“誰是老屍?”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父親異樣的目光和那一絲嘲諷的眼神兒。
“是你老爸!”後媽難過得流下了眼淚。
哦,老爸,我如何也接受不了您竟然是一隻千年老屍的真相,我竟是老屍所撫養成人,這太殘酷了……
“不,我不信。”我幾乎絕望的叫了起來。
“我也不願意相信。可是他每逢月圓之夜,他都要離開家中,一個人偷偷溜出去,凌晨才回來,風雨不誤。”後媽悲傷之極。
“他去哪裏?”我問。
“一所洗浴中心泡澡。”
熱水蜕皮!這個想法猛的掠過心中,自己也嚇了一跳。我知道現在的洗浴中心、洗浴城多如牛毛,而且都是通宵達旦營業,泡在熱水池裏蜕皮,既安全又舒服,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千年老屍太聰明瞭。
“我跟蹤過兩次,因為無法接近男浴室,沒辦法就返回來了。”後媽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説,“所以一直想同你談談,你可以進得去,但又怕你也是老屍,一直不敢説,畢竟你們是相濡以沫的父子啊。”
“今晚又去了?”我猜測道,儘管答案很明顯。
“去了。”後媽無奈道。
“好,我進去,如果真是千年老屍在蜕皮,我只有……”我不知道。
“你下得了手?”後媽急切的目光。
“他不是我的爸爸,他是老屍,是將來會害我兒子的老屍,我一定要剷除!”我堅定不移的説道。
“好吧,我們出發。”後媽把槍交還給我,我重新插回了腰間。
月光下,我跟隨着後媽向洗浴中心方向一路而去。
這是一傢俬人開的小店,坐落在離我家不遠處的后街上,地點偏僻,昏暗的燈光下,店名叫“燭光洗浴”。
後媽在店門外等候,我吸了口氣推開店門走進去。
迎面撲來濕熱酸臊得氣息,我不禁微微發汗。四下環顧,不大的前廳,點着幾支巨型的紅蠟燭,左右兩邊分別是男女賓浴室。櫃枱上一老婦抬起頭來,睜着惺忪睡眼,滿臉的疲憊之色。
“老闆,泡澡嗎?”她説着打了個哈欠。
“泡澡。人多麼?”我問道。
“不多,池子裏就一個老先生了。”那婦人道。
一定是爸爸,也是千年老屍,我看了眼牆上的掛鐘,12點05分,正是子時中,老屍正在蜕皮,我必須抓緊時間,趁老屍身體處於最薄弱的關鍵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我領了號牌,先進入了男更衣室,迅速脱光,架子上取了條幹毛巾,衣物鎖入櫥內,手槍用毛巾遮好,然後對坐在一旁打瞌睡的男服務生坦然一笑,毅然走進了熱氣騰騰的裏間。
果然是名符其實的“燭光洗浴”,四周牆壁上鑲有燭台,大紅蠟燭點燃着,灑下了搖曳着的黃色光芒,一個碩大的熱水池霧氣濛濛,真是蜕皮絕佳之地。
我定睛細瞧,水池角落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泡在熱水裏一動不動,隱約發出低低的抽泣聲,那是爸爸。
我邁進水池,好燙,肉皮像刀割般一痛繼而發麻。我悄悄接近老屍……
水汽朦朧之中,我看見了他。
這就是我從小敬畏的父親麼,瘦骨嶙峋的肩胛,皺褶的老皮,衰弱得如同霜打過的草,蔫蔫的藏在這骯髒的臭水池裏,滿臉淚痕,孤獨無助的啜泣着。
我的眼眶濕潤了,緊握槍把的手微微顫抖……
“你來啦,孩子,我知道早晚是會被人發現的,今天終於應驗了。”爸爸紅腫的眼睛悲哀無助的望着我。
“你為什麼會這樣?爸爸,我們相依為命生活了這麼多年,你怎麼從來都不告訴我呢?”我的聲音帶着哭腔。
“我不能説。我怕説出來會令你傷心,寧可所有的痛苦由爸爸一個人來承擔,我永遠也不願意傷害你,我的孩子。”父親痛苦的説。
“有多久了。”我必須冷靜下來。
“從你媽媽去世的第二個月。”父親回答説。
“答應我,爸爸,停手吧,永遠不要這樣了。”我心中一熱,幾乎是在哀求。
“我做不到,我嘗試着忘記,但我真的辦不到。”父親堅定地搖搖頭。
我慢慢的舉起了手槍……
爸爸驚恐的望着我,一臉的疑惑,結結巴巴的説道:“孩子,你,你要幹什麼?”
我心如刀絞,已經沒有勇氣再説下去了,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今天一直看你很怪,你是怎麼了,你想殺我?我是你的父親!”他絕望的盯着槍口叫道。
原諒我,爸爸,原諒我,媽媽,我是個不孝的兒子。
我狠下心來,扣下了扳機……
致命的老醋射出,一股一股的接連擊中老屍的臉上和口中,他掙扎着站了起來,又一股射中老屍的前胸……
我扔下了手槍,一屁股坐在了水中,悲哀、痛苦、絕望、內疚,我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許久,許久,老屍發出一陣如釋重負的哈哈笑聲。
我驚愕的抬起頭來。
“開什麼玩笑?給老爸喝醋,嚇壞你老爸了。”
只見父親吞嚥着口中的山西老醋,一面撩起水衝去臉上流淌着的黑褐色液體,臉上掛着往日那種慈祥的笑容。
我大驚,急忙定睛看去,父親中醋的臉上和前胸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你,你不是老屍!”我喊了起來。
“什麼老師?孩子,我是你爸爸,你認不出來了?”父親關切的説着,眼光之中依稀流露出拳拳父愛。
我完全糊塗了,但依舊是警惕的問道:“你不是老屍,每個月圓之夜來這裏幹什麼?”
父親嘆了口氣,緩緩説道:“你媽媽的忌日就是月圓之夜,在她臨死的那天晚上,十五的月亮又圓又大,她要我在每個月圓的深夜為她祈禱,告訴她兒子的近況,她是多麼的愛你,為你,她死不瞑目啊。”
父親的眼中閃着淚花,接着説:“從你媽媽去世的第二個月圓之夜開始,不論颳風下雨,天氣陰晴,也不管有沒有月亮出來,我從未有間斷過,我知道她一定在那裏等我,等我告訴她兒子的事。四十年了啊,你從小到大的所有事她都知道,你上大學,結婚,添了孫子,要知道她有多高興,她一直在看着你長大。”
“爸爸!”我大叫着撲過去抱住父親年邁衰老的軀體,失聲慟哭起來……
父親輕輕地撫摩着我的頭,喃喃説道:“孩子,原諒爸爸,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告訴你,是你媽媽不想你傷心,每月十五,爸爸一個人在一邊和你媽媽聊聊天,免得她寂寞,也只能躲到這裏。”
我早已悲痛萬分,慚愧欲絕,我可憐的媽媽……
我攙扶着父親走出了“燭光洗浴”店,後媽見後大吃一驚,看看父親再看看我,一臉的狐疑。
“爸爸不是老屍。”我長舒了一口氣。
“那年曆上的記號……”後媽不解的喃喃道。
“那是我畫下的,已經記了幾十年了,回頭我再向你解釋吧。”父親和藹的説道。
“咱們家裏根本就沒有什麼老屍,那是算命的胡説而已,差點鑄成了大錯。”我邊説着邊高興的挽住他倆,一路回家。
回到家中,妻還在熟睡,我脱衣上牀,興奮心情不減,輕輕推了推妻子,她已發出輕微的鼾聲。
夜已深,連日來的緊張情緒一下鬆弛下來,連打了幾個哈欠,沉入夢鄉。
清晨,我感到渾身精神抖擻,早早起來,輕輕吻了一下仍在夢鄉的妻,然後出去買早點。
城隍廟一帶早點鋪很多,我特意買了父親最愛吃的黃橋燒餅和後媽中意的小籠包。
回到家中,妻已經起來了,正在洗牀單,一問才知是星期六,我都完全給忘記了,太好了,可以好好休息兩天了。
兒子在清潔房間,偷偷對我一笑,壓低聲音問道:“爸爸,昨晚你和媽媽幹什麼去啦?”
“啊,我出去找爺爺去了,”我不經意的回答,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你説媽媽也出去了?”
“是啊,半夜三更的,媽媽和你是前後腳回家的。”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回憶起我回到屋裏時,妻子早已睡熟,而且我還清楚地記得那輕微的鼾聲。
“你們身體沒事吧?”兒子關心的問道。
“身體?”我沒有聽懂是什麼意思。
“我看到你們的牀單上有好多頭皮屑,還有挺大塊的,以後還是聽我的,用‘海飛絲’吧。”兒子一直聽電視廣告的,使用名牌洗滌品。
我撓撓頭皮……
老屍蜕皮!我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