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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節:烈火樓船 怒海鏖兵

    蒼茫的大海被夕陽燒成了紫色,海風漸大,但近島的波濤温順了許多,映着餘暉,閃着粼粼金光。卓南雁縱目遠眺,暗道:“童千波雖然武功不高,卻是個水戰將才!寶叔那裏不知怎樣了,這一場奔襲,我們只勝在知己知彼,真正的勝算並不高。”

    自廬山技成、闖蕩江湖以來,卓南雁見過無數大陣仗,但兩軍對壘的廝殺還從未親歷過。暮色漸沉,整個天穹已化作淡青顏色,但聞海濤悠然轟響,想到過不多時便會有千萬人喋血碧海,他心內也如海濤般起伏不定。驀然間他的雙眸一亮,青茫茫的廣闊海面上現出一排細小的黑點。“來了,寶叔終於到了!”他身子一振,脊背如同弓一般地繃緊。

    一艘,兩艘…粗粗掃望,竟是十艘海鶻船。船隊逆風而來,但因海鶻船輕便耐風,最擅越浪,仍是迅速逼近。李字大旗,迎着呼嘯的暮風獵獵招展。

    “宋軍來啦!”“南蠻子來偷襲啦!”金國船陣上三三兩兩巡視的金兵也見到了李寶船隊,亂糟糟地驚呼起來。

    “莫要慌亂,結好陣勢!”童千波縱船掠出,轉頭對帥船上的金兵大喝,“速去稟報完顏將軍。”帥船上的巡哨金兵轉身就跑,但心緊氣浮,腳下一滑,竟跌倒了,急跳起來,一扭一扭地奔入艙內。

    片晌後完顏鄭家奴疾步趕來,蕭抱珍和崔振緊隨其後。完顏鄭家奴眯起雙眼,緊盯着逆風撲來的海鶻船,驀地大喝一聲:“來人,將這姓崔的拿下!”四五個金兵如狼似虎地撲上,將崔振按住。崔振大叫道:“將軍,崔某何罪?”完顏鄭家奴冷笑道:“爾等前腳才來,宋軍便後腳偷襲,爾等分明便是南蠻的內應。”崔振哈哈大笑:“大人請看,南蠻子不過派來十艘走舸,且形跡慌亂,天底下哪有這般突襲的?”

    那十艘海鶻船果然有些慌亂,船上宋軍遠遠瞥見金國船隊,忙七手八腳地扭動帆舵,調轉航向。海鶻船劃個大彎,繞過金國船陣,依舊逆風向前竄去。

    蕭抱珍搶過一把勁弓,揚手一箭射去。本來兩國船艦相距甚遠,常人箭力萬難抵及,饒是蕭抱珍內力精深,這一箭仍是在宋船丈餘遠的地方落水。但那些水手正自亂哄哄地忙碌,有個水手被那箭唬得一驚,竟跌落水中,幾個宋軍忙七手八腳地將他撈了上來。完顏鄭家奴哈哈大笑:

    “一羣飯桶,南蠻子當真沒用!”崔振忙叫道:“大人高見!這些宋船隻怕也是胡亂撞來的,望見大金天兵在此.便遠遠逃竄!”説話之間,前幾艘海鶻船已逆風駛出好遠。那兵卒落水的船隻則飄搖前行。

    “莫讓南蠻子逃了啊!”卓南雁驀地大吼了一聲。魏勝也嘶聲喊道:

    “送上嘴來的肥肉啊!兄弟們,今日顯顯咱們逍遙島英雄的手段!”兩人叫喊聲中,幾個逍遙島弟子已趕過去忙着升帆操槳。這種蒙衝戰船形體不大,船上兵卒不多,較之高大樓船更好駕馭。眾人都是操舟老手,一通忙碌,蒙衝戰船己揚帆衝出。童千波卓立舟頭,止在盤算是否派人去擒那幾只宋船,不提防身側已有這艘蒙衝從船陣中衝出。他侍要張口喝問,那船已疾馳而去。蒙衝船型狹長,給逍遙島眾弟子全力操駛,更是去勢如風,不大功夫便追上了最後的那艘宋船。

    只聽轟然聲響,蒙衝已已撞上了宋軍的海鶻船。蒙衝戰舟的船體都由犀革蒙覆,又有弩窗棹孔,最擅衝突敵船,宋軍的海鶻船卻是形制最小的那種、被蒙衝氣勢洶洶地攔腰撞上,頓時翻了。船上宋軍盡數落水。

    魏勝等人哈哈大笑,命人用撓鈎套索,將落水宋軍盡數擒了。

    那九艘海鶻逃竄雖遠,船上宋軍望見同伴被捉,齊齊頓住去勢,似在猶豫是否回舟來救。與魏勝同來、被安置在另幾艘船上的逍遙島羣豪盡皆大叫:“活捉南蠻,大功一件啊!”各自扯帆操槳,縱舟湧出。

    完顏鄭家奴挺立帥船之上,但見手下兵士氣勢如虹,心中也自歡喜,揚手命人放了崔振。崔振笑道:“恭喜大人,南蠻子羊入虎口,何不一股腦兒地擒了?”完顏鄭家奴豪飲已久,這時酒意一發地湧上來,轉頭對身側親兵喝道:“將他們盡數擒來,逼問宋人主力所在!”

    那親兵跳上樓船的三重戰格,擂鼓傳令。各船金兵聽得鼓聲,紛紛踴躍忙碌。本來童千波這船陣結得大有講究,守有守勢,攻有攻陣,追擊敵船,只該陣內的鬥艦蒙衝依着陣勢出擊即可,船陣決不可亂。但那批逍遙島豪客卻紛紛鼓動各自的船艦衝出搶功,引得百十艘金軍戰船也先後揚帆,爭先恐後地破浪駛出。

    童千波不住搖擺紅旗,喝道:“怎地不聽號令,不可亂了陣勢!”但這些金兵才隨他操練不久,又均未打過水戰,忽見魏勝等人手到擒來地活捉了不少宋軍,均是紅了眼睛地要爭在大帥面前立功。

    “追啊,看誰擒的南蠻多!”“那艘帶帥旗的船留給老子!”四下喝喊聲中,再也不理童千波號令,此時百舸爭流,哪裏顧得上什麼陣勢。

    蕭抱珍眼見童千波手揮紅旗,厲聲咆哮,不由撇嘴冷笑:“追這幾隻蝦米小船,還須結陣?天刀門的人只會虛張聲勢,當真丟盡了我大金船隊的威風…咦?”他忽然頓住了笑,但見逃到了上風口的宋軍眾艦忽然齊齊折轉,勢如下山猛虎般地順風逼下。

    十幾艘金軍船隻趕上劫殺,但不知怎地,船上那些逍遙島的老海客此時全手忙腳亂起來,金船盡皆轉動不便。宋艦卻全撤了海鶻船下的浮板,全力破浪疾衝,在無數金軍大小船艦的縫隙裏靈蛇般地衝向大金船陣。

    誰也料不到這些片刻前還張皇哭喊的“南蠻子”此時會瘋狂地倒衝而回。藉着沉沉暮色,依稀可見船上宋兵個個扯了衣襟,凶神惡煞般地全力操舟。形勢突轉,急於立功的金兵均有些懵懂。這時金人船上的逍遙島羣豪全不賣力操舟,金人只有胡亂叫喊的勁,任憑那九艘海鶻氣勢洶洶地穿插而入。

    “火!”蕭抱珍驀地驚呼出聲。不用他叫喚,眾人全看到了火,那駭人的火焰自宋軍海鶻船的船頭燃起,刺目的火苗子映得海上一片通紅。

    童千波大驚,厲喝道:“結陣!結陣!攔住宋船…”

    大金船陣早已自己散開了,陣外用做攔截敵船的大型鬥艦適才都爭相駛出搶功,已坡遠遠拋在外圍,急切間哪裏衝得回來。便在童千波聲嘶力竭的喝喊聲中,海鶻船如九條火龍,順勢直插進船陣。

    宋艦是順風衝來,火勢一撞上金國船隻,被海風一撲,便張狂地蔓延開來。最要命的還是大金船艦上的船帆,那都是油布做成,被宋軍用裹了火藥的弩箭一通亂射,立時煙焰沖天。火勢四起,本來堅固如城的船陣反成了累贅,金軍數百艘戰船聚集成陣,此時起碇張帆,倉促間卻全擠在一處,掙脱不開。

    那九艘宋軍海鶻卻循着陣內海道縱橫亂撞,將火箭如流星般向四處金船的大帆射去,一時間馬嘶人哭,喧囂四起。完顏鄭家奴雙目火紅,嘶聲大吼:“傳令,落帆!快落帆!”他已看出金軍鼓起的船帆最是惹眼招風,若降下船帆,宋兵的火攻便會威勢大減。只需穩住陣腳,這九艘泥鰍一般的宋師小船,便不足為懼。

    “崔振哪裏去了?”蕭抱珍這才發覺身邊的逍遙島貴客早已蹤影不見,猛一閃念,立覺這批逍遙島的豪客處處可疑。他又羞又怒,憤憤躍上樓船下的小艇,四處尋找崔振。

    完顏鄭家奴號令一施,便有親兵爬上船上箭樓高吹號角。激昂的號角聲在隆隆的喊殺聲中依舊遠遠傳出,慌亂無主的金兵聽了號角,忙收降風帆。

    這時一名滿臉烏黑的金國將軍飛身躥上帥船,哭叫進:“大帥,大事不好啦!南蠻子…南蠻子大隊船隻殺來了!”完顏鄭家奴順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果見一彪宋船破浪衝來。這回卻再不是“幾隻蝦米小船”,而是百十艘船艦,衝在最前的都是面闊三丈的大海船,上置箭隔、鐵撞,船上箭如雨發,一路橫衝直撞而來。

    “將軍!”那金將又嘶聲喊道,“那…那些逍遙島的大車船全是內奸!”完顏鄭家奴早看到那些要命的車船正帶着宋艦一路橫衝直撞。逍遙島的七艘車船本已被金兵佔據,適才戰事一起,分置在別船的不少逍遙島豪客乘亂跳人水中,游回車船,重又奪回了車船,與李寶的三千健兒合兵一處,併力廝殺。

    “你的船隊呢?”完顏鄭家奴又驚又氣,卻扭過頭冷笑起來,怎地不擋住南蠻,卻臨陣脱逃?”那金將頭盔也丟了,臉上都是血痕,大叫道:“末將不是臨陣脱逃。只是他們船高劍猛,末將的船陣都被衝亂撞翻,求您速發救…”正自辯解,完顏鄭家奴卻暴喝一聲,手起一刀,將他腦袋削掉。

    一旁親兵的驚呼聲中,那無頭屍身“撲通”倒地。完顏鄭家奴揚起猙獰的臉孔,嘶吼道:“臨陣脱逃者,斬!御下不力者,斬!不奮勇殺敵者,斬…”

    話未説完,陡覺眼前黑影一閃,跟着脖領一緊,已被人凌空提起,一道清冷的笑聲直射入耳:“你快快下令升起船帆,我饒你一命!”完顏鄭家奴大驚,實在料不到竟會有人渾如鬼魅般直上帥船,將自己擒住。

    他奮力掙扎,卻被那人鐵臂緊緊鉗住,絲毫動彈不得。那幾名親兵這時才回過味來,發一聲喊,齊向那人撲去。

    這人正是卓南雁。他跟魏勝誘敵成功,便即悄然人水,偷偷摸向帥船,這時蕭抱珍、童千波等高手均已不在船上,金兵正亂作一團,恰好給他一擊得手。眼見四處金兵殺到,卓南雁的身子霍地一伏,左腿橫掃而出,身周金兵腿骨盡折,慘號着四散橫飛。

    眾兵一亂之際,卓南雁已夾着完顏鄭家奴凌空躍起,撲上了箭樓。

    那金兵兀自高吹落帆的號角,卓南雁反腿將那金兵踢下箭樓。“快快下令升帆!”卓南雁怒喝聲中,扣緊完顏鄭家奴的脖頸。完顏鄭家奴只是“嘿嘿”冷笑,眼中盡是輕蔑之色。

    卓南雁惱怒至極,知道若不升帆,宋軍的火攻威力便大打折扣,正要向這金國統帥狠施辣手忽聽身側有人叫道:“這位朋友,升帆須得擊鼓。”卓南雁見説話的是個乾瘦的老兵,聽口音也正是山東一路的漢人,便問:“鼓在何處?”

    那老兵猛一咬牙,道:“便在上面!小人去敲!”完顏鄭家奴氣得破口大罵,才罵了半聲,卓南雁便揮手點了他的啞穴,看他鬚髮戟張,裏雙目都要睜出血來。那老兵已手腳麻利地攀上台階,揮手狂擂戰鼓。

    帥船上還有不少金兵,但這些人大多是被強掠來的漢兵,對女真人本就怨憤,跟那老兵一樣,心底反倒盼着金人敗陣。眼見主帥被擒,那老兵倒戈助敵,眾漢兵都只揮刀咋呼,並不出力,只有幾個女真兵將要待上前相救,卻被卓南雁一腳一個地踢下箭樓。

    那老兵哈哈狂笑,奮力擂鼓。猛聽颼颼勁響,一支羽箭斜刺裏射到,直插人那老兵後背。這一箭突兀勁疾,便以卓南雁之能,也不及援手。

    人影閃動,蕭抱珍瘋了般地直掠上來,出掌如風,直向那老兵背後印去。

    卓南雁大喝聲中,橫封一掌,將蕭抱珍擊得退開數步。

    “又是你這小賊!”蕭抱珍跟他對了一掌,立時認出這面容古怪的逍遙島弟子正是跟自己為難多次的卓南雁,便爪影錯落,分抓他頭、胸、雙肩,一招四勢,快如電閃。卓南雁的左手還提着完顏鄭家奴,急切間抓住完顏鄭家奴握刀的右手,順勢揮出,分斬他飄忽的手爪。

    他二人都是絕頂高手,相互間又曾拼鬥數次,可謂知己知彼。此時蕭抱珍情急拼命,勢若瘋魔,佔了七分攻勢,但卓南雁手中多了一具寬大的“人肉盾牌”,又有寶刀揮灑如意,竟穩穩守在那面金鼓之前,寸步不退。

    兩人龍爭虎鬥之際,那老兵卻掙起身來,拼力揮起鼓槌。他的半邊身子都已被血水浸透,但將那鼓卻敲得異常得響亮。

    “兄弟們!”他忽地仰頭向身旁那幾個呆愣的漢兵嘶吼,“幹看着做什麼哪?女真人欺壓咱們這麼久,你們還要忍到何時啊?你們這些沒血性的玩意兒,操他孃的,我吳老漢都豁出這條老命啦…”一槌又一槌地憤憤擊下,伴着飛濺的血花和無盡的怒意,他竟似要將殘餘的絲絲氣力全用在那鼓槌上。那幾個漢兵的眼睛都睜得血紅,不知是誰帶了頭,竟一轟而上,接過那鼓槌,拼力擂下。

    帥船上的升帆鼓一敲,臨近船隻上也隨之敲起了升帆鼓,鼓聲隆隆作響,震雷般遠遠傳出。各船金兵得了號令,手忙腳亂地又再升帆。李寶等人早率戰船縱橫突入,將火箭連珠價飛出,只往那些油布大帆上攢射。聚集成陣的數百艘大金船艦相繼起火,初時還是東一處、西一處的火光寥落,片刻後火勢便被漸大的海風撕扯到了一處。

    這十萬金軍的將帥多是久居北方的女真人和渤海人(注:渤海國被遼國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滅後,大批渤海人被遷離故土,至女真起兵反遼,提出“女真、渤海本同一家”,渤海人開始為女真征戰),這些人都是平原縱馬的能手猛將,大海行舟本就是外行,驟見如此鋪天大火,更是全慌了手腳。金軍各船上本來也有擅於操舟行船的漢兵,但這些人久受女真兵卒欺壓,見此情形,均是心中暗喜,全不出力相助,任由烈焰撲騰開來。

    一時間金國船隻上的大小風帆、各色旗幟、柴草油米等物盡燎上了扭曲亂竄的赤龍紅蛇。金兵在船上四下驚惶亂竄,更有被烈焰烤得昏了頭腦的兵卒紛紛向海中跳去。震天價的哭喊嘶號聲中,也夾雜着陣陣戰馬悲鳴,那本是運在馬船上預備攻城掠寨的駿馬,卻都被燒得鬃尾亂炸,咆哮縱躍。不時有驚馬帶着滿身烈焰,悲嘶着躥入海中。

    蕭抱珍直看得肝膽皆裂,驀地厲聲怪嘯,雙掌倏合,猛然扣住寶刀,向外推抹。刀光疾閃,竟向完顏鄭家奴彎去,卓南雁萬料不到他這一招竟會不管完顏鄭家奴死活。此時他只以單掌藉着完顏鄭家奴之手發力,驟出不意之下,勁力難繼,竟被蕭抱珍拗過了寶刀。只聽“嗤”的一聲,血花飛射,完顏鄭家奴的咽喉上已多了一道血槽。

    完顏鄭家奴怒視着蕭抱珍,喉嚨中掙出一絲鬱憤沉悶的慘號,身子軟軟栽倒。任是卓南雁如何心思機敏,也料不到巫魔竟會一招斬殺了金軍主帥,頓時吃了一驚。

    原來蕭抱珍眼見金兵形勢大亂,不由想到此次金兵遭襲大敗,與他誤信逍遙島羣豪大有干係,若是完顏鄭家奴去金主完顏亮駕前告他個“引狼人室、料敵不明”之罪,那便大事不妙。他魔性大發之下,索性乘亂斬殺了完顏鄭家奴。

    一刀得手,蕭抱珍急又鬆了握刀之手,飄身後退,厲喝道:“卓南雁,你這膽大妄為的小賊,竟敢斬殺我大金主帥!老子定要你死得慘不堪言!”巫魔適才出手奇快無比,旁觀的金兵雖多,誰也沒有看清是誰下的狠手,兼之完顏鄭家奴一直被卓南雁提在手中,聽得蕭抱珍這一喝,眾金兵都道是卓南雁突施辣手殺了完顏鄭家奴。

    卓南雁這時也無暇去揣摩巫魔因何斬殺本國主帥,只揚眉大笑道:

    “這水師主帥算個狗屁!老子連完顏亮都要殺!”揚手將完顏鄭家奴的屍身向蕭抱珍拋去,合身撲上,掌風獵獵,直向巫魔捲去。

    此時的戰局已是混亂一團。宋船突如其來,前有海鶻火攻,後有主力突襲,殺得金兵措手不及。金軍雖然人多勢眾,但大多漢兵都不願與宋人廝殺,紛紛棄船逃向唐島。熊熊烈焰如同妖龍般張牙舞爪地四下亂撞,數百艘金軍船艦的大帆盡成了火樹紅雲,唐島漆黑的夜空也被染成赤紅一片。

    金軍的這艘帥船也被火箭射中,嘩嘩剝剝地燃起火來。船上漢兵和許多女真兵卒早已逃得無影無蹤,只殘存些許完顏鄭家奴的女真親兵忙着救火。卓南雁搶過一杆長槍,橫劈豎挑,直向那些兵士掃去。蕭抱珍銜尾疾追,但卓南雁身形飛快,在眾金兵中穿來插去,不時抓起金兵向他拋來。蕭抱珍又驚又怒,卻又無可奈何。

    數十個救火的金兵都被卓南雁掃下水去,餘下的也被他趕得團團亂轉,帥船上的大火越燃越烈。卓南雁振聲長笑,驀然轉身,大槍挽個槍花,疾向蕭抱珍刺來。兩人又戰在一處。眼見金兵大勢已去,蕭抱珍越鬥越是心驚,鬥志一失,被卓南雁全力施為之下,已漸有不敵。

    酣鬥之中,卓南雁驟聞帥船下殺聲暴漲,斜眼瞧去,頓吃一驚。原來李寶率着一艘鐵壁海鶻戰船,乘亂直撲大金帥船,童千波望見李寶船上帥旗,也率着七八艘金艦趕來圍攻。李寶和手下宋軍操船雖精,但被眾多金國船艦圍住了,左衝右突,卻也撞不出去。

    雙方各施強弓火箭,幾艘船全都燃起火來。好在李寶這艘鐵壁海鶻戰船兩舷沒有擋箭女牆,船首又有防護鐵板,金兵的強弓硬弩一時傷不到宋兵,但他的船帆也被金人的火箭射中,獵獵地燃起火來,形勢危急。

    卓南雁心內發緊,驟發兩掌,將蕭抱珍逼退,反手抓起完顏鄭家奴的屍身,探身大喝:“金狗聽真,爾等主帥完顏鄭家奴業已斃命!識相的,快快棄戈歸降!”玄功暗運之下,這一聲響如雷震,自怒潮般的廝殺轟喊聲中遠遠透出,全力拼殺的兩軍都聽得清清楚楚。

    童千波和一羣金兵不由仰頭觀望,藉着閃亮耀目的火光,正瞧見完顏鄭家奴的屍身。眾金兵發一聲喊,頓時殺氣大泄。李寶大喜,嘶啞着嗓子大吼道:“兒郎們,給老子一起喊,完顏鄭家奴死啦!”

    “完顏鄭家奴已死!金兵速降!”宋軍的喝喊聲一浪高過一浪。苦戰的金兵氣勢大降,幾個冒險攀上李寶帥船的金兵更被士氣倍增的宋軍一頓亂刀砍殺。李寶的鐵壁海鶻戰船順勢衝開重圍,船尾的宋軍振臂歡呼,揚手又甩出一排火箭。

    卓南雁眼見李寶脱困,暗自鬆一口氣,忽覺背後勁風颯然,卻是蕭抱珍全力推來一掌。巫魔這一掌純屬偷襲,卓南雁待得驚覺,背後要害已被巫魔掌力籠住,危急之中,猛然俯身前縱,大槍斜揮一招“陳摶封山”向後刺出。

    驟聞“咔咔”巨響,那根高大的主桅恰在這時崩倒,向二人當頭壓下。蕭抱珍反掌扣緊那把長槍,運力回奪,突見這桅杆猶如一座小火山般拍來,只得向旁躲避。勁氣轟擊聲中,卓南雁猛地拋了長槍,藉着巫魔的掌力向前遠遠躍出。蕭抱珍此時佔得先機,如何肯輕易罷手,厲嘯聲中,也如影隨形般射出船頭。

    火影殺聲中,兩人自數丈高的大樓船上向海中飛墜,凌空疾換了數招,才一起落入水中。只聽轟然巨響,那桅杆如同巨大火雲般砸落,起丈餘高的大浪。

    烈火撲打海面,騰起嘶嘶尖叫的青煙,卓南雁忙運起千斤墜,猛向海下潛去。人在水中疾沉,水上的喧囂吶喊霎時消逝。海面上的沖天火光只能透下些許微芒,黝黑的海水中卻有一把狹長的柳葉刀悄然劃到。

    這一刀順波而來,幾與水勢交融一體,但卓南雁修習天衣真氣之後,對萬物感知都遠超常人,身周海水驀地生出一絲輕顫,他已生知覺,反手斜揮,將這一刀盪開。

    掌力到處,但見海中一道黑黢黢的影子靈動如魚一樣悄然滑開。他雖看不清那人形貌,但只瞥一眼那人出刀的手法,便認出這人定是童千波。

    海濤翻動,童千波似一條海蛇般又飄了過來,長刀曲曲折折地削向卓南雁的小腹。這童千波生具水相,自幼水性過人,那套“寒水刀法”

    正與其自身命理相同,此時用之於真正的浩瀚大海之中,刀勢隨波遊走,威勢較陸上猶增。

    此時波濤狂湧激流,卓南雁反難以感知刀勢,水中幽暗,他只能依稀看到童千波那游魚般的黑影,而童千波這一刀全依波瀾之性而發,詭譎難測,瞬間便刺到了他的腰際。好在卓南雁玄功暗運,天衣真氣全身密佈,尖刀刺到,真氣立生感應,帶得柳葉刀向旁劃去,只將他衣襟破開一道裂口。便在刀鋒觸體的同時,卓南雁一招“對面千里”橫推出去掌下帶起一股洶湧暗流,擊得童千波斜斜退開。

    一招之間,二人各遇險情,心底均是一震。便在此時,卓南雁驀覺一股沉渾大力自身子右側襲到。“巫魔蕭抱珍?”卓南雁心念電閃。此時他先機已失,只得猛揮一招“斷流勢”,不管不顧地擊向身側。海水中雖然阻力巨大,但卓南雁這一掌若是擊實,仍有碎裂五臟之效。

    那偷襲之人正是悄然入水的蕭抱珍,眼見他這一招六陽斷玉掌勢可截江斷流,大有兩敗俱傷、以命搏命之勢,暗罵一聲“小賊無恥”,只得收招橫封他的掌勢。兩股掌力在水中相撞,激得暗流奔湧,兩人各自盪開。

    便在這時童千波忽在海中一翻,又再撲到。他料得卓南雁內功過人,再次出手,刀刀全往他雙目、咽喉、襠下等諸般要害之處刺來。此時兩人潛身在海面丈餘之下,頭頂傳來的微光淡如螢火,偏偏童千波竟視物奇準,出刀更是如魚得水。

    海面上烈焰燭天,數萬兵卒吶喊廝殺。海面下幽黯寧謐,也正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無聲之戰。

    卓南雁平生首次在海底激戰,便遇上了這天造地設的兩大敵手:蕭抱珍魔功精深,出招隨物賦形,在水底照舊陰毒狠辣;童千波卻是水性無雙,那套寒水刀法在海底施出,更是如虎添翼。卓南雁凝神接了三四招,頓感險象環生,海底激戰不比陸上,此刻形勢危急也不能縱身上躍,否則被各具神通的兩大死敵自下攆上,那便不堪設想。

    身處危境,卓南雁驀地心中一動,悄然運起忘憂心法中專採河川之精的“水流勢”,渾身真氣流轉,不住採納汪洋大海的浩瀚精氣,一時間對身周波瀾起伏之狀明察秋毫,感知得異常清晰。童、蕭二人招數才出,他感應已生,見招拆招,漸有後來居上之勢。

    激戰片刻,卓南雁對童千波的詭奇刀法已瞭然於胸,掌力舒捲縱橫,只以三成功力應對寒水刀,七成功力卻放在蕭抱珍身上。這太陰教主的武功全走陰柔一路,掌勢隨波湧動,仍給人變幻無方之感,若非水性略遜於卓南雁,只怕早已獲勝。

    海中激戰,最怕敵人游到自己身下出招,偏偏海水浮力巨大,不住將人向上託舉,三人一邊苦戰,一邊還要運起千斤墜,不住向下沉去。

    酣鬥之中,童千波覷見卓南雁被蕭抱珍纏得正緊,身如水蛇般躥來,長刀疾劃,又將他肩頭衣襟挑開。卓南雁正凝聚大半功力與巫魔相拼,忽被童千波乘虛而入,頓時肩頭血水湧冒。正怕他後招連綿而至,忽見黑影飄忽,童千波卻反向水上躥去。

    “老子門户大開,這廝怎地不乘勝追擊?”卓南雁心底驀地一動,“哈哈,這廝水性雖精,內力卻差,這一口氣憋了許久,終究要到水上去換氣了!”念頭閃動,左掌疾推一招“無爭勢”撞向蕭抱珍,右掌招化“大風捲水”,向童千波攔腰捲去。

    童千波身子才動,便被他掌力帶住,反向水下沉來。他心內憋悶,大駭之下,連連揮刀狂斬,但卓南雁不求制勝,只求擾敵,這一招“大風捲水”捲起層層波濤,只將童千波苦苦纏住。蕭抱珍看出危急,拼力疾攻,但他逞奇鬥幻的諸般魔功和毒法在水底終究是大打了折扣,在卓南雁那至剛至陽的六陽斷玉掌反覆施為之下,竟是佔不得絲毫便宜。

    驀然間卓南雁放脱了童千波。雙掌同出,齊向蕭抱珍攻去。童千波憋悶得胸膛快要炸開了,忽覺腰際壓力一鬆,大喜之下,拼力向上掙去。

    蕭抱珍陡覺身前波斕湧動,猛地心底大震:“滄海橫流?”

    一波才動,萬波相隨,這正是龍壤樓主完顏亨的得意武功“滄海橫流。”這門奇功本與天衣真氣同源而生,卓南雁久見完顏亨施展,當年他對完顏亨深懷敵意,曾苦心參究,只是未得要領,但自練得了天衣真氣之後,於此卻觸類旁通。此時水下激戰,他忽然悟出其妙,雖只是一些皮毛,但掌力全隨波浪蕩出,竟也像模像樣。

    “難道完顏亨竟傳給了這小子這門奇功,留來對付我?”蕭抱珍心底劇震,駭然後退。卓南雁身子疾探,第二掌又再撲到。

    水波激盪,沉渾巨力自四面八方向蕭抱珍擠壓過來。若論變化精妙,卓南雁自是遠遠不及完顏亨,但此刻他將海底巨力與天衣真氣融為一體,卻比完顏亨所施的“滄海橫流”更加雄渾。蕭抱珍與他掌力再接,已然深信這是龍驤樓主的獨門神功。他平生最忌憚之人便是“滄海龍騰”,勉力撐了兩掌,心底驚畏更增。

    若在往常,他自可以高深魔功與卓南雁全力一搏,偏偏此時身處海底,他的魔功之奇和暗器之毒全都無從施展,水性又不及卓南雁,震驚之下,驀地身子一團,如一塊圓石般向旁順波滾出,跟着身形疾探,游魚般地急速遁開。

    童千波飛一般地撞出海面,大口吸入空氣,但覺胸中暢快無比。猛聽身旁勁風橫撲,一杆長槍劈面刺到。正是崔振眼見卓南雁落水,心底焦急,縱舟過來探查,突見童千波躍出水面,忙揮槍痛擊。童千波橫刀疾封,但適才與卓南雁苦鬥已久,內力大耗之下,柳葉刀被崔振一槍挑飛。

    崔振厲喝聲中,大槍如怒龍出海,分心便刺。童千波欲避無力,心中一慘,只得閉上雙眼。猛聽身側波瀾翻湧,有人已斜刺裏閃到,童千波只覺脖領一緊,已被那人提着躍起,間不容髮之際避開大槍。

    “崔兄,”救下童千波之人正是卓南雁,他信手點了童千波要穴,笑道,“且先饒他一命!”崔振笑道:“好兄弟,大哥我還當你受了這廝暗算,正要下海去尋你哩!”

    這會兒李寶的帥船也順波衝來。李寶見他無恙,歡喜得揚眉大笑。

    卓南雁提着童千波躍上船頭,揚手將他拋在甲板上,拱手道:“寶叔,這金人的師父與小侄有些交往,小侄斗膽請寶叔暫且留他不殺,待大敗了完顏亮,再作處置。”李寶點頭笑道:“人是你抓的,自然要由你定奪。”

    這一場古來罕見的大海戰激戰至此,金國因主帥被殺,大小戰船多數被燒,已是兵敗如山倒。起先還有些勇悍女真兵將跟躍上船頭的宋軍苦鬥,但隨着眾多漢兵或棄船遠逃,或倒戈助宋,那些女真兵將也鬥志漸消。宋軍則往來衝蕩,氣勢如虹。

    海上煙火瀰漫,數百艘大船燃起的熊熊烈焰燎得滿天腥紅,眾金兵被殺得丟盔棄甲,不少苦戰不屈的金將先後被擒被殺,女真兵卒失了統領,終於一敗塗地。

    滿天烈焰之中,許多倒戈歸順的金國漢兵和那些被完顏鄭家奴掠來yin樂的漢家女子也在哀號四躥。只是水火無情、刀兵無眼,在這兩國千軍萬馬的廝殺之中絕難救助。

    卓南雁挺立船頭,眼望那紅彤彤的火海發呆。這一戰大宋水師以少破多,可説是取得對金開戰以來的罕見大勝,但看了那些無辜女子和歸順漢兵在黑煙紅焰中無助地掙扎哭喊,他心底隱痛陣陣,大勝的喜悦也被沖淡許多。

    店島戰事已了,卓南雁不願多耽擱,當晚飲了慶功宴,便跟李寶和逍遙島眾家英雄辭行。李寶也知國難當頭,萬事須得求速,當下便派大船送他沿海南下。

    海船直抵大宋淮南東路的泰州,卓南雁擇岸登陸後,便沿驛站官道乘快馬疾行。他身上有太子頒賜的令牌,各驛站的驛丞均不敢怠慢,每處都有物資、馬匹供給。

    卓南雁快馬加鞭,一路向西疾馳,最快時曾一日一夜狂奔三百里。

    到了真州,便不時見到結伴南下逃難的百姓。原來完顏亮聽從餘孤天之計,分兵十萬去取揚州,此時滁州業已失守,餘孤天的前哨兵馬已距真州不遠。如此一來,宋軍的北側和西側便兩面受敵,老帥劉琦也不敢全力死戰,只得且戰且退,一路退到大江南岸。

    那一日卓南雁走得口乾舌燥,便在官道旁的一處小茶肆中飲茶,正聽到幾個飲茶的百姓閒聊。一個華髮老者苦笑道:“聽説前幾日,便在那滁州城下,大宋天兵又打了勝仗!”他身旁那年輕後生“呸”了一聲:

    “每日裏都有捷報,先前還説大宋天兵是在楚州、壽春破敵,後來王師大勝的地界便成了滁州、高郵。日他孃的,這捷報一報比一報近,分明是節節敗退!”

    “才走了這些時日,這麼多城池要塞已然失守,王權老賊當真該死!”卓南雁心底鬱悶,去驛站問了小吏,得知完顏亮的大軍主力已屯兵廬州,這便要發兵攻打和州,忙縱馬直往和州而來。

    越是接近和州,路上見到的避戰逃難的百姓越多。這一天他直奔到日頭西斜,才到了和州城下,卻見城門緊閉,城頭上高挑大宋旗幟,卓南雁才鬆了一口氣。

    這時恰有大批百姓奔到城下,神色倉皇,足有百十來口。眾百姓望城哭拜,説道路上遭到金兵洗劫,央求着要進城。城上宋兵卻大喊道:

    “王統制有令,不得私開城門,以防金國細作入內!”眾百姓無奈,只得繞着和州城牆,再向南方奔去。

    卓南雁看那些百姓可憐,正待幫他們喝開城門,陡覺遠處隱隱傳來金鼓聲響。他凝聽地動之聲,便知前面數里之內必有大隊人馬廝殺,要催馬趕去。

    逃難百姓中幾個好心人,見卓南雁單人獨騎地仍要前行,忙勸他道:

    “你這後生不要命啦?前面的金狗兇蠻得緊,萬勿前去送命!”卓南雁一笑點頭,回首望見眾百姓扶老攜幼而行,臉上皆有背井離鄉的辛酸悽惶,心內倍覺苦楚,越發緊催坐騎,向前疾奔。

    跨過一道小溪,便見溪畔血水瀰漫,幾十個百姓和幾名金兵的死屍縱橫交枕。那幾名精壯男子都是腦漿碎裂,一看便知是被金兵用他們最喜歡的敲腦酷刑處死的。十幾個年輕女子的屍身均是**裸的,地上更有幾隻血淋淋的女子手臂,有一隻斬斷的手臂內兀自環着一個嬰兒。那嬰孩腸子滾出,頭臉上血肉模糊。

    此刻遠處的金鼓之聲忽歇,溪邊悄寂無聲,卻瀰漫出一股難言的慘烈血腥,隱隱地,似有無數悽惻的哭號吶喊直衝天際。

    卓南雁肝腸如燒,仰天發出一聲長長的悲嘯,縱馬向前狂奔。轉過兩個山坳,猛聽鼓聲又再大作,煎廳山林前一片嶙峋的亂石間正有數百金兵圍住幾十名豪客廝殺。卓南雁匆匆一眼打去,便見苦戰的羣豪中竟有虞允文、莫愁、唐晚菊、無懼和尚等數名老友。

    原來虞允文和莫愁等數十位丐幫好漢最先趕來力援和州,卻在城外巡視時突遇一小隊金兵欺凌**逃難百姓。羣豪忍無可忍,仗義出手,金兵不敵,拋下幾具死屍後便即上馬遠逃。莫愁等人含憤死追,卻不想忽在此處遇上大隊金兵。這千餘猛安謀克正要突襲和州,驟然撞上虞允文等人,立時一場好殺。(按:“猛安謀克”為女真語,按金軍編制單位,“猛安”滿員為一千人。“謀克”滿員為一百人。猛安謀克乃是金國重要軍事編制。一萬人的編制稱為“忒母”,下略。)隨虞允文前來的這些丐幫精鋭雖然武功高強,卻多是不習戰陣的江湖豪客,初時全然不聽虞允文號令,只仗着血性鋭氣奮勇廝殺,奈何金兵陣中也有數名高手坐鎮,一時難佔上風。更兼金兵弓強箭厲,每次只以二百餘人迭次進擊,進退有常,丐幫羣豪折損大半。

    虞允文無奈之下,只得率人退到這一堆亂石之中,倚仗石壁地利固守。他率眾疾衝了幾次,都被金兵硬弩阻住。激戰之中,虞允文竟又被金陣中的高手以暗器射傷,傷處陣陣麻癢,情知有毒,卻又無暇處置,只能浴血苦戰。

    卓南雁遠遠瞄了幾眼,便看出帶兵攻殺的金營好手中有幾人出手陰狠,全是太陰教巫魔一派的武功路數。轉頭再看,忽見西側不遠處的一座小土山上擁着百餘金兵,高挑的大旗下一員金將橫刀立馬,手揮紅旗,遙遙指揮山下金兵進退攻殺。

    “擒賊先擒王!”卓南雁心念電閃,立時催馬向土山上衝去。他自後掩來,這一衝出其不意,片刻間便到了半山坡。山頂上的那金將高聲吆喝,幾個金兵聞令而動,揮動兵刃,嘶吼着向卓南雁衝來。

    迎面奔來的那名金將乃是一名謀克孛堇,形貌兇悍,肩頭卻斜披着一件江南女子常用的錦絲褻衣。(“孛堇”為女真語,意為“官長。”“謀克孛堇”意為百夫長,“猛安孛堇”意為千夫長,“忒母孛堇”意為萬夫長。下略)卓南雁瞧了,便知適才凌辱江南女子時,此人定然有份。想到那些在溪邊遭辱慘死的江南百姓,他心頭火起,悶聲不響地直撞過去。

    眾金兵陡覺眼前一花,那謀克孛堇的長矛已向天上飛去,跟着便聽一聲驚叫,那人已被卓南雁扣住脖頸,凌空提起。

    “殺我父老,辱我姐妹,今日都要做個了斷!”卓南雁怒喝聲中,勁力到處,那剽悍如虎的謀克孛堇嘶號半聲,便已斃命。

    卓南雁怒氣勃發,揮手便將屍身拋出。那幾名金兵首當其衝,如被巨石檑木撞中,慘呼倒地,迎面兩人均是口吐鮮血,昏厥不醒。另兩人見勢不好,轉身便逃。

    那金將在山頂望見手下兵卒不敵而潰逃,凝眉怒喝道:“這兩個狗才,怎地忘了我孛術魯軍中的規矩?放箭!”

    這孛術魯乃是大金一名猛安孛堇。他用兵強悍,頗有威望。雖然完顏亮曾嚴令不得擾民,但擾民搶掠早成了眾兵將的一份鐵定的收人。況且此次侵宋,完顏亮擺明了要做明君,所過之處還曾將大把銀子散給江南百姓,眾兵卒早就暗自眼紅,私下裏都説:“江南的城池美女都是萬歲的,咱們冒死廝殺,總得博些小財吧!”孛術魯對手下素來驕縱,只要能破敵得勝,餘事全不約束。這才有一部前鋒奸掠百姓之變。

    眼見餘孤天連番偷襲得手,孛術魯眼紅無比,這次也討得暗中偷襲和州的差事,自是雄心萬丈,不料未到和州城下,便遇上了這一股江南豪傑。他哪知自己的對手書劍雙絕虞允文乃是威震大宋朝野的有數將才,眼見激戰良久,卻收拾不下這數十號散兵遊勇,早氣得暴跳如雷。

    他身旁的金兵都知道主將的脾氣,遇敵時只能死戰,後退半步必斬,眾兵聞令後開弓便射。一通亂箭攢下,那兩名逃兵頓時身中數箭,慘叫求饒。卓南雁暗吃一驚,飛身上前,抓了那兩名金兵在手,全力奔上。

    孛術魯不住喝喊,金兵箭如雨發,但卓南雁將那兩個金兵擋在身前,便如多了兩面巨大盾牌。他展開輕功,兀自快逾疾風,瞬間掠上山頂。

    眾金兵都在圍攻虞允文等人,在山頂上環衞主將孛術魯的不足百人,突見卓南雁風馳電掣般衝上,都有些慌亂。卓南雁大喝聲中,將那兩名刺猾般的金兵屍身劈面拋出,這一拋之中神功貫注,十餘名弓箭手被砸得人仰馬翻。

    卓南雁劈手奪下一把長槍,呼呼幾掃,將身周金兵震得東倒西歪。

    他目光電閃,已瞥見當中那耳戴金環、手捧紅旗的金將孛術魯,騰身直向他撲去。忽聽厲嘯大作,三道黑影凌空躍來攔阻。卓南雁見這三人身法快捷,各使詭異彎刀,顯是太陰教下弟子。他此刻存心立威,大槍疾抖出三道厲芒,分刺三人前胸。天衣真氣運到極致,這三槍鋒芒盡斂,居然無聲無息。

    只聽“錚錚錚”三聲鋭響,那三把彎刀疾飛上天,卓南雁的長槍只在三人胸前蜻蜓點水般地各自一點,內力貫注,那三名太陰教高手不及慘呼,便已斃命。

    孛術魯見了卓南雁這等天神行法般的身手,也不禁心下膽寒,但他生性驍勇兇悍,仍是揮刀催馬衝來。卓南雁身子倏晃,已自十餘名金兵的縫隙間疾插到了他的馬前。孛術魯振聲厲吼,迎面一刀砍下,刀光才起,陡覺眼前一空,卓南雁竟已蹤影不見。他驚慌失措,猛覺脖頸一緊,已被自後躍上馬背的卓南雁揪住脖子,頭下腳上地倒提在空中。這下突襲快如神兵天降,山上的幾十名金兵全驚得目瞪口呆。

    山下的金兵大多未曾留意,依舊吶喊苦戰。這數百金兵分作三隊輪番壓上,虞允文等人已然堪堪抵擋不住。

    猛聽得一聲長嘯鼓風傳來:“金狗聽真,爾等主帥被擒,速速放下兵刃!”這一嘯中氣十足,猶如怒龍乘風撲下,一時竟將千軍萬馬的廝殺喧囂盡皆掩住。兩軍兵卒齊齊震驚揚頭,卻見卓南雁單掌橫託金酋,神威凜凜,立馬山頂。

    千餘金兵頓時愕然呆愣,莫愁、虞允文等人卻齊聲歡呼。卓南雁左手擎着孛術魯,催馬直向山下奔來。山頂眾金兵早懾於他的精妙神功,又兼主帥在他手中,只得讓開一條路來。

    “斜卯通,”孛術魯驀地振聲大吼,“快快一箭射死我,萬不可放走了這些南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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