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天目山,當晚他便在一處叫蓮花集的小鎮歇息,翌日一大早,便縱騎趕路,不多時候,便趕到了臨安郊外。時節已近暮春,縱眼望去,滿目繁草茂樹,碧水青坡,活潑潑一團濃綠欲滴的江南春色,讓人觸目欲醉。
再奔片刻,前面一條清澈的小溪,玉帶子般蜿蜒眼前。卓南雁的坐騎奔馳久了,見有清溪,歡聲嘶鳴,奔到溪邊暢飲。卓南雁也是渾身大汗,下了青騾,正要捧溪水洗臉,忽見清溪中一縷血水順波飄搖。他心頭一凜,縱目望去,卻見上游溪畔斜卧着一具屍身。
奔過去細瞧,但見死者道袍長髮,竟是個道士。卓南雁瞧這道士有幾分眼熟,忽然想起這人正是峨嵋派旁支虛靜門的高手,當年曾在雄獅堂中跟韓覆舟、池三畏等人聯手對付自己。又見這道士頸上現出一道長長的刀口,皮肉翻卷,觸目驚心,不由心頭髮緊。
“這裏也該算天子腳下了,何人敢在這裏殺人?”卓南雁心中疑惑,也不牽騾子,順着溪流向上游行去。過不多時,便又見了兩具屍身,交疊着倒在一起,赫然便是虛靜三劍的另兩位。看那致命之傷,竟與先前的道士一般無二。他心中更覺奇怪:“虛靜三劍的武功不弱,卻是遭了誰的毒手?嗯,這兇手使刀,刀法好不狠辣!”
正自詫異,忽聽一道清朗高亢的笑聲遙遙傳來。
他抬起頭,卻見前面松柏森森,一座破舊的寺廟掩映其中。那笑聲正是自破廟內傳來。“這笑聲頗有幾分耳熟,莫非有什麼老朋友在廟內?”卓南雁心頭疑雲四起,也不願招惹麻煩,取出虞允文所贈的人皮面具戴在臉上,這才悄無聲息地閃入寺內。
寺裏破敗不堪,香爐殘缺,碑碣坍倒,大雄寶殿前倒是好大一片空地。兩撥人正自遙遙對峙。背向寺門而立的一羣人,全是江南武林人土,方殘歌、莫愁、唐晚菊、池三畏等人赫然全在其中。對面虎視眈眈的,卻全是金國裝束的武士,厚土刀佟廣、寒水刀童波等人昂然挺立,眾星捧月般地擁着居中而坐的一位老者。那人目光森冷,端坐不語,可不正是刀霸僕散騰。
僕散騰身邊卻還坐着個少年,卓南雁一見,登時雙眸發亮。原來這少年正是他久尋不見的義弟劉三寶。卻見劉三寶蹺腳而坐,漾滿嬉笑的臉上滿是天真。不知為何,佟廣、童千波等天刀門弟子在師尊面前都要老老實實地站着,他卻能滿不在乎地跟僕散騰並肩坐在一處。
“金狗!”方殘歌驀地一聲斷喝,“你們遠來是客,我們也不與爾等為難。但你們來我大宋,便須老老實實,這般欺壓我大宋好漢,是何理也?”這七八個大宋武林高手顯是以他為尊,適才卓南雁聽到的那聲長笑想必也是由他所發。
“是了,那虛靜三劍必是天刀門所殺!”卓南雁腦中閃過那犀利的刀口,暗想,“但以僕散騰的武功,若要殺他們,必不會讓三人逃遠,只怕出手殺人的,還是他的弟子。不知方殘歌所説的欺壓大宋好漢,是否指的此事?”卓南雁心中疑惑,緩步走出,坐在一塊橫卧的大石碑上,冷眼旁觀。兩撥人馬正自劍拔弩張,對他均是並不如何在意。
僕散騰白眼一翻,慢悠悠地道:“老夫怎生欺壓你大宋好漢啦?”方殘歌向劉三寶身後一指,喝道:“‘金筆鐵判官’金長生金先生、七爪神鷹沈天德沈老哥、陰陽劍柳玉函柳兄弟…這些人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漢子,卻被你捉來作挑夫!是欺我大宋無人嗎?”
卓南雁這才瞧見在劉三寶、佟廣等人身後,還立着幾個中年漢子,看他們個個衣衫華貴,卻又肩挑手扶地照顧着一堆行李挑子,人人面色愁苦,瞧來頗為滑稽。
“什麼破筆判官、三爪禿鷹的,老夫全不識得!”僕散騰冷笑一聲,悠然道,“這幾個鳥人在路上打罵挑夫,老子瞧不過眼,便讓他們也做幾日挑夫!怎麼了?你們瞧着眼熱,也要做挑夫嗎?”卓南雁聽了哭笑不得:“僕散騰什麼閒事都管,脾氣當真古怪!”
挑擔子的錦衣豪客中,有個白臉漢子苦着臉賠笑道:“老…老先生,那些挑夫走卒,本就是給人打罵呼喝的賤民,天底下捱打捱罵的賤民多了,你…您老管得過來?”僕散騰搖頭道:“自然管不過來。但你們今日偏偏撞上老夫,便算你們倒黴!”
方殘歌身後閃出個老者,戟指大罵:“老東西,峨嵋派‘虛靜三劍’三位道長,也是你殺的嗎?”卓南雁見這老者乾枯瘦削,認得是池三畏。僕散騰“噢”了一聲:“那幾個雜毛原來叫什麼虛靜三劍?沒聽説過!呵呵,三個雜毛也自稱是這幾個小子的朋友,言語不和,便敢下殺手,被我幾個徒弟順手給宰了。”
莫愁緩步走出,向僕散騰遙遙一揖,苦笑道:“在下莫愁,替我這幾個不成氣的朋友給老先生賠個禮。老先生大仁大義大肚量,便放了我這幾位朋友如何?”
“嗯,自入了宋朝,就只你這白胖子還會説些人話!”僕散騰瞥他一眼,剛硬的臉上破出一絲笑意,隨即又搖頭道,“只是這小白臉和這老瘦猴大大咧咧的模樣讓老夫看得不爽,老夫東西太多,還要再抓幾個挑夫。”
驀地他身子一晃,輕飄飄地飛掠而出,倏地插到方殘歌等人身邊,鐵掌疾探疾拋。只聽得悶哼之聲不絕,池三畏、韓覆舟、唐晚菊和四五位武林豪客都被他一把抓起,揚手拋到劉三寶身前。
僕散騰出手並非如何快捷,但這當頭一抓,五指竟似籠罩天地,池三畏、唐晚菊等人各懷絕技,卻偏偏沒能逃過這一抓。只有莫愁大叫一聲,腳下像抹了油般倏地一轉,竟出人意料地繞了開去。方殘歌則是陡覺眼前黑影晃動,忙揚眉怒喝,殘金缺玉拳電射而出。這一拳“北定中原”雖倉促而出,卻是他全身功力所聚。但鐵拳才出,眼前人影已逝,只聽“嘶”的一聲,半幅衣袖已被僕散騰一把扯去。
僕散騰長笑聲中,已飄然退回,穩如泰山般地端坐在了那青石之上。池三畏、韓覆舟等人卻跌落在他腳下,哼哼卿卿地立不起身,顯是適才給僕散騰點了穴道。
廟內霎時便是一靜,眾人無不震驚於僕散騰神出鬼沒的身手。
微微一沉,卻聽劉三寶怔怔地道:“高啊,當真是高!師父,您什麼時候教我這手功夫?”僕散騰笑道:“早着哩,過上二十年,再看你的造化吧。眼下你先練好那五行步和烈火勁吧!”卓南雁心下稱奇:“怪哉,三寶小弟居然拜了僕散騰為師?”
莫愁和方殘歌踉蹌着退出兩步,並肩而立。片刻之間,自己這方高手盡折,除了他們兩人,只剩四五個庸手,也早被對方神鬼莫測的身手嚇得呆愣當場。兩人全不禁心底生寒。方殘歌刷地拔出長劍,沉聲道:“閣下莫不是刀霸僕散騰?”
僕散騰冷笑不語。佟廣踏上一步,厲聲喝道:“天刀門主的名諱,豈是你這等凡夫俗子叫得的?”餘下幾個江南豪客聽得刀霸僕散騰之名,盡皆心驚膽戰。
莫愁滿臉堆笑,挑起大拇指,道:“久聞僕散門主的大名,好功夫,當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功夫!小可還有些雜事,咱們改日再會!再會!”笑嘻嘻地轉身要走。僕散騰聽得他在“天下第一”之後加了“等”字,立時劍眉一聳,冷冷地道:“慢着!給老夫作上兩日挑夫,再走不遲!”
“士可殺不可辱!”方殘歌長劍當胸一橫,喝道,“僕散騰,今日咱們便見個真章!”僕散騰蒼眉再抖,驀地駢指成刀,反掌向他前胸削去。兩人相距尚有數丈,方殘歌實不信他一掌能擊出數丈之遠,但見他化掌成刀,這隨手一削卻有説不出得凌厲刀意,便不敢怠慢,長劍一招“鐵索橫江”,牢牢護住胸口要穴。
忽聽僕散騰一聲冷笑,鐵掌疾沉,陡地削在地上凹凸的院磚上。地上的老磚登時四分五裂,被他澎湃的刀氣催動,疾向方殘歌腿上射去。這一下變起突兀,殘磚快如利箭,饒是方殘歌慌忙變招橫封,仍是慢了半籌,雙腿一陣痠痛,已被幾片細碎磚屑射中。若非他飛身錯步,讓開腿上要穴,只怕便會當庭跪倒受辱。
“嗯,還算不錯!”僕散騰緩緩收回手掌,聲音中卻帶着説不出得寂寞蕭索,“可還是不值老夫出手。當今江南武林,林逸煙棲隱不出,趙祥鶴一味迎奉,卻還有誰能陪老夫一戰?”
“那是!那是!”莫愁雙手連拱,胖臉上的笑容萬分真誠,“天刀門主乃是世間絕頂的武林宗師,要來江南找對手,也該去尋洞庭煙橫、吳山鶴鳴的晦氣!咱們是小輩人物,刀霸決不會以大欺小,跟咱們一般見識!”
僕散騰哈哈大笑:“你這胖子,繞彎子罵我以大欺小!好,”隨手抓起身邊的滄浪閣副門主韓覆舟,揚手拋在地上,喝道,“適才在廟外,只因我這小弟子笑了他一聲個子高大,他便窮追不捨,惹得老夫動怒。説來此事全是由這廝所起,也罷,他若能勝得了我的小徒兒,我便放你們一馬!勝不了,你們便乖乖地給老子做挑夫!”
那韓覆舟摔落在地,身子突突一顫,才緩緩立起,原來不知何時已被僕散騰解了穴道。他身高丈二,形若巨人,但被刀霸隨抓隨拋,竟是如耍病貓。
“三寶,”僕散騰轉頭對劉三寶道,“你過去將他宰了!便用師父傳你的烈火刀!”
“為啥要殺他?”劉三寶搔搔腦袋,苦笑道,“呵呵,我馬馬虎虎地勝了他,也就是了!”僕散騰板起臉道:“江湖上全是真殺實砍,由不得你作假慈悲!”卓南雁聽得心下好奇:“三寶力氣雖大,卻不會武功,韓覆舟江湖上成名已久,他又怎是對手?”
劉三寶皺着眉頭想了想,才踏上幾步,自腰間拔出一把鋼刀,扛在肩頭,喝道:“喂!姓韓的,我師父讓我宰了你!你若識相,便乖乖地認輸,老子便饒你一命!”他追隨僕散騰些日子,聽得僕散騰口無遮攔,便也隨着他老子長老子短的。卓南雁見他手中那刀隱現紅芒,刃寬背厚,正是當日蒲察怒的烈火刀,又見劉三寶硬充老成,卻仍是掩不住一副少年淳樸之狀,不由忍俊不禁。
韓覆舟本就性子暴躁,適才被僕散騰擺弄得半死不活,早就大怒欲狂,這時眼見劉三寶漫不經心地扛着刀,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更是氣炸了肚皮。虎吼聲中,他龐大的身軀如一座飛動的小山,猛向劉三寶撞去,半空中雙掌劈頭蓋臉地向劉三寶頭頂拍下。一出手就是巨靈神掌的奪命殺招“力士搬山。”
卓南雁見他招式猛惡、眉頭一蹙,忙扣住幾枚銅錢,只待劉三寶勢危,便出手相助。劉三寶大叫了聲“媽呀”,腳下滴溜溜一個疾轉,竟從韓覆丹腋下空門處鑽出,繞到他身側。大刀斜揮,刷地攔腰疾斬。卓南雁眼前一亮:“這一閃一攻,出奇不意,僕散騰當真好會調教弟子!”
韓覆舟怪叫聲中,斜身退開,左臂一長,仍向他眉心戳來。退中帶攻,招法更見狠辣。劉三寶臨敵閲歷不足,慌慌張張地驚叫一聲,拼力低頭,臉頰上已被對方鐵指掃到,火辣辣得生痛。僕散騰冷笑一聲:“你不殺他,他便殺你!”驀地瞠目喝道,“用烈火刀!”
劉三寶應了一聲,想也不想地便揮刀而出。這一刀自下而上地翻轉砍出,刀口朝上,猶如烈焰升騰,別有一股剛烈之氣。韓覆舟卻不知怎地收掌稍慢,臂膀給烈火刀撩上,劃出尺長的血痕,登時鮮血迸飛。觀戰的莫愁和方殘歌齊叫“不好。”若是韓覆舟輸了,他二人勢不免淪為挑夫。莫愁忙振聲大呼:“韓閣主,拜託您老千萬要挺住,小弟給你磕頭啦!”
韓覆舟狂性發作,臂膀血流如注,卻仍是吼聲震天,飛身撲上。兩人再斗數招,卓南雁已看出門道,劉三寶雖然刀法精妙,到底初學乍練,怎是滄浪閣副門主的敵手;但韓覆舟閃避進退,卻總有些吃力,想必適才不知被僕散騰使了什麼手段,閉住了某處經脈,真氣運轉不靈,饒是他虎吼連連,卻絲毫佔不到便宜。
片刻工夫,一高一矮的兩人翻翻滾滾,已鬥了二三十回合。韓覆舟體內真氣閉塞,騰挪愈發不暢。他久經戰陣,見勢不妙,只得易攻為守,雙掌盪出的圈子越來越小,只是偶爾拍出辛毒的掌法反擊。卓南雁見他步步退後,不由微微皺眉:“這韓覆舟存心示弱,顯是另有狠辣盤算!”
正要出言提示,忽見韓覆舟身子一晃,肋下現出個空門,誘得劉三寶揮刀劈人。他卻驀地沉聲怒嘯,雄偉的身軀猛然翻起,十指如鈎,變掌為抓,疾扣向劉三寶咽喉。他性如烈火,被個後生小子劉三寶的一口刀逼得團團亂轉,早起了必死之心。這一招“白雲蒼狗”是他巨靈神掌的必殺絕招,前半招虛實相應,後半招有進無退,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你輸啦!”劉三寶大喝聲中,腳步飄忽,竟巧妙絕倫地轉到了韓覆舟的身後,單刀刷地架到了他的後頸,歡聲大叫,“師父,我明白這五行步啦!”
卓南雁也看出劉三寶最後那一下步法暗合五行真義,竟在間不容髮之際躲開巨靈神掌的奪命殺招,反敗為勝。僕散騰眼見小徒弟得勝,也不由雙目一眯,笑道:“勝了這傻大個子,有甚稀奇,你這小子五行步是剛剛入門,烈火勁卻還沒練到家…”
話音未落,忽聽韓覆舟震天價大吼一聲,霍然翻身,不管不顧地揮拳劈向劉三寶的頂門。他在個毛頭小子手底大敗虧輸,實是羞憤欲死,竟要與劉三寶同歸於盡。
鐵拳臨頂,劉三寶“哎喲”一聲,驚駭之下竟忘了躲避。
陡聞嗤嗤勁響,兩道電光,分從左右激射而來,一道擊中韓覆舟的脈門,另一道卻勢若驚雷般直沒入他肩頭的肩井穴。“啪”的一聲,韓覆舟的鐵掌拍中劉三寶頂門,卻因手臂中招,已然綿軟無力。他壯碩的身軀踉嗆着退開,右臂卻軟軟垂下。原來適才卓南雁見勢危急,彈出一枚銅錢射中他的脈門,僕散騰卻射出一塊碎石,將他肩胛骨擊得粉碎。
劉三寶死裏逃生,大張着眼退後幾步,怔怔地竟説不出話來。僕散騰緩步走上,拍着他的頭笑道:“傻小子,明白了嗎?江湖上動手過招,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目光倏地掃過端坐在石碑上的卓南雁,臉上閃過一絲訝色。
方殘歌疾步掠上,攙起韓覆舟,五指如飛地點了他肩頭的穴道,為他止血敷藥。韓覆舟自知半身功夫已廢,他這人也真硬氣,額頭上凝滿汗水,卻仍是一聲不吭。
韓覆舟退下之後,方殘歌卻和莫愁並肩一立,怒視僕散騰,朗聲道:“咱們自知不是尊駕對手,但我大宋好漢決不屈膝求生,尊駕有本事便將我們殺了!”莫愁的胖臉微微一抖,卻道:“正是!尊駕有本事,便來…以大欺小!”
厚土刀佟廣目光一寒,低聲道:“師尊,這兩個小子,便由弟子收拾!”僕散騰緩緩搖頭。他已看出方殘歌武功精深,單打獨鬥,佟廣這四大弟子全無一絲勝望,但若以刀陣取勝,那又是以眾欺寡。他是薑桂之性的脾氣,方殘歌等人越是強硬,他越要拉過來折辱一番。當下呵呵一笑,緩步走上,道:“老夫偏好以大欺小!你兩個小子一起上吧!嗯,若能撐下十招,老夫便放了你們這一羣‘大宋好漢’!”
方殘歌長吸了一口真氣,緩緩地道:“好!晚輩等便來接尊駕十招!”拼力凝神定氣,目光灼灼如電。此刻便連莫愁的嬉皮笑臉都收了起來。要知他二人若再不敵,這一羣豪客都被僕散騰捉去做了挑夫,那雄獅堂、丐幫、唐門乃至大宋武林勢必顏面掃地。
僕散騰一步一步地踏上,虎目中電光閃爍,牢牢鎖在他二人臉上,卻忽地搖了搖頭:“未戰先怯,勇氣已衰,只怕連三招都接不下!無趣無趣!”
古廟內忽地蕩起一絲冷冰冰的聲音:“晚輩不才,願接門主一百招!”
方殘歌、莫愁等人均是一凜,凝目看時,卻見發話的正是石碑上端坐的冷麪怪人。這時候卓南雁臉上戴了人皮面具,連聲音都刻意壓制,他們早已識別不出。這時心底均是疑惑叢生。
僕散騰頓住步子,並不回頭,冷冷道:“你當真要強自出頭?”卓南雁挺身而起,呵呵一笑:“門主單挑我大宋武林,晚輩又怎能做縮頭烏龜?”僕散騰仰頭哈哈大笑:“好,卓南雁,老夫一入江南,便聽了你這天了第一狂生之名。也罷,今日老夫便成全了你!”聲震屋瓦,驚得院外鳥雀倉惶悲鳴。適才卓南雁彈指飛錢,內力驚人,僕散騰早就暗自留意,這時他蓄勢待發,氣勁外放,立時給刀霸辨出身份。
“到底瞞不過你!”卓南雁哈哈一笑,索性揭開了面具。
“大哥!”劉三寶眼中進出喜悦光芒,“真的是你啊大哥!”
卓南雁向他微微一笑,昂頭對僕散騰道:“晚輩若是僥倖接下來你一百招,麻煩你把三寶也放了!”
僕散騰雙目又再眯起,冷冷地道:“三寶不會跟你走!”卓南雁眉頭一皺,拱手道:“我要跟我這小兄弟説幾句話!”見僕散騰點了點頭,便引着劉三寶退到一旁,低聲道:“小弟,你當真拜了刀霸為師?若是他強你拜師,大哥跟他一戰之後,便帶你走!”
劉三寶臉色通紅,將在燕京野外遭遇僕散騰之事略略説了,末了囁嚅道:“這…這大鬍子老爺爺,武功很好,開始的時候我不願意拜師,他吹鬍子瞪眼地強我,我也不聽。但、但他的本事好大…小弟我見了,着實眼熱!”
卓南雁道:“這麼説,你到底是拜他為師了?”劉三寶點了點頭:“是啊,他説小弟是極罕見的火形格,最適合修煉他的烈火勁…大哥,我為什麼不能拜他為師?”
卓南雁忽然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才道:“他是金國人!”劉三寶猶豫道:“我爹爹也曾在金國當過官。他説過,要學本事,就是遠在西天,也該前去。”卓南雁一愣,不由長嘆了一聲,暗道:“我身中毒盅,終究難以長久照顧他。僕散騰到底是一代宗師,更兼行事磊落,氣度不凡。三寶小弟能有這種機緣,也算不錯!”低聲嘆道,“好,那…你便隨他去吧!”
他伸手握着劉三寶的雙肩,忽然想到這個義弟年紀雖小,卻極是重義重情,當年曾輾轉北上冒險去燕京找尋自己,但自己對這小弟卻總是疏於照顧。一念及此,卓南雁心底滿是歉疚,沉了沉,才緩緩道:“好兄弟,你答應大哥,將來你學了武功…要做個好人。”
“那是自然!”劉三寶眼中閃着孩子般的喜悦光芒,笑道,“我不但要做個好人,還要做條好漢,跟大哥一般的好漢!”
卓南雁微笑點頭,忽然間有些意興蕭索,轉身對僕散騰道:“請僕散先生好生照顧我這兄弟!”僕散騰佛然道:“他是老夫的關門弟子,還用得着你來囉嗦!”説着白眼一翻,喝道,“賊小子,你想好沒有?你的補天劍法還未至大成,這時貿然跟老夫動手,不免就喪了小命!嘿嘿,你一命嗚呼不打緊,卻害得老夫再也領教不得天下第一流的補天劍法了!無趣無趣!”
卓南雁吟道:“南有曲流觴,北有僕散騰,一樣的嗜武如痴!”卻挺胸笑道:“得與門主一戰,實慰平生!晚輩已然等不及啦!”五指輕按劍柄,目光如電閃爍,長劍雖未拔出,“大哉乾元”、“生生不息”的劍意卻已悄然潛轉,院內忽然生出一股凜然勃發的奇異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