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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節:初試身手 悵談往事

    “南唐末年?”卓南雁揚眉道,“那時當政的莫非就是那位‘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的後主李煜?”南宮修笑道:“正是這位風流帝王!這李後主寫詩填詞是個好手,做皇帝卻是個十足的糊塗蛋。其時南唐建都金陵,他卻作《念家山曲破》和《振金鈴曲破》,諧音便是‘家山破’和‘金陵破’,真真是不祥之兆。我南宮世家祖上便是這南唐糊塗後主的臣子,名諱南宮凌虛。先祖凌虛公非但武功精深,更胸羅錦繡,學究天人,只可惜碰上李後主這混賬主子,一直沒有用武之地,只在禮部領了個閒職…”

    南宮世家和那無極諸天陣名震江湖百餘年,卻少有人知曉這武林第一世家的淵源。便連南宮馨有時問起,南宮修也懶得細說。這時老人開口談說往事,登時屋內三人凝神靜聽。

    “那時候天下大亂,太祖趙匡胤崛起中原,正橫掃南漢等國。南唐偏安一隅,岌岌可危。在這風雨飄搖之時,李後主照舊不問政事,不是聽歌看舞,便是跟一群和尚道士講佛法、談易經。凌虛公和幾位有遠見的大臣多次進諫,勸他強兵備戰,這昏君只是不理。凌虛公深知不出數載,南唐更會亡國,不由悶悶不樂。

    “偏在這當口,這天柱山下一座古塔倒塌,現出塔內一尊漆金的不腐肉身和半截古碑。那肉身也不知幾百年了,兀自眉目清晰肌膚飽滿,想來生前必是個得道高士。據說古塔倒塌之際金光紛澆,瑞彩千層,更有一隻火鳳飛騰衝霄…”

    “火鳳凰?”卓南雁聽到這裡,終不住問了一句。

    “正是!那火鳳生得什麼模樣,雖是誰也沒有見過,卻越傳越神。想必後來我南宮先祖造出一隻內藏陣圖的火鳳凰,也是由此而起。”南宮修淡然一笑,又接著道,“…那時古塔塌陷、神仙出世之說傳得沸沸揚揚,將潛山地界的官員驚動了,見那古碑上的碑文雖已模糊難辨,卻仍依稀可見當中的四個大字‘九天司命’。這天柱山素為道教名山,據傳乃九天司命真君的道場,便有好事之輩附會這不壞肉身便是九天司命真君得道前的真身。地方官大喜,當下將此當作一大祥瑞,層層上報到金陵國都!

    “李後主那昏君對國家大事懶得搭理,對這荒誕不經的祥瑞之說卻十分上心,舉朝一片歡騰,都說是千古未遇之盛事。便有佞臣迎合昏君之意,要他效法唐朝於法門寺建地宮供養佛骨的典故,在天柱山也給這九天司命真君建一座地宮供養!”

    “供養佛骨?”南宮馨奇道,“那是什麼典故?”南宮修苦笑道:“傳說法門寺下有一座建於漢代的地宮,內中供養著釋迦牟尼佛的舍利。到唐代時,唐高宗李治為了祈求國泰民安,便開啟地宮,迎佛祖舍利入京瞻仰,事後再將皇室和顯貴所供奉的無數珍寶,隨舍利一同送歸地宮。據說這等迎取佛骨的盛事三十年一回,大唐一朝總共迎奉了七回!”

    卓南雁沉吟道:“當年韓愈上《論佛骨表》苦諫唐憲宗,卻險些丟了性命,為的便是這樁事了?”施屠龍的蒼眉一皺,嘆道:“便是此事。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南宮修點了點頭,又道:“正是此理!但李後主那昏君卻深覺這效法大唐迎奉佛骨之說甚妙。一來南唐自認承襲李唐的道統,且自開國起便崇奉道教,供奉九天司命真君,那是理所當然;二來,南唐自立國算起才三十來年,卻趕上宋太祖趙匡胤橫掃天下,國勢飄搖,若能每三十年迎奉神君真身,以佑國祚綿長,最好如大唐一般綿長到二百多年的國祚,那是最好不過。

    “昏君主意打定,便親選建造地宮之人,其時凌虛公在禮部為官,又兼學貫古今,精曉易理,這差事自然便落在了他的肩上。先祖凌虛公也看出南唐將滅,不願再留在朝中,便心甘情願地領了這份閒差。據說地宮不久便建好,內藏李後主自宮中私貢的內帑和珠寶無數…”

    “珠寶無數?”卓南雁忍不住苦笑道,“怎地晚輩卻只見到那座吞吐天地的雄奇神殿,卻沒瞧見珠寶,更無緣得見那神君的真身?”

    “那是你福分不夠!”南宮修嘿的一笑,“據老夫猜測,你進的當中主殿便是地宮上無際諸天大陣的總陣眼。那左右兩側的偏殿之下。必然還有地宮,料來一座供奉真君,一座珍藏重寶!”南宮馨向卓南雁“撲哧”笑道:“這才叫入寶山而空手還!”

    南宮修一拂長臂,笑道:“我先祖凌虛公做事兢兢業業,務求高遠,因怕後人貪圖供奉那神君真身的金銀重寶而褻瀆神靈,他便想在地宮之上再建一座奇陣。後來他痴愛天柱山磨玉谷鍾靈天地之秀,不覺竟將平生抱負全用在了這大陣之上,但他所謀太大,饒是有李後主的鼎力支持,也花了八年之功…”

    卓南雁想到無極諸天陣內鬼斧神工的佈置,也不由暗自點頭:“怪不得那大陣如此氣魄宏大,原來是有官家出錢出力!”南宮修卻又苦笑一聲:“說來也是可笑,這無極諸天陣還沒造好,宋太祖已遣大將曹彬征伐南唐。初時李後主君臣還賴有長江天險,不以為意。哪知宋軍兵行神速,說來便來,幾個月工夫便打到了金陵城下,沒過多久,李後主便真的‘金陵破’、‘家山破’了!

    “凌虛公在磨玉谷內埋首建造大陣,數年間兩耳不聞天下事,待得無極諸天陣和陣內銅殿終於完工,才知李後主早已青衣小帽,率百官向趙宋納降!凌虛公無奈,便遣散丁匠,自率門人舊部在天柱山築堡隱居!”

    南宮馨“格格”一笑:“這麼說,咱們的先祖凌虛公來了個悶聲大發財,將李後主君臣供奉神仙的錢財重寶一股腦兒地私吞啦!”南宮修揮掌在她後腦輕輕一拍,嗔道:“胡說八道!凌虛公素來視金錢如糞土,自不會將那些錢財放在眼內!”頓了頓,又道,“但他老人家卻非迂腐之輩,拿出些銀兩修建南宮堡,料來也是有的!”南宮馨妙目一轉,衝卓南雁眨了下眼睛,神色頗不服氣。

    施屠龍若有所思地道:“南宮世家建堡也有二百來年,卻在近幾十年來才為世人所知,想來當年令祖凌虛公必是行事隱秘,不與世人往來!”

    南宮修道:“正是!凌虛公自認曾受南唐李家大恩,李家雖亡,他也需世代謹守忠君的臣子之節。只是那時的天下早姓了趙,凌虛公的當務之急,便是嚴守機密,不招搖於世。好在當年建造大陣和地宮的工匠都是分批修建的,誰也不知所建何物,加之當年李後主怕給諫臣得知後苦諫囉嗦,遣凌虛公修建地宮也是偷偷摸摸。他出降之後,此事自然不再提起,更未載於史冊。那些剩下的天柱山人,不是信奉九天司命真君,便是對凌虛公奉若神明,是以本門和這無極諸天陣之秘便一下子沉埋了數十載。

    “直到幾十年後,本門中人才耐不住寂寞,崛起江湖,後來無極諸天陣的機密也洩漏了出去。百餘年來多有貪財武人悄悄入陣尋寶,卻都是有去無回,‘有進無出諸天陣’的大名才漸漸轟傳天下。只是這大陣的建造淵源卻一直無人得知。”說到此,南宮修的老眼內不由精光搖盪,盯著那燈焰跳耀的短檠幽幽出神,沉了沉,才道,“可是在凌虛公生前,確曾有一人出入過無極諸天陣,那人便是他的好友,後來的武聖衝凝道長!”

    卓南雁眼前倏地閃過諸天陣內幾處秀骨天生的蒼華留言,忍不住道:“原來王衝凝卻還是凌虛公的好友?”南宮修點一點頭:“傳聞那時王衝凝還是個道號蒼華的道士,不信世間有絕陣一說,果然憑著他得自呂祖親傳的紛世高才,在這無極諸天陣內一入一出!”卓南雁想起王衝凝在神殿內石門上的留字,忍不住道:“衝凝仙長雖是曠世高人,一路破陣,但在那銅殿最後關口,也曾如入大化洪流,生死一線!”

    施屠龍忽道:“生死一線,才得悟無上至理,創出天衣真氣的絕世奇功!”卓南雁一拍大腿,悵然道:“可惜他留下的天衣真氣的正宗原本,卻被一個叫南宮笙的傢伙一手毀去了!”

    “南宮笙?”南宮修眼內卻閃過一絲溫和的光芒,又道,“算來他還是老夫父輩的人物,只不過卻是個特立獨行的憤世嫉俗之輩。他這人自幼便有上報國家、下振宗門之念,只是生來身子羸弱,又因性子古怪,相貌奇醜,不為本門師長所喜…”

    卓南雁本來提起這南宮笙就一肚子怨氣,但聽得這怪人也是“生來身子羸弱…不為本門師長所喜”,想到自己幼年遭遇,登時氣便消了許多,隱隱地還對這“性子古怪”的南宮笙生出一絲同情之心。

    “這南宮笙雖然模樣醜陋,卻在奇門五行和戰陣之學上天賦異稟,只可惜他費盡心機,也沒有撈到堡主之位。一怒之下,他的怪異脾氣發作,便決意獨闖無極諸天陣,讓南宮世家那些‘不長眼’的長老們開開眼。”南宮修說著苦笑搖頭,滿頭白髮簌簌飄擺,“只是要硬闖無極諸天陣,談何容易!

    “當年先祖凌虛公怕後人覬覦陣內財寶,終其一生,也未吐露破陣之法,只是暗鑄紫銅鳳凰一隻,將大陣圖紙藏於鳳凰腹內。自此以後,那火鳳凰便是南宮堡弟子榮任堡主的信物!這火鳳凰嘛,便是南雁在五通廟底見到的那隻,那時還在堡主手中,南宮笙自是無緣得見!

    “但他心細如髮,日夜在南宮堡的藏經樓內秉燭苦讀,竟硬生生地自凌虛公留下的筆札雜錄中‘挖’出了蛛絲馬跡,又自錄成一圖,名曰‘無極陣圖’。這人是個狠主兒,錄成陣圖之後,便假裝失火,縱火毀去了藏經樓…”

    卓南雁忍不住“噢”了一聲,苦笑道:“這人的性子,倒有幾分像那南宮溟,發起狠來,什麼都不在乎!”南宮修也沉沉點頭:“確是如此!他們都是心高氣傲之輩,偏偏又都因貌醜、體羸等諸般緣故而不為長輩所喜,日久天長便全淤了一腔怨氣!嘿嘿,這樣的人生於世間,往往最是可怕!”

    “那一年,我十八歲吧,卻也是個性情孤傲之輩,只因深愛這西麓風物,在此結廬隱居…”他仰頭一嘆,目光倏地悠遠起來,道,“當年南宮笙在堡內誰人也不理,倒跟我這晚輩性情相投。只是自他縱火燒燬藏經樓之後,便不知去向,直到有一晚他才忽然來訪,面色倉惶,容顏憔悴,跟我說,他剛剛自無極諸天陣內出來…”

    屋內諸人雖聽卓南雁適才說起在陣內看過南宮笙的名字,聽到這裡,仍不禁齊齊“噢”了一聲。

    南宮修卻也沉沉一嘆:“他本就身子骨弱,那時更是奄奄一息。我也是大吃一驚,知道堡內諸大長老正在四處尋他,忙將他藏了起來,將養數日。那些日子南宮笙神色落寞,忽悲忽喜,似是在琢磨什麼機密要事…我本來憋著一肚子的話,想要打探那大陣有何玄奇,但見他日日冥思苦想,倒也不好打擾…”

    “冥思苦想?”南宮馨忽道,“卓大哥曾說這南宮笙見過天衣真氣,那時只怕他仍在苦思這天衣真氣的練法!”南宮修點頭道:“照南雁所說,南宮笙似乎當真一路履險如夷地入了神殿,依著他的脾氣,見了那天衣真氣的石刻之後,自然會順手毀去,以免給南宮世家的後人瞧見!只是那時候,我卻全不知曉!

    “南宮笙住了數日,內傷初愈,卻對我說,他要外出尋個僻靜地方,好好琢磨一下天下大事!我對他說,這深山幽谷豈不正是僻靜地方?他卻搖了搖頭道,再深的山也瞞不過武林中人,南宮家的人跟狗一般,沒幾日便會尋來。他要找一個武林中人找不到也不敢找的僻靜地方去!我聽得一頭霧水,問他那地方卻是哪裡?他卻哈哈一笑,拍著我的肩頭道,再見面時,他南宮笙只怕就是衣紫腰金了!長笑兩聲,便拱手而別!”

    施屠龍一笑:“這南宮笙名利之心好重!”南宮修呵呵一笑:“料來如此吧!只是自此一別,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誰料不知怎地,我收留南宮笙之事竟傳出了些風聲,那時我也未留意。孰料數十年之後,南宮參那廝竟屢屢前來相逼,讓我交出南宮笙親錄的無極陣圖和他的下落!”

    他說著搖頭苦笑:“他哪裡知道,南宮笙為人堅吝,他辛苦錄成的無極陣圖怎會轉手他人?而他的去處更不會讓旁人知曉!”南宮馨不禁撅起櫻唇:“這麼說,爺爺當年一念慈悲,卻給自己招來無盡的煩惱!”南宮修的老臉一沉,緩緩道:“他當日走投無路,無論如何,爺爺也不該將人拒之門外!”卓南雁聽得心頭一熱,忍不住道:“修老爺子,您這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南宮修老眼內的鋒芒一閃。

    “怪哉!”施屠龍忽道,“南宮笙得了那天衣真氣之後,怎會一直在江湖上寂寂無名?”南宮修也蹙眉沉吟道:“此人行事不能以常理揣度。他性情孤高,當年謀奪南宮堡主之位時,便自稱要先振家威,再揚國威,便是得了天衣真氣,也未必會以稱雄江湖為念!他去了何處,也算江湖中的一個謎團了!”

    眾人皆是心緒翻飛。微微一沉,還是南宮馨幽幽一嘆,道:“按年歲推算,那南宮笙只怕早已辭世!嘿,但願那南宮參這回知難而退,不再來尋您的麻煩!”

    卓南雁哈哈一笑:“這一回他輸得心服口服,料想再也不敢來此為難!”四人又坐著說了些不相干的話,眼見夜色沉沉,南宮修便安排施屠龍師徒去隔壁睡下。

    師徒久別,自是聯床夜話,說個痛快。饒是施屠龍冷肅寡言,也不由跟這愛徒絮絮叨叨地問這問那。卓南雁將滿腹心事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便連自己與完顏婷和林霜月的情絲糾纏,也一發說了。

    施屠龍聽後大笑起來:“我瞧這兩個小妞都挺不錯,你管她什麼明教聖女、金國郡主,一股腦兒地全娶了過來,豈不痛快!”

    卓南雁從未動過這般念頭,聞言微微一愣:師尊行事倨狂,世俗禮法全不放在心上,才會說出這等奇談!隨即呵呵苦笑:“只是…瞧她們的性子,可不大合得來!”心底卻想:“照師父說的,都娶過來,卻也著實不錯!只是婷兒恨我入骨,小月兒心底更給那魔咒折磨…嘿,她們都是天仙般的人物,我卻何必這般胡思亂想!”

    師徒兩人嘮叨大半晚,才各自睡去。卓南雁激戰之後,身心俱疲,不久便沉沉入夢。恍惚間只覺自己走入了一座好大的殿堂,耳邊撒帳歌此起彼伏,許多似識非識的賀客爭相道喜,好不熱鬧。原來自己竟然走入大婚的喜堂。他垂頭一瞧,自己卻已披紅掛綵,一身吉服。最奇的是堂中悄立著兩個新娘,掀起大紅蓋頭,居然是林霜月和完顏婷。

    他心內湧上一陣摻雜疑惑的歡喜:“這定是個夢,怎能有這樣的事,肯定是個夢…”這朦朦朧朧的念頭不斷戳著他混沌的神志。但婷、月二女卻都向他盈盈嬌笑,並都向他遞過來那紅燦燦的同心結。他迷迷糊糊地正要去接那紅緞子,忽然人影閃處,完顏亨和林逸煙分從左右向他襲來。

    卓南雁驚然一驚,登時醒來,卻見日頭已上三竿。南宮馨卻在這時捧著一件淡綠袍子閃進屋來,笑道:“大獺蟲哥哥,快快起來吧。爺爺見你的衫子破了,將他這件壓箱子的新衣翻了出來,讓你將就將就!”卓南雁回思適才之夢,心底兀自苦樂參半,將新袍穿了,居然頗為合體。

    南宮馨引他去用了早飯,便拉著他向院外竹林走去,道:“快些吧,施老跟爺爺正在林子裡候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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