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渾身劇震,猶似從噩夢中驚醒:“不是,決不會是完顏亨!”他於龍吟壇內苦蔘的《九宮後天煉真局》最重心神修煉,此時震驚之下,一道凝定淳和之氣自動護住心神,略一凝思,已知白衣人施展的必是移魂術一類的邪門心法,可使受者觸目生情,幻化出心底最為恐怖的影象。便在這時,耳邊響起了南宮溟的嘶聲號叫:“他…他不是人,他才是真正的妖魂…這地宮裏的冤魂!”
白衣人這時已重又帶上面具,眼中歷芒閃爍,緩緩向眾人瞧來。那目光打在誰的身上,誰便覺得心頭髮冷。這人的目光內全無半分人情,陰寒詭異,渾若九幽之下的陰靈妖魂,怪不得南宮溟稱他為“冤魂。”
屋內霎時一片寂靜,白衣人才沉聲笑道:“幾位不是想捉妖除魔,就是好裝神弄鬼,若無人推波助瀾,這遊戲豈非無趣?”他説話之時唇齒不動,像是在喉嚨裏發出,聲音乾澀沉悶,更帶着一股説不出的冰冷之意。莫愁、萬秀峯等人才知適才的數度驚魂,全因這白衣人憑空攪了進來,對兩方都大加捉弄,回思這人詭奇絕倫的手段,委實如妖似鬼,心頭都不禁陣陣發冷。
“諸位這時已盡興了吧?”白衣人一笑之後,才轉頭望向南宮溟,悠悠地道:“那龍圖在何處?”南宮溟跟他目光一對,不由向後縮了縮身子,乾笑兩聲,猛地撮口打個呼哨。一直乖乖蹲在一旁的血電猱這時聞聲躍起,摸住那漆黑屏風頂端的一顆珠子,用力一掀,只聽轟然一響,那道屏風登時從中裂開,幾道綵線縛着一隻硃紅色的大鳥從屏風中緩緩降下,穩穩落在那狹長的條案上。
眾人“咦”了一聲,才瞧清這硃紅大鳥竟是個紫銅鑄就的鳳凰,雙翅舒展,工藝精細,隱然有冉冉欲飛之狀。莫愁走上幾步,左右端詳,道:“這玩意便是火鳳凰嗎?那隻一直嗚嗚亂哭的怪鳥,又是什麼?”
“那叫金靈鴞,”南宮溟仰頭“吱吱”一叫,那隻遍身紅羽的大鳥便翩然飛來,在眾人頭頂繞個圈子,落在屏風頂端。南宮溟望着那隻紅色大鳥,眼中卻露出罕見的暖意,“潛山有四靈,碧眼兕、吞天猊、血電猱和金靈鴞。碧眼兕最靈,吞天猊最貪,血電猱和這金靈鴞最通人性。潛山的人都説這金靈鴞是百年來罕見的兇禽,可三爺卻跟它合得來!”
南宮溟一邊嘮嘮叨叨地説着,一邊喘息着踅到那隻紫銅鳳凰前,眼中又閃出一層激越的紅光,喃喃道:“自我南宮世家的先祖創出那前無古人的無極諸天陣後,便另繪製了一張破陣的龍圖。但先祖卻又怕後人依着這龍圖偷入此陣,妄動那份兒不該動的財寶,便又以絕大智慧,造出了這隻火鳳凰,將龍圖藏入其中!”他説着輕輕撫摸那惟妙惟肖的火鳳凰,口中低笑,“這也是我南宮世家的掌門信物,呵呵,南宮參那雜種丟了這信物,這時只怕早已急瘋了吧?”
“明白了!”莫愁將扇子在自己頭頂一拍,道,“這時只須一劍將這火鳳凰劈開,那龍圖便唾手可得,你巴巴地將我們聚齊才獻出這隻火鳳凰,便是盼着我們見財起意,爾虞我詐,一番廝殺,盡數死光,你南宮三爺又多了幾具死屍作點心吃,是也不是?”這話雖然直白了一些,但卓南雁、唐晚菊和那白衣人心中均想到了此處,聽了這話,不由齊齊望向南宮溟。
“放你老子孃的狗臭屁!”南宮溟滿面鄙夷之色,“若是一劍劈開火鳳凰,便能拿到龍圖,那南宮參那狗雜種豈不早就劈了?三爺我豈不早就拿了?這火鳳凰內藏鋼針毒液,若遇外力摧毀,那鋼針便會射破盛放毒液的玉瓶,毒液噴發,與亂射的鋼針一起毀壞龍圖!”
莫愁大張雙眼,道:“令先祖當真是聰明絕頂運籌帷幄老奸巨猾,他既然挖空心思地弄出一張龍圖,又何必嘔心瀝血地造出這火鳳凰?到底想不想讓人看這龍圖哇?”
“你這混小子懂什麼?這龍圖干係重大,凡夫俗子平白得了,只會減壽招災!”南宮溟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手撫那火鳳凰,幽幽地道,“但據説這火鳳凰上卻暗藏着開啓口訣,只有大智慧大福德之人,風雲際會,才能開啓紫鳳,取出龍圖!嘿嘿,南宮參那狗雜種日夜參究,這麼多年來想破了腦袋,也破不了這火鳳凰之謎!”
莫愁哂道:“連你精研機關埋伏的南宮三爺也參破不得?”南宮溟得意洋洋地道:“三爺我雖然學究天人,聰明絕頂,又為了這個,忍辱偷生地跟九幽四魔苦學了多年機關技藝,算來也是古今無雙之人,卻也…”莫愁見他忽地住口不言,冷笑道:“卻也是撞破了頭也想不出,是嗎?”南宮溟鬍子一翹:“什麼想不出,三爺我只是懶得想!”他老臉微紅,笑嘻嘻地道,“諸位今日既然來了,也算有緣,不妨各展所能,瞧瞧誰是這大智慧大福德之人!”
眾人聽他説得玄奧,不由俯身細瞧,果見那兩尺長短的紫銅鳳凰雙翅舒展,隱然欲飛,高昂的鳳喙中還銜着一隻圓餅狀的金色物事,最奇的是這紫鳳身上刻滿了星相圖案和奇異花紋,更有幾行隸書字跡。
唐晚菊緩緩讀道:“尺高星焰,雙翼影交,鳳喙匙井,三柳尺遙,兩翅並張,龍卧軫圖,光明鬼燭!”莫愁連連搖頭:“怪哉怪哉,這…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江湖暗語嗎?”幾人面面相覷,均是滿臉惑然。
“開啓紫鳳之法,便在這七句隱語之中!”南宮溟冷笑兩聲,抬頭望向那凝立不動的白衣人,低聲道,“尊駕何不過來參詳一番?呵呵,咱們有言在先,尊駕智慧過人,武功通玄,若是無法破解此語,便該放小人一馬!”這南宮溟對誰都是言語粗俗,但對這白衣人卻是三分客氣七分敬畏。
那白衣人一直靜靜隱身暗處,這時聽了南宮溟的話,卻冷冷道了聲“好。”眾人也沒瞧清他舉步邁足,知覺眼前一花,這人已悄無聲息地凝立在那火鳳凰之前,他在條案前一站,眾人均覺一股陰冷蕭殺之氣自他身上傳來,不禁各自讓開兩步。
南宮溟卻呵呵冷笑:“風雲際會,智者得之!誰若能解開這紫鳳之謎,那龍圖便歸他所有!”這時除了南宮溟,便連萬秀峯都將目光聚在那展翅欲飛的紫銅鳳凰上,眾人凝神沉思,廳內倒靜了下來。
尺高星焰,雙翼影交,鳳喙匙井,三柳尺遙,兩翅並張,龍卧軫圖,光明鬼燭!
但這暗語太過怪異,過了好久,唐晚菊才搖了搖頭,道:“‘鳳喙匙井,三柳尺遙’?莫非這暗語要配合南宮堡內的佈置?南宮先生,不知南宮世家內是否有故老相傳的三株老柳和名叫鳳喙匙的老井?”南宮溟鬍子一翹,乾巴巴地道:“沒有!老井不少,卻也沒有叫鳳喙匙的;柳樹更多,卻沒什麼著名的老柳。”
莫愁將摺扇猛扇,搖頭道:“無趣,無趣!猜這勞什子,還不如弄個有彩頭的正月十五的燈謎好玩!”側目覷見卓南雁跟那白衣人仍舊滿面凝重,便只得嘆一口氣,又盯住那火鳳凰,裝作埋頭苦思,單過不片刻,他又抬頭四顧,衝着唐晚菊擠眉弄眼。
又過多時,卓南雁忽地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摸向那鳳凰口中銜着的那顆金色圓餅,屋內眾人全靜靜地望着他,卻也沒人出聲阻止。
“咯”的一聲輕響,卓南雁已將那金餅摳了下來,摸索片刻,在金餅上掀動了一根銷子。金餅緩緩張開,卓南雁手中便多了一根手指般精巧的金色小鑰匙。南宮溟目光一閃,幽幽道:“幾日前三爺我便已找到了這鑰匙,但有匙無鎖,卻也沒用!”
卓南雁卻不言語,在屋中的木人堆裏翻出了一把木尺,又將一支殘燭擎在手中,用木尺左右衡量。眾人瞧他舉止怪異,都不由“咦”了一聲。忽見卓南雁揮掌推出,一縷掌風將另一支殘燭拂滅了。悽暗的屋中便只有卓南雁掌中的那根蠟燭幽幽閃爍。
莫愁忍不住道:“怎麼,老兄業已破解了這怪謎?”卓南雁緩緩點頭,道:“有些把握!”木尺上下翻弄一陣,便將殘燭用根木架擎起,昏黃的燭光直照在紫鳳身上,被那兩根翅膀一遮,映得那深紫色的鳳凰半明半暗。卓南雁緩步繞到鳳凰身後,伸掌向鳳凰脊背按去。
“且慢!”南宮溟的那張臉在慘淡的燭火下蒼白得駭人,顫聲道,“尊駕悟出了什麼,先得説來聽聽,可不要貿然毀了龍圖!”幾人的目光全聚在卓南雁身上,便連那白衣人都向他深深凝視。
卓南雁微一沉思,終於道:“這火鳳凰身上畫滿了星斗之圖,而在二十八宿之中,只有南方朱雀之象與鳳凰相似。南方朱雀七宿為井、鬼、柳、星、張、翼、軫,這七句暗語之中恰好各藏着一字,只不過卻故意給打亂了順序。比如那句‘鳳喙匙井’藏着‘井’字,‘井’本為朱雀七宿之首,但在此處卻放在了第三句。須得按着朱雀七宿之象,把這七句話重新擺佈,那便是“鳳喙匙井,光明鬼燭,三柳尺遙,尺高星焰,兩翅並張,雙翼影交,龍卧軫圖!再剔除句中用於順序的‘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字,那便是破解紫鳳的秘訣了!”
“慢來,慢來!本公子聽得頭大如鬥。”莫愁伸手指着火鳳凰體上的幾行隸書字跡,邊比畫邊斷斷續續地道,“重新擺佈…再去除其中的七個字,那便是:鳳喙匙,光明燭,三尺遙,尺高焰,兩翼並,雙影交,龍卧圖!嗯,這就像句人話了,但這話卻又是什麼意思?“
卓南雁一指對面早已架好的蠟燭,道:”先取出鳳喙內的金匙,再將光明之燭擺在三尺遠處,燭焰最高處為一尺。諸位請看,”他輕輕一點這高展的鳳凰翅膀,“鳳凰兩翼恰恰將燭光遮出兩道陰影。‘兩翼並,雙影交’,這雙影聚攏相交之處,便是龍圖藏卧的地方!”
他的手指正指在兩道鳳翅陰影交接之處,那地方正是四顆星宿圍出的空隙。卓南雁不禁輕嘆一聲:“這四顆星恰是朱雀七宿中的‘軫’宿,正應那句‘龍卧軫圖’,當真鬼斧神工,絲毫不爽!”
這一番剖析細緻入理,眾人心緒翻飛,均覺恍然,廳內便是一靜。沉了沉,唐晚菊才道:“高見高見!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莫愁更搖頭晃腦地道:“實在是妙!兄台的老奸巨猾,絲毫不遜於那位南宮先祖,只是卻不見那匙孔啊?”卓南雁沉吟道:“所謂‘龍卧軫圖’,這一個‘卧’字想必另有玄機!”伸指在火鳳凰上輕輕摩挲,驀地一掀,一塊硬木應手揭開。原來紫鳳這片背脊全是以硬木雕就,再塗以重漆,瞧來與紫銅無異。
紫木翻開,終於現出一眼鎖孔。細小的鎖孔在昏沉的燭光下泛着一層青光,眾人的呼吸不覺都是一緊。
卓南雁卻將那根殘燭點燃了擎在手中,左手握住金匙插進了鎖孔,緩緩轉動。眾人各自凝神戒備,一時間廳內靜得只聞那鑰匙轉動的“格格”輕響。南宮溟的兩眼更像兩把刀子,給心火燙得熱騰騰的,直盯住那纖細的金匙。
“啪”的一聲響,似乎一聲輕雷震在眾人心頭,那紫銅鳳凰忽然裂成兩半,一疊指頭寬,陳舊得發黃的紙卷突地彈出,直落到卓南雁手中。
“龍圖…”南宮溟那聲號叫似是自肺腑深處發出,十指箕張,直向卓南雁咽喉插來。他這時狀若瘋癲,但出手之間卻是南宮世家的正宗武功“擒龍爪。”卓南雁身子微晃,疾退兩步,忽地低喝一聲:“且慢!”左手高舉,已將那龍圖湊到了殘燭跟前。
南宮溟這一歇斯底里的舉動,萬秀峯也躍躍欲試,但見卓南雁舉起蠟燭,均怕他手指一顫,點燃龍圖,兩人不由同時定住。那白衣人卻不知是自重身份還是胸有成竹,始終紋絲不動,這時才冷冷一笑。
“諸位少安毋躁!”卓南雁卻嘻嘻一笑,揚聲叫道,“這龍圖是真是假,誰也不知。小可略通陣圖之學,先來驗看一番,諸位以為如何?”莫愁當先笑道:“那又有何不可?這玩意本就是老兄折騰出來的,便是你高興起來一把火燒了,卻也由得你!”旁人聽得卓南雁的話説得輕鬆自若,但見龍圖跟蠟燭相距不過寸餘,只須微微一顫,便真會“一把火燒了”,當下也只得由他。
那古舊的圖卷緩緩打開,卻不過尺長,卓南雁的目光在昏黃的紙上飛掠,心底也是念頭飛轉:
——這龍圖事關無極諸天陣,正與父親桌藏鋒的生死歸宿相系…
——這古卷龍圖若是落入萬秀峯等人手中,流傳江湖,不管真假都會引出一番血雨腥風,江南武林再無寧日…
——南宮溟本來就是一名龍驤樓的龍鬚,攪亂江南只怕正是其分內之責…
——完顏亨想必已死,但龍蛇變的密令已經發出,這“龍圖出世”攪亂江南的奇局是否昭示着龍蛇變已經發動…
——還有眼前這一直不露聲色的白衣人,這人的武功、心計和膽略都是罕聞罕見!這樣的一位絕頂人物,易容斂跡而來,卻又為何…
卓南雁心念電轉之間,那十隻眼珠子死死盯住他,幾個武林高手的呼吸之聲不覺都粗了數倍。廳內又沉寂下來,卻靜得揪心,只有那隻黑猿血電猱照舊無憂無慮的東瞅西看,不時咧嘴發笑。
“呵呵——”卓南雁終於輕輕一笑,“咱們全上當了,這張圖狗屁不是!”説話之間,他擎燭的左手一傾,火苗子已舔到了圖卷當中。眾人陡覺眼前一亮,那歷經數百載的古卷沾火便着,登時熊熊燃燒起來,饒是萬秀峯、莫愁全是機變之輩,這時也不禁愣在當場。
“火…”南宮溟卻長聲慘叫,聲若狼嗥,瘋了一般撲了過來。那白衣人也低喝一聲,雙掌疾揚,兩股冷風排山倒海一般向卓南雁湧來。卓南雁決意燒燬龍圖,大半心思便全放在這莫測高深的白衣人身上,眼見那人雙掌微動,急使一招“乘月返真”,向後疾退。
這一退身形飄忽,長長的青衫便如一抹繞月疾舞的流雲,南宮溟只覺眼花繚亂,登時撲空。但那白衣人委實武功超絕,雙掌遙遙一合,兩股森寒的掌力恰如雙龍合抱,分從左右擠壓過來。卓南雁情知他意在撲滅起火的龍圖,這兩股掌風猶如寒潮洶湧,勢難躲避,猛地靈機一動,飛身縱起,正閃在南宮溟的身後。
猛聽得南宮溟慘叫,身子直挺挺栽倒。原來那白衣人嫌他礙手礙腳,隨手一掌按在了他頭頂。那龍人長不過尺,多燃一瞬,也是極大損失,白衣人驚怒之下,出手毫不容情,這一掌已按得南宮溟七竅流血,只慘呼半聲,便即倒地而亡。
白衣人的身形片刻不停,如鬼魅般欺來,厲喝一聲,反掌徑自抓向卓南雁的胸口。冷風撲面,卓南雁只覺一陣窒息,他自知武功跟對方相差尚遠,身形再退之間屈指一彈,那龍圖挾着火光飄然掠起。“鏘”的一聲龍吟,他已拔劍在手,一招“太宗定唐”向白衣人掌上刺去。
白衣人飄然縮掌,掌上卻帶着一股極大的勁風回吸過來。卓南雁這招“太宗定唐”本是“忘憂劍法”中全力搶攻的精妙招數,但白衣人這一吸避實就虛,卻聽“刷拉拉”一陣嘶響,卓南雁胸前衣襟洞開,懷中的幾件物事全被一股巨力吸去,直落在白衣人手中。
同時被白衣人抓在手中的還有那份燒得烏黑的龍圖,此時煙火雖滅,但白衣人展開來瞧時,卻見圖當中燒出好大個破洞,最緊要的部分已經燒燬,只餘四周的山脈圖形,這龍圖早已毫無用處。
白衣人驚怒交集,反手將那龍圖殘卷摔在地上。這一抖之下,那古舊的殘卷化作萬千碎蝶伴着渺渺青煙四散飛舞,直落到南宮溟扭曲的屍身上。
“這是何物?”白衣人卻將目光定在掌中的一封書信上。這正是羅雪亭寫就的卓南雁卧底大金龍驤樓緣由的短書,適才白衣人掌力驟發,已將這書信隨着卓南雁懷中的銀兩、乾糧一起吸了過來。這白衣人一眼見了落款處龍翔鳳舞的“羅雪亭”三字,登時精神一振,目光疾掃,已將信上數句言語看個清楚。
卓南雁一凜,闢魔神劍橫在胸前,笑道:“前輩世外高人,若缺錢花,這幾兩銀子晚輩奉送,只請前輩將這書信留下!”他這話語故作輕鬆,又送上一頂高帽子,只盼擠兑這人自重身份,不再糾纏。
“我不是什麼前輩高人!”那白衣人仰頭呵呵一笑,笑聲中大有狂傲孤憤之意,“管他黃口孺子、衰翁老婦,只要惹了我,都是自尋死路!”他説着將那書信緩緩揚起,冷冷道,“這信箋料來對你還有些用處,若想要時,便拿那樣東西來換!”大袖輕揚,“嘩啦啦”一聲響,幾塊散碎銀子激射而出,盡數沒入那漆黑屏風。
卓南雁自幼痴好圍棋,對局打譜之時早練就了過目不忘的本事,適才雖只草草數眼,卻已將那龍圖硬生生記在心底,卻料不到這白衣人一眼便已看穿了自己這伎倆。“前輩留步!”見那人轉身欲行,他只得沉聲道,“前輩…到底是誰?”
那白衣人並不回頭,悠然道:“咱們自會再見!”長笑聲中,身子飄然幾閃,已然消失不見,而那鬼魅般的笑聲卻在暗道間迴盪不息。眾人只覺那笑聲似是一股涼颼颼的有形有質之物,在自己耳際臉旁來回撫弄,幾人均是不寒而慄。
唐晚菊忍不住望着卓南雁道:“兄台知道此人是誰?”卓南雁悵然若失,緩緩搖頭,想到羅雪亭那封親筆書信正是自己身份的唯一證物,心底不禁一緊。
“好劍!”久久不語的萬秀峯忽地咧嘴一笑,目光緊緊盯住他那把明如秋水般的闢魔神劍,道,“此劍樣式奇古,在下倒頗有些似曾相識之感!”適才南宮溟忽然喪命,萬秀峯自覺死無對證,心底忽然輕鬆不少,這時跟卓南雁説話,便又有些咄咄逼人。
卓南雁自入江南,此劍便從未示人,此時風波過後,未待還劍入鞘,但見萬秀峯這不懷好意的一問,這時若是收劍,倒似拍了他一般,當下長劍一橫,冷冷地道:“天底下的劍,模樣都差不多!”莫愁凝目瞧來,也不禁吸了一口冷氣,道:“妙哉妙哉,這劍跟兄台一樣,英姿颯爽玉樹臨風,借給小弟玩兩天成不成?”
“莫兄,你若是用上了這把劍,只怕會引來千千萬萬的麻煩!”萬秀峯緊盯住卓南雁道,“在下曾在家師收藏的《名劍譜》中見過這把劍的圖像,此劍來歷非凡,天下絕沒有第二把模樣相近的,這便是——闢魔神劍!”
“闢魔神劍!”莫愁便如給蛇咬了一般地跳了起來,大張雙眼地望着卓南雁,顫聲道,“原來兄台卻是…卓…卓…”卓南雁淡淡一笑,索性掀起斗笠,道:“不錯,我便是當初盜劍盜馬、大鬧金陵的卓南雁!”他這一直認不諱,莫愁三人卻齊齊吃了一驚。唐晚菊身形一晃,已跟萬秀峯並肩而立,神情之間大有戒備之色。
卓南雁卻只掃了他們一眼,便收劍入鞘,緩步走到南宮溟的死屍之旁,凝視片刻,忽然心中一痛:“這龍涎丹發作起來如此可怕,我卓南雁有朝一日豈不也是這個下場嗎?”
那血電猱繞着南宮溟的屍身不住轉動,那隻火紅大鳥金靈鴞也飛落近前,一禽一獸,口中嗚嗚悲鳴。卓南雁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着血電猱和金靈鴞“吱吱”地輕叫幾聲。莫愁忍不住道:“你説了什麼?”卓南雁像是在喃喃自語:“走吧!哪裏來的回哪裏去!你們都是無拘無束的奇獸,必能回到自己的天地中去…”
血電猱抬頭向他咧嘴輕笑,卓南雁嘆息一聲,牽着它的手大步走出。金靈鴞翩然飛起,落在了血電猱的肩頭。莫愁三人對望一眼,也快步跟上,大步往外走去。出了那陰沉沉的野廟,卻見天已放明。紅燦燦的朝陽下,綠樹滴翠,青山含煙,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
卓南雁伸掌在血電猱頭頂一拍,血電猱長嘯一聲,電般飛身掠起,躍出丈餘,卻又回頭看了看卓南雁,那張滑稽的猴臉似是在晨曦之中笑了一笑,隨即遠去。金靈鴞忽地在血電猱肩頭振翅而起,伴着那起落如電的黑猿,一起消失在遠山之間。
“喂,”莫愁眼見卓南雁正要大步前行,叫道,“原來你比我年輕得多,本公子叫了你半天兄台,可是有些冤枉,該叫你老弟才是。”卓南雁回頭看他一眼。眼見此刻唐晚菊和萬秀峯滿面戒備,莫愁卻仍舊笑嘻嘻地跟自己稱兄道弟,卓南雁心中不由對他多了幾分好感,笑道:“那我卓南雁就給兄台賠禮,改日定在臨安的大酒樓請客!”
“妙哉妙哉!”莫愁大喜,笑道,“有美酒就嚐嚐,有朋友就交交!多交幾個朋友,喝幾頓美酒,總是不錯的。老弟不是想知道雄獅堂出了何事嗎?”卓南雁頓住步子,笑道:“正要請教!”
“這事也要擺酒相謝,可得連請兩回,不能馬馬虎虎地一次了事!”莫愁笑了兩聲,才皺着眉毛道,“傳聞雄獅堂主羅雪亭北上燕京,在比武中喪在龍驤樓主完顏亨之手。這時候羅雪亭的那幾個大小徒弟,正忙着分家,還有…”他一直嬉皮笑臉,但説起羅雪亭之死,胖臉上卻滿是沉痛之色,“聽説羅堂主慘遭毒手,老弟也在其中出力不少。方殘歌邀了不少江南武林高手,要收拾老弟這叛逆之徒!實不相瞞,本公子和峨嵋派那餘老道此來健康,全是因此而來。”
萬秀峯忽地呵呵一笑:“兄弟也有些事,要去雄獅堂一趟,少陪了!”他這時心灰意冷,再也懶得跟三人同行,拱一拱手,轉身便行。唐晚菊和卓南雁對他毫不答理,倒是莫愁照舊跟萬秀峯客客氣氣地含笑道別。
卓南雁料不到雄獅堂內竟是如此形勢,但他到底是經過大風浪的,淡淡道了聲“多謝”,大踏步向前行去。
莫愁幾步趕上,叫道:“喂,老弟要到哪裏去?”卓南雁並不回頭,道:“自然是去雄獅堂!”莫愁小眼圓睜,道:“這麼多人等在那裏要殺你,你還要去你姥姥的雄獅堂?”卓南雁悠然一笑:“雄獅堂不是我姥姥的!”莫愁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説笑之間,三人一起上路。
這時天已大亮,行不多時,莫愁便連喊“餓扁了肚子累折了腰。”三人便在路邊尋個小店,吃飯歇息。卓南雁和唐晚菊都不是多言之人,只有莫愁不住口地嬉笑打諢。三人拼鬥半晚,均覺疲憊,酒醉飯飽之後運功調息多時,方才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