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着指頭算來,他進龍吟壇已經十四天啦,卻一次也不來看我!”完顏婷靜靜坐在燈前,任由兩名侍女梳洗擺弄自己的秀髮,心內卻覺無盡的懊惱和委曲,“這渾小子,心裏面根本沒有我!”偏偏這心裏話卻不能跟任何一人説。她幽幽望着那薄絹燈罩後跳耀的燭火發呆,感覺自己的心象給一張看不見的網捆住了,愈是掙扎,愈是無奈。
“郡主,”黎獲小心翼翼地進來,低聲道,“我將餘孤天帶來了。”完顏婷才覺出那燭光有些刺目,緩緩垂上美眸,盡力使聲音回覆往日的平淡冷傲:“叫他進來,你下去吧!”黎獲應了一聲,大步退去。
珠簾一挑,餘孤天輕輕走了進來,低頭翻着眼向上偷望過去,映入眼中的卻是一頭如雲秀髮,黑瀑般地垂在紅豔豔的燈光下。一位嬌小侍女一手捧着長髮,一手拿着象牙梳子,正給完顏婷精心梳理。那墨玉般的長髮顯是剛剛洗罷,還帶着水珠,光閃閃的有若暗夜中的嫵媚精靈。餘孤天心中發顫,霎時只覺喉嚨裏熱了一下,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古人用“綠雲擾擾”來形容女子的頭髮,又想古來那個“髮長七尺,光可鑑人”的美人張麗華的長髮,只怕也沒婷郡主的秀髮這般美。大着膽子抬頭望去,卻見完顏婷手託香腮,正自斜倚在軟榻上對燈沉思,餘孤天雙目閃光,抓緊時機死力盯着那紫色繡花錦袍下起伏有致的秀美嬌軀。
“你過來!”完顏婷卻忽地轉過臉,正揪住他那放肆的目光,不由挑起了秀眉低喝了一聲。餘孤天聽她美如天籟的聲音中隱含不悦,心中一抖,急忙躬身走上兩步,顫聲道:“屬下、屬下…”話沒説完,啪的一聲,臉上已捱了完顏婷一記響亮的耳光。一種火辣辣的痛從臉上直竄入心底,餘孤天心底忽覺羞愧無限:“她美得天仙一般,我這麼放肆地盯着她,實屬不該!”但羞慚之餘,竟又隱隱覺出一陣奇異的暢快。完顏婷冷冷道:“知道自己為何挨耳光麼?”餘孤天見她玉面含霜,愈發美得不可方物,腳下發軟,幾乎跪倒,顫聲道:“是,屬下罪該萬死!”
一個伺候她洗漱的侍女這會捧着個金盆過來,完顏婷伸出纖纖玉手,向盆中探去。餘孤天躬着身,又忍不住翻着眼盯着那雙玉手看。“水涼啦,怎麼侍侯的!”完顏婷嬌斥聲中,又甩出一記響亮耳光。她也覺着這些時日自己脾氣躁了許多,但滿腔幽怨之下,硬是礙不住性子。那侍女臉上生痛,卻不敢言語,蝦一樣弓着身子用銀瓶往金盆裏註上熱水。
餘孤天忽然有些失望,暗想:“若是她這纖纖素手,再**辣地打我一下,那又該是何等滋味?”奓着膽子趨上半步,躬身道,“不知郡主傳屬下前來,有何吩咐?”完顏婷的玉面忽然飛紅起來,猶豫片晌,才道:“讓你這小魚兒來,自然是有事相求!”餘孤天見了她那妙目流波的嬌羞神態,心中怦怦亂跳,暗道:“便是她叫我去赴湯蹈火,我也不皺一絲眉頭!”當下挺胸道,“只要為了郡主,餘孤天甚麼事都做得!”
“真的麼,”完顏婷輕咬了下櫻唇,道,“我要見見他!”餘孤天一愣,道:“郡主要見誰,屬下這便去喚他。”完顏婷明眸微嗔,道:“若是這麼容易,還用得着你來叫麼!”餘孤天瞧見她那欲語還休的嬌羞模樣,卻陡然覺得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輕聲道:“郡主是想見…南雁?”完顏婷頰上紅霞飛撲,輕揚起秀眉,道:“是啊,還是你這隻小魚兒最機靈。南雁…這渾小子眼下在龍吟壇裏,也不知抽空出來陪我玩耍,你偷偷混進龍吟壇,給他捎個信兒,讓他出來見我!”
餘孤天盯着那白如珍珠的貝齒和紅若櫻桃的芳唇,幾乎便要脱口叫道:“他沒空陪你,我來陪你玩耍便是了。”但終究沒這膽量,只輕聲道,“那龍吟壇隱秘得緊,在什麼地方,誰也不知!”完顏婷笑道:“別人不知龍吟壇在哪裏,我還不知麼?只是龍吟壇裏面的老傢伙能耐太大,我可沒本事混進去。我瞧你這隻小魚兒功夫挺俊,明兒我帶你到那龍吟壇外,你趁黑竄進去。”
暖閣內泛着淡淡的馨香,餘孤天的心給那股香氣燻得飄忽忽的,但聽得完顏婷説到最後一句,他的心還是突地一顫,搖頭道:“王爺有令,那龍吟壇…擅入者死!”
推三阻四,婆婆媽媽,哪裏有半分男子漢的氣概。I臉一扳,揮手道,“你不去便算了,明兒我讓黎獲去。”餘孤天聽她説自己沒有男子漢氣概,不知怎地,胸中竟騰起一股熱氣,踏上一步,叫道:“好,屬下甘願前去!”完顏婷轉怒為喜,笑道:“好啊,這才是我的好魚兒!”餘孤天抬頭瞥見她皓齒微嫣的美豔神色,霎時心底劇震,暗道:“若是常常這樣見她笑語盈盈,該有多好!最好卓南雁一輩子躲在龍吟壇內不出來,她隔上幾日,便這樣軟語温存地前來求我。”
完顏婷卻心滿意足,翻起玉手,由那侍女拿香巾輕輕擦拭。餘孤天見那雙手欺霜賽雪,春葱欲折,説不出的白潤好看,不禁眼神發直,忽然想:“若是這時我對她説,須得讓我給她擦拭雙手,才給她去龍吟壇冒險。她會不會答允我?”跟着不由幻想起手指撫摩那玉手的滑潤感覺,只覺呼吸都發緊了。完顏婷抬頭見了他那直勾勾的眼神,不由蛾眉再蹙,嗔道:“你又發什麼呆!”
這輕輕一喝,登時驚得餘孤天滿面通紅,一點點的勇氣也煙消雲散,忙躬身道:“是,屬下…一時失神!”完顏婷倒格格一笑,忽然伸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拍,笑道:“小魚兒就是有趣,動不動就臉紅,跟個大小姐似的!”餘孤天給她温軟的柔荑撫在臉上,便覺鼻端掠過一絲幽香,又見她淺笑輕顰,更是心旌搖曳,急忙凝定心神:“完顏冠啊完顏冠,你是完顏阿骨打的英雄子孫,怎能在她面前失魂落魄!這般無賴的好色神情,若給她瞧在眼內,沒的裏丟了祖宗的臉面!”
“好了,你去吧!”完顏婷卻揮了揮手,道,“回去好好養精蓄鋭!”餘孤天意猶未盡,遲疑着還想跟她再待上一時半會。完顏婷卻將玉手連擺,道:“去吧去吧,等我瞅好了機會,便讓黎獲去喚你。”餘孤天聽她聲中似有不耐,不敢停留,戀戀不捨地退了下去。
完顏婷幽幽的目光卻掠過餘孤天消瘦的背影,又落在那抹跳越的燭光上,輕輕道:“渾小子,你當真忘了我麼?”
原來施屠龍所得的神奇劍譜《忘憂棋經》所缺的部分,正是龍吟壇中的這本《靈棋劍經》。當初完顏宗弼大遣金國武士到泰山搶奪王衝凝遺著,歷經辛苦終於搜出了那套《七星秘》和《衝凝仙經》。卻有一位泰山上的老道士跟金國武士拼死搶奪,那《七星秘》之中的《忘憂棋經》給兩人扯破。劍經前面幾頁的劍訣總綱、內功的築基之法和後面的數十招劍譜被老道士奪走。那金國武士只得了當中的一部分,便是眼下龍吟壇中的殘本。只是書面已毀,金國武士一直不知此這劍經名稱,後來完顏亨的師叔金國武聖完顏摩詰翻閲《七星秘》總綱,得知這劍經與棋道干連甚大,便命名為《靈棋劍經》。
那泰山老道士雖然奪得前半部劍經逃走,卻已傷重不支,被劍狂卓藏鋒救下後,未及説明劍經之秘,便溘然而逝。後來卓藏鋒便將這老道士遺下的《忘憂棋經》贈與了施屠龍。施屠龍以絕大智慧,依照前面的劍訣總綱,終於破解了這殘缺不全的神秘劍經,練成了忘憂劍法。當年王衝凝以易學和棋理融入劍法,精微通玄,當今之世,也只有同樣深明易學、棋理和劍法的施屠龍才能領悟貫通。只是施屠龍卻總覺自己這忘憂劍法雖然精奇,卻因缺少了中間的幾張修煉圖譜,難至絕頂境界,數十年來總以未窺這劍經的全貌而抱憾。
卓南雁雖然不明瞭這其中的許多關聯,但心中也隱隱猜到,這《靈棋劍經》只怕就是師父日夜思念的《忘憂棋經》的下半部。隨手翻閲之下,只見劍經前面記的是《九宮後天煉真局》、《太極順逆局》、《水火匡廓局》和《三五至精局》四張內功密圖,後面更有施屠龍夢寐以求卻又未嘗得見的三十餘招劍式圖譜。這些劍招全依“大局在胸,洞察入微,避實就虛,應機而動”的劍訣總綱,招招精奇入微。
當下卓南雁便在龍吟壇的劍閣內如飢似渴地潛心練功,越練越覺那靈棋劍經精妙無端。四張內功密圖之中,《九宮後天煉真局》講究煉神還虛,與天地合一。《太極順逆局》等三圖卻道破煉虛合道、復歸無極的大道。那一幅《九宮後天煉真局》,雖然他
幾眼便有感應,但要盡數領悟,卻非朝夕之功。他幾眼便有感應,但要盡數領悟,卻非朝夕之功。他幾眼便有感應,但要盡數領悟,卻非朝夕之功。他幾眼便有感應,但要盡數領悟,卻非朝夕之功。他幾眼便有感應,但要盡數領悟,卻非朝夕之功。他幾眼便有感應,但要盡數領悟,卻非朝夕之功。他昏顛倒地足足鑽研了十餘日,才始有小成。
劍經上的內功以棋理、易學演述武學,鍾離軒、百里淳和燕老鬼三人因沒見過前面的煉氣局和煉神局兩張圖譜,便始終揣摩不透那頭一張《九宮後天煉真局》,內功既然不明,後面的劍招更是索然難解。三老見卓南雁練功興致勃勃,納悶之餘,均有幾分鄙夷不信:“這小子年紀輕輕,我們這些老妖精都不明瞭的精深功法,他能參悟幾成?”鍾離軒三人素來眼高於頂,若是讓他們向卓南雁虛心請教,只怕比要了他們的老命還難。既然這劍經上的內功難明其要,三人索性表面上做出一副不屑之狀,來劍閣翻閲劍經的次數也是越來越少。
卓南雁見了三人模樣,心底暗笑,樂得一人讀經練功。只是練罷了頭一張圖譜之後,越向後練,遇到的易學越是精深。勉力練到了《太極順逆局》,便開始難以盡數參悟。太極順逆局共分五層,由最下一層“玄牝之門”,循道家“顛倒顛”之理直煉到最上一層“復歸無極”,講究取坎填離,陰變陽合,引用的都是易學妙理,委實深奧難解。卓南雁暗自後悔當時沒有向師父多學些易理玄學,眼見這三張圖譜難以盡數領悟,只得生吞活剝地記入腦中,跟着跳過內功修煉,直接看後面的劍法。
好在這劍招卻與忘憂劍法一脈相承,卓南雁看得津津有味,有時興致一起,便在劍閣外信手演練。他知道龍吟三老均是暗懷機心的深沉之輩,所以每次練劍時便只求神似。百里淳等人冷眼旁觀,見他興致昂然地演練一些似是而非的劍招,心下均是嗤之以鼻:“這等劍招亂七八糟,比之劍經上所載,更加的異想天開,豈能用於臨敵對陣。這小子果然只是個紙上談兵的虛浮狂生。”
不知不覺之間,半月時光匆匆而過。卓南雁潛心練功之餘,心中最想的便是兩件事:那部記載着天下第一神功“天衣真氣”的《衝凝仙經》和那涉及江南大宋安危的龍蛇變之秘。有幾晚,他趁着夜深人靜在壇內亂闖,只盼着能尋到那部仙經,但壇中道路生、死、休、傷諸門的方位設置大違尋常陣法常理,其中變化的精微之處,竟非一時三刻便能推算清楚的。饒是卓南雁自恃精通陣法,幾次夜探,卻險些給困在陣內。
這半月之間,完顏亨倒是來過幾次,卻只問幾人內功修煉的進境,對武功之外的事決口不提。卓南雁難以探得龍蛇變之密的半點風聲,卻也不願完顏亨知道自己習練忘憂劍法的進境,只是將練功中遇到的易學難題添油加醋地説了出來。完顏亨眉頭緊鎖,卻不多説什麼。
眼見着《衝凝仙經》和龍蛇變之密一時都難以尋出頭緒,無奈之下,卓南雁只得將心思全放在忘憂劍法的修煉上。跟他共同參悟劍經的三老之中,百里淳早就跟他結下了樑子,鍾離軒性子沉默,終日只知若痴若狂地苦練指功書法。只有燕老鬼時時跟他説上一陣子話,卻只談書畫,不論劍法。卓南雁對書畫是十足的門外漢,但眼見燕老鬼性子豪爽,便也樂得陪着他東拉西扯,幾日之後,對顧愷之、吳道子、“拖枝馬遠”、“曹衣出水”等畫師畫理居然也能説出些門道來。燕老鬼興之所至,竟將“九妙飛天術”的絕頂輕功傳了給他。
龍吟壇內的日子寂寞而又漫長,便如廬山深潭中清澈的潭水,沒有一絲波瀾,卻永遠看不到底。卓南雁愈發思念起林霜月來了,有時夜深人靜,他就捻着她送他的那冷玉簫幽幽地發呆,暗中咀嚼在金陵覆舟山匆匆一聚時他們説的每一個字。那玉簫潔白如雪,依稀便是林霜月那身窈窕的白衣。
他也常常握着簫,在心底跟林霜月説話,並總能“説”出些有趣的話來。有一次他興之所至,忽想:“月牙兒這名字誰都叫得,我該當給你起一個只有我叫得的名字。嗯,小時候,你叫月牙兒,這時長大了,月牙兒該變得圓了,那就叫…小月兒!”他心內暖暖的,頗為自己想出的“小月兒”這名字而得意。那簫在他手中久了,涼中便透出一股温潤來,似是他的小月兒正跟他脈脈輕語。
一晚明月初上,卓南雁正在劍閣外揮劍苦練,忽聽身道:“身居北斗星杓下,劍掛南宮月角頭。南老弟月下練劍,好興致好風采呀!”卻是耶律瀚海搖着羽扇,腳踏月光緩步而來。這時已是十月寒天時節,他卻還好整以暇地手揮羽扇,更顯得有幾分飄然出塵。
龍吟四老之中,只耶律瀚海自願不練這《靈棋劍經》,卓南雁雖知此人心機頗深,但覺他外表謙雅,倒還可愛一些,當下收劍笑道:“原來是耶律先生,晚輩班門弄斧,倒讓先生見笑啦。”耶律瀚海將大扇一擺,指着天上月亮道:“如此明月如此夜,南老弟可有興致踏月一遊。”卓南雁將長劍往地上信手一拋,哈哈笑道:“閒來無事,正好隨先生賞月。”心下卻卻暗自戒備,“這廝當日讓鍾離軒三人跟我同參劍經,自己卻知難而退,實在是個厲害人物。今晚來找我,只怕沒安着什麼好心。”
“這個‘閒’字説得妙,”耶律瀚海跟他並肩踏着地上枯瘦的樹影,緩步而行,口中笑道,“當年東坡先生文中曾説,何夜無月?何處無繡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耳!貧道在龍吟壇內,終日裏除了跟樓主謀劃天下大事,便是苦練丹功,閒時是越來越少啦!”這耶律瀚海見識廣博,出口成章,平平常常的一句話給他引經據典地説出來,便讓人耳目一新。卓南雁跟他隨口言笑,倒也覺得興致盎然,
果然耶律瀚海東拉西扯地説了幾句之後,忽把話鋒一轉,道:“老弟用功如此之勤,這套劍法只怕已被老弟參悟了十之七八了吧!”卓南雁臉上仍是一團淡淡笑意,道:“耶律先生過譽啦。這劍法高深莫測,更參雜了不少易學,委實奇妙難解。耶律先生精通丹學易理,若是習練此劍,説不定能獨領風騷。”
“慚愧,貧道通曉的只是黃白燒煉的丹理口訣,若把這些東西當作易學,只怕會笑煞古人了。”耶律瀚海笑着一擺羽扇,指點着明月下參差的樹影,“當年造這園子的人,才是易學名家吶!這龍吟壇所處之地原是故遼南京一位王爺的舊宅,後來樓主修葺龍吟壇時,請來這位異人,他略逞手段,稍加禁制,僅用了三月功夫,便造成了這園中藏陣、陣中有園的龍吟壇。”卓南雁於深夜之中,幾次破陣不得,早對這佈陣之人佩服無比,這時忍不住問:“這人當真了得,不知是誰?”
“便是有‘易絕’之稱的邵穎達。他是大隱隱於市,就在這中都閒居。除了他,還有誰能在三月之內,建成這‘龍盤虎踞’的龍吟壇。”耶律瀚海的笑聲中帶着説不出的崇敬之意。卓南雁聽得“易絕邵穎達”之名,心中也是一震,道:“早聽説易絕邵穎達為精通易學的高人,何不請他來參悟這門靈棋劍經?”
“邵穎達脾氣怪異,誰能請得動他!若非當年欠了樓主一個人情,他是決不會勞神費力地來此建壇的。況且,他只精易學,不會武功,這精妙劍經,他未必參悟得透。”説到這裏,耶律瀚海目光熠然一閃,“眼下破解劍經的重任,便全落在老弟身上了。只盼着老弟早日參悟此經,我等也得早日能修煉天衣真氣!”
卓南雁心中一動,卻若無其事地道:“我也盼着早日一睹《衝凝仙經》的真面目,只是這劍經如此精深,要盡數領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耶律瀚海驀地凝住步子,沉聲笑道:“老弟當真想看看那《衝凝仙經》?”卓南雁也轉過頭,望着他笑道:“我吃飯也想,睡覺也想,沒一刻不想!”
“老弟既如此痴迷,我倒可以帶老弟先去見識一番。”耶律瀚海臉上皺紋慢慢展開,笑道,“當年樓主命我看護仙經,這《衝凝仙經》眼下便在貧道的丹房之內!”卓南雁砰然心動,卻盯着那兩道幽潭般閃爍的眼神,笑道:“若是當真如此,先生豈不早就修煉了,何須巴巴地等我破解那劍經上的武功?”
耶律瀚海笑道:“老弟有所不知,當年我們四人在樓主跟前立過重誓,不得樓主准許,今生今世決不翻看仙經一眼!但老弟便不同啦,你眼下也是龍吟壇內的一位長老,又沒立過重誓,潛心精研《靈棋劍經》之餘,偶爾翻看幾頁仙經,這叫‘以經解經’,便是給樓主知道,又有什麼了不得的?”耶律瀚海見他不語,又微笑道:“貧道此舉,其實也是頗有些私心。只盼着老弟看後,能籍此
記載的仙家無上武學,儘早參悟靈棋劍經,我等不就言順地修煉天衣真氣了麼!”
“哪裏有這樣的好運從天而降!這老狐狸不知安的是什麼心,但必然不是好心!”卓南雁臉上微笑,心下卻念頭連轉。此刻若是換作膽小怕事的餘孤天,必然畏縮不去。換作心細如髮的葉天候,也必會以謹慎為上,藉口推脱。偏偏卓南雁性子跳脱,疏狂不羈,越是尋常人眼中的艱難險急之地,他越要做上一做,闖上一闖。這時心內電閃之下,終究是冒險好奇的本性佔了上風,當下卻作出一副愁眉苦臉之色,道,“聽説那天衣真氣乃是天下第一邪功,連武聖完顏摩詰也死在這邪功之上。我若看了仙經,一不小心練了那天衣真氣,豈不就壞事了!”耶律瀚海皺眉道:“摩詰老人年歲已高,破解這仙經之時,已近百歲高齡,他這仙逝,其實與修煉天衣真氣沒甚干係。世人愚痴,以訛傳訛,何必放在心上。”卓南雁眉頭緊鎖,終於長嘆道:“好,為了讓四位長老早日如願,我便冒一回險,去先生的丹房裏去見見世面!”
耶律瀚海哈哈一笑,大步流星地當先領路,轉了兩個彎子,便來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跟前。這院子也怪,高可丈餘的圍牆四合,卻沒有大門。耶律瀚海轉到東首,默算方位,才帶着他飛身躍入。院內是一排明暗相連的屋宇,耶律瀚海帶着卓南雁徑自走入居中的一間大屋之中。
卓南雁進得屋來,先聞得一股刺鼻的丹藥氣息,又見屋中擺滿瓶瓶罐罐,知道這裏必是耶律瀚海盛放丹藥的丹房了。他童心忽起,忍不住挖苦道:“耶律先生,你拿這些玩意,當真能煉出仙丹來麼?”耶律瀚海神色一變,隨即笑道:“金丹乃虛妄之物,自古服食仙丹而死者數不勝數!但燒煉金丹也非一無是處,諸如七星丹、紅升、紫金霜這些救人性命的醫家名藥,便是在煉丹之時湊巧製出來的。樓主命我在此煉丹,實則是為他配製各種奇妙藥物…”卓南雁心中大奇,正要再問。耶律瀚海卻自覺失言,請他在屋中稍坐,便轉入內室去了。
再出來時,他手中卻必恭必敬地捧着一方石盒,肅然道:“《衝凝仙經》本來在龍吟壇內的經閣之中存放,只因當年生出一樁盜經之事,樓主為防萬一,才命我看護此經。”説着將石盒放在卓南雁面前,笑道,“貧道曾發重誓,不得私閲仙經。請老弟慢慢過目,我在外屋書房相候!”卓南雁見他轉身要走,忽道:“耶律先生,不如我將這仙經抄錄一份給你。你立的毒誓只説不能翻看仙經,看看這仙經副本,也不算違背誓言!”耶律瀚海白皙的臉上掠過一絲紅光,終究搖頭道:“真本也罷,副本也罷,終究是看,天地鬼神,豈可欺乎?”忽然低聲道,“我帶老弟來此,已是甘冒大險,老弟萬萬不可造次,私自抄錄副本!”將手一拱,轉身出屋。
屋內只剩下卓南雁一人。孤燈閃爍,藥香濃郁,便在這神秘而又靜肅的丹房之中,卓南雁打開了萬千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石盒。略顯古舊的經書映入眼內,頭一頁上卻是一行力足筋豐的顏體書法“衝凝仙經,摩詰老人謹錄。”卓南雁少時也學過顏真卿的書法,卻自度一輩子無法寫出如此遒勁磅礴的字來,知道這便是完顏亨的師父武仙完顏摩詰苦蔘後得出的真本。
耳聽得外屋響起時隱時現的輕微腳步,顯是耶律瀚海正在書房中來回踱步,驀地他心中一動:“原來如此!這白臉道士心裏想練這天衣真氣,想得要死,卻又怕落得跟摩詰老人一樣走火入魔的下場。便想先找個人先練上一年半載,看看有無兇險!嗯,這個人可不能從龍吟四老裏面找,萬一這仙經效驗如神,修煉者武功大進,必然會將他比了下去。我南雁卻是個冒失小子,年幼識淺,功力遠不及他,正好給他拿來驗看這仙經成色!”
雖知耶律瀚海不懷好意,卓南雁卻也絲毫不懼,暗道:“管他是福是禍,老子好歹先瞧瞧這仙經是什麼模樣,讓這多武林高人眼紅心跳!”信手翻開頭一頁,卻見經書上有大小兩般楷書,大字顏體楷書想必便是《衝凝仙經》的原文,下面的小楷就是摩詰老人去蕪存真的批註了。
南雁所學的全是道家武功,看這道家的《衝凝仙經》費力,卻見這仙經開始便驚世駭俗,羅列了“齋戒、辟穀、吐納、息心、導引、採補”等二十四種世間尋常修煉之法,並全斥之為“旁門小法,歪門邪道。”卓南雁心中大奇:“這大話説得有些過了,世間任一門派的武功,都離不開這二十四種修法,怎地都成了旁門左道?”匆匆翻過這幾頁之後,讀到“煉形住世炁為先,煉炁超凡時為先”時,卻見摩詰老人的批語是“修真之士蹉時亂日,不見尺寸之功者,以其不知時不識炁也,修習天衣真氣,正當從此處着眼。”心中一震:“這下面的便是天衣真氣的煉法了!”當下一字一句地凝神細讀。
不知不覺之間,這一夜時光已如飛而過。耶律瀚海卻在外面輕輕釦門,卓南雁才知天將放明,只得戀戀不捨地合上經書。耶律瀚海推門而入,笑道:“老弟看夠了麼?”卓南雁見他笑得不懷好意,口中道:“囫圇吞棗,不大過癮啊!”耶律瀚海道:“無妨,自今而後,老弟每夜均可來此讀經。”卓南雁笑道:“那可要多謝先生了。小弟倒想先練練這天衣真氣,若是沒甚兇險,便將這功法傳給先生。那是我傳給先生的,可不算先生違背誓言!”
耶律瀚海給他一語點破機心,神色一緊,但見卓南雁滿面天真的笑容,心中才稍稍一鬆:“這小子只是無意言中,未必便看破老夫的用意!”當下笑道,“這倒不忙,只是這壇中道路錯落,不識進退口訣者只能原地打轉。我這丹房外的大院更是機關重重,若是躍進來的方位稍有差池,便會引發毒弩亂箭。小弟以後每夜來此,須得記住進退口訣…”就將口訣傳給了卓南雁。卓南雁粗通陣法易學,聽這口訣要言不繁,更對易絕邵穎達多了數分佩服,又依着耶律瀚海之請,發誓賭咒,不將暗中讀經之事外傳,才匆匆趕回劍閣。
“前面的大園子便是龍吟壇了,那渾小子該在一處叫‘劍閣’的地方練功。”完顏婷勒住追風紫,低聲對身旁的餘孤天道,“壇內的道兒縱橫交錯,據説是個古怪陣法,你可要記好進退口訣!”餘孤天在沉暗的暮色裏點點頭,舉目望去,卻見一座高牆圍繞的大園子肅穆地挺立在幽暗的蒼溟下,一顆心不禁緊了起來。
完顏婷低聲道:“你下了馬,輕輕摸過去,撿樹木最多的地方翻進去。你這匹馬我給你帶回去。快去啊,猶豫什麼!”餘孤天應了一聲,卻顫聲道:“萬一、萬一給他們捉住,郡主可要保我出來!”完顏婷玉面一紅,道:“沒用的東西,又怕了不是?哼,便是我讓南雁那渾小子去闖皇宮,他都不會皺半分眉頭!”餘孤天見她眼中閃過鄙夷之色,猛一咬牙,默不作聲地飛身下馬,疾奔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又止住步子,回頭向完顏婷望去。
“又怎麼了?”完顏婷見他婆婆媽媽,幾乎便想提鞭子抽他。“郡主,”餘孤天的眼睛在昏黑的沉暮中閃着光,低聲道,“這些日子,你瘦得多了!”説完這話,隨即轉身飛奔。
完顏婷一愣,忍不住伸手輕撫着自己的臉頰,暗道:“都道相思最苦,原來這就是相思的滋味!渾小子,你…你也會這般想我麼?”惆悵無語之際,兩行不爭氣的清淚驀地奪眶而出。
餘孤天飛身躍上高牆,忽一抬頭,卻見頭頂的天宇蒼暗廓寥,他陡地覺得人生無盡的虛幻,忍不住心下苦笑道:“去吧,便給他們抓住了、打死了也好…起碼讓她想起我時,一輩子心內不安!”雖然心底這麼想,翻身躍下之際還是輕得不能再輕。
園內老柏高聳,怪石斜卧,一切全籠在初冬濃濃的暮色裏。餘孤天望着四周若隱若現的嶙峋怪石,心又突突地跳起來,當下盡力將輕功提至十成,起落如風,四處尋找劍閣。但壇內的設置古怪之極,餘孤天對陣法和易學只算一知半解,完顏婷教給他的那幾句進退口訣本就半生不熟,這時驚惶之下,運用越發費力。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餘孤天順着一條岔路奔突多時之後,忽然發覺自己又繞回了原處。“難道是口訣不靈?”他的額頭上已掛滿了汗水,抬頭望着頭頂初升的明月,心底越來越怕,“這龍吟壇怎地這麼大?左右是找不到劍閣,不如…不如先回去吧!”正要挪身奔回,忽聽身後傳來錚錚錚的三聲鐵瑟鳴響。
餘孤天卻見月光朗照下的老柏樹前坐着個長髮老者,正在撫瑟。明月高林,獨坐鼓瑟,顯得説不出的飄然出塵。餘孤天見這老者一副心思全在古瑟上,心中暗叫僥倖,悄悄到一塊大青石後,躡足退去。猛然間卻聽那瑟聲一變,音韻縹緲恍惚,帶着一股説不出的蕭殺冷肅之氣。餘孤天耳中一震,驀覺四肢痠軟,心底也騰出一股萬念俱灰的冷寂來。
“這瑟曲有鬼!”餘孤天久隨“洞庭煙橫”林逸煙修習魔功,見識過人,一驚之下立時警覺,急忙凝氣調神。忽聽那老者嗤的一聲冷笑,瑟聲陡然大了數倍。餘孤天眼前猛地閃過無數幻相,先是風捲殘荷,萬物飄零,跟着高山摧裂,海水枯竭,世間的一切似乎都在瑟曲中崩壞。
這彈瑟的老者正是百里淳,他發覺偷偷潛入龍吟壇的餘孤天后,心下大喜:“這小子身法不錯,正好給老夫試試瑟功!”指上暗運玄功,枯木禪曲嗡然而發。餘孤天的心也隨着越來越緊的瑟聲拼力跳蕩起來,他忽然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皮膚、肌肉竟也飛快地在瑟聲中片片剝離,片刻功夫雙手雙臂上便只剩磷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