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亨的手已觸到那把長弓,青袍客卻不放手。卓南雁瞧見兩人臉上均有一層紅光閃起,不同的是完顏亨臉上那紅淡如輕雲,一閃而逝,青袍客臉上的紅光卻是紫氳彤彩,有如雲蒸霞蔚。
兩個人的身子同時震了震,完顏亨終於接過弓來,卻淡淡一笑:“好霸道的‘無弦弓’!”青袍客也沉聲笑道:“滄海橫流,名不虛傳!”
二人凝神對視,眼中都閃過一層惺惺相惜之色。卓南雁聽得“無弦弓”三字,心中一動:“聽說這是刀霸的獨門心法,原來這青袍漢便是和爹爹、師父並列‘風雲八修’之中的‘刀霸’僕散騰,怪不得身帶如此凌厲的殺氣!”
完顏亮哈哈大笑:“這位僕散先生是朕的布衣至交,對你這‘武林第一人’是仰慕已久的了。今日可得了一回領教的機會。”完顏亨神色不變,淡淡笑道:“虛名何足陛下掛齒!僕散兄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響!”僕散騰嘿嘿而笑:“武林第一人的稱呼,又怎是浮名?哪日有緣,定要好好討教!”
完顏亨冷哼一聲,卻不言語。完顏亮卻笑吟吟地指著奔雷弓,道:“記得那年朕賜你良弓一張,愛卿說那弓‘弱不可用’!這張奔雷弓可是朕命良工名匠,精製百日而成,愛卿看看,可用不可用?”完顏亨見他笑容意味深長,握弓的手不由微微一抖,忙躬身道:“聖上所賜之弓,均乃罕見名品,這把奔雷神弓更是絕世無匹!臣那時醉酒失言,深悔至今!”他適才力斗絕頂高手喬抱朴,自始至終揮灑自若,此時卻給金主完顏亮淡淡的一句話,驚得額頭上滲出了幾滴冷汗。
“既是酒後醉語,還悔它作甚!”完顏亮說著卻收了笑意,滿目凝重之色,揮手在他肩頭輕拍,“你是朕最為倚重的股肱心腹,從來公忠體國辦事利落。將這奔雷弓掛在龍驤樓吧,讓龍驤樓上下,全記著愛卿今日迅如驚雷的平叛大功!”完顏亨聽了這話,心底如釋重負之餘,更覺肺腑發熱,忙跪倒奏道:“臣自當竭盡駑鈍,報效聖上天高地厚之恩!”
完顏亮哈哈大笑,又道:“南雁甘冒矢石,力擒逆梟,忠勇可嘉,擢升六品帶刀龍驤士。”六品雖然品軼不高,但一個龍鑲士,卻得皇帝金口御封,這也算難得的“皇恩浩蕩”了。卓南雁只得和完顏亨一起謝恩。
殿外吹進一股冷風,紅燭光焰在夜風中微微抖顫著,卓南雁瞥見光焰下完顏亨額頭上凝而未落的幾滴冷汗,忽然覺得這威震天下的龍驤樓主,其實也頗為不易。
※※※※
從皇宮回來的路上,完顏亨忽然問卓南雁:“海東青已死,我想讓你暫攝鷹揚壇主之位,你瞧如何?”卓南雁的心微微一顫:“壇主之位雖尊,但鷹揚壇品軼最低,終日只是忙著打點閒雜之事!何不乘這機會,讓他允我入了龍吟壇!”扭頭想看他臉色,但完顏亨的臉隱在蒼暗的夜色中,根本瞧不出神氣。
他這麼一沉吟,兩人那馬蹄奔馳之聲,便顯得極為刺耳。頓了頓,卓南雁才笑嘻嘻地道:“屬下性子粗疏,難當大任!壇主這官兒,是萬萬當不得的!”完顏亨呵了口氣,徐徐笑道:“你身入龍驤,卻不想做壇主,那你想做什麼?”卓南雁也自嘲地笑起來:“跟王爺進了一回皇宮,才知做官好難!屬下性好武功,倒想入龍吟壇,研武悟道,遣此一生!”
“哦,你是想入龍吟壇,”完顏亨不動聲色地聽著,終於一嘆笑道,“明日讓天候跟你細說吧。”卓南雁聽他不允不卻的話語,眉頭又緊了起來。二人再不說話,靜夜裡一片緊密的馬蹄之聲隨著清冷的秋風中飛散開去。
一晚的生死搏殺,他也倦極了。回到王府之後,卓I上,便呼呼大睡,直睡到轉天日上三竿,忽覺窗牖輕輕一響,立時驚醒,喝道:“誰?”
窗外卻響起郡主完顏婷怒衝衝的聲音:“渾小子,你出來,我跟你說話!”卓南雁皺皺眉頭,懶洋洋道:“我睡得正香,懶得出去!”完顏婷怒道:“你不出來,我便進去!”卓南雁道:“我沒穿衣服!是你自己願意進來,可不是我冒犯郡主!”窗戶上響起砰的一聲,完顏婷道:“渾小子,嘴裡沒有半句人話,快穿!穿得慢了,我讓人拆了這房子。”
卓南雁聽她聲音裡帶了笑意,便故意悉悉梭梭地抖弄衣衫,沉了片刻,忽然啟窗躍出。這一躍快如流星,完顏婷意料不到,幾乎和他口唇相接,嚇得她驚叫了一聲,退開半步。卓南雁見她花容失色,哈哈笑道:“你吃驚害怕時的樣子最乖,倒很好看!”完顏婷嗔道:“人家國色天香,什麼時候都很好看!”說著蹙起秀眉,“我問你,你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入龍吟壇?”卓南雁故作驚訝,道:“這事你也曉得?”
完顏婷哼了一聲,道:“昨日你跟爹爹急匆匆地走了,久不回來,害得人家心裡七上八下地等得好不心急!今日一大早便去問父王,正聽得父王跟葉天候說話,才知你這沒良心的,要入那勞什子的龍吟壇!”卓南雁道:“我要入龍吟壇,怎地就是沒良心的了?”完顏婷狠狠掐他胳膊一把,道:“就是沒良心!龍吟壇都是一群老傢伙呆在裡面,整月整月地不得出來。你到了那裡,哪裡還有功夫陪我?”卓南雁只覺小臂生痛,不由苦笑道:“輕些,我肩頭上的傷,可還沒好!”
“是麼?”完顏婷想起昨日發狠,將他肩頭咬破,不由玉頰紅生,忽然別過頭去,幽幽道,“我說惱就惱,性子很不好,是不是?”卓南雁見她側過頭去,嫵媚之中卻又隱含幽怨,心絃猛地一抖,便想到了那晚林霜月輕嗔薄怒的模樣,心內剎時軟起來,不禁輕聲道:“不是!你這時的樣子就好得很。還有,昨日你怎地咳起來沒完,也著實嚇了我一跳!”
完顏婷雙手抱肩,道:“這是我幼年時的病了,也不礙大事,只是大怒的時候就會發作。小的時候,爹的龍吟壇裡有個自稱‘大醫王’的蕭先生,醫術好得了不得,對我這病也是束手無策,只說不得大悲大怒,便無大礙。昨日你渾小子,是惹得我狠了。哼,怪不得你巴巴地要離我遠遠的,只盼著再也見不到我,是不是?”
卓南雁見她側臉對著自己,宛然便與林霜月神似。想到林霜月,他心內霎時一陣悽苦:“我潛入龍驤樓,九死一生,今生今世,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她!倘若我忽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龍驤樓,月牙兒永遠見不到我,會不會想我,會不會怨我?”
微風襲來,卻見完顏婷頸後玉膚如雪,漆黑長髮隨風輕拂,恍惚中卓南雁只覺眼前立著的正是那個霧鬢風鬟的林霜月,忍不住痴痴道:“不會的!我只想什麼都不做,這麼整日整日地瞧著你!”
“真的麼?”完顏婷芳心竊喜,忍不住回眸凝睇。卓南雁猛然驚醒,心中一顫:“我怎地跟她說這親熱話!”但話已出口,索性裝出一副憊懶神色,滿不在乎地笑道:“是啊,倘若龍吟壇不讓我出來,我便深更半夜地偷偷跑來陪你!”完顏婷春生嬌靨,啐道:“什麼‘深更半夜地跑來陪我’,你這渾小子便不會說人話。聽爹爹說,你到了聖上跟前,也是神色不改,胡言亂語!”口中呵斥,臉上卻是一副歡喜之色。
卓南雁看到這一張麗若春花的笑靨,心底卻沉沉一嘆,笑道:“只怕王爺定是罵我不成器了!”完顏婷螓首輕搖,道:“爹爹只笑罵了兩句,便說,”說著舉手做捻髯之狀,老氣橫秋地道,“這小子,膽魄不小,膽魄不小啊!”卓南雁心中大喜,笑道:“這麼說,王爺允我入龍吟壇了?”
完顏婷眼神立時幽怨起來,道:“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入那龍吟壇!”卓南雁長眉蹙起,心底不耐煩起來,卻不知跟她如何說。這時忽聽遙遙地有人一聲咳嗽:“呵呵,哪裡這麼容易,便能入了龍吟壇!”晨風中只見寬袍大袖的葉天候緩步踱來。
傢伙,整日價象一股煙似得鑽來鑽去!”完顏婷也不話給他聽了多少去,咬了下櫻唇,立時蹙眉不語。葉天候善解人意地道:“屬下剛來,才聽了郡主最後半句話,冒昧插言,郡主勿怪!”完顏婷冷哼一聲,掉過頭去,卻不理他。卓南雁忙道:“葉壇主,入那龍吟壇,不知有何難處?”
葉天候笑道:“龍吟壇中藏有數件天下武林至寶,每一件都是當世武林中人畢生嚮往之物。更因龍吟壇內諸長老深沉多智,武功高妙,龍驤樓諸多安排皆在龍吟壇內做出,所以這龍吟壇向為龍驤樓機要所在,十餘年來,只有王爺信得過的親近之人,才得進入。”
卓南雁問:“葉壇主,你想不想入龍吟壇?”葉天候臉上掠過一絲失望之極的神色,嘆道:“我一生嚮往,便是有一日能進得龍吟壇,在那裡安安靜靜地讀上半日武學經書!”卓南雁笑道:“哈,原來你不是王爺信得過的親近之人!”
葉天候滿面尷尬,覷了眼完顏婷,忙道:“非也,龍吟壇內四位長老都是世間高人,葉某武功低微,如何能與高人並列?在下恭掌鳳鳴壇主之位,已是王爺的大力栽培。”
卓南雁深厭他終日冷眼盯著自己的那副陰沉模樣,此時難得見他神色緊張,心內大樂,轉頭低聲對完顏婷道:“郡主,葉先生其實本想說,他武功精妙,毫不弱於龍吟壇那些高人,恭掌鳳鳴壇主之位,實在是大材小用,說來說去,還是怨王爺信他不過。”葉天候雙眉一豎,隨即又神色如常,微笑不語。完顏婷輕笑一聲,啐道:“又來拿葉先生開心了?”轉頭問道,“對了,葉先生,龍吟壇內到底都有什麼寶貝?”
葉天候手拈長髯,沉吟道:“龍吟壇內稱得上寶物的東西甚多,但最讓習武之人心動神搖的,卻是宋初名道王衝凝留下的兩件稀世奇珍《衝凝仙經》和《七星秘》了!”
完顏婷忍不住道:“王衝凝,這名字好熟?”葉天候笑道:“王衝凝在宋太宗年間打遍天下無敵手,與遼國比武三次,從無敗績,世稱‘武仙’,王爺跟郡主必曾提及此人!”完顏婷啊了一聲,道:“父王是說過,卻說得不細。嗯,這人是武仙,難道功夫比父王還高麼?”
葉天候呵呵笑道:“衝凝真人早已作古,這可難以比較了。不過當今之世,吳山鶴鳴、獅堂雪冷和洞庭煙橫均與王爺並稱一時,便是風雲八修之中的刀霸、禪聖,亦可與王爺一搏。衝凝真人在世時,普天之下,卻從無人能在他手下走過十招!”說到這裡,忽然瞥見卓南雁口角露出一絲壞壞的笑意,忙又叮上一句,“便是王爺平生目視雲漢,對沖凝真人也佩服得緊!”
卓南雁本要趁機譏諷他“厚古薄今,不將王爺放在眼內”,但見他滿面戒備之色,心底暗笑之餘,倒正色問道:“屬下一直不知那《衝凝仙經》的來歷,還有壇主說的這王衝凝跟遼國比武的事,也不知詳情如何?”
葉天候呵了口氣,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了,大遼統和年間,宋太宗為了收復燕雲十六州,與大遼激戰數次,卻是互有勝敗。朝廷開戰,兩國的武林人士和江湖幫派更是視若仇敵,相互仇殺不斷。到得後來,宋太宗與蕭太后息戰,兩國武士卻擺起了擂臺,由江湖間的暗鬥轉為明爭。那是在大遼統和八年,兩國武林人士約定在那年秋天,便在雁門關下,辦一場武林大會,雙方各出五名高手對決,說好點到為止,不可傷及性命。”說到這裡,葉天候張開一雙細目,問:“你們猜猜,這一場大仗打下來是誰贏了?”
卓南雁張口便想說:“自然是宋國勝了!”但話到口邊,卻強自頓住。完顏婷卻想也不想地道:“宋人懦弱得緊,那一戰多半是遼國勝啦!”葉天候笑道:“郡主高明,一猜便中!那五場激戰下來,大宋國竟然一場未勝,狼狽不堪地敗下陣來!宋人輸了,自然不服,約定好兩年之後再來比過,遼國武士大勝之後,也是意猶未盡,就應承下來。可是兩年之後再比,宋人雖然勝了一場,但終究還是連輸四陣,只得厚著臉皮約定再比。”
“這一下子就驚動了大宋的皇帝佬宋太宗,覺得這比武雖然是民間所為,可是這麼一輸再輸,終究是有辱國體,便暗中詔命尋訪武學高明之士。這一下子便將那位名叫王衝凝的道士給擠到了江湖上。這王衝凝來歷非凡,據傳此人在華山之中以無上機緣,得遇道家半人半仙的純陽祖師呂洞賓,學得仙家無上武學。只因他留心世事,少了些出世之心,後來純陽祖師乾脆讓他下山去到人間成就一番事業。”葉天候口才甚佳,說起來滔滔不絕。
完顏婷聽得痴痴如醉,不禁側過嬌軀,輕倚在卓南雁身上。卓南雁雖知這郡主美豔大膽,但當著葉天候的面,卻不禁俊臉發紅,只是這時也不便躲閃,只得大張雙目,裝作聽得入神,身子一動不動。晨風不住將完顏婷的秀髮吹起,輕拂著他的臉頰,鼻端更是幽香時聞,他心內不禁暗生懊惱:“卓南雁啊卓南雁,你的仇人是完顏亨,可不是這個完顏婷。既然你跟她流水無情,適才又何必對她風言風語!”
葉天候老於世故,咳嗽一聲,只作不見,接著道:“這人的武功源自仙學,融會各家,端的厲害非凡,在雁門大會上一展身手,登時連敗五位大遼國的絕頂高手,宋人終於得償所願地贏了一回。遼國武士輸了之後,自然也是不甘心,回去相互鑽研,勤修苦練,但兩年之後再比,卻覺得和這王衝凝的武功相差越來越遠,這一次敗得更是一塌糊塗。這下子王衝凝的名聲大振,江湖中人鹹以‘武仙’稱之,更時常給宋太宗請入宮中講經論道。據說衝凝真人最擅的便是‘天衣無縫,無堅不摧’的天衣真氣,任是世間何等高手,也難在他手中抵擋十招。”說到這裡,葉天候終於長嘆一聲,“可惜這樣一個百年不遇的絕頂高手,後來卻被大宋君臣合謀毒死!”
“毒死啦?”完顏婷驚呼道,“他不是給大宋國立下大功的人麼,怎地…”卓南雁想起岳飛的遭遇,心底怨氣陡增,冷哼道:“鳥盡弓藏,收拾功臣,想必是趙宋帝王的拿手好戲!”
“衝凝真人之死,卻非鳥盡弓藏,而是跟宋真宗的泰山封禪有關。”葉天候的面色也陰鬱起來,道,“那宋遼的雁門比武,打了不到十年,宋太宗駕崩,真宗繼位,隨即兩國兵戈再起,這比武自然也就止歇了。但宋真宗疆場上屢次敗在蕭太后之手,好不容易御駕親征,弄來個‘澶淵之盟’,卻還要年年向遼國交納歲幣。宋真宗自此厭於言兵,為了粉飾太平,便想出了泰山封禪這麼一著。先是宋真宗自言夢見天神賜‘天書’於泰山,隨即奸臣王欽若便跟著偽造了兩套狗屁‘天書’。
“但真宗君臣也知道,泰山出現神賜‘天書’這事,虛無飄渺,難以使百姓盡信,最好有個德高望重的仙道之流進表歌功頌德。說到德高望重,天下名聲最盛的道士自然便是其時隱居泰山的‘武仙’王衝凝了。卻萬萬沒料到,這王衝凝卻是個性子耿介的狂狷之流,對宋真宗玩的這套玩意不以為然。王欽若屢次規勸他出山進表,他卻斥之為欺世盜名,推脫不出。棲隱泰山的武仙真人居然說泰山的‘天書’是‘欺世盜名’,這消息若是傳揚出去,只怕天下人都會笑話死了真宗君臣。王欽若惱羞成怒之下,只得派人毒死了衝凝真人。”
完顏婷美目發怔,心裡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沉了沉,才道:“這衝凝真人也是,便上個表,胡亂唱和一番,不就是了?何必為此陪上性命!”卓南雁心底鬱悶,輕輕轉離完顏婷的嬌軀,徘徊幾步,忽昂首道:“若是我,說不定也會跟這王衝凝一般,寧願去死,也不會跟他們同流合汙,愚弄天下!”完顏婷亦憐亦嗔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我早說過,你是一個呆子啦!”
“南老弟的心思竟跟王爺一般,”葉天候卻眼若電閃,打在卓南雁的臉上,沉沉笑道,“當時王爺與我論及此事,說的話也與老弟一般無二。王爺還說,王衝凝不是仙道,而是英雄。自古英雄,不容於世!”卓南雁驀地想起完顏亨直面金主完顏亮時,那種不屈卻又無奈的神色,忍不住在心底呵了口氣:“自古英雄,不容於世!王衝凝確是個寧折不彎的英雄,但完顏亨呢?”臉上緊了緊,才道,“這故事有些悲涼,想必衝凝真人雖死,卻留下了這《衝凝仙經》了吧?”
葉天候嘆道:“衝凝真人雖死,卻留下兩件仙家武學至寶,便
十八卷《七星秘》和一卷《衝凝仙經》!傳說王衝少之時,痴好武學之餘,更於琴棋書畫均有浸yin,造詣頗深。後來他入華山求道,以無上機緣得遇純陽祖師呂洞賓,修習天元丹法。但他修道之餘,便將少時所習和仙學妙理融會一處,分作棋、書、畫、丹、醫、陣法、鼓瑟七種藝業,錄成二十八卷的武功精要,這便是《七星秘》了!”
“金丹可強身,醫術能療傷,陣法麼,可以困住敵人,”完顏婷也不禁聽得悠然神往,又問,“但下棋鼓瑟的,又怎地會是精深武功?”葉天候笑道:“這《七星秘》,我也無緣得見。只是聽人說,衝凝真人年少時棋藝精妙,研習易理之後,以易入棋,以棋演劍,旁出一門精妙無端的靈棋劍法。他書法也是出神入化,《七星秘》中有書法《登真太清篇》,便是一套上乘指法。至於瑟、畫諸藝,想必也大致如此!”
完顏婷“啊”了聲,美目大張,道:“怪不得上次跟爹爹進龍吟壇,見到有兩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子,一個一邊吟詩,一邊作畫。一個痴痴地只向空中比比劃劃,想必練得就是這《七星秘》上的功夫!”說著凝眸瞥了卓南雁一眼,道,“你若真去了那裡,少不得也變得如此瘋癲。”卓南雁卻是雙目放光,暗道:“如此奇功,倒真該去見識見識!”
只聽葉天候又道:“但著述《七星秘》時,王衝凝修仙不久,悟道不深,經中所載武功只是妙在廣博精奇,若以驚世駭俗的效驗而論,卻遠遠不及《衝凝內經》了!寫這《衝凝仙經》時,王衝凝已隨呂洞賓悟道有得,又經數年比武磨練,神功大成,這才隱居泰山,著成此經,可謂字字珠璣,仙經之中,便載有王衝凝名揚天下的絕世武功——天衣真氣!”
卓南雁目光熠熠,故意道:“早聽人說,‘衝凝仙經,九偽一真’,經上武功,早給人改得亂七八糟啦。”葉天候眼中光芒一黯,皺眉沉吟道:“這也是一樁武林公案,據說衝凝真人之後,他的徒子徒孫雖然武藝不凡,卻再沒一人練成他那般震爍天下的天衣真氣。而且經宋真宗泰山封禪之大劫之後,衝凝弟子風流雲散,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百餘年。直到本朝熙宗年間,王之父完顏宗弼將軍率軍攻取山東,遣人至泰山搜尋這部奇經,才使此經得見天日。可惜的是,泰山上潛藏經書的那老道士不願這仙學至寶落入我大金手中,卻也捨不得將之毀去,便胡亂塗改,弄得面目全非,這才有‘衝凝仙經,九偽一真’之說。好在十多年前,王爺的師尊、有‘金國武聖’之稱的完顏摩詰以絕大智慧精研數載,去蕪存真,終於悟出了那門天衣真氣!據說這奇功凌厲非凡,練到七重境界之時有如天衣罩體,不懼世間任何武功攻擊,號稱‘天衣無縫,無堅不摧’!眼下這天衣真氣,乃是龍驤樓的震樓之寶!”
“這麼厲害啊,”完顏婷聽得躍躍欲試,笑道,“改日說什麼也要纏著爹爹教我!”葉天候卻長聲一嘆:“只怕郡主難以如願!據王爺說,這門奇功雖然進效神速,卻終究自偽經之中化來,其中存有重大隱患,越往上練,越是兇險無比。據說‘武聖’完顏摩詰練到第七重時,忽然走火入魔,鼻垂玉柱而逝,死前更留下了‘衝凝仙經,九偽一真。欲得天衣,先參七星’的遺言。”
卓南雁心中一動,低聲道:“不錯,天衣真氣得自王衝凝的《衝凝仙經》,《七星秘》也是王衝凝所傳。既然《衝凝仙經》有誤,那麼先參悟其舊作《七星秘》,再反過來修煉天衣真氣,或能有所裨益!”
葉天候目光閃爍,讚道:“南老弟當真聰明!摩詰先生正是這個意思。王爺只得遵從師尊遺願,將天衣真氣的修煉圖譜封存。自那以後,天衣真氣便多了個‘天下第一邪功’的惡名,只是武林中人個個口中大罵,心內卻都夢寐以求地想練練這效驗如神的第一邪功!譬如葉某心中便想,既然那摩詰先生練到第七重才走火入魔,我若練到第五重便住手,既能天下無敵,又無入魔之虞,豈不甚好?”
卓南雁不禁嗤的一笑:“這廝說到老子心坎裡去了!這天衣真氣既然如此神奇,我練到第五重,是不是便可和完顏亨放手一搏了?”這麼想著,心裡面倒是癢癢的,卻笑吟吟道:“葉壇主,這麼說,王爺是允我入這龍吟壇了?”
天候神色肅然,道:“跟你說了這許多,便是讓你得壇非同小可,歷來為宋、西夏、西遼、吐蕃諸國武士覬覦。”說著他的眼神驀地精芒一掃,“便在八年之前,曾有一位姓蕭的契丹郎中,混入龍驤樓,自龍吟壇內盜走了《衝凝內經》的副本和《七星秘》中的醫經!”
“姓蕭的郎中,”完顏婷吃驚不小,“莫不就是給我治病的那位醫王?”
“正是此人!他便是當時風雲八修之中的醫王蕭虎臣,此人膽大包天,卻又深負智謀,但到底王爺及時發覺,不然龍吟壇中,只怕損失更重。”葉天候說著眼中光芒閃爍,望著卓南雁道,“自那之後,龍吟壇便不準等閒之人進入,但王爺對南老弟卻是高看一眼…”
卓南雁聽他說到緊要處故意不語,心下著急,卻也微笑不語。倒是完顏婷耐不住性子,道:“少賣關子啦,父王到底讓不讓他入龍吟壇?”葉天候點點頭,卻模稜兩可地道:“王爺麼,大半應允了吧!老弟跟我先回鳳鳴壇,咱們還有事要做!”卓南雁心下微沉,卻若無其事地笑道:“做什麼,跟葉壇主比試武功麼?”葉天候呵呵低笑:“做什麼,我這會還沒想起來!須得讓我細細琢磨。”
完顏婷眼見卓南雁跟他大步而出,芳心中驀地有些依依不捨,在後面叫道:“渾小子。記得你說過地話啊!”
——記得你說過的話啊!卓南雁心中卻是一震,猛然想起那晚跟林霜月離別時,她也留給自己這一句話。扭過頭來,正見了完顏婷那在晨風中婷婷而立的婀娜身姿,那平素冷傲不羈的眼神這時卻帶著一股依戀不捨的憂鬱。
卓南雁猛覺自己的心被那依依的目光灼了一下,急忙別過頭,笑道:“記得記得,打死我也忘不掉!”口中說笑。步子卻不敢稍停,跟著葉天候,大步流星地出了王府。
天色還早,但鳳鳴壇最幽暗的一間屋內已點起了燭火,昏黃地光簌簌抖動著,倒愈顯得四壁黯淡陰森。桌上擺著酒菜。只是這麼陰森森的燈燭下,對著葉天候那張隱在光焰照不到的幽暗處的長臉,卓南雁便覺著十二分的彆扭。
葉天候卻意興挺濃,連著跟卓南雁幹了三杯酒,才徐徐道:“王爺其實素來信不過漢人,我在鳳鳴壇鞍前馬後地伺候了這多年,還是難近龍吟壇一步。除了我,虎視壇主蕭別離、死了的鷹揚壇主海東青,可都是一門心思地要入龍吟壇而不得,老弟可算福緣深厚啊!”
卓南雁呵呵地笑著。心裡翻來覆去揣摩他話中意思,卻懶得搭茬。葉天候說著。就把一雙燈捻樣幽深地眸子緊緊盯著他,深深嘆道:“你要記住。無論如何,你是我鳳鳴壇的龍驤士,你若入了龍吟壇,我這個做壇主的,也是光彩萬分!只是眼下,別的壇中兄弟可不會這麼想,王爺也是好難辦啊!”
“王爺有何難辦之處,”卓南雁琢磨他話中意思含混不清。忍不住冷哼一聲,問。“壇主這是何意?”忽覺今日這酒力量好大,急忙捧住了頭,卻發現對面的葉天候正在慢慢模糊。那張臉長得愈發怪異,笑容也愈發陰森。
卓南雁搖搖欲墜,卻猛然探掌向他抓去,喝道:“酒裡下了什麼?”這一抓快如疾風,登時扣住了葉天候的手臂,但他的頭卻越來越沉,四肢也漸漸無力,那手終於無力地在葉天候臂上滑落。
迷糊之中,只聽葉天候在他耳邊沉沉笑道:“你以為那點伎倆能瞞過王爺麼?嘿嘿,只怪你老弟太過心急了呀!”
再醒過來時,卻發覺眼前一團漆黑,卓南雁以為自己還在鳳鳴壇那間幽暗的小室內,身子一動,卻覺手臂間鐵鐐嘩嘩作響,卻是雙手雙足都被鎖上了重銬。卓南雁這一驚非同小可,伸手四摸,卻覺四壁陰冷潮溼,鼻端又聞見陣陣攙著血腥的腐臭氣息,心中登時一涼:“這是牢房!”
霎時間心中又驚又怒,數個念頭走馬燈般地在眼前閃過:“是我的身份被那王完顏亨發覺了麼?他單憑我要入龍吟壇,就看出了我是細作,還是另有緣由?或是僅僅是那陰森怪異地葉天候出手擒住了我?這牢房又是什麼所在?”
隔了片刻,他雙目漸漸適應,才知這牢房三面無窗,只對面大鐵門上開了一扇尺長的方窗。他撲過去細瞧,卻見外面也是灰濛濛地,也不知還有多少間跟這一樣陰暗逼仄的牢房。側目左右張望,只覺牢外地甬道狹長幽暗,只甬道盡頭的一隻破燈籠上發出點點幽暗的微光。
“這是什麼地方,放我出去——”卓南雁奮力大吼,憤憤的聲音在牢房內嗡嗡作響。這一吼,立時驚得鄰近許多牢房內嗆啷啷地蕩起一片鐐銬響動聲,黑暗中也不知多少張眼睛向這裡窺探,甬道盡頭的光亮處卻沒有一絲聲音。
卓南雁愈發焦躁憤怒起來,拼力嘶吼:“我犯了什麼過錯,為何將我關在此處?葉天候,你這狗賊,快過來見我——”這一喊,不知哪間牢房內的犯人也來了興致,也跟著拼力吼道:“老子也沒犯錯,快將老子放出去!”“操你十八代祖宗,老子難道有錯,大夥一起放了吧!”一時間哄叫之聲亂糟糟地在四處響起。
隨著眾犯人怒吼多時,卓南雁的聲音都嘶嘎了,卻也沒有獄卒前來喝止,想必對這犯人嘶叫,早已司空見慣。卓南雁凝神思索:“在我昏過去之前,葉天候在我耳邊說,我心太急,這點伎倆瞞不過王爺!似乎完顏亨已看出了我的身份!但若是如此,完顏亨為何不親自審我?即便要關押我,也該當眾明示罪行,這麼讓葉天候先以藥酒將我麻翻,再偷偷關押,實在太過鬼鬼樂樂!”
他雖與完顏亨有血海深仇,但仔細回思完顏亨地言
是個磊落豪邁之士,此時越想越覺自己被擒,必是那葉天候所為:“這廝素來疑心過重,或是嫉妒我身入龍吟壇,便施此毒計,暗中將我不明不白地囚來!”
一念及此,卓南雁不由怒發如狂,忽然揮掌向四壁拍去,喝道:“葉天候,你這奸賊,我若出得牢獄,必將你千刀萬剮!”饒是他機智過人,但忽然自豪奢華貴的王府中給關入這陰森恐怖的監牢內,也不禁心神大亂,激憤之下,直震得牆壁簌簌微顫。驀然他一掌擊中鐵門,耳膜中蕩起嘩啦啦一陣亂響,他忽然咦了一聲,暗道:“原來葉天候給我喝的,只是一種迷藥!”當下凝神運起縮骨功,過了片刻,腕掌暴縮,細若幼兒,輕輕巧巧地便將手銬褪了下來。
“哈哈,原來老子武功全在,內力未失,要逃出這牢獄,豈不是易如反掌?”這時他心神稍定,坐在陰暗冰冷的牢房地上呼呼喘了幾口氣,忽想,“完顏婷那小丫頭,若是知道我被關押在此,又會如何?她必然跑到葉天候那裡大發雷霆,或是到完顏亨那裡哭天抹淚…嘿嘿,這小丫頭若是為了我,去跟他們大發嬌嗔,那倒好玩得緊!”這麼想著,忽地嗤嗤笑起來,猛然心中一震:“我在這生死關頭,怎地先想到了她,卻不是想到霜月?”眼前驀地晃過林霜月那柔情萬千的纏綿眼神。立時心中就有種被柔絲牽扯地隱痛,他猛地晃了晃頭,暗道,“不是不是,我想到完顏婷,是為了此刻只有她或能救我!”
這麼胡思亂想地過了許久,卻覺腹內飢餓,但大牢昏暗無光。也不知到了什麼時辰。又過多時,對面方窗上忽然一亮,卻是一個牢子舉著燈籠走來。卓南雁飛身竄上,喝道:“葉天候那狗賊在何處,他私自將我關押在此,是何道理?”那牢子翻著眼睛瞧著他。罵罵咧咧道:“你個直娘賊的,進來之後便驢鳴狗叫不停,再不老實,老子給你飯裡撒尿屎!”伸手遞進一隻破碗來,卻是一碗粘糊糊的米粥。卓南雁道:“我要見王爺,麻煩老兄去通稟一聲!”那牢子罵道:“日你乾孃的,老子就是王爺,滾一邊去!”揚手把那米粥拋來,轉身自去別出送飯。
卓南雁忙揮手接住米粥,忽然想到:“若是葉天候在粥中下毒。將我不明不白地弄死,又當如何?”轉念又想。“不對,葉天候若要置我於死地。當初麻翻我之後,儘可將我毀屍滅跡,來他個死無對證,何須大廢周折地將我關入牢中再動手?”想到這裡,忽然靈光一閃,暗自叫道:“不對!葉天候處事謹慎小心,在完顏亨跟前,更是狗一般地不敢多邁半步。怎麼會對我這王爺眼中紅人偷下毒手?”
他拿著那碗米粥在牢中轉了兩圈,忽然想起葉天候跟自己說吞吞吐吐的那句話:“只是眼下別的壇中兄弟可不會這麼想。王爺也是好難辦啊…”霎時眼前一亮:“難不成這是完顏亨的主意,為了平息鷹揚、虎視二壇中人的怨言,故意將我關押於此,考較一番?”這麼想著,心氣漸漸平和下來,看了一眼那黑乎乎地米粥,忽然笑道:“管他有毒無毒,老子終不成餓死在這裡!”立時打定主意,先跟他們耗上幾日再說,當下便運功便手銬套在腕上,將米粥狼吞虎嚥地吃個乾淨,揚手拋了那碗,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牢房甚黑,只在正午時分,甬道盡頭才有些微日色映入,可以稍辨晨昏。接連過了三日,卻也沒有龍驤樓的人前來看他。
這一日卓南雁在牢中倚壁呆坐,心中苦思是要藉機脫逃,還是隨機應變地耗下去,忽見外面光芒陡燦。他搶到窗邊,探頭望去,閃閃的火把光芒下,只見四五個龍驤樓的灰衣侍衛押著一個灰衣漢子進來。幾人行到那甬道盡頭的轉彎處便即停住,那地方離著卓南雁太遠,他盡力張望,也只能依稀瞧見晃動的幾個影子。
跟著一個陰惻惻地笑聲響起:“狗賊,你這時招認,還為時不晚,若是給關進了這萬劫獄,一百年一萬年,也沒人理會你!”卓南雁心中一驚:“原來這地方叫萬劫獄,好駭人的名字,怪不得四壁堅實無比!這廝的聲音好不耳熟,卻不知是誰?”忽聽一個粗豪的笑聲哈哈響起:“老子我混入龍驤樓三年有餘,該瞧的瞧了,該聽的聽了,你們的諸般陰謀詭計,老子早變著法子地傳到了江南…哎…”話未說完,幾個龍鑲侍衛一擁而上,拳腳相加。那人卻甚是硬氣,給打翻在地後,任由亂拳猛腳加身,卻再也不吭一聲。
卓南雁心中卻猛然一沉:“這人也是潛入龍驤樓三年,難道、難道他便是羅堂主所說的那人?我千辛萬苦到了這裡,卻終究是晚了一步!”
那陰惻惻的聲音又響起來:“給我打!”一聲令下,立時皮鞭刷刷地疾抽而下。那大漢破口大罵:“姓蕭的狗賊,你們乘早殺了我最好!這般折辱老子,算什麼英雄好漢!”那人嘿嘿冷笑:“老子不是英雄好漢,老子最愛折辱英雄好漢,給我往死裡打!”卓南雁啊了一聲,暗道:“原來這姓蕭地便是當初擒住厲叔叔的虎視壇主蕭別離!”
那大漢便即不發一言,又硬挺了片刻,忽聽有人道:“蕭壇主,這小子昏了過去!”蕭別離恨聲道:“先給我押起來,過幾日老子再來消遣他!”嘩地一聲響,似是一盆水當頭潑到那人身上,跟著幾個龍鑲侍衛便拖著那人走來。
嗆啷啷之聲響起,卻是卓南雁這間牢房大門給打開了,那**的漢子給塞進了屋來。牢門大開地一瞬,卓南雁心中怦怦亂跳,數個念頭奔湧來去,卻終究沒有飛身竄出。
的一聲,大門關上。那漢子站立不穩,立時栽倒在I卓南雁見這人渾身鮮血淋漓,心生憐憫,湊近了伸手探探他鼻息,卻還沉實,便在他鼻下人中穴上輕輕一點。那人雙目一張,登時醒來,卻破口大罵道:“滾!龍驤樓的狗賊,又要施展什麼陰損詭計?”
卓南雁身子一縮,黑暗中只見那人的目光灼灼閃動,霎時他心中念頭翻湧:“這人真是羅雪亭派來的內應麼?還是完顏亨的安排,蕭別離派人來此試探於我?又或是他真是給完顏亨發覺的雄獅堂細作,完顏亨故意將我放在此處,想瞧我有何舉措?”他定了定心神,便換作一副江湖口氣,笑道:“在下敬你是條漢子,不知老兄貴姓?”
“老子姓武名通,”那人大咧咧地道,“武功絕頂之武,大展神通之通!”聲音中帶著一股濃濃的江南腔調。卓南雁心中卻猛然一沉:“這武通若真是江南細作,來金國臥底,第一件事便是隱瞞自己的江南口音,怎地會如此滿口吳儂軟調,怕別人不知他是江南來的麼?”當下嘿嘿笑道:“原來是武兄,久仰久仰!”抱膝倚坐牆角,瞧也不瞧那人,心中苦思對策。
“小兄弟,”武通倒呵呵地笑起來,“我瞧你年紀輕輕,怎地也給他們關在此處?莫非…你也是建康那邊來的?”其時建康雄獅堂與中都龍驤樓南北對峙,武通這麼說,正是暗指卓南雁也是雄獅堂遣來的細作。卓南雁嗤的一笑,不置可否地道:“如此說來,武兄乃是雄獅堂的細作了?”武通雙眉飛揚,慨然道:“正是!金人侵我河山,奴我兄弟,我大宋雄獅堂豪傑,但有三寸氣在,也要驅逐韃子!”
“這小子適才捱打時一聲不吭,這時卻緊著跟我搭訕,自認是雄獅堂的!”卓南雁心中疑心更甚,口中卻漫不經心地道:“江南雄獅堂可是鼎鼎大名,當年在下闖蕩江南時,也多聞那羅堂主大名,可惜卻無緣一見!”武通雙目閃爍,道:“羅堂主豪氣凌雲,最喜提掖少年英傑,小兄弟當真沒見過他麼?”卓南雁冷冷道:“我卻不是巴望他提掖,我只是想會他一會,瞧瞧‘獅堂雪冷’,有何過人之處!”武通一愣,隨即笑道:“羅堂主的武功剛猛之極,你這後生小子,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便會喪了性命!”
“這廝必然沒見過羅雪亭羚羊掛角般的精妙出手,只是在這裡想當然地信口胡吹!他這雄獅堂的細作,多半是假的!”卓南雁心中再無疑慮,猛一揮手,已把武通衣領抓住,喝道:“好,那我便見識見識你雄獅堂的剛猛武功!”武通大吃一驚,怒喝聲中,雙掌飛揚,左掌震格卓南雁的手臂,右掌掛風,直襲卓南雁心口。這一招“裂土分疆”使得攻守兼備,顯見他武功竟是不弱。
啪的一聲,二人雙腕交在一處,武通卻覺一股軟綿綿的勁力自卓南雁腕上迸出,登時將他手掌彈開。與此同時,他那直拍卓南雁胸口的一掌,也被卓南雁的手掌按住。這一按卻勢道勁猛,險將武通右掌按折。
武通料不到這少年武功精強如此,大喝一聲,雙腿連環踢出。這招“潛龍騰淵”,正是敗中求勝的妙招。卓南雁叫了聲好,“著手成春”翻掌斬下,啪啪兩響,已擊中了他腿上伏兔穴。武通痛哼聲中,已跪倒在地。數招之間,便受制於人,武通自是又驚又怒,叫道:“小賊,你…你要將老子怎樣?”
卓南雁嘿嘿冷笑,猛然伸手將他拽到身前,嘶的一聲,扯開他那本已破碎的衣襟,卻見他胸前縱橫交錯的數道血淋淋的鞭痕,但適才此人縱高伏低,身手矯健之極,顯是適才鞭打他的龍驤樓侍衛手下耍了花樣,只打得他生了些外傷,筋骨臟腑絲毫不損。武通見他凝視著自己胸前傷痕微笑不語,心中更是駭異,顫聲道:“小賊,你、你若敢動老子半根寒毛,江南雄獅堂自會將你碎屍萬斷!”
“此人既是蕭別離派來試探於我的虎視壇侍衛,說不得還有其他虎視壇中的高手在暗中監視!”卓南雁一念及此,當下冷冷道:“老子正要尋那江南雄獅堂晦氣!”忽然揮手,劈劈啪啪,連著打了武通四記耳光。他存心想激得那幾人現身,這四掌打得清脆響亮,毫不留情。
武通只覺頭暈腦脹,口角已有鮮血滲出,叫道:“你、你這小子…”驚駭之下,卻再也說不出什麼硬朗話來。“我怎樣?”
口中冷笑,心神展開,留意四處,卻不覺有什麼高手,暗道:“難道蕭別離只派來這草包一人,來試探於我?”想起蕭別離的心毒手狠,怒氣升騰,猛然提起武通來,在地上重重一頓。武通只覺四肢百骸無一不痛,不禁痛哼出聲。
便在此時,忽聽得對面牢房內響起一陣粗重的喘息之聲,卓南雁嘿嘿冷笑,朗聲叫道:“老子平生最討厭的,便是自命不凡的什麼武林義士!你大叫我一千聲‘好爺爺’,老子便饒了你!少叫一聲,我便賞你一記耳光!”
一言甫落,只聽對面牢房內響起一聲怒吼:“小子,你給我放了他!”聲若洪鐘,震得牢房間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