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哎喲了一聲,身子在夜風中呼呼地疾飛了數丈之遠,落下地時卻穩穩當當地毫無損傷。他伸手扶住了身旁的餘孤天,沉暗的夜色中瞧不見他臉上神色,只覺那跳耀的目光顯得説不出的慌張。卓南雁也不知説什麼是好,只緊緊握了下那雙冰冷的手掌,回頭望時,卻見身後厲潑風大刀閃爍,和那禿頂老人鬥得正疾。
陰寒的夜風搖晃着四野的林木,蕩起蕭蕭的嗚咽之聲,黑魆魆的羣山頂上是墨色的天,那上面只幾顆殘星在眨眼。厲潑風便在這穿梭呼嘯的夜風中揮刀如電,虎吼連連。那把沉重之極的厚背鋸齒刀隨着他的狂舞,刃上九枚銅環交互撞擊,發出陣陣驚人心魄的鋭響。那老者卻悶聲不響,手中揮着一件古怪的尺形兵刃,步法錯落,招式古怪。
交手數招,厲潑風覺得對方招術看似綿軟無力,卻如抽絲縛繭一般,將自己的大刀緊緊纏住。兩人身形交錯而過的瞬間,厲潑風藉着些微的星光,瞧見老者手中那尺樣兵刃閃着一層烏油油的光,他腦中電光一閃,忍不住大叫一聲:“量天尺?”老者怪笑道:“南蠻子倒知道不少!”
猛聽得有人一聲怪笑:“海壇主,您先去‘照料’那兩個小孩。這小子正對我何三斧的脾氣,交與我正好!”卻是那提着大斧的漢子何三斧飛步趕到。
厲潑瘋聽得“海壇主”三字,心下微沉:“原來這乾巴老頭果真便是號稱‘海東青’的金國邪派高手。聽説此人擅於調鷹馴豹,橫行塞北二十載罕遇敵手,數年前忽然絕跡江湖,想不到卻入了龍驤樓!那金雕、獵豹必是此人所馴!”
一念未決,何三斧已凌空掠至,揚手一斧便向他當頭劈到。厲潑瘋橫刀疾攔,刀斧相交,發出震人心魄的一聲巨響,兩個人的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那綽號“海東青”的老者已揚眉叫道:“不錯,這兩個孩子才是正事!”也不見他如何作勢,飄然一翻,便到了卓南雁身前。卓南雁大吃一驚,雙掌一分,擺了個伏虎拳中“跨虎登山”的姿勢,橫身擋在餘孤天身前。
海東青呵的一笑:“賊小子倒有些膽子!”卓南雁虎着眼瞪着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嘴裏絲毫不肯吃虧:“賊老頭還有些功夫!”海東青怒哼了聲,正待出手,忽聽數聲馬嘶,卻是魯金剛和宋鐵槍已經率人奔到,有幾人胯下還騎着剛從金兵手中搶來的戰馬。那海東青目光陡然一寒,身子勁急如電地倒飛出去,反手揮出,砰砰兩響,便有兩個風雷堡的漢子應聲倒地。他料得此刻卓南雁二童難以逃遠,但若敵手趁亂催馬逃奔,只怕難以應付,便先求斃敵殺馬。
忽然火光閃爍,眾人均覺眼前一亮。卻是一個漢子死前將火把丟在了地上,地上一團乾枯的灌木碎枝立時燃起了一團火來。宋鐵槍和魯金剛眼見海東青隨手揮灑間就斬了兩個兄弟,不由呵呵大吼,一挺鐵槍,一舞撲刀,分從左右撲上。
海東青也不與他二人纏鬥,覷準了騎馬的三個莊兵,身子疾如游龍一般竄了過去,鐵尺疾揮,啪啪數響,那三匹牲口頭上中尺,隨聲癱倒在地,竟是腦骨碎裂,立時斃命。
十幾個風雷堡的漢子眼見他武功精強,手段毒辣,均起了同仇共亟之心,齊聲怒吼,揮着破鋤鐵鎬便撲了過來。海東青磔磔怪笑,東一穿,西一插,每一出手,必有一個風雷堡漢子應手倒下。魯金剛和宋鐵槍挺身追趕,卻總是跟他差了幾步之遙。卓南雁一直拼力嘶叫着為風雷堡的羣豪助威,卻只見那攥着鋼叉鋤鎬、穿着破舊棉衣的漢子在紅彤彤的火光中先後倒下去,不由肝膽欲裂,忽覺聲音一陣啞,竟是哭喊得嗓子都劈了。
猛聽得那邊厲潑風和何三斧齊聲怒喝,金鐵交擊之聲連綿不絕地響起,開山斧和厚背刀兩件沉重兵刃瞬息之間連撞了數下。卓南雁不知誰勝誰負,心急如焚,陡覺腕上一緊,卻見餘孤天緊緊握住了自己手腕,身子簌簌發抖。卓南雁不由輕聲道:“莫怕,厲叔叔最是厲害,過不多時便會斬了這兩個金狗!”
厲潑瘋的亂披風刀法這時已經施展到了極處,卻依然被那漢子的開山大斧緊緊壓住。他心下暗自駭異:“龍驤樓內果真卧虎藏龍,這何三斧武藝還不及那海老怪,我便戰他不過。怪不得易堡主不讓我留下跟他們硬拼。”想起易懷秋,心下悲憤,刀法一緊,招招全是捨生忘死。
那海東青忽然哈哈大笑,急奔的身子霍然一頓,反向身後的魯金剛和宋鐵槍撞去。魯宋二人這才瞧清身旁的十幾個兄弟均已隕命,悲憤之下齊聲怒吼,鐵槍和撲刀狂風暴雨一般地向海東青揮去。但這二人跟海東青的功夫相差太遠,不過四五招間,便即險象環生。兩個人火紅的臉孔上全抹了層鐵一樣的堅毅之色,只是死戰不退。
猛聽得啪的一聲,魯金剛背上中了一掌,鮮血狂噴,他這人卻也真是硬氣,大吼聲中,將撲刀拼力向他拋去,身子急滾,已經抱住了那海東青的雙腿。宋鐵槍嘶吼了一聲:“兄弟!”鐵槍捨生忘死地疾刺過去,卻給海東青反手攥住,頂門上給量天尺當頭砸了一下。宋鐵槍哼也未哼,身子便軟軟倒下。
厲潑瘋這邊卻已經分出了勝負,兩個人速戰速決,各以真力硬拼,厲潑瘋內力不濟,只得一步步向後退去。砰的一聲,他的大腳猛然踩到了一片炙熱,原來竟給那巨斧客逼到了那團燃燒的篝火之中。一團跳耀的烈火立時把他身上衣服燃着。
火光中猛聽得兩個人同時大喝一聲,巨斧客的開山巨斧劈頭砸下,厲潑瘋避無可避,只得側身一伏,巨斧還是凌厲無比地掃到了他的背上。一串火星四濺,厲潑瘋背上纏着的鐵練替他捱上了這一斧。嗆的一聲,三道鐵練齊齊迸裂。
便在此時,厲潑瘋的厚背鋸齒刀電閃而至,本以為勝券穩操的巨斧客料不到自己這一斧竟然徒勞無功,驚駭之下不及閃避,竟給這劈山斷嶽的一刀攔腰斬為兩截。
慘叫之中,巨斧客的兩段身子轟然倒塌在那團篝火中,砸起一片卷着血腥的焦木燃枝。兩人攪動的強大氣勁打在那篝火上,那團火如遇勁風,竟倏地熄滅。那股勁風餘勢不衰,疾拍在卓南雁和餘孤天藏身的灌木之前,駭得二人一起低頭。
海東青眼觀六路,實在想不到何以佔了上風的巨斧客竟然給對手砍成兩段,驚怒之下連環兩掌,盡數拍在魯金剛背上。“魯叔叔!”卓南雁拼力嘶吼了一聲,一股怒火直竄起來,竟顧不得自己不會武功,拾起地上的那杆鐵槍便衝了過去。才跨出兩步,卻見魯金剛口中鮮血狂噴,已然氣絕,但雙臂兀自鐵一樣地將他雙腿緊緊箍住。
卓南雁的眼裏噴着駭人的紅光,激憤之下渾沒想到自己這麼貿然上前是以卵擊石,鐵槍疾抖,直刺海東青心窩。他年紀雖小,但這一槍含憤刺出,竟也虎虎生威。
厲潑瘋大驚失色,急叫道:“少主,快走!”要待衝過去相助,卻覺脊背上一陣酥麻傳來,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力來。原來他適才遭那巨斧客掃了一斧,雖被鐵鏈擋住,但背後要穴受震,手足發麻,一時之下竟動彈不得。
“小賊作死!”冷笑聲中,海東青反手在那鐵槍上一格,立時將槍遠遠震了出去,跟着左臂一長便將卓南雁脖子抓住,喝道:“小賊是誰,這莽漢為何叫你少主?”若非他龍驤樓有令要活捉幼童和少年,這一抓早要了卓南雁的性命。
卓南雁只覺喉頭髮緊,卻仍是破口大罵,想到這禿頭老怪非但親手殺了魯金剛和宋鐵槍,更是這一次率人突襲風雷堡的主謀,他惱怒之下,女真話、中原話夾雜着易懷秋平時常説的開封方言,諸般他想得到的污言穢語一股腦地傾瀉出來。
海東青本就性子暴戾,此刻給他罵得心下着惱,連環兩腿踢出,將魯金剛的屍身遠遠踢了出去,口中喝道:“小南蠻子,老子寧肯給樓主重責,也要扼死了你!”手下緩緩使力,卓南雁口中呃呃連聲,立覺呼吸艱難,但他是個執拗性子,兀自掙着一雙眼睛向海東青怒目而視。
海東青卻陰着嗓子笑起來:“小南蠻子,你若肯服軟,爺爺便饒了你。若是你小子有種,便這麼瞪着爺爺,爺爺一點點地扼死你!”卓南雁雖然罵不出聲,那噴着火的眼睛仍是狠狠地死瞪着他。地上的厲潑瘋怒發如狂,破口罵道:“海老怪你個直娘賊的,這般欺負一個孩子算什麼能耐?”大刀撐地,要待站起,但穴道被封,只覺手臂突突發顫,就是站不起來。
一旁的餘孤天眼見卓南雁勢危,本想撲過去救他,又覺自己這點身手上去也是白搭,慌張之下,身子緩緩後退,只想悄悄溜走。海東青卻早瞧見了他,仰天罵了一聲,右掌一振,量天尺疾飛過來,正擊在餘孤天胸前要穴上。餘孤天身子一軟,緩緩栽倒,那量天尺竟又忽悠悠地劃了個圈子,重又飛回到海東青手中。
這一招勁力拿捏恰到好處,正是海東青的拿手好戲。他右手飛尺襲人,扣住卓南雁脖頸的左掌仍是慢慢加力。卓南雁雙手使力,要扳開海東青的手指,卻覺那幾根指頭如同鐵鑄一般,半點都扯不動。
隨着海東青鐵指慢慢收緊,卓南雁的頭腦漸漸昏沉,張大了嘴,卻吸不進什麼氣息來,心底一個聲音只是喊:“我、我這是要死了麼?”
生死之際,卓南雁猛覺丹田之中有一股熱騰騰的勁道直衝上來,霎時胸中膨脹欲炸,求生之念逼迫着他揮起雙掌奮力推出。海東青內功精湛,自然不將這孩童的掌擊放在眼內,冷笑聲中,任由這兩掌拍在了自己胸前。
猛聽得一聲慘嗥響起,海東青的身子斷線風箏一般向後跌出。卓南雁這隨手一擊的勁力竟是奇大無比,海東青只覺一股強悍的勁氣隨着掌勢直撞過來,登時遠遠跌了去,身子尚未着地,口中已經噴出一口血來。
卓南雁全力擊出這一掌之後,忽覺渾身汗出如漿,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厲潑瘋大驚,急叫了一聲“少主。”卓南雁低低地答應了一聲,身子卻軟軟地提不起半分力道來。
厲潑瘋見他尚能應聲,心下稍安,回頭看時,卻見餘孤天穴道被封,平躺在地,那海老怪卻在地上喘息着緩緩坐起,盤膝而坐,正自全力運功。厲潑瘋心中一凜,知道這老怪此刻受傷極重,但若是由他先行回覆功力,自己三人只有任其宰割,急忙收攝心神,凝氣調息。
卓南雁拼力抬起頭來,卻覺天上的星光愈發黯淡,地上只能瞧見兩個黑黢黢的影子,隱隱地覺得厲潑瘋暴呼暴吸,深長有力,海東青那裏卻如泥胎木偶一般沒有一絲聲息。
山道間一時靜得駭人,風雷堡那頭竟也傳不出任何聲息,只有山風往來穿梭,這深山的冬夜此刻就象一塊濃得化不開的墨汁,將野道山林間的一切全染成一片凝滿了血腥的幽暗。卓南雁大口呼吸着清冷的夜氣,過了片刻,忽覺四肢一抖,竟也慢慢地撐起了身子。
又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忽聞海東青一聲低笑,身子疾彈,已從地上躍起,直向卓南雁撲來。他這時功力稍復,狂怒之下只想一掌先將卓南雁斃了。
“狗賊!”一旁的厲潑瘋竟也在這時發出雷霆般的一聲怒喝,挺身縱起,劈頭一刀已向海東青腦後砍到。海東青怪叫了聲“來得好”,身子疾伏,量天尺斜揮一招“咫尺天涯”,瞬息之間反守為攻。厲潑瘋心下微驚,大刀盤旋,要待再斬,卻見海東青呼呼呼連環三尺,分襲自己的胸口、小腹和咽喉。海東青適才曾和厲潑瘋交手數招,已對他的亂披風刀法路數了然於胸,此時這三招似是隨手攻出,卻是早就盤算好了的毒辣招數。
厲潑瘋嘿了一聲,錯步退開時,忽覺那量天尺上生出一股強勁的黏力,將他的大刀粘住後逼到外門,一愣之間,海東青的鐵掌已然當胸推到。厲潑瘋只得揮掌相對,雙掌才交,便覺腹背之間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他素來以駭人的膂力取勝,這時硬拼掌力,便實在難敵這功力深厚的海東青。
海東青呵呵怪笑,掌上勁力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過來,只盼一舉奏功。生死之際,厲潑瘋忽地奮聲大喝,腳下輕飄飄地一轉,這一轉看似漫不經心,卻恰恰將海東青掌尺上的勁力盡數卸開。海東青一驚之下,厲潑瘋的大刀忽然直向他咽喉刺來。他這把厚背鋸齒刀素來大劈大砍,此時忽然使出這等剛柔相濟的劍招,着實出人意料。
那老者驀地見了這一式怪異劍招更是大驚失色,錯步叫道:“這…這莫不是太和補天劍法?”心膽微寒之下竟有些身法凝滯,便在此時,驀覺身上一痛,背後已給鋭物刺中。原來卓南雁覺得這時勁力回覆,自地上拾起一杆長槍拔步奔來,覷個空隙,便奮力向海東青刺了過去。偏巧海東青見了厲潑瘋這天外飛來的一記怪招竟是心神大亂,立時給卓南雁這乘虛而入的一槍刺個正着。
海東青驟覺背後中槍,內力迸出,脊背上剎時堅逾頑石,但不知為何,今晚卓南雁手上的勁道竟是大得驚人,鑌鐵槍勢不可擋地直搠進來,半個槍頭登時扎進了後背。海東青長聲嘶吼,反手一掌掃在卓南雁肩頭,將他瘦小的身子遠遠拍了出去。
卓南雁的身子跌到地上,海東青才瞧清暗算自己的竟又是這個瘦小的孩童,心下又是驚奇又是駭異,驀覺耳畔吼聲如雷,竟是厲潑瘋的連環三刀已如疾風驟雨一般劈到。
他這時重傷之下,實是難以抵擋這般勢若瘋虎的刀法,拼力施展獨門步法“戲波步”,連竄三步,仍是躲不過最後一刀,頭上辮髮連着薄薄的一層頭皮給這一刀盡數削了去。海東青心膽俱碎,飛步縱出,身子登時隱入黑暗之中,幾個起落,瞬息間便去得遠了。
“少主!”厲潑瘋卻懶得理他,大叫着跨向卓南雁,“你…你傷得怎樣?”驚駭之下,聲音都抖了。卓南雁卻自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咧嘴笑道:“沒甚麼,老傢伙的爪子還不夠硬!”話一出口,又覺心腹內熱氣奔竄,煞是難受。厲潑瘋見他無恙,心下稍安,問道:“你往日病蔫蔫的,適才這一掌一槍怎地有這大氣力,幾乎要了老傢伙的命?”
卓南雁心中也是茫然不解,搖頭道:“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只覺着心底下迸出一股氣力,稀裏糊塗地就推出去一掌。那一掌也沒覺有多厲害,多半是這老傢伙不中用!”
厲潑瘋覺着他説話時口中微喘,不由嘆氣道:“那老毛病又犯了麼?”卓南雁苦笑道:“正是,還是小時候種下的毛病,用力之後就出汗難受!”厲潑瘋聽了這話,身子卻微微一顫,長嘆一聲道:“走吧,這時咱卻是半刻不能耽擱!”將他一把扛在肩上,又過去攬住了餘孤天的腰,夾在肋下,足下生風,飛一般向南馳去。
三人向南奔出好遠,回頭望時,卻見風雷堡方位已經起了熊熊大火。卓南雁心如刀割,忍不住揮起拳頭捶着厲潑瘋的肩頭,道:“可憐易伯伯,可憐風雷堡的眾位叔伯…厲大個子,我、我將來必要學會武功,找那海東青、完顏亨這一干龍驤樓的狗賊,報了這血海深仇!”論輩分卓南雁該叫厲潑瘋為“厲叔叔”,只是他性子散淡,有時便隨口喊他“厲大個子”,厲潑瘋也是絲毫不以為意。
“不錯,這才是我的好少主!”厲潑瘋腳下不停,口中叫道,“易懷秋這老頭什麼都好,就是人老了膽子太小,瞧你身上有些鳥病,便不讓你習武。為了這事我可是沒少跟他吵!”卓南雁聽了這話,卻搖頭道:“厲大個子,不許你説易伯伯壞話,老人家也是為了我好!”
厲潑瘋哈哈一笑:“灑家就是這個脾氣,其實這倔老頭我是佩服得緊的。嘿,你若不練武,這一身大仇,要到驢年才能得報?他奶奶的,男子漢大丈夫,有些小傷小病算得什麼,總不能終日當個姑娘家養着!喂,小和尚,你若是難受,便拍我一下!”最後一句話卻是對餘孤天説的。
餘孤天被他夾在肋下,給呼嘯的夜風吹得頭皮發麻,但這時逃命要緊,旁的全顧不得了,聽了這話便只含混地應了一聲。
卓南雁卻給厲潑瘋的話説得眼前一亮,叫道:“正是,到了雄獅堂,我定求羅先生教我武功。若是練不出個樣來,怎對得起我爹的在天之靈!”想到自己的父親卓藏鋒當年以一把鐵劍會盟天下,心中更覺熱血沸騰,忽然問,“對了,厲大個子,適才你跟那海東青打鬥,忽然使出一招來,怎麼就嚇得那老傢伙失魂落魄?”
厲潑瘋嘿了一聲:“那是跟你爹學來的一招劍法。卓教主劍法天下無敵,蒙他老人家瞧得起,私下傳了我三招劍法。只是他這太和補天劍法何等精奧,我這笨驢一般的人總是連皮毛也學不到。他奶奶的,想必這海老頭曾經領教過教主神劍,一見之下嚇得屁滾尿流,讓咱們得了便宜!”卓南雁心裏面**辣的,暗道:“太和補天劍法,這名字好大氣魄,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學得到爹爹的劍法?”
“這是教主的在天之靈護着咱呢,”厲潑瘋仰頭向天喃喃自語,“教主、夫人二位英靈在上,你們活着時是英雄,死了必然也是神仙,求你們保佑俺厲潑瘋跟少主人這一路平平安安的直到江南!”
卓南雁和餘孤天聽了這話,全忍不住一起舉頭望天上瞧去,卻見頭頂上大塊鉛色的冬雲正在廣袤幽暗的蒼穹上緩緩翻滾,這又是一個深寒刺骨的漫長冬夜。
厲潑瘋性情雖暴,卻是個耿直漢子,生怕餘孤天被夾得難受,不時也將他和卓南雁位置對調。餘孤天被點的穴道本就不重,隨着厲潑瘋奔騰良久,已然解開。兩個孩子要他放下來自己跑,他卻只是不肯,內力展開,邁着大腳奔跑了很久,兀自快逾奔馬。
疾奔了幾里路,腳下的山路又變得崎嶇起來,前面一座峯巒疊嶂的山嵐猙獰地矗立在深黑的夜色裏。厲潑瘋卻忽地住了步子,望着黝黑的峯影嘆息道:“過去歇歇!”卓南雁拼力睜起眼向前瞧去,只隱隱瞧見山腳下一座破廟給一片松樹林子環着,冷寂寂地甚是荒涼。
邁進黑黢黢的廟裏,厲潑瘋便晃亮了火褶子,將地上兩根枯樹枝點燃了。卓南雁才瞧清這是座破敗已久的山神廟,飛檐積灰,四壁洞穿,那金漆脱落的神像也缺了半邊身子。他心下奇怪:“這是逃命的緊要時刻,厲叔叔這急性子人為什麼偏要到這破廟中歇息?”
厲潑瘋卻揮起袖子,在那神像身上擦了幾下,才沉沉嘆了口氣:“瞧這血跡,便是你娘趙芳儀趙女俠留下的…”卓南雁身子陡然一顫,藉着閃爍的火光,才瞧見神像胸前那一灘已凝成碧色的血跡,心底就是一片沉沉的撕痛:“原來厲叔叔是讓我看這個!”扭過頭緊緊盯着厲潑瘋,顫聲問:“我娘她在這地方跟誰廝殺過?”
厲潑瘋的雙眼給那跳耀的火光照成一片血紅的顏色,沉聲道:“那時四海歸心盟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又逢明教有變,教主身邊只餘幾個忠心漢子,秦檜那狗賊更親遣心腹爪牙‘吳山鶴鳴’趙祥鶴,率手下鐵衞追殺他夫妻二人。那時你還不足三歲。卓教主無奈之下,只得帶上我們幾個兄弟,親自護送你母子二人舉家北上,想要先將你們寄養在風雷堡內,他再回來重整四海歸心盟和明教。”
卓南雁心中一苦,不禁張口問道:“厲大個子,為什麼我爹這樣一心為國的大英雄,卻在大宋國內難以存身?”
厲潑瘋卻給他問得一愣。望着卓南雁那清泉般純淨的眼神,厲潑瘋的心中陣陣刺痛,那張火光下通紅的臉孔愈加猙獰,沉了沉,忽然將腳在地上重重一頓,罵道:“他奶奶的,咱大宋國人從上到下便是不喜好英雄,大凡英雄好漢,都是不得好死!當初的宗澤宗爺爺是這般,嶽元帥是這般,咱卓盟主也是這般!”
餘孤天聽了這話,竟也心有所感:“豈止宋國如此,我大金不也是一樣麼?賊酋完顏亮篡位,舉國附逆,竟無一個男兒!只師父徒單麻一人忠心耿耿,算個英雄,卻也不得好死!嘿嘿,人活世間,忍辱偷生,趨炎附勢,原比做個特立獨行的英雄要好得多!”
卓南雁卻在火光中昂起了小臉,亢聲道:“我仍舊要做英雄,象我爹爹一般,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好,這他孃的才是教主的好種!”厲潑瘋心神激盪之下,仰頭望着黑沉沉的廟外,一顆心似是又回到了十年前,聲音也變得沉鬱無比:“趙祥鶴那狗才號稱‘江南第一手’,卻連你這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放過,竟命人對你暗下毒手。雖然我們防範得緊,卻也讓你受了內傷。那時我們從杭州一路北上,連番激戰之下,才到常州,夫人和你的身子便愈發虛了。教主聽得天柱山飛來峯下的南宮世家有種起死回生的什麼靈藥,無奈之下,便讓我們先護送夫人和你北上,他卻先要繞個彎子,西去南宮世家親去取那靈藥…”
卓南雁隱約聽易懷秋説過,南宮世家是江南武林六大世家之一,高手輩出,名望鼎盛,心下便是一沉。餘孤天卻聽他二人絮絮叨叨,心下不免着急,但當此之際,卻也只得沉着性子侯着。
“哪知教主趕到南宮世家,卻正遇到等候多時的大金國第一高手、龍驤樓主完顏亨,後來‘吳山鶴鳴’趙祥鶴也率着大批鐵衞趕來劫殺。據説江南雄獅堂羅堂主大老遠地趕去相助教主…”厲潑瘋説得雙眉抖動,神色愈加悲憤,“那一戰當真是驚天動地!只可惜到底誰勝誰敗,卻是誰也不知,而教主卻再也沒有音訊!”卓南雁聽得心神搖曳,暗道:“爹爹雖有‘獅堂雪冷’羅堂主相助,但對手‘滄海龍騰’、‘吳山鶴鳴’都是頂尖高人,更有大批黨羽,這一戰只怕凶多吉少!”
一陣冷風吹來,將那兩根樹枝火苗噗的打滅了。三人心中都是一沉,卻聽廟外風搖松林,發出颯颯濤聲,有若羣獸齊吼。
厲潑瘋的雙眼卻在黑暗中爍爍閃着:“我和幾個兄弟護着夫人北上,也是步步荊棘,一路廝殺,追殺的高手被我們殺了不少,但明教五個兄弟卻只剩下了我一人。捱到這山神廟內,卻又是一場血戰,我和你娘拼死惡戰,斬了最後兩個格天社的鷹爪子。但那一戰之中,夫人為了護着你,卻也受了重傷,這才硬撐着到了風雷堡。你還不足三歲,本就有傷,那一戰之中又受了驚嚇,夫人到了風雷堡後對你百般救治不得,心神更是大為損耗,沒多久便也去了…”
他説到這裏忽然揮拳猛捶了一下前胸,黯然道:“你後來大難不死,身子卻總是多病,病蔫蔫的難以習武。易老頭見你性子執拗,始終不敢將這血海深仇告與你知。夫人臨終前也曾遺言,不得讓你知曉自己身世,只盼你安安穩穩地過這一生。嘿嘿,咱這一回要活着逃到江南雄獅堂,那是千難萬險之事,路上隨時都可能喪命,我老厲只能將心底藏了十多年的這些話説了出來,好歹讓你做個明白鬼!”
卓南雁的心忍不住一陣抽搐:“原來這殘破的山神廟裏,十一年前竟有這般驚心動魄之事!是了,怪不得厲叔叔醉酒之後,總是哭喊‘夫人,夫人,你先走啊’,想必母親在這慘烈的一戰中受了不治之傷,厲叔叔便為此常常自責不已。嘿,易伯伯瞞着我,是為了我好!這時厲叔叔説給我聽,也是為了我好!”
在這一日一夜之間,他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得知了太多的慘酷真像。那一顆小小孩童的心靈,忽然嗅到了一股從未想到的人生的蒼冷況味。這種錐心的痛楚難以言説,卻那樣鋭利,那樣持久。
他大喘了幾口氣,忽然道:“厲大個子,我娘…她長得什麼模樣?”厲潑瘋一愣,聲音霎時舒緩了許多:“你娘長得很美,便如天上的仙女一般,劍法也是很高,因她愛傳白衣,江湖中人便送了她個‘素衣劍’的綽號。”卓南雁的心中一陣迷茫,只覺喉頭哽咽,便再難説出什麼。
一股冷風穿堂而來,拍得人肌骨俱寒。厲潑瘋卻忽然將手重重拍在卓南雁肩頭,低吼道:“南雁,今兒帶你來這地方就是讓你記住了潑天大仇!男子漢大丈夫,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了這大仇的!”
兩個孩子聽了這咬牙切齒的聲音,心下一緊,全在沉沉的夜色裏點了點頭。在這一瞬間,兩顆不同經歷不同境遇的心靈裏竟燃起完全相通的仇恨火焰來。
“小和尚,”厲潑瘋卻轉頭對餘孤天道,“咱們這一回要下江南逃命,路上説不得處處都有追兵埋伏,你若不想跟着我們擔驚受怕,待會下山之後我便將你放在路上的荒僻村莊裏!”餘孤天卻知道這一次風雷堡遭襲,多半和自己有關,官府和龍驤樓的人抓的是他,如何敢落了單?急忙拼力搖頭。厲潑瘋才嘆息一聲:“好,那便一起走吧!”攜着二童走出廟來。
他為避龍驤樓鋒芒,不敢南走南陽,向東繞了個圈子,往東南跑跑停停地行了大半夜,天矇矇亮時,已到了羅渠鎮。
正巧今日正有個早集,已有人迎着稀薄的朝陽,擔着擔子、趕着騾子三三兩兩地聚到大路上來了。想是臨近年關,菜農商販都想在這冬閒時節賺上兩個閒錢。厲潑瘋大喜,拿出包裹裏的銀子買了兩匹騾子,自乘一匹,將兩個孩子放到另一匹上加鞭趕路。
想是龍驤樓從未把風雷堡這小地界放在眼內,只道海東青這等高手出動,必操勝券,竟未再多派人馬前來,三人途中也就再未遇見任何阻隔,路上也沒見官軍往來巡視。
厲潑瘋卻不敢有絲毫松心,心知龍驤樓手段通天,路上越是這般無事,他心中倒越覺不安。三人不敢停歇,只胡亂在牲口背上嚼了些乾糧,一刻不緩地催騎南下。也虧得這兩匹走騾健實有力,疾走了大半日,已經到了唐州地界。
行到黃昏時分,三人精疲力竭,猛一抬頭,卻見一座嶙峋起伏的大山佇立遠方,雖是寒冬,仍能見着山上林木的葱鬱秀氣,端的雄麗多姿。厲潑瘋展眉叫道:“前面的便是桐柏山啦,翻過此山,便是大宋地界!龍驤樓再兇,也不能將咱們如何了!”三人快馬加鞭,直向山道奔去。
才在山道上拐了兩個彎子,忽聽遠處隱隱傳來一聲長嘯。這嘯聲有如一條張牙舞爪的蒼龍劃空而來,倏地鑽進眾人的耳際,再從耳朵裏直竄入心間,扎心刺腑地甚是難受。卓南雁和餘孤天給那嘯聲擾得頭腦一昏,渾身抖顫,險些要從坐騎上載下來。
厲潑瘋雙掌疾探,將他二人穩穩抓住了,口中驚道:“他奶奶的,什麼人內力如此了得?”一道尖細的笑聲橫空傳來:“風雷堡的小子,你們逃得過海老怪,卻逃不過蕭大爺的手心!這一次鷹揚壇的海老怪丟了大臉,正好顯出我龍驤樓虎視壇的手段!”
卓南雁只覺那笑聲便若根根針刺,紮在耳中,煞是難受,眼見身前的餘孤天渾身顫抖,急忙自後抱緊了他,再伸手緊緊箍住繮繩,口中喘息道:“是…龍驤樓的人!”
厲潑瘋面色陡變,黯然道:“是龍驤樓的虎視壇主‘百年身在愁病中’蕭別離!聽説龍驤樓有鷹揚、虎視、鳳鳴、龍吟四壇,一罈勝於一罈。海東青是鷹揚壇壇主,他這次鎩羽而歸之後,這虎視壇壇主‘病書生’蕭別離便親自出馬了。這人比那海老怪還要難纏百倍,快走快走!”
卓南雁見他面色慘變,心中一驚:“厲叔叔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提起這病書生也是忌憚得緊,不知這是個何等人物?百年身在愁病中,這綽號當真怪異得緊!”
三人縱馬疾奔片刻,卻聽那笑聲又自背後傳來:“跑得再快些啊,老子最愛玩這貓捉老鼠的把戲!”聲音似哭似笑,就在耳後不遠似的。三人愕然回顧,卻只見亂石嶙嶙,野徑蕭蕭,哪有半點人蹤?
厲潑瘋忽然想起這荒山冷寂,只怕是這廝內功精深,聽着蹄聲跟蹤而至。眼見前面閃過兩個岔路,他將兩個孩子提到身前,三人合乘一匹大青騾自向東行,卻任由那匹空騾子向西奔去。
再奔了片刻,他乾脆抱着兩個孩子飛身躍下,在那青騾臀上狠力拍了一掌,大青騾四蹄放開,潑刺刺地順着山道直奔下去。厲潑瘋卻挾着兩個孩子向山上掠去。
這桐柏山是天下四瀆之一的千里淮河的發源地,也是江淮兩大水系的分界之處,山勢兼容北國雄渾和南疆秀麗之美,更因南北氣候交匯於此,故而林木繁茂多姿。好在這是深冬時節,崎嶇的山道上沒有礙眼絆腳的亂草雜枝,只是寒天路滑,美不勝收的奇峯怪石反成了奔逃的阻礙。厲潑瘋一邊攜着二人在山上亡命飛奔,一邊低聲咒罵着這滑腳的石頭。
但這病書生蕭別離好不了得,三人奔了半柱香的功夫,他那呼喝又遙遙傳了過來:“給蕭大爺綴上了,還想逃麼?你們逃得越久,蕭大爺越會狠狠折磨你們!”這聲音似乎極遠,又似乎就在耳邊。厲潑瘋神色一變,罵道:“只怕跑不了啦,待會若是這廝追來,你們不必管我,只管翻山逃命!”
卓南雁心中一沉:“厲叔叔素來膽大,今日怎地説出這樣喪氣的話來?”正要説什麼,卻聽厲潑瘋沉聲道:“少主,有一樁事情你要記住了,咱們都是明教中人,避難在風雷堡。便是因為咱們,風雷堡慘遭滅頂之災,這大仇人就是龍驤樓主完顏亨!他日你若是學得武藝,便千難萬險,也要先給風雷堡報了此仇!”
卓南雁望着他灼灼閃爍的雙眸,想起那些在火光中破衣飛揚、滿臉堅毅的羣豪,登時胸中燃起滿腔怒焰,一字字地道:“那完顏亨雖是金國的第一高手,可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
厲潑瘋讚一聲好,道:“咱明教中人,最重恩仇分明!這二百條熱血漢子的潑天大仇若是不報,那真是枉自為人了!”卓南雁心中也滿是悲憤,口中不住呼呼喘氣。
三人伏身在接天蔽日的密樹叢林中穿行,四周都是掉了葉子的老檜蒼柏,濃郁的木葉氣息不斷撞擊着他們的鼻端。蕭別離的嘯聲卻不緊不慢地在耳後時時蕩起。
疾奔的厲潑瘋忽然咧嘴一笑,説:“小時侯師父給我説過一個故事,他説曾經在山溝裏看到兩隻狼合着追一羣山羊,”他粗啞的嗓音壓得極低,沙沙地響着,卓南雁不知他為何這時要説故事,卻也只有耐心聽着,“幾隻小羊落了後,眼看要被那兩隻狼撲到了,忽然一隻老山羊掉頭衝了回來,後來那狼便撲住了老山羊,小山羊卻逃了。”他説到這裏又嘿嘿笑了兩聲,道:“他奶奶的,這故事我師父那時講得出彩極了,給我講起來卻是這麼幹巴巴的。”
卓南雁心中一動:“厲大叔這時幹嘛講這故事,難道他要學那老山羊?”扭頭望着厲潑瘋那在樹蔭中忽明忽暗的一張臉,卓南雁看不清那臉上的神情,只覺得這黑黝黝的臉凝重無比。
厲潑瘋陡地在一處岔路前凝住了步子,將他們放了下來,低聲道:“由這條山路南行,便是大宋地界,少主,莫忘了厲潑瘋在這樹林裏和你説的話!”也不待他回答,忽然在密林中折向西北竄了下去。
卓南雁喉間一陣哽咽,猛然明白了什麼,低叫道:“厲大個子,你也給我好好記着,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我卓南雁自會前來救你!”厲潑瘋轉過頭狠狠點頭,眼中閃出驚喜光芒,跟着越行越快,片刻間便融在了沉沉的密林中。
蕭別離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哈,看你們還跑得到幾時——還不給我站住!”他喊頭一個字時,幾乎就在卓南雁二人身後,説到“站住”時,卻遠了許多,原來是發現了厲潑瘋狂奔的身影,便轉向西北追了下去。
卓南雁幾乎便想舉步追出,但隨即想道:“卓南雁呀卓南雁,若是你此時衝出去不但枉自送了性命,還辜負了厲叔叔的重託,豈非連那幾只小山羊都不如?”正自猶豫間,面色焦急的餘孤天已狠拉了一下他的手。卓南雁長吸了口氣,只得跟着他伏身向山下奔去。
忽然間遠山中傳來厲潑瘋嘶啞的聲音:“姓蕭的,明教厲潑瘋在此,咱們兵刃上見個真章!”卓南雁知道厲潑瘋故意大聲説話是説給自己聽的,當下腳下加速,不敢稍做停留。
隨即一陣兵器撞擊的聲音密如爆豆般傳來,卓南雁的心也隨着這撞擊聲劇烈地跳動着,腳下越奔越快。
猛聽得蕭別離哈哈大笑,兵刃交擊之聲噶然而止,再響起來時卻又遠了許多。卓南雁驀地仰起頭,呵呵地大笑起來:“厲大個子,你給我好好活着,你要給我好好活着!我定會回來救你!”臉上淚水滾滾而落,山間寒風拍在潮濕的臉上,錐心刺骨的痛。
餘孤天見他忽哭忽笑,心下害怕,拉緊了他飛步下山。堪堪要到山腳,餘孤天腳下卻踩着了一塊滑溜溜的青石,腳下一軟,二人都立足不住,竟自山道間骨碌碌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