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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再見張明

    把信發出去,我又上了會兒網,然後去洗了個澡,躺到牀上去沒多久,電話就響起來。前後不過一個小時,是張明。

    “我看到你的信了,什麼時候見面?”

    我已經開始習慣他直來直去的風格:“你可真快啊,明天吧,明天晚上老時間老地方。”

    第二天,在耕讀園的包間裏,張明如約而至。

    張明進來的時候,我主動伸出手,他笑了一下,把手也伸了過來。

    兩隻手握在一起的時候,我卻並沒有異常的感覺。

    “怎麼你上次不願意握手?”我笑着問。

    “虛擬出一個實體很耗能量的,今天我帶了足夠的能量來。”張明微笑。

    “我覺得連你的表情都不一樣了,上次你沒有這麼多表情的。”

    張明又笑了一下:“這次加了個表情轉換系統,可以把我們的神態反應,轉換成你們的相應神情。上次我表現得不夠禮貌,這次要補回來。”

    這幾句話一説,氣氛立刻自在了許多。

    不過我心裏對張明前後態度的轉換,卻有着另一番認識。此前他面對一個相對低級文明的生物,自然沒必要刻意表現,而此時我已經具備了和他對談的資格,甚至知道了一些他急需瞭解的資訊,他當然就要表達出相當的尊重了。比如一個事業有成的中年人,面對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不可能會將對方放在心上,但如果面對一個時常有驚人之語的少年,就要用點心思了。

    現在,我已經站到了可以和他對等交流的高度。而這個高度,是一羣地球上最頂尖精英共同努力才達到的。

    “我的情況你已經知道了,你是不是應該重新介紹一下自己?”

    一串短促的音節從張明的嘴裏冒出來。

    “這是我的名字,不過我想你還是叫我張明比較方便。我來自距離太陽系一萬二千光年的一顆行星。那是個不太穩定的雙恆星體系,但我們的文明還是發展起來了。這不能不説是個奇蹟。”説到這裏,張明的臉上露出自豪的神色。

    “按照你們的説法,我是維摩星系的維摩人。”張明想了一下,又補充道。

    “你來到地球很久了嗎?”我覺得他對人類非常熟悉,比如漢語説就得很好。

    “並不太久,到今天是第九十四個地球日。”

    “哦?我還以為你已經在地球上住了幾十年呢。”

    “短時間內瞭解地球文明我們還是可以做到的,當然深入領會就不那麼容易了。”

    我點了點頭。肯定是有類似電腦的設備讓他可以迅速收集地球的資料並初步運用。

    “説實話,我完全沒有想到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能發現這個謎團。我本來以為這對於現階段的地球人來説是不可能的。作為旁觀者,我們發現這個神蹟也非常偶然,局中人就更不容易了。”

    我微微一笑,並未説什麼。發現秘密有許多偶然因素,但我不準備説出來,就讓這個維摩星人感覺一下地球人的不可小覷吧。

    “為了表示敬意,我願意把所知道的關於這個謎團的所有事都告訴你。”

    聽他這麼痛快地打算説出一切,我猜想張明可能並不相信我真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發現,信裏那樣説只是引他出現的手段。心底他只怕還是有高地球人一等的想法,不願意對人類輕毀自己的承諾。

    “我想知道,當你剛發現四幅太陽系星圖的秘密時,是怎樣的感覺?”

    “彷彿整個世界的秩序都崩潰了,那是很糟糕的感受。”

    張明笑了一下。我心裏不太愉快。但想想人家的科技遠超人類,嘲笑一下自己也沒有回敬的資格。

    可是張明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吃了一驚。

    “維摩星人在發現到這個情景時,比你們更震驚的多。”

    “雖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宇宙中生物的文明至少有兩種方向,但維摩星人是走機械文明發展之路,在約四百多個地球年之前,維摩星的機械文明已經發展到了相當的程度,開始走出我們的雙恆星星系,向周邊星域探索。我想地球文明,至少還需要兩百年才能達到那樣的程度。”

    我心裏盤算着,人類要達到在月球上移民的程度,都至少要三十年。要到充份利用太陽系內各顆行星,開始向太陽系外發展,照現在的科技進程,即便沒有大規模戰爭,兩百年都算是少的了。

    “那時的維摩星人,奉行科技至上,以為站在了宇宙的最高峯,意氣風發。在維摩星上,完全沒有宗教生存的空間,或者説,科學就是維摩星人全民信奉的宗教。可是,當一個維摩星小女孩偶然觀測到遙遠太陽系的景像後,一切都改變了。如果是一個維摩星成年人,恐怕不會有心思研究太陽系的星圖,但一個小女孩,你知道,和地球上的孩子一樣,她們總是有着無窮無盡的想像力。”

    “太陽系和許多小星系一起,被我們列為可能藴育出生命的星系。那個小女孩對太陽系非常感興趣,太陽系的八顆行星和那條銀鏈般的小行星帶,在她看來無比的美妙。所以她一有空就研究太陽系,把八顆行星從1至8命名。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覺得這些行星運行的軌跡很神秘,她把星圖畫成一幅幅圖案,沉迷在裏面。最早被她發現的,是代表加法的那幅星圖,這並不能代表什麼,只能成為小女孩無盡想像的一部分。或許是為了好玩,她開始順着這個思路,尋找會否存在着一幅圖,能使減法成立。一段時間之後,她找到了,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但很快,乘法和除法也成立了。她把這個發現公諸於眾,在最高科學院證實後,整個維摩星文明被顛覆了。”

    “顛覆?”我奇怪的問。

    張明面露苦澀,點頭:“是的,顛覆。最高科學院在證實了小女孩的發現後,立刻混亂成一團。著名的科學家、科研機構不停地提出各種設想,卻被事實不停地否定。這不可能是自然現象,説是科技的力量,就更讓人難以致信。別説當時,就算是現在,我們都不能相信,會有哪個文明的科技能發展到這種程度,創造星系,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而且也沒有哪個科技文明,會在宇宙中用這樣的方式標出加減乘除。走生物文明路線的生命,更加不可能辦到這種事。所以,自維摩星告別矇昧時代就再也沒人提起過的‘神’,重新大行其道。人們對科學的信仰崩潰了,對自己的存在發生懷疑,各種各樣的教派出現了。遙遠太陽系的這個神蹟,被我們稱為神的密碼。”

    短短幾句話間,我聽出了張明的唏噓之意。一個完全信奉科技的文明,突然發現這個宇宙裏竟然明白無誤地存在着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這意味着他們立身的基礎消失了,思想上的劇烈變化,毫無疑問會引起整個社會的震盪。

    果然,張明接着説道:“那幾十年是維摩星的混亂期,也稱為過渡期。而維摩星人的性格,在這幾十年裏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原本維摩星人是嚴謹刻板的,而現在的維摩星人生性浪漫,更崇尚冒險。”

    “過渡期之後,無數維摩星人開始了星際冒險,其中大多數人的方向是太陽系。當然,以那時的科技水平,他們不可能真的抵達太陽系。太陽系這個巨大的神蹟幾百年來吸引着維摩星人,所有的維摩星宗教,都把太陽系作為聖地。儘管此後我們先後又在遙遠宇宙裏發現了兩處類似的地方,但太陽系的地位已經深植所有維摩星人的心裏。而且那兩個星系,離維摩星都有數千萬光年。”

    我抑制不住心裏的驚訝。怎麼都不會想到,在維摩星人的心裏,太陽系竟然被神化到至高的位置。

    聯想到大概絕大多數來到太陽系,在地球上留下痕跡的探訪者都可能抱着這種心態。千百年來,竟有無數的外星人,懷着朝聖而不是考察原始星球的心情降落在地球,在名山大川間尋找遠古的遺蹟,希望破解“神的密碼”,我不由得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直到七十年前,我們在太空科技上有了突破性的發展,長距離太空旅行成為了可能。可是太陽系對我們來説實在太遠了,對太陽系的航行還是有極大的危險性,宇宙裏什麼都可能發生。但維摩星人的冒險性格再一次被激起,政府明令禁止對太陽系的朝聖之旅,可還是有成百上千的維摩星飛船飛往地球。其中就有我們最著名的冒險家。”

    張明報出了那位維摩星冒險家的名字,又是老長的一串。看得出這位冒險家在維摩星大大有名,張明在説他名字的時候,臉上顯出崇敬的神色。

    “他名字的開頭音節像英語中的K,你可以叫他K。K和其它所有的冒險者在出發之後,有的中途返回,剩下的再沒有音訊,我們以為那些人都殉難了。近些年來,我們的太空科技進一步完善,已經可以比較安全的飛往太陽系。我們派了一艘先遣飛船試航,如果沒有問題,就會開放禁令。我就是先遣飛船的成員,我們在太陽系外約一光年處建立了暫時的太空基地,本來準備近距離觀察一段時間後,再進入太陽系。可基地建成沒多久,我們竟收到了K的一段訊息。”

    “十二月二十六日的那束高能粒子?”我脱口而出。

    張明點頭:“是的。”

    “不可能啊,你們離太陽系有一光年,也就是説你們在一年後才會收到信號啊?”

    “哦,你們對高能粒子的研究還剛剛起步,從你們對其稱乎就可以知道。事實上粒子有許多的分類,攜能方面也有太多的變化。一些粒子攜能突破某個界限時,會規律性高頻率地創造微形蟲洞並穿越,所以實際速度遠遠超越了光速。”

    我這才釋然,星際旅行要是沒有適當的通信方式,就像是風箏斷了線。

    “K的信息只有短短一段,但整個維摩星都被震動了。”

    “難道他破解了神的密碼?”我睜大了眼睛瞪着張明。

    “我在天壇破解了神的密碼,卻在成為神的時候失敗了。”張明看着我:“這就是K在訊息中説的話。”

    破解了?

    成為神?

    那束高能粒子竟包含了這麼驚人的訊息,如此説來,爪窪海溝的大地震,就是K想要成為神而失敗的後遺症了。

    印渡洋海嘯的威力震撼了整個世界,可是和太陽系的奇蹟相比,卻如池塘裏的一個小小漣漪。就這樣而已嗎,不管K在海底想要做怎樣的事情,要和創造了太陽系奇蹟的神相比,失敗了就只是一場這種程度的爆炸嗎?

    “信息裏的內容就這些了,完全沒有其它的解釋。我們推測,K應該很早就破解了神的密碼,但他想進而成為神,想做到那一步之後才把所有的一切帶回維摩星公佈。這是他一向的習慣,在能追求到更輝煌結果之前,決不告訴別人發現了什麼。可惜最後他失敗了,只來得及發回隻言片語。”

    説到這裏,張明長長嘆了口氣,不甘和惋惜之情溢於顏表。

    “我到信息的發源點探查過,是在海底,一切都在大爆炸中毀了。從殘存的痕跡看,K利用了行星內核的能源。這種能源雖然巨大,可是離改變星系格局的力量,還相差太遠。我完全弄不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麼。後來我又去了天壇……”

    “天壇?北京的天壇?”我這才想起K信息裏還有個我很熟悉的地名,剛才的震撼讓我暫時忽略了這點。

    “我們的語言裏並沒有天壇這個專用名詞,K的話直譯成中文,是古東方人祭天的圓壇。北京的天壇是最符合的。”

    “泰山山頂也是古代皇帝祭天的地方啊。”我立刻想到了另一處。

    “那裏我也去過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去過了,什麼都沒有發現。和K比,我還差得很遠啊。”

    看來張明真是很崇拜K。我取出一疊照片,是泰山懸刃峯石碑的特寫,遞給張明問:“這地方你去過嗎?”

    “沒想到你連這都找到了。當時我看見這塊石頭的時候,非常驚訝,原來那麼多的智慧生命都注意到了太陽系,被困擾的並不只是維摩星人啊。不過這塊石頭上的空間已經不多了,我就沒再刻什麼上去。”

    “這段時間我和我的朋友們有許多的發現,這才知道,千萬年來,有那麼多來自天外的生物為了太陽系這個神的密碼造訪地球。他們的足跡遍佈地球的每個角落,人類歷史上許多著名的智者都遭遇過他們,連人類所不知到的近鄰,地球的另一位主人,居住在海底的智慧生命也被他們問過太陽系的奧秘。恐怕太陽系所有的行星都被訪問過了,因為地球上有高智慧生命才被格外照顧。我敢肯定這樣的訪問可以上溯到數百、數千萬年以前,甚至更久遠。”

    “他們成功了嗎?”張明問,這時他可能已經開始覺得,我先前所説的互相交流並不是句空話。

    “據我所知,至少有一位成功了。就是馬哈巴利普蘭遺蹟神廟的主人。”

    “遺蹟神廟?”

    “是一座飛碟狀的建築,但恐怕你去看的時候已經只剩殘骸了。當它還在海底的時候,我曾經下去過,在頂上炸開了一個口,離開的時候海水倒灌進去,神廟就被毀了。在神廟裏我拿到了兩件東西,一是神廟主人的遺骸,另一件是他死前製作的水晶球。他在臨死前破解了秘密,而這個水晶球是關鍵。”

    想到這樣珍貴的文物被衞後毀了,心裏極為遺憾。那時衞後對神廟裏面的東西志在必得,而神廟埋在海底,沒有其它的進入方式。用衞後的話來説,他自己也很少做這樣暴力的事情。

    “除了K以外竟有別人早已經解開了神的密碼,難道説地球真的是解開密碼的關鍵所在嗎?”

    “據記載,那位外星朋友在馬哈巴利普蘭住了幾百年,深居簡出,常和部落裏的長老探討。最後經過一段時間的閉關思考,突然聲稱自己解開了謎團,並留下水晶球后迅速死去。”

    “他沒有去過天壇嗎?”

    “他在定居馬哈巴利普蘭之前肯定去過許多地方,泰山之巔可能去過,但那時還沒有皇帝在上面祭天。而北京的天壇更是近幾百年才建造起來的。他在馬哈巴利普蘭苦思了數百年,説明之前的遊歷對解密並無太大作用。我倒是覺得,他解密的方式,頗像佛教中的頓悟。”

    “頓悟?”張明皺了皺眉,我正在猜測他能否理解這個詞語的意思,張明卻舒展了眉頭道:“看來K也一定在天壇遭遇了什麼而頓悟的,並不是有什麼明確的答案藏在天壇。我之前搜索的思路整個都錯了啊。不過我沒有K的智慧,就算是碰到同樣的事情,看到同樣的東西,也不能像他一樣頓悟。”

    我心裏感嘆着,那個炸死在海底的K,在維摩星到底有着多麼高的地位,張明對他的崇拜可不是一點兩點。

    “頓悟是講究機緣的,並不一定是智慧高就能悟到的。”我忍不住説了一句。

    張明笑了笑,向我友好地微微點頭,説:“你對水晶球有什麼發現嗎?”

    從這一句問話上,就能看出他對我態度的改變。如果是第一次碰面那會兒,他一定會直接請我把水晶球給他研究。而現在他這樣問,是對我、或者説對人類能力的某種承認。

    只是面對他的承認,我回答的底氣卻極為不足:“水晶球在正常情況下並無異常,但光線通過球后卻形成一圈圈的同心圓光影。現在已經送進我們最好的研究所,估計很快就有結論出來了。”

    “結果出來以後來請告訴我,另外能不能讓我看看那個頭骨?”

    這個要求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早把頭骨隨身帶着。

    我從包裏取出一個木盒,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把原本虛掩的包房門關好。這種東西要是被人看見總是個麻煩。

    張明打開木盒,把頭骨捧出來放在桌上。

    “翡斯人!”張明脱口而出:“果然是翡斯人,我在看到那些浮雕時就在懷疑了。”

    “原來你知道啊,那是怎樣的一種生命?”我好奇地問。

    “我們一百多年前才剛剛接觸到他們,翡斯星距我們四千八百光年,在太陽系和維摩星系之間,三者在一條直線上。他們的文明發展方向和我們完全不同,倒和居住在你們地球海洋深處的……”説到這裏張明停了下來,有些猶豫。

    “我稱那些海底的朋友為海底人,雖然絕大多數人類並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這樣的話説起來就方便了,否則隨意把它們暴露給人類,或許並不是個好主意。”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翡斯人和地球上的海底人是同一種文明類型。説起來地球真是個神奇的地方,竟然同時孕育出兩種高級生命,而且走的還是截然不同的發展方向。翡斯人的歷史要比我們維摩人更悠遠的多,他們依靠個體的力量來探索和把握宇宙,已經進化到肉體基本能量化,所以沒有固定的形態。但作為思考源泉的頭顱,卻不能被純能量取代。當他們漫長的生命終結的時候,留下的只有這小小的頭骨。這頭骨和你們人類的頭骨大不相同,看起來挺像,可硬度極高,和他們生前掌握的能量成正比。”

    張明説着從懷裏取出一樣管狀物,一束白光從前端射出來,打在頭骨上。

    “這隻脈衝槍可以把你們的主戰坦克打個對穿,但在這頭骨上恐怕只能留下個小淺痕而已。”張明説到這裏,突然“咦”了一聲,手裏的那枝脈衝槍又射了道白光出來,比剛才亮了不少。

    “咦?”張明再次發出驚歎聲,脈衝槍前端開始亮起來,彷彿在藴釀什麼,過了幾秒鐘,一抹淡紅射了出來,頭骨遭到了第三擊。

    很明顯,這三下一記比一記重,但細看頭骨,哪有什麼張明説的淺痕。

    我看了看這隻所謂的“脈衝槍”,又看了看張明。

    張明的臉上露出凝重和尊敬的神色:“這位翡斯人頭骨竟然堅硬到這種程度,生前掌握的能量龐大到不可想像,看來他在翡斯人的歷史中,也一定是位大大有名的人物。”

    我心裏一動,問道:“那他的能量會不會大到能改造整個星系?”

    張明失笑道:“怎麼可能,不管是沿機械文明發展還是沿生物文明發展,都不可能做到這種事情。生物能量可以發展到對行星產生破壞性的影響,機械文明可以發展到改變恆星的狀態,但像棋子一般擺佈整個星系,那……”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神情也有些虔誠:“那真是神的力量,不然這裏怎麼被稱為神之密碼,怎麼會有如此多的文明被困擾,那位偉大的翡斯人不是也苦苦思索了數百年嗎?”

    我眉梢一挑,説:“可是先有翡斯人,後有你們維摩人,至少你們兩個文明都各自有人破解了神的密碼。現在有了水晶球,説不定這秘密就要真相大白了。”

    張明卻沒被我的語氣感染,道:“一個謎團的揭開,總是伴着更大更多謎團的發現。兩個發現真相的偉大人物都死了,誰知道謎底揭曉又代表着什麼呢?”

    被他這樣一説,我的心也忐忑起來。

    “不過現在的首要任務當然是先把神的密碼解開,你們中國人不是有句古話,叫‘朝聞道,夕可死矣’嗎。”

    不知不覺間,已經夜深。我幾次想提出要求看一看維摩星人的真實形象,最終沒有説出口。倒不是擔心張明覺得唐突,從上次小女孩的反應可以猜想出他們的外觀肯定不會可人,看了就算表面不動聲色,心裏還是會覺得不舒服。再説外表真的那麼重要嗎,現在這樣挺好,何必自添尷尬。

    張明告訴了我一個手機號,讓我一有水晶球的研究結果就告訴他。不曉得是他入鄉隨俗買了個手機,還是能把中國電信的訊號接到他自己的先進設備上。

    和上次一樣,張明離開的時候,我還留在包房裏喝茶。心情當然是大不相同了。

    朝聞道,真的夕就要死去嗎?

    我發了一會兒愣,才回神給梁應物發了個短消息。不久他就推門進來了。

    我把和張明交流的結果告訴他,他進行了非常詳細的記錄,這些必將進入X機構的資料庫,而維摩星和翡斯星也一定很快會在人類的星圖上標出來。

    瞭解了一堆新信息,但對解開神的密碼仍無幫助,一切還要等待水晶球的分析報告。

    “不論最後怎樣,我們希望能和維摩星人進行進一步的溝通,請你把那個號碼告訴我。”梁應物最後説道。

    我皺起了眉頭,基本上當梁應物以X機構的身份對我説話的時候,我就很不習慣。

    “等報告出來,我給張明打電話時再和他提吧,比你們直接給他電話效果好。”

    梁應物想了想,點頭答應:“好吧。不過你要知道,這並不是普通的個人和個人之間的交流。”

    我又皺了皺眉。我當然聽得出他語氣中隱含的意味。不管怎麼樣我總是要把聯繫方式交出去的。

    五天之後,梁應物把水晶球還到了我的手上。由他轉述的分析報告令人失望。

    水晶球的分子結構由外而內,就像被不可思議的巨大能量擠壓過,一層比一層緊密。這種結構上的緊密度改變使水晶球的折光率也有所變化,所以在強光照射下會形成同心圓的光影。

    每一層的寬度,從外層的以釐米計,到裏面的以毫米計,微米計。內層的密度要比外層大,但也不是成倍成倍的翻上去,只是稍大一些,不然這個水晶球就不知有多重了。

    “這麼説你們除了得知其結構狀態外一無所知了,不能判斷這個水晶球的功能?”

    “這話你説錯了。”梁應物説。

    “哦?”我心裏一喜,期盼地等着梁應物説下去,不料梁應物給我的是當頭一棒。

    “我們並沒有徹底搞清楚其結構。”

    “你剛才還説……”

    “你知道距離中心點倒數第二層是什麼數量級的嗎?”

    “納米嗎?”我問。剛才梁應物説了毫米微米,想必再往裏就更小。

    “是分子級的。”

    “那怎麼可能,分子是永恆運動的,怎可能被固定住?”

    “固體金屬分子的運動本來就很微弱,而水晶球最中心的那部分分子被我們所不瞭解的手段,把分子活動頻率和範圍侷限在極低的程度上,形成了相當穩定的狀態。”

    我點了點頭,又問道:“倒數第二層已經這樣微小,那最後一層是什麼?”

    “倒數第二層的圓心位置上,就只有一個分子。而這個分子密度比圍着它的那圈分子更大一些。”

    我看着手上的水晶球,想不到這個圓球竟然有這樣精密的結構。

    “可是,這還不算是徹底搞清楚結構嗎?”

    “既然這個水晶球結構精細到分子層面,那麼製作者的手段已經遠超人類現今的科技了,我們沒有理由肯定,它僅到分子層面就止步。”

    “你是指最中心那顆分子的原子原子核甚至更小構成都會有新的變化?”

    “水晶球由外而內密度逐步加大的結構使我們的觀測大受影響,沒辦法對其中心進行原子層面的觀察。所以我才會那樣説。”

    我嘆了口氣,竟然連結構都只能一知半解,想要靠它解開神的密碼,這樣的期待真是過分天真了。

    給張明打電話的時候,我頗有點尷尬,地球人的科技文明這回出了個醜。他倒並不在意,還連連感謝我願意把水晶球送給他帶回去研究。

    我婉轉表達了X機構希望和他接觸的願望,張明的回應頗有保留,但並沒一口拒絕。話傳到就行,接下來梁應物要怎麼和他溝通並不在我的關心範圍內。

    5月28日週六一早,我到了北京。不去一次天壇,心裏總有塊疙瘩放不下。

    張明已經攜水晶球離開,他在天壇一無所獲,我當然沒自大到覺得遠比他更聰明的程度,而且K到底是不是在天壇“悟道”還在兩説。這次去只是解一個心結。

    心底還是會有小小的狂想:萬一我也悟了什麼呢?雖然只有十萬分之一的機會,或許更少。

    我走的是天壇北門。買了張三十五元的聯票,混跡在大羣的旅遊者中往裏走。

    北門的外牆是環形的,南門是方形,暗合中國“天圓地方”的思想,在這天地之間,就是整個世界。

    我腦中想着這些古老東方哲學,穿過工整的園林區,進入禁煙禁火的古城樓大門。前面就是最著名的祈年殿。

    真正走在天壇裏,原先就並不迫切的尋求答案的心情更淡然許多。就當在遊玩的同時碰碰運氣吧。可惜剛走到祈年殿門口就有些失望。一塊小木牌後面是緊閉的大門,這裏要整修到2006年才會重新對遊客開放。

    希望K不是在祈年殿裏得到靈感的。我這樣想着,繞過祈年殿往前走。

    寬闊的丹陛橋曾經只有極少數人在極少數的時間裏才可踏足。當年的黃羅傘蓋再不會出現,如今白石路上滿是人,本該有的對天地的敬畏之情也被人流沖淡了許多。

    皇穹宇裏的迴音壁前排着要聽迴音的人,挨個吼上一聲,正殿裏供着的皇天上帝神牌反沒太多人注意。我扒着殿門往裏瞧了很久,是了不起的建築,至於解開神的密碼,沒無點靈感。

    我在院子裏轉了幾圈,實在沒有心思排隊吼迴音壁,心裏思量了一番迴音壁和太陽系能有多少聯繫,覺得這方面可能性太小,便出了皇穹宇。前面就是圜丘。

    圜丘最外面是四四方方的圍牆,裏面是環形階梯。不用説,也是天圓地方的表現。這圜丘又是一個世界的縮影,和整個天壇的架構內外呼應。想起來,算是一環套着一環,一個大世界裏另有一重小世界。

    圜丘裏的遊客和其它地方一般的多。這座始建於明嘉靖九年(公元一五三零年)的恢宏建築,是舉行祭天大典的場所。漢白玉為柱,艾葉青石為台,上中下三層壇面直徑分別為九丈、十五丈、二十一丈,三者總和四十五丈,即“九五帝王之尊”。而天屬陽,地屬陰,奇數數陽,偶數屬陰,又暗合“天人合一”的思想。

    三層壇面環環相套,我拾階向上走的時候,心裏漸漸滋生出奇怪的感覺。

    等走到最上層,看見中央那塊“天心石”的時候,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無形的手正撥動着我心裏的某根弦,可我卻無法把握。眼前這塊被遊人爭相踏足拍照的“天心石”,K一定也踩過。他不可能像我這樣,和遊人混在一起,必定是在夜深人靜時,踩着“天心石”,仰觀天上的繁星點點。

    K就是在圜丘上悟道的。直覺向我傳遞着強烈的訊息。

    我沿着圜丘來回地走,從最底下的四方圍牆,到一環包着一環的壇面,到排着隊才好不容易踩一會兒的圓型“天心石”。在心裏不停翻滾的混沌卻始終無法破解開。這種若有所得,卻不能最終領悟的感覺糟糕極了。

    神的密碼,唉,神的密碼。

    終究不是我能解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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