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良發狂似的一路奔跑着,屈辱的淚水奪眶而出,天地茫茫,夜色沉沉,他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裏去,心中只是一個念頭,離沈才華越遠越好。走了很久,冰涼的雨滴灑落在了有良的脖頸裏,他漸漸的清醒了,望着陰霾密佈的夜空,一股仇恨油然而生……他默默地發誓道,一定要憑藉着自己的力量找到妮子,然後躲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任憑誰也找不到,即使是鼻子像狗般靈敏的沈才華也一樣。
雨勢越發大了,有良已經渾身濕透,冷的直打哆嗦。
這時,他發現前面有一座破敗的祠堂,殘垣斷壁,但有一間尚未塌頂的破屋子,應該可以避避雨,於是趕緊踏着水坑,一頭衝了進去。
破屋內點燃着一攏火,在陰雨綿綿的深夜裏,顯得格外的温暖,火堆旁坐着一個蓬頭垢面的老瞎子,正在烤着兩穗乾巴巴的老玉米,散發出陣陣焦香。
“誰!”老瞎子警惕的問道,同時雙手伸到篝火旁,作勢保護自己的食物。
“俺……”有良腹中發出陣陣腸鳴,嚥了口吐沫,輕聲説道,“俺是來避雨的。”
“這麼晚了,你這孩子不回家,卻跑來避雨,豈不奇怪麼?”老瞎子聽出有良稚嫩的童聲,疑惑的問道。
有良低聲説道:“俺已經沒有家了……”
“哦,原來也是個流浪漢啊,”老瞎子皺了皺眉頭,嘆息着説道,“那就坐下來烤烤火吧,雨淋了是會生病的。”
有良一屁股坐在了篝火旁,那是用破屋內撿來的碎木頭點燃的,火燒的很旺,有良身上的濕衣裳冒出一絲絲的白氣,頓時通身暖和舒服多了,但隨即腹內又“咕嚕嚕”的叫起來了。
“孩子,餓了吧,玉米已經烤熟了,拿一根吃吧,就一根啊。”瞎老頭動了惻隱之心,但又叮囑着説道。
有良感激的望了他一眼,迅速的抓起一根玉米,顧不得燙嘴便急急忙忙的啃起來。
“老伯伯,你也沒有家麼?”有良邊啃便問道。
“家?我生下來就是個被遺棄的瞎子,命不好,怨不得人,自生自滅也就算了。”老瞎子眨着乾癟的眼皮,嘆息道。
“那你靠什麼生活呢?”有良同情的問道。
“算命。”老瞎子回答道。
算命?有良眼前驀地一亮,囁嚅着説道:“老伯伯,要是尋人的話,能算出來麼?”
“當然能。”老瞎子點點頭道,伸出手來摸起另一根玉米慢慢的咀嚼着,有良看見他嘴裏的牙齒已所剩無幾。
“能給俺算算麼?但是俺可沒有錢……”有良小聲的問道。
“破廟逢夜雨,兩個無家可歸之人能一同坐在這兒烤火,便是有緣,反正也是閒着,説吧,想要尋找什麼人?”老瞎子呵呵一笑,問道。
“妮子。”有良趕緊答道。
瞎老頭沉默不語,耳朵在仔細的傾聽着四周的動靜,捕捉着“外應”……
有良不敢驚擾,只是默默地拿着半截玉米在篝火上翻來覆去的燎着,靜靜地等待。
老瞎子伸出了一隻手,掐着指頭推了半天,最後面色凝重的開口説道:“夜雨停歇,陰雲未散,濕霧重重,加之火上烤玉米,五穀雜糧為坤,火為離,萬物類像佔得‘地火明夷’卦,此乃周易八八六十四卦中藴含最深,也是最為詭異的一卦……”
“老伯伯,你説的是什麼意思嘛?”有良着急的問道。
“‘地火明夷’,上卦為坤,坤為地,下卦為離,離為日,此乃日頭沒入地中之象。太陽既沒,天地黑暗,前途莫測,‘夷,滅也。’明夷,陽光隱退之意。孩子啊,你眼下已處於十分艱難之中,前路叵測,你要守正心性,遵時養晦方可渡過難關啊。”瞎老頭悵然嘆息説道。
“你就説,到底能不能找到妮子嘛?”有良聽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話,直接問道。
“地變天,離火變坎水,所尋之人必是流動不定,內卦三爻動,目前不會走得太遠,坎水乃隱伏之象,多在有水之處而不易尋。體卦坐衰用卦泄氣,這個叫妮子的人運勢不佳,可能有受人欺凌之難呢。”瞎老頭解釋説道。
有良一聽妮子會遭人欺凌,頓時心急如焚,“騰”的一下站起身來。
“別急,孩子,九三爻動,卦辭曰:明夷於南狩,得其大首。這個叫做妮子的人,不久恐轉向南方而去。”瞎老頭安慰道。
“老伯伯,我是要問你,現在,妮子她在哪兒?”有良不耐煩的説道。
瞎老頭又沉默不語了,兩隻耳朵微微顫動着,須臾,遠處村莊裏傳來雞鳴數聲,他微笑着點了點頭,開口説道:“外應雞鳴四五聲是為震巽,乃東或東南方向,孩子,所尋之人目前仍在那兒,遠近嘛,總是要過了黃河。”
農村裏長大的孩子,因鄉下曠野茫茫,並無明顯的參照物,因而養成了極強的辨別方向能力,甚至在夜間都不會迷路。
“我現在就去找她。”有良堅毅的目光望着老瞎子説道。
“孩子,去吧,你會在東方得到一位貴人的相助。”老瞎子説罷,又低頭啃他的玉米去了。
有良説了聲:“謝謝老伯伯,我走了。”然後毅然的邁步出了破祠堂,辨明東方,頭也不回的走了。
此刻,夜雨已歇,四下裏黑沉沉的,有良已經烤乾了身上的衣裳,乾爽而暖和,終於知道了妮子的去向,他由衷的感到渾身精力充沛,與之前落魄之狀有了天壤之別。
妮子,你是有良唯一的親人,俺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他在心中輕輕的呼喚着妮子的名字,一路跌跌撞撞不停的走着。天亮時分,一條渾濁的大江攔住了去路,他終於來到了黃河邊。
貴人相助俺?會是個什麼樣的貴人呢……有良百思不得其解。賈道長與妮子吃完了晚飯,天已經完全黑了,兩人一路逛回了三門峽西站附近的豫西旅社。
三門峽市設於1957年,是隨着三門峽水庫落成而興建的城市,此地曾是夏商王朝統治的中心區域,西周時屬虢國,魯僖公五年(公元前655年),晉獻公假道虞國,出師伐虢,滅虢國後,回師時又順便滅了虞國,成語“假道滅虢”便是講的這裏。
賈道長並沒有帶妮子直接進到豫西旅館,而是走進了馬路對面的一家黃河旅社內。
“老伯,要住宿嗎?”服務枱裏面,一個年輕女服務員站起身來問道。
“是的,要一間面朝馬路的客房。”賈道長回答。
“住宿介紹信。”女服務員伸出手來説道。
賈道長面露靦腆之色,吞吞吐吐的解釋説:“同志,我的介紹信在火車上丟失了,你看能不能照顧一下,孩子還小……”
“這個……”女服務員顯得很為難的樣子。
賈道長掏出一張十元鈔,輕輕的從櫃枱上推過去,小聲説道:“這點小意思,通融一下嘛。”
女服務員目光急速的左右瞥了一下,然後收起了那張紙幣,拿出了登記薄,口中問道:“姓名?”
“趙連生。”賈道長隨便胡謅了個名字。
女服務員迅速的辦好了住宿手續,交給了賈道長一把房門鑰匙,説道:“203房,二樓面朝馬路的那一間。”
賈道長微笑着點點頭,領着妮子上樓,開了房門。
他走到窗前,目光朝對面望過去,可以清楚地觀察到豫西旅館的大門口,於是滿意的點點頭,拉上了窗簾。
“師父,你走錯了吧?咱們不是住在那邊的旅館麼?”妮子指着對面不解的問道。
賈道長笑笑,説道:“那邊不好,師父換個地方,妮子早點睡覺,明早可能還要趕路呢。”
妮子懂事的抱着大黑貓蹦到了牀上,鑽進了被窩裏,連衣服都沒有脱。
賈道長默默地望着孩子,心中嘆道,但願主任遵守諾言,不會節外生枝,但官場中黑暗的很,自己身為老江湖,卻不得不防。他輕輕的關閉了電燈,和衣躺在了牀上,時間還早,京城裏過來,最快也要到拂曉時分才能趕到。
大約睡到下半夜三四點鐘的時候,賈道長輕輕的起牀下地,搬了個椅子坐在窗户前,透過窗簾的縫隙,開始悄悄的觀察着對面的動靜。
此刻,妮子仍在呼呼大睡,只有“小翠兒”聽到了動靜,在黑暗中睜着一對閃爍着綠光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
豫西旅館緊閉的的大門外,馬路邊亮着一盞昏暗的路燈,路上沒有行人,夜色靜謐,略顯荒涼。
賈道長一動不動的盯着,面色漸漸的凝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