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飯店的房間內,虛風仔細的打量著有良,伸手摸了摸他的腦瓜頂,問道:“你當過和尚?”
有良回答說道:“俺在河東風陵寺呆了六七年。”
虛風點點頭,說道:“有良,你再把見到賈屍冥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一遍,不要漏過任何細節。”
於是,有良詳細敘述了自己與妮子在凹裡村如何遇見貨郎,當夜父母的慘死以及後來兩人前往潼關佛崖寺等情況,說道傷心處時,竟輕輕的啜泣了起來。
“那兩個夜行人也燒死在了你家草房內?”虛風疑惑的問道。
“是的,妮子說,而且那兩個人還是滿面笑容,很高興的樣子,他們自己主動的躺在了火堆上,像是自殺似的……”有良也感到這事兒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你家裡藏有祖上什麼值錢的寶貝麼?還是你父母得罪了什麼有勢力的人?”虛風頗感蹊蹺,於是刨根問底兒的詢問道。
有良搖搖頭道:“俺家很窮,祖輩世代都是農民,家中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俺爹孃老實巴交一輩子,也從未得罪過任何人。”
“如此說來,這兩個夜行人的目標就是針對你們兄妹的了,看起來他倆與後來在潼關佛崖寺擄走你們的那夥人,肯定是一起的,你方才說,賈道長與這夥人看上去很是相熟?”虛風皺起眉頭思索道。
“他們很熟,但是俺不明白,後來賈道長為什麼要出手點了那個‘張隊長’的穴道,然後帶著妮子翻牆跑了。”有良不解的說道。
“這個麼,找到那戶人家,然後抓住那個張隊長也就清楚了。”虛風淡淡的說道。
有良問道:“道長,那俺們啥時候出發?”
“你這身道士打扮太過招搖,貧道要替你改頭換面。”虛風回答。
天亮以後,虛風帶著有良走出賓館,然後左轉進入了王府井大街,先在一家早餐飲食店裡吃了點東西,然後站在了王府井百貨商店門口,等待著開門營業。
沿著王府井大街人行道上走來一老一少兩個人,其奇特的長相引起了虛風的注意。
兩人都穿著灰色中山裝,那老者身材矮小肥胖,滿頭的白髮,長眉虯鬚,面色紅潤,兩隻眼珠渾圓凸起,是典型的龍泡眼,帶有點異國情調。而那青年人則身材苗條有型,惟臉上面部肌肉有些扭曲變形,醜陋不堪,令人感覺很不舒服,這人佩戴著一副寬邊深色墨鏡,是個盲人,由老者攙扶著胳膊一路走來。
虛風的視線與那矮胖老者對視了一下,然後便各自移開了目光。
天下無奇不有,人的相貌也是參差不齊,但是,那年輕人的身上似乎有股說不出來的邪氣,儘管相距十餘米遠,虛風仍然感覺得到,身上的汗毛孔都冷嗖嗖的。
此二人正是前來京城執行刺殺任務的鰲老和黃建國。
鰲老瞥了一眼禿著腦袋、身穿全真派道士服的有良,微微感到有些奇怪,小道士身旁的那人儘管西裝筆挺,但卻骨瘦如柴,根本撐不起來那套質地精良的衣裳,尤其是那個小腦袋瓜,扁扁的,像極了叢林中的大刀螂。
“爸爸,我餓啦……”那戴墨鏡的年輕人傻呵呵的叫著。
“好啦,前面就是‘東來順’,爸爸帶你去吃羊肉。”老者哄著他斜穿過馬路,直奔東來順總店而去。
“嘎吱……”一陣刺耳的汽車輪胎摩擦聲驀地響起。
一輛黑色的伏爾加轎車緊急煞車停在了路中央,差點就撞上了鰲老和黃建國,這時,後車窗搖下,一少婦怒氣衝衝的探出頭來,惡狠狠的罵道:“瞎了眼呀你!”
黃建國聞言渾身微微一顫,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個熟悉的女人身影,他嘴裡含糊不清的輕輕囁嚅道:“東東……”遂緩緩的側過身來,摘下了墨鏡,頭向前探去,瞪著一雙白矒矒的瞎眼,試圖看清那少婦的模樣……
“哇……”的一聲,車內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望見了黃建國那張可怕的臉,登時嚇得哭了起來。
“滾開,你這醜八怪,嚇著孩子了你!”少婦嗓門提高了八度,厲聲呵斥起來。
這時,駕駛車門“砰”的一聲推開,跳下來一身穿草綠色軍便裝,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把揪住黃建國的衣領,破口大罵道:“你小子找死呀?嚇著我老婆孩子了,找打呀你!”緊接著揮起拳頭,照著那瞎子的鼻樑骨打去……
這小子不自量力,恐怕要吃虧了……虛風站在馬路臺階上,心中尋思著。
鰲老見勢不妙,他們身懷任務在身,可不能因小失大,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出來,尤其是在京城裡……於是手臂輕輕一拽,將黃建國拉過寸許,躲過了那男子的一擊。
那中年人見一拳落空,頓時勃然大怒,作勢又舉起了拳頭……
這時,大街上的路人都看不過眼兒去了,紛紛圍攏起來指責那中年男子:“你怎麼能隨便打人呢?何況他還是個盲人。”
“有車又有雞毛了不起?最他媽看不慣這號人了。”人群中有人忿忿不平的出言相譏道。
黃建國恍若不聞,依舊是瞪著那雙瞎眼痴痴的盯著車窗內……
“你們叫喚啥?沒見著這傢伙耍流氓,盯著我老婆麼?”中年男子強詞奪理的高聲叫道。
“他是個盲人,能看到啥?這人忒不講理了。”人們議論起來,頗為不屑。
“虧得是個盲人,不然還不給嚇著了?長得個醜八怪樣,還他媽的當屄兒寶了……”更有人出言尖刻至極,惹得人們忍俊不已。
這時,虛風道長帶著有良擠到了跟前。
虛風道長分開眾人,伸出一隻枯掌搭在了中年男人揪住瞎子衣領的手上,同時拇指偷偷的在瞎子前頸喉結外側寸許的“人迎穴”上撳了一下,頓時禁不住的暗自愕然不已……
他原本感覺這瞎子身上散發出一股陰邪之氣,遂暗中指按其“人迎穴”,想試探一下究竟。該穴為足陽明少陽之會,氣海所出之門戶,乃古代“三部九侯”診脈辨病要穴,不料一撳之下,竟然發覺此人體內五行之氣均無,如同人之初死時的中陰身一樣,所以吃驚非小。
道家認為,氣乃萬物本原,是生命的基本要素,每個的身體內都有五行之氣,此消彼長,循環不息,金氣肅殺,木氣曲直,水氣潤下,火氣炎上,土氣生化,所以,名醫單憑斷五行之氣,便可知其人身患何病。而眼前的這位瞎眼睛的年輕人,體內竟然感覺不到絲毫的五行氣場,虛風焉能不驚?因為只有死去的人,五行之氣才會消失,而面前之人當然不是……
“算了,這盲人既然看不見路,又豈能加以責怪呢?反正相互也都沒碰上,還是各走各路吧。”虛風道長邊說著手上稍加用力,那中年男人登時半邊身子痠麻,動彈不得。
“是啊,要是把盲人撞了,還不得賠償人家啊,得了便宜還賣乖。”路人紛紛議論說道。
中年人知道遇上了高人,有臺階就得下了,他回頭望向了車內的女人。
女人此刻已經不再叫罵了,目光凝視著這個面目醜陋的瞎子,她隱約聽到瞎子口中含糊不清的話語,好像是“東東”兩個字……
這個少婦正是黃建國原來的未婚妻東東,首長的獨生女兒,自從六年前得知黃建國死在了滇西北之後,一直抑鬱寡歡,兩年後嫁給了京城的一個高幹子弟,如今孩子都已經三歲了。
中年男人坐進了汽車內,回頭說道:“算了,東東,咱們走吧。”隨即發動了汽車,撳響喇叭,人群讓開了,伏爾加慢慢的駛遠了。
“東東……”車上,女人嘴裡輕輕的重複著那瞎子的話,腦海裡出現了當年黃建國英俊瀟灑的模樣,可是,他已經死去六年了……
“謝謝這位先生解圍。”王府井街上,鰲老對虛風道長點頭道謝。
“‘得饒人處且饒人’嘛,”虛風微微一笑,話中有話的說道,“況且那人也未必討得了好去。”
“先生此話怎講?”鰲老疑心甚重,在京城裡得處處小心謹慎,時刻加以提防才是。
“這位小哥深藏不漏,若是出手,豈不早就傷了那人麼?”虛風道長顯得若無其事的說道。
鰲老聞言臉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