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僧人手裏高舉着一封信,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四處走動着,那信封的封面上寫着“風陵渡居士”字樣。
正走之間,僧人突然感覺一股清風從身後吹來,於是回頭望了望,並無異樣,抬頭再一看,手中的信封已然不見了……
佛崖寺牆角,蹲着一個頭扎白羊肚頭巾,身着黑褲襖系布腰帶,陝北農民打扮的高瘦老頭,手裏拿着那封信函,輕輕的撕啓開,掏出了信瓤來看。
信紙上畫着六根長短線條,自上往下:一長兩短一長四短一長……除此而外,並無一字。
老頭微微一笑,這是易經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一卦《噬嗑》,離上震下,名曰“火雷噬嗑”。噬嗑者,齧而合之也。物之不合為其有間,間隔之弊在所必除,溺欲則蔽,多欲則貪,縱慾則敗德,極欲則殘生。物慾之累人,猶如毒疽之附背也,是故噬嗑以去喉中之鯁……
哼,這小侏儒想要警告貧道,物慾如毒疽,若不收手,必要除之,這也忒小看我賈屍冥了……
自從那天夜裏,自己挖出了一渡法師的屍首後,命張隊長趕着驢車送至了佛崖寺,並以“風陵渡居士”名義留書一封。同時又讓張隊長的手下分別裝扮成數名貨郎,沿着黃河以南方圓百里的範圍內尋訪妮子與小和尚的蹤跡。迄今為止,惟有前去秦東鎮一帶的兩個人音訊皆無,預感到他們一定是在那兒出事了,此二人都是年輕力壯且身懷武功,最大的可能是折於宋地翁等人之手,今天瞧見這小侏儒和費道長現身佛崖寺,則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賈道長站起身來,朝山門外走去,來到了大樹下。
“道長,仍未發現那倆孩子的蹤跡。”張姓領隊迎上前,悄聲説道。
“嗯。”賈道長哼了一聲。
“道長,那倆孩子會不會還未得知一渡法師的死訊和佛崖寺荼毗法會的事情?”張隊長懷疑的問道。
賈道長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問道:“你們看到那個穿藏藍色中山裝的小侏儒和一個獨眼道士了麼?”
“看見了,覺得這兩個人有點蹊蹺。”張隊長點點頭。
“不錯,此二人正是我們的對手,京城宋地翁和介休大羅宮的費子云,貧道懷疑,你那兩個貨郎的突然失蹤,就與他們有關。”賈道長思忖着説道。
“他媽的。”張隊長咬牙切齒的嘟囔着。
賈道長吩咐道:“貧道去引開小侏儒,你們設法擒住那個獨眼龍費道長,不要在寺廟裏,要找個僻靜的地方下手。”
“好,這事交給我了。”張隊長摩拳擦掌的説道。
“費道長乃是大羅宮住持,武功了得,你們幾個有把握麼?”賈道長躊躇的問道。
“放心吧,我們都帶着傢伙呢。”張隊長拍了拍腰間説道。
“費子云見過貧道,因此不便出面,記住,無論如何也要從他的嘴裏掏出些有用的情報來。”賈道長叮囑道。
“是。”張隊長應道,隨即招呼他的幾名手下商議去了。
賈道長目光望着山門內,心道,宋地翁,你與貧道各為其主,得罪了。
佛崖寺客室內,宋地翁靜靜地等待着……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那名送信僧人果然又進來了,一臉的迷茫,困惑不解的説道:“住持,又有信來了。”
這次的信封上明確的寫上了“宋地翁”三個大字,未渡老僧將信函遞給了小侏儒。
宋地翁拆開信紙,瞥了一眼,見上面書寫着:黑龍潭獨見宋地翁……落款是“風陵渡居士”。
“未渡住持,黑龍潭在什麼地方?”宋地翁問道。
“出山門東行二里,松林中有兩處水潭,一名‘黑龍潭’,水色黑幽,陰森可畏,一名‘黃龍潭’,則澄澈見底,此二潭之水清洌甘甜,實乃天地造化之物。”未渡老僧回答道。
“好,本翁去去就來。”宋地翁站起身來。
“師父……”費道長開口道。
“‘風陵渡居士’約本翁單獨前往,你就留在寺中到處走走看看吧。”宋地翁説罷,徑直推門而去。
就在這時,有僧人前來稟告,一渡法師荼毗法會準備就緒,現請未渡住持前去主持儀式。
未渡老僧起身,對費子云淡淡的説道:“一渡法師荼毗,費道長不去送行麼?”
“貧道視一渡法師為知己,當然要親往送行了。”費道長趕緊説道,然後隨未渡老僧一同前去大殿。
一渡法師的法體安靜的盤腿於一尊蓮花坐化缸中,四周點燃香燭,檀香繚繞,眾僧誦起了《地藏菩薩本願經》:“稽首本然清淨地,無盡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湧香雲,香雨花雲及花雨。寶雨寶雲無數種,為祥為瑞遍莊嚴。天人問佛是何因,佛言地藏菩薩至。三世如來同讚歎,十方菩薩共皈依……”場面莊嚴神聖,梵音嫋嫋,鐘磬齊鳴,有些善眾已是淚流滿面。
未渡老僧站在坐化缸前領誦,同時以楊柳枝沾淨水拋灑於空中,善眾齊拜。
站在費道長身旁有兩個扎白羊肚頭巾的香客在小聲的議論着:“山下那兩個小孩兒真的是心誠啊,小和尚的腳摔壞了,小女娃子又背不動他,還要上山參加法會,唉……”
費道長聽的真切,不由得心中一動,忙問道:“老鄉,你們説的小孩子在哪兒?”
“就在十八盤的山腳處,現在八成還在那兒呢。”其中一人回答道。
“那兩個孩子多大了?”費道長抑制住心中的激動,悄聲問道。
“嗯,小和尚十一二歲,小女娃子大概有六七歲吧。”那老鄉想了想説道。
費道長聞言大喜,不用説,這兩個孩子一定就是郭妮和風陵寺的小和尚有良了,得趕緊下山去抓住他倆,眼下已經等不及師父回來了,再遲唯恐他們就走掉了。不管怎麼説,逮着倆孩子就是頭功一件,不但首長面前臉上有光,即便是師父,也得對自己刮目相看了。
費道長悄悄的退出大殿,然後急匆匆直奔山下而去。
佛頭崖至山腳下有十八盤蜿蜒山路,此刻路上已不見香客,山風習習,松濤聲聲,甚是僻靜,費道長几乎是一路飛奔着下山。
當他氣喘噓噓的來到了山腳下,舉目四望,哪裏還有兩個孩子的身影……
一株老槐樹下,有兩個年輕的本地人正在樹蔭底下歇腳,頭戴白羊肚頭巾,面色黝黑。
費道長清了清喉嚨,快步上前詢問道:“老鄉,你們有沒有看見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十二三歲的小和尚,還有個梳長辮子的小姑娘?”
“哦,你是説那個摔壞了腿腳的小和尚吧?”其中一人打量了一下費道長,問道。
“正是,他們現在在哪兒?”費道長急切的説道。
“喏,有人送他們去了附近一個專治跌打損傷的中醫那兒了。”那人回答道。
“老鄉,麻煩你們能否帶貧道去那個中醫家?”費道長懇求道。
“不行,我們歇會兒還要趕到前面去卸貨呢。”那老鄉一口回絕了。
費道長嘿嘿一笑,道:“你們打短工也掙不多少錢,貧道給你們五十塊錢,算是僱你們帶路,如何?”
“這……”那老鄉猶豫着,彷彿拿不定主意。
“一百元。”費道長加碼了。
旁邊之人輕輕的拽了一下那老鄉的衣袖,示意這筆交易划得來。
“那好吧。”老鄉同意了,接過費道長遞過來的一百元錢,仔細的瞧了瞧,然後摺好揣進了口袋裏。
費道長跟着這兩個人翻過一座小黃土包,走進了一片黑松林,約莫前行了十餘分鐘,便已瞧見松林邊上座落着一間不太大的木頭房子。
“就是那裏了。”老鄉説道。
“這就是中醫的家?”費道長心存懷疑道。
“那中醫也是鄉里的護林員。”那老鄉解釋説道。
費道長心中忿忿的想要抓住妮子,一時間疏忽大意,也沒有細加琢磨,便輕易地相信了這兩個人。
“喂,張醫生,有個老道來找孩子。”老鄉在距木屋還有數十米時,便已開口高聲叫喊了起來。
費道長來到了木屋前,“嘎吱”一聲,門推開了,裏面走出一身材微胖的中年人。
費道長的腦袋“嗡”的一下,壞了,中圈套了!
他一眼認出,這個所謂的中醫,正是自己不久前在佛崖寺山門外樹下見過的……
費道長隨即做出了反應,雙腿蹬地正欲躍起,卻突然感覺到一根冷冰冰的槍管頂在了自己的後腰間……
“捆起來。”那胖中年人命令道,此人正是張隊長。
費道長被五花大綁的捆了起來,連雙腳也被纏上了好幾道繩索,完全不能動彈了,由那兩名帶路的老鄉抬進了木屋內。
屋內還有一名被捆綁着的男人,口中塞上了毛巾,瞪着一雙驚恐的眼睛望着他們,此人才是真正的護林員。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費道長口乾舌燥的問道。
張隊長微微一笑,目光上下的打量着費道長,口中冷冷的説道:“那兩個貨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