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月色清亮,一個黑點盤旋而下,這是嘟嘟回來了。
沈才華的哭聲引起了金剛鸚鵡的警覺,它很快便發現了小主人已處於了危險之中,那個童顏鶴髮的妖道正在折磨着他。想了想,嘟嘟有了主意,轉身朝着近在咫尺的村莊裏飛去。
“不好啦,那些人已經偷偷在解剖孩子啦!大家快點起來啦……”嘟嘟掠過一户户村民家的屋子,聲嘶力竭的喊叫起來。
村民們驚醒了,紛紛披衣跑出房門,手持着扁擔鋤頭等朝着江邊飛奔而來。
“為什麼説話不算數?為什麼要抓‘靈哥’?”村民們情緒激動,在那户人家的場院前一同鼓譟了起來。
警察們攔在外面,東推西攘的不準老百姓近前。
“快來看啊,屋子裏面的人都光着屁股呢!”有眼尖的村民驚訝的叫了起來。
“缺德呀,傷風敗俗,太不要臉啦。”有兩個中年婦女羞辱的閉上了眼睛。
“鄉親們,稍安勿躁,且聽我説。”此刻,縣長一面繫着褲帶,同時精神抖擻的邁步出了房門。
村民們漸漸安靜了下來,他們認得,這是湖口縣長,老百姓的父母官。
縣長清了清喉嚨,但嗓子眼兒還是火燙般的難受,講出話來也是嘶啞的:“鄉親們,我是縣長。不錯,公安局的法醫是對孩子進行了醫學病理解剖,但這也是在徵得了死者父母的同意下才做的……”
“靈哥呢,不能帶走我們的吉神。”村民七嘴八舌的説道。
場院的喧譁聲傳到了屋後江邊上,費道長惡狠狠地對嗚咽抽泣着的沈才華説道:“你等在這裏,好好的想想,貧道回來以後若還是不説,有你好瞧的。”説罷,費道長放開了手,穿過灶間去到了前院。
“才華,才……華,”嘟嘟悄無聲息的滑翔而下,落在了才華的肩上,“我,我們趕緊走。”
嘟嘟指揮着沈才華沿着江邊攀上嶙峋的石壁,穿過樹叢和巖洞來到了石鐘山下,然後繞到臨江的一側,繼續向山頂攀爬。
江水拍岸,發出“嘭嘭”的巨響,掩蓋了沈才華攀爬時發出的聲音。
石鐘山伸入在了江水之中,山石多隙,水石相搏,發聲如鐘鳴,故稱石鐘山。此山雖然高度只有四十餘米,面積0.2平方公里,但山上茂林修竹,還有不少歷朝歷代的建築與碑刻。古來,文人雅士便絡繹不絕,如唐代李勃,宋代蘇拭、陸游,元代文天祥,明代朱元璋,清代曾國藩等。
沈才華與嘟嘟一鼓作氣攀上了山頂,來到了昭忠祠前。
該祠建於清咸豐八年,長江水師統帥彭玉麟奉上諭督造,祠分前廡後廡,面對長江與鄱陽湖,祠兩側的古樟是彭玉麟當年親手所植。凡月色之夜,立於祠堂之前,遙望江湖,可見“湖光影玉壁,長天一月空”的景色。
“嘟嘟,那個瞎眼算命老頭把靈哥帶到哪兒去啦?”沈才華氣喘吁吁的問道。
“就,就在這……這祠堂裏。”嘟嘟回答道。
沈才華聞言納悶道:“瞎眼老頭不是向南鑽進樹林裏了麼?”
“是,是鑽進樹林了,可,可是繞了一圈又轉……轉回來啦。”嘟嘟解釋説道。
“那我們去找他。”沈才華徑扭頭直奔昭宗祠門口而去。
森森古柏,江風習習,月色撲簌迷離。
未近那兩扇斑駁陸離的大門便已感覺到了陰冷之氣,沈才華不禁打了個寒戰,説道:“這祠好像有點古怪。”
“那邊牆……牆頭有缺口。”嘟嘟領着才華繞到古祠東牆,爬過坍塌的一處缺口,來到了昭忠祠的前廡,古木幽深,夜空中飄來淡淡的花香。
“巨石咽江聲,長鳴今古英雄恨。崇祠彰戰績,永奠湖湘子弟魂。”風中隱約傳來吟詩聲。
“在後……後面。”嘟嘟悄悄説道。
貼着白色的牆根繞過大殿,穿過了一座小月亮門,便來到了後廡。
清涼的月光灑在庭院裏,一張石桌,桌上擺着一瓶酒,旁邊撂着兩隻小杯,石凳上則坐着兩個人。身着黑褂的老者便是搶走靈哥的那個瞎眼算命先生,身旁之人乃是一個光頭僧人,穿着一襲灰色長袍,年紀約有五十多歲。
“文正公的題湖口石鐘山楹聯經賈道長口中誦出,真的是令人觸景生情,淡月思幽古,多愁嘆晚清啊……”那僧人幽幽説道。
“嘿嘿,滿清已亡七十餘年,彭長老莫不是還惦記着想要復辟吧?”賈道長微微一笑道。
“賈道長取笑了,‘自從一別衡陽後,無限相思寄雪香,羌笛年年吹塞上,滯人歸不到瀟湘’,當年先祖雪岑乃是漢人,俠骨柔腸,一生狂寫梅花十萬枝,六次辭官,清廉一世。貧僧蝸居石鐘山,還不是為重修‘報慈禪林’,長伴青燈古佛,徒然緬懷惆悵一番罷了。”彭長老回答道。
報慈禪林就在昭忠祠的西面,內有僧房、大雄寶殿和前後院子,該寺始建於清咸豐八年,是湘軍水師都督彭玉麟為報答慈母請僧侶誦經敬佛之所。光緒二十九年重修,後毀於文革,在鄱陽湖鞋山彭長老的主持下,去年才剛剛修復完畢。
賈道長聞言不語,又斟滿了兩杯酒,然後才開口説道:“彭長老既然一生青燈古佛,與世無爭,又為何執意要得到這楓柳二鬼的靈胎呢?”
彭長老沉思半晌,然後默默説道:“此乃師父要貧僧為之的。”
“原來如此,彭長老可否告知,令師要此二鬼的靈胎有何用?莫不是要學貧道,替人卜卦算命、預測吉凶麼?”賈道長語氣冷淡。
彭長老面色微紅,頗為不悦的説道:“貧僧的確不知。”
賈道長端起石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轉身朝着牆角的灌木花叢説道:“喂,小孩子和那隻大鳥,你們可以出來了。”
壞了,這瞎老頭真奸,還是被他給發現了……沈才華和嘟嘟無奈只得從隱身的樹叢後面轉了出來。
“我要問靈哥和靈姐姐話。”沈才華來到石桌前,坦然的面對賈道長説道。
彭長老看到嘟嘟如此般漂亮的大鳥,口中禁不住的嘖嘖稱讚道:“好鳥。”
嘟嘟側臉看了看這個老和尚,驚奇的説道:“原,原來是個苯……苯教的長老。”
彭長老聞言驚愕不已,這隻大鳥不但識得人語,而且一眼洞穿自己的真實身份,令他大惑不解。
嘟嘟看見老和尚窘迫的表情,兀自“咯咯”的樂了,説道:“你……你脖子上的小瓶子。”
藍紫金剛大鸚鵡嘟嘟曾在台北故宮博物院浸淫二十多年,見過館中收藏的一支奇特的人骨瓶,瓶子上刻着一個“卍”符號,旋轉方向與釋迦摩尼創建的佛教符號“卐”相反,館內的專家曾告訴它那是西藏古老的原始宗教——苯教的祭祀器皿,因此一眼便認出來了。
彭長老脖子上掛着一支不起眼的黃褐色骨質小瓶,從來沒有人知道其來歷,今天竟然被這藍羽毛的大鳥一語道破,焉能不吃驚?
賈道長心下更是驚詫不已,他知道自公元五世紀始,印度佛教傳入藏區以後,本土原始苯教,也就是黑教,便日漸式微,逐漸為格魯派的黃教、寧瑪派的紅教、噶瑪噶舉派的白教和薩迦派的花教所取代,那曾經在雪域高原風雲一時的苯教則銷聲匿跡了。
“説來慚愧,貧道竟然不知彭長老原來是苯教之人,一直還以為是位禪宗高僧呢。”賈道長面無表情的説道。
彭長老默默無語,許久,嘆了口氣,幽幽説道:“魔苯早已遺忘於江湖,老衲自是無顏提及。”
“貧道只聞黑教中分篤苯、洽苯、覺苯三種,卻從未聽説過‘魔苯’。”賈道長疑惑的説道。
彭長老並未答話,而是轉過頭來和藹的對沈才華説道:“孩子,今夜你與這隻神鳥來到石鐘山上,所為何事?”
“我要找靈哥、靈姐姐問話。”沈才華重複道。
“問什麼話?”彭長老微笑着説道。
“墨墨在哪兒?”沈才華回答。
“墨墨是什麼?”彭長老不解道。
“是我朋友,她是個女的。”沈才華告訴他説。
彭長老微微一笑,抬頭對賈道長説道:“道長可否幫幫這孩子?”
賈道長面露為難之色:“靈哥現在還未入腹,無法回答。”
“那我先問靈姐姐。”沈才華趕緊説道。
“那好,你問吧?”賈道長掀開黑褂,露出黑黲黲的肚皮,輕輕拍了拍。
“靈姐姐,我是……朱小小。”
“嘻嘻,朱小小,你是要問那個失蹤的墨墨麼?”賈道長的肚皮內傳出了那個像極小姑娘的説話聲音。
“她在哪兒?”沈才華緊張的問道。
沉默了好一會兒,靈姐才靦腆的小聲回答道:“我感受不到……”
沈才華眨了眨眼睛,問道:“靈姐姐,你説感受不到?”
“方圓數百里,都沒有叫墨墨的小孩子,看來已超出了我的能力所及。”靈姐不好意思的説道。
“好啦,小孩子,你都聽到了,靈姐找不到你的小朋友,你們走吧。”賈道長撂下黑褂子,板着臉下了逐客令。
“那靈哥在哪兒呢?”沈才華仍舊是不甘心。
賈道長嘿嘿一笑,道:“貧道正準備將它吞下去呢。”
“你,你要把靈哥吃下去?”沈才華驚訝的問他道。
“當然,不吞到肚子裏,怎麼能讓它和靈姐見面呢?”賈道長詭異的笑道。
“那我就等着,等到它能説話了,還要問靈哥。”小才華的倔強勁兒上來了。
彭長老摸摸孩子的腦袋,愛憐的説道:“小小,靈哥與靈姐都是鬼仙,楓柳一旦見面便會結合,閉口不再回答任何問題了,非要等到靈姐分娩,生出靈胎,那還需要數日呢,所以你們還是趕緊回家去吧。”
“它們真的會生出小孩子?”沈才華好奇的問道。
“嗯,靈胎降出,無所不知,若是有緣,定能找到你的那位小朋友。”彭長老安慰沈才華道。
沈才華聞言沉默不語,心道:自己和嘟嘟是私下裏逃出來的,若是回到南山村,蘭兒媽媽必定是嚴加看管,難以再次出逃,還不如索性留在此地,等到靈胎出世後,問明墨墨的所在後直接去尋找?但必須找個恰當的理由才行。想到此,主意已定,眼睛一眨,竟然憑空落下幾滴淚來。
彭長老見之一驚,忙道:“孩子,你怎麼啦?”
沈才華嗚咽着不肯説話,在老和尚的再三詢問下,才抽泣着説道:“我爹和娘都已經死了……”原本不經意的一句搪塞話,卻驀地勾起了埋藏在他心底裏的苦楚,自己的生父母其實是朱彪和蔭屍沈菜花,他們死的時候儘管自己還小,但朦朧中還是記得他倆的模糊影像,只是在寒生和蘭兒的體貼養育下,早已被壓抑在了潛意識深處。
“啊,原來是個孤兒。”彭長老心存慈悲之念,怪不得這孩子執意要找失蹤的小朋友呢,可能那個墨墨已經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好好,別哭了,老衲就依你,”彭長老目光望向賈道長,語氣不容置疑的説道,“這孩子身世可憐,就帶他一同去鞋山吧。”
賈道長未可置否,抬頭望了望夜空,遂彎腰至桌下拾起那個小草籃子,扣在了石桌上,説道:“此刻子時將過,事不宜遲,貧道要施法了。”
彭長老點點頭,伸手攬過沈才華到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