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正午,陳家鵠坐在禪院外的一棵樹下思考着破解特一號線的事情,漸漸進入物我兩忘之境(這次不是迷症)。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坡下傳來,把他從幽遠的遐想中拉回來。
“陳先生,陳先生!”
是老孫!他身後跟着兩個人,看起來並不認識,仔細再看,只見其中一個扛着一個箱子,另一個扛着一副空滑竿。無疑,前者一定是老孫的手下,箱子裏裝的也許是防身武器,後者嘛,想必是老孫怕陳家鵠大病初癒,不能走這麼遠的山道,專門為他僱來的苦力。
老和尚似乎算到老孫今日會上山,競早在禪房準備好茶水和椅子,迎接老孫的到來。老孫一路走來早巳口乾舌燥,入座後也不客氣,一口氣把面前的茶水喝完,然後從手下的手上接過箱子,捧到老和尚跟前,一邊打開一邊説道:“大師啊,感謝您治好了陳先生的病。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沒什麼俗物,您一定要收下。”説完箱子已經打開,裏面裝着一件金線天蠶絲袈裟,幾本宋版經書,還有一套前清宮廷裏的紫金法器——紫金缽、烏木佛珠、金絲楠木木魚等,固非俗物,價值連城。饒是老和尚見識多廣,也被眼前這份厚禮給驚得呆了,過了半晌,方抬頭看了看老孫,笑着説:“居士真是貴人,出手不凡,老衲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老孫連忙解釋道:“這是我們單位感謝您大師的,不是我個人。我孫某窮夫一個,哪裏會有這種寶貝。”老和尚點頭道:“老衲知道,只是貴單位盛情讓老衲誠惶誠恐。這些都是稀世之寶,老衲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老孫説:“卻之不恭是對的,受之有愧就不對了,您治好了我們陳先生的病,那就是我們單位的大恩人,我們送禮是知恩圖報,這總該沒錯吧大師。您若不收下,那就是我沒有完成差使,回去要受罰的。”
老孫本來話不多,但這會兒説得比誰都多,實為高興使然。一番推辭後,老和尚終是收下了禮物。得知老孫車子停在山下,不可久留,老和尚遂敦促小和尚快快開飯。飯菜上桌,都坐下準備吃了,老孫突然發現一直沒見着小周,便問陳家鵠:“小周呢,我怎麼沒看見他?”他這麼一説,陳家鵠也回過神來,問小和尚:“是啊,他人呢?今天我一直沒有看見他。”
“他不會還在睡懶覺吧。”老和尚説着吩咐小和尚去小周住的廂房看看。小和尚説:“不必看了,他已經走了。”去哪裏?小和尚説他也不知道,但是小周走前有東西留給他,讓他轉交老孫。小和尚回屋去把東西拿來,是一個軍用挎包,包裏有一把手槍、三盒子彈和一本證件、兩把匕首,還有一封信。信很短,卻像兩把匕首一樣,狠狠地紮在了老孫和陳家鵠的心窩上。信是這樣寫的:孫處長、陳先生:你們好!
當你們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天花禪院,也可以説是離開了你們。是的,對不起,我決意留在山上,找一間小廟剃度為僧,安度此生。感謝你們曾經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從今後,我將會分秒向佛,日日誦經,祝禱大家永遠平安、幸福。阿彌陀佛……
這太出人意料了!
老孫匆匆把信看完,又氣又急,丟了信往外跑去,只見山巒起伏,白雪耀眼,哪裏有小周的影子?他不死心,呼喊着小周的名字,漫山遍野都是呼喚小周的回聲。回聲在山谷間飄來蕩去,喚醒了…問野猴,喚醒了松巔積雪,卻哪裏喚得回小周那堅若磐石的去意?
其實,這會兒小周就躲在寺院外的一棵松樹上,老孫歇斯底里喊他、找他的樣子,他看得清楚也聽得真切。他一度差點為老孫真誠的心意所感動,想到放棄出家,跟他們一起回到重慶去,繼續並肩為黑室效力。但終究是一時心血來潮而已,而他決意留下卻不是心血來潮,是日日思、夜夜想了很長的事。他不停地念着“阿彌陀佛”,以此法力來抵抗老孫的呼喚,終是抗過去了,唯一的敗相是兩隻眼眶裏叼滿了淚水。這本是他不許的,他希望自己能夠像悟真師父一樣,凡事從容不驚,平靜坦然地面對,泰然自如地應接,可他法力有限,沒有做到。他不知那眼眶裏叼的熱水,是給老孫的,還是給自己的。
一個小時後,他用蒙嚨的淚眼默送老孫一行離開。當看見他們的車子鑽入雲海消失不見後,他才走出樹林,與他們揮手作別,然後毅然轉身返回寺院,跪在悟真師父面前,乞求出家為僧。一跪,跪了三天三夜,其執着、堅韌之心終於讓師父相信,他不是心血來潮,而是真心向佛,遂親自為他剃度,並賜法號“了空”。
純屬巧合,當了空小和尚頭頂嶄新的六字真言,第一次走進神聖的廟堂,第一次手持神聖的法器,為天花禪院敲響新一天晨鐘的同時,那輛載着陳家鵲和老孫及隨從的美產越野車,正緩緩駛進陪都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