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保安局正式上班的前一天下午,我接到一個電話,通知我晚上八點帶上行李下樓,有一輛黑色福特轎車在酒店大門口等我,司機穿黑色中山裝,叫丁山。我問打來電話的人:“你是誰?”他説:“你真是貴人多忘事,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這時我聽出來了,是阿寬!我頓時激動萬分,叫了他一聲,但電話已經掛掉。他已經猜到我會失控地叫他,有意掐了電話。想到阿寬近在身邊,也許馬上就可以見到他,我的心一直平靜不下來,一直在嗓子眼裏蹲着,連晚飯都吃不下。
到了時間,我帶着行李下樓,一個留着大鬍子、穿着立領黑色中山裝、三十來歲的男人迎着我走過來,很職業的樣子,用手勢引領我到他車邊,為我打開車門,請我上車。我問他:“你是司機嗎?”他頷首淺笑道:“我叫丁山,請小姐上車。”聲音很渾厚,帶點兒廣東口音。關了車門,他立刻回頭去照顧我的行李,一舉一動,舉手投足,果斷幹練,一看就像個專門伺候人的職業司機。
上車前,我盼着車裏有人,當然最好是阿寬。可沒有,任何人都沒有,只有一縷淡淡的香水味,似乎還夾雜着煙味。車子是夠豪華的,外表黑得鋥亮,內飾考究,座椅套着潔白的布套子,法蘭絨的紅色靠墊有兩個,還有腳墊,還有小電扇,都一塵不染,像新的。我知道,這肯定是阿寬派來的車,他能夠派出這麼好的車,還有這麼職業的司機,説明他們在這兒已經活動開了。
我坐在後面一排,右邊的座位,司機上車後我幾乎只能看到他一隻肩膀和半把鬍子。司機問:“請問小姐,沒事了吧,可以走了嗎?”我説:“走。”就走了。開到街上,我問他:“我們去哪裏?”他説:“你想去哪裏?”我覺得他聲音變了,思索着,一時無語。他又説:“你現在最想見的是什麼人?”這時我聽出來了!
“是你!”我驚呼道,“阿寬!”
“你看,我這樣子像個司機嗎?”他回過頭來對我嘿嘿地笑。
“你搞什麼名堂,把我嚇了一跳,像個長毛鬼。”我説。他騰出一隻手伸過來和我握手,一邊説:“連你都認不出我來,説明我的喬裝很成功嘛。”我狠狠地擰他的手背,嗔怪地説:“滿臉大鬍子,哪像個司機嘛。”他説:“我不僅僅是你的司機,也是你的保鏢。”我想爬到前座去,被他阻止了。他説:“今後我就是你的司機兼保鏢,我們可以在車上亂説什麼,反正沒人聽得見,但樣子必須要做得像,你必須坐在那兒,不能破了規矩。”我説:“你這麼瘦,哪像個保鏢。”他説:“其實真正有功夫的都是面黃肌瘦的,壯漢都是莊稼漢,我的點點同志。”我説:“你應該叫我林嬰嬰,我是林懷靳的女兒。”他説:“哦,對了,作為你的司機兼保鏢,我的名字叫丁山。”
車子行駛在著名的總統府前,這兒車子一下多了,前面路口有警察在指揮車子過往。我們的車開過去時,警察示意我們停下,等他放行。當我們的車停在他身前時,他發現我們的車很高級,立刻又放行了,還跟我揮手示意。阿寬説:“這就是好車的魅力,這些人都是以貌取人的。”我再次欣賞着車內豪華的裝飾,對他説:“這車真好,你從哪裏一下搞了這麼好的一輛車?”他説:“是二虎搞的,他現在生意可做大了,成軍火商了,飛機都搞得到,別説汽車,小意思。這是他專門給你配的,富豪的女兒,得有輛好車。”我説:“關鍵是得有個好司機。”他告訴我,二哥前兩天去了香港,要過一陣子才能回來。我跟他開玩笑説:“那麼請問丁山師傅,二哥現在有什麼新名字嗎?”“楊豐懋。”他説,“組織代號沒變,還叫大海。”
我把陳璧君和汪精衞見我的情況向他作了彙報,他聽説我明天就要去保安局上班,激動地説:“這很好,這麼説我_出現得還真及時,你明天就要用車了。”
我説:“是啊,這次我們合作很默契,看來我們又要立大功了。”
他説:“這次的任務很艱鉅。”
我問:“是什麼任務?”
他説:“説來話長,以後跟你説吧。”
我説:“對我個人有什麼任務?”
他説:“進了保安局你就完成了一個大任務,下一步你要儘快跟他們的人接上頭,我估計他們在保安局裏一定安插有人,爭取儘快跟他們聯繫上,我們的任務到時還需要他們出力。”
我説:“我住的酒店裏就有他們的人,是王木天的親信,這兩天都是他在關照我。”
他説:“他知道你走了嗎?”
我説:“我給他留了紙條,讓他等我電話。”
他説:“他會不會在跟蹤你呢?”
我説:“沒有。剛才我一直在注意後面有沒有人尾着,我看沒有。”
他説:“我們還是小心一點吧,去汪府那邊繞個圈,萬一他跟着,就以為你是去了汪府。”
車子就回頭,往雞鳴寺方向開去。前門、後門繞了一個圈,確認後面沒有尾巴,我們才往回路開。開了沒多遠,看見一輛高級小車迎面駛來。兩車擦肩而過時,我注意到對面車內坐着陳璧君和她秘書,我告訴阿寬,他説:“我聽説,她身邊有戴笠養的人,你知道是誰嗎?”我説:“現在不知道,以後嘛,保證讓你知道。”他説:“這是戴笠養的大鱷魚,以後你也不一定能知道。”我説:“你別用老眼光看我,我現在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深得戴先生賞識的軍統精英。”
他沒有接我話,想了想,突然問我:“我奇怪汪精衞怎麼會同意你去保安局就任。”
我問:“怎麼了?”
他説:“在汪眼裏,你不過是個大小姐,沒有任何軍事知識,怎麼會讓你去那種地方?”
我説:“我不同你説了,我跟他説我要替‘父親’報仇。”
他説:“不,這個説法是你的一廂情願,他要不同意會找出一堆理由阻止你去。我覺得裏面透露出一個信息,汪在想方設法把他的人安插進保安局,包括連你這種人,進去後可能根本幹不了大事,他也想插進去。這又説明什麼?周佛海不像以前那麼對汪言聽計從了,汪以前對他很信任的。”
我説:“我在戴笠身邊甚至聽到一些説法,説周佛海在跟重慶秘密接觸。”
他説:“周是隻老狐狸,在蔣介石身邊工作過多年,他可能比誰都瞭解蔣,怕蔣對他下狠手。現在這種形勢,很顯然,汪的天下做不大,更長久不了,他想留後路呢。”
我笑道:“那他如果知道我是戴笠身邊過來的人,是不是會來巴結我呢?”
他回頭瞪我一眼,正色地對我説:“聽着,你一定要給我保證自己的安全!”頓了頓,又説,“我想戴先生萬萬沒想到,他安進去的人是個地下共產黨。”
我説:“他更想不到的是,我跟中共一個高級領導心心相印。”
他像是在跟我對詩,笑道:“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你跟這個中共高級領導又見面了。”
車子一個拐彎,拐進一條幽暗的小衚衕。我問他:“我們現在去哪裏?”他説:“回家,就在前面不遠,我給你租了一棟大別墅,真的很大,也很好的,你一定會喜歡的。”我説:“這裏是哪裏?”他説:“水佐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