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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涓涓愛泉湧心門 勐勐義士庥嬌娃

    雲飛在蹊路上徑行,回望羅彩靈落得好遠,只得返身到她跟前,問道:你不

    舒服麼?羅彩靈按摩著額頭,答道:也沒什麼,大概累了吧。雲飛笑道:

    你這個小調皮,也會知道累麼!羅彩靈道:還說呢,咱們又不上前線,你走

    那麼快乾嘛!

    雲飛嘿嘿一笑,道:我以為你這隻小兔子蹦得快嘛!見她手腕上的繃帶還

    未取下,已有些泛黃,便握住她的手,幫她解著結兒,羅彩靈慌忙抽回了手,睜大

    了驚雁般的雙目。都綁了幾天了,快取下來,讓裡面的嫩肉透透氣,不然手會腐

    爛的!雲飛已帶著命令的口吻,羅彩靈沒法子支掩,只好依他,一揭開布,裡面

    的肉都糜爛得化膿了。雲飛看得眉重,嘆道:你這個傻瓜就是不聽話,你看你,

    傷越來越重了。羅彩靈默然無語。

    山水隈轉,一條小河傍,戲水的鴛鴦見有人來,閃著翅齊齊飛走了。倆人在河

    岸蹲下,對著瀲灩的波紋,雲飛給羅彩靈洗湔傷口。羅彩靈眼光撲爍,神情有些不

    自然,好像心兒在水面上漂著,就在她開小差時,雲飛把那塊布扔到了河裡,伴著

    無數片粉紅的落花飄流下游。羅彩靈雙眸一顫,身子微微一聳,受傷的手也略微向

    上一提。雲飛捉住她的手,問道:你幹什麼?羅彩靈蹲下身子,道:沒什麼,

    我只是看看風景。在她心目中,那塊布繫著雲飛的關懷與愛護,甚至還保留了他

    珍貴的指印與氣息,現已卻隨著羕羕汭曲的河水流逝漸遠,再也款留不住了。羅彩

    靈慾哭無淚,欲言無聲,閉上眼感受雲飛撫摸她手腕的溫柔,澆著無情的河水,冰

    冰涼涼的,麻木了手上的痛楚。

    雲飛自打洗湔羅彩靈的傷口時就不停地嘀咕,到底嘀咕些什麼,羅彩靈一句也

    沒聽進耳。當手腕上的愛撫停止時,羅彩靈才從泥沼中醒來。雲飛問道:我剛才

    說你那麼多句,你怎麼一聲都不吭哪?羅彩靈擠出一副笑臉來,道:我是一個

    乖女孩嘛!雲飛道:說假話可是要掉牙齒的喔!羅彩靈笑道:我才不會騙

    人呢!我這人啊,就是特老實,只要一說謊就會臉紅的。雲飛望著她的臉,咦了

    一聲,道:你的臉沒紅啊!

    哎呦!雲飛已被羅彩靈扔到河裡,因施展蜻蜒點水的輕功才未作水鬼,撲

    撲忽忽地飛回原位,點著羅彩靈的鼻尖,道:你這個小辣子!我不過張了一下嘴

    巴,你就動武了!羅彩靈道:誒,天下間只有我欺負別人的道理而沒有別人欺

    負我的道理,明白了吧,大傻瓜!雲飛道:好了好了!咱們別在這兒窮蘑菇了,

    也不知客棧裡殺成個什麼樣子,李祥雖然機溜,也不知他躲得安不安穩?羅彩靈

    道:你腳力快,先去吧,我好累,走不動了,讓我再休息一會兒吧。雲飛道:

    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不放心。羅彩靈道:李祥一個人呆在那塊是非地,

    你不就更不放心了!雲飛還在左右徘徊,羅彩靈笑道:要麼你揹我走!雲飛

    笑道:你這丫頭真會想花心思佔人便宜,你要休息就休息吧,我先去了。話音

    未了,人已如一陣清風消弭於無形。

    雲飛溯河而上,疾如鶖衝,見前方破廟裡聚著一馱崆峒派的弟子,便止下步來,

    在丈許遠處探看。託羅彩靈的福,不少崆峒弟子缺胳膊斷腿,幾乎人人掛彩,一個

    個叫罵連天,都是些華山派王八、華山派烏龜之類的詆語。雲飛正自愧咎,司

    馬衝一眼就覺得他眼熟,開始還有些拿不準,仔細辨來,的確是雲飛,心中一懍,

    吶喊道:螭遢狂俠休走!崆峒派眾弟子如雷貫耳,都吃了一驚,紛紛投目過來。

    這一聲就象齊天大聖聽到緊箍咒一般,攪得雲飛頭痛難當,百分後悔,無由在這瓜

    田李下待個甚麼!若此時逃避則有失身份,又沒什麼好救猝方來解眉急,雲飛只好

    硬著頭皮迎上前去。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司馬衝冷眉一挑道:我師父蒼浪子薊蓼和師叔鐵桿判

    官郜炯與閣下無怨無仇,卻在上月十四日晚橫遭閣下飛禍。素聞閣下的武功天下絕

    倫,無以匹敵,但萬事逃不過一個理字,閣下也不可稱孤道寡,為所欲為,視天下

    英雄如土芥,今日定要閣下給我崆峒一個交代!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者把對華山派

    的怒氣都射向雲飛,只怪雲飛嘴上沒毛,故爾許多未趕上武林大會的崆峒弟子都不

    信其神功蓋世。

    鐵腹旋風瞿橫天也在人群內,聞言云飛是震驚瀛寰的螭遢狂俠,真把他給嚇毛

    了,急忙斜著眼睛把眼前少年和在武林大會時的模樣相較,除了衣著煥然、面目白

    淨些外,臉上的輪廓與語音真是螭遢狂俠無二!在客棧裡要不是雲飛手下留情,自

    個兒的腦袋早就分家了,哪敢再與他挑釁,不動聲色地縮著頸子、耷拉著尾巴躲到

    後面。

    雲飛被圍在圈內,不敢大意,一抱拳道:你們可別亂咬好人!兩位尊兄皆死

    於紅綿掌下,紅綿掌是天人教教主羅毅的獨門武功,我如何使得,當時我只是恰巧

    路過,兇手是一黑衣蒙面人。

    司馬衝叫囂道:羅毅和你互通聲氣,天下共知,你還在推脫其辭!當夜我目

    睹你弒殺我師父師叔,大丈夫敢做敢當,你欺世盜名,空叫了螭遢狂俠這聲響亮名

    號!雲飛怒道:我拳頭上立得人起,臂膊上走得人過,若真是我做的,有什麼

    不敢相認?我在武林大會上開罪了八大門派,難道獨怕你崆峒一家不成!司馬衝

    還欲強頂幾句,驀然傳來低沉一語:司馬衝,休得對螭遢狂俠詈言無理。只見

    一個精瘦的老頭走進圈內,嘴留三柳髭鬚,身著道袍。司馬衝見之忙退到一旁,念

    了聲浦師伯。

    那老頭對雲飛敬之以禮,道:在下松雲子浦蔭,小輩們不懂事,還望螭

    遢狂俠擔待一下。雲飛不知他什麼來路,道:司馬衝也是為師門求個公道,我

    不會介意的。浦蔭高聲道:螭遢狂俠使八大門派與天人教的宿仇冰釋,乃響發

    地鍾、光垂天鏡之人,我兩位師弟被弒之事定有蹺蹊。眾弟子都息了雀噪,浦蔭

    又對雲飛道:敝派不幸與華山派今生干戈,幫主與華山派掌門殺得不知去向,委

    屈螭遢狂俠在此寬待,待幫主回來後再行計較,不知意下如何?雲飛道:我也

    很想此事水落石出,無奈有兩個朋友現在散落兩方,容我先將他們安頓好,一個時

    辰後再回此地向各位討教。

    不待浦蔭開言,司馬衝岔嘴叫道:我們若放了你,你便一去不返了!雲飛

    脾氣再好也不禁勃然大怒,道:我若要走,誰攔得住我!浦蔭反手抽了司馬衝

    一嘴巴,罵道:哪裡輪得到你說話!司馬衝忍氣吞聲地呆立在一旁,頭也不敢

    抬起。浦蔭忙向雲飛陪笑臉,道: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小輩無知唐突,我代他賠

    罪。雲飛記掛李祥與羅彩靈,一刻也不願多留,一拱手道:賠罪就免了,一個

    時辰後定來赴約,告辭!話尤未了,人已如雁梭飛,恍然不見。

    司馬衝撫著通紅的半邊臉,道:浦師伯,我們有理言壯,為何對他低聲下氣

    的?浦蔭笑道:作人不可什麼事都露在臉上,你還太嫩了。

    且說屠場客棧被官軍圍得鐵甕一般,人山人海,肩摩轂擊。聽得銅鑼鏜鏜,將

    人群逐散,原來行事官正在稽查事因及仵作屍體,俾便向知縣交待了事。店主與老

    板娘在門外抱著一團哭,下面人物麇集散亂,難以搜尋李祥。雲飛在屋甍上跳躍,

    精目灼射,過了幾家,見李祥正坐在一百姓家的門前石墀上,心裡總算一寬,飄飄

    落下身來,笑道:我回來了。李祥的額上隆起了一個大包,看到雲飛便一肚子

    火,叫道:你們兩個會武功的都跑了,留我一個人在那閻王爺的墳地裡,逃也逃

    不出,躲也躲不及,被個破落戶沒頭沒腦一棒子打個包出來,要讓我再碰見他,不

    千刀萬剮他才怪!一面說一面噯呦呦地叫痛。

    雲飛見其額上之包生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李祥打開他的手,喝道:

    好痛,不要碰!雲飛大笑兩聲,道:你這包就像那仙桃,圓圓溜溜的,好可

    愛呢!你知道嗎,那壽星老兒的額頭上也有這麼一個大仙桃,不要悲傷,這是個好

    兆頭,好兆頭呀!李祥陰下臉來,罵道:放你爹的屁,好兆頭你來弄個試試!

    雲飛聽得糜黑了臉,給了李祥一京果,罵道:你這人好沒調教,說話像在放屁!

    兩人此時就像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咦!羅彩靈不知從哪端落下身來,帶來

    一縷熟悉的香風。雲飛回眸見她平安無事,一捂心房,不自禁地吁氣道:太好了!

    羅彩靈凝眸問道:什麼太好了?雲飛失語後驚,道:啊,因為李祥以後不怕

    肚子餓了。羅彩靈問道:為什麼?雲飛指著李祥道:可以吃頭上的肉包子

    啊!羅彩靈顧眄李祥,笑得合不攏嘴,李祥忙用雙手遮頭,滿臉狼狽。

    三人吱吱歪歪地取笑了一回,雲飛將路上趕著崆峒派一事說了,看他們如何出

    謀畫策。

    羅彩靈道:他們邀你去一定有詐!李祥道:這一定是崆峒派的老頭兒們

    設下的陷阱!哼!羅彩靈道:你沒必要去理睬他們!雲飛道:我已答

    應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羅彩靈一拍胸脯道:這點子事就把你扎煞了,本

    姑娘來教教你。雲飛笑道:願聞大諭。羅彩靈道:你要去也行,只要以威

    嚇為主,胡賴為次,就不怕他們不理虧。雲飛聽得氣堵,道:這種潑皮主意只

    有你想得出來!俗話說,根深不怕風搖動,樹正何愁月影斜;我又沒做過,幹嘛要

    推賴?只管把我見到的都坦誠出來罷了!羅彩靈喉嚨裡乾笑道:你說得倒輕巧,

    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怎保不懷毒?你把別人當人看,人家未必把你當人看。李

    祥順嘴搭話道:你們莫爭,依我的,到那裡殺他個仔子雞飛兔走,什麼東西,竟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雲飛見李祥越說越不象話了,道:你們兩個淨出餿主意,

    我自有分寸!

    三人從官軍那裡用錢討回了坐騎,此鎮再無客棧,便找一農家借宿,老者已辭

    世,兒子充軍去了,只留下四十左右的一對夫妻,都生得面色柘黃,體瘦氣虛。

    斜陽相接黃昏,雲飛將他們安頓好,欲去赴約,對羅彩靈道:我去後,你可

    不要亂跑啊!羅彩靈牽著雲飛的衣袂,笑咪咪道:放心吧,除了在你身邊,我

    哪裡都不去。吖!雲飛驚道:你要跟著我?嗯!羅彩靈調皮地眨了

    眨眼睛,道:我要和你生死不移!雲飛道:不行,太危險了!羅彩靈道:

    單獨一個人可能絕亡的地方,兩個人在一起可能獲救,我們一起去吧!說罷挽

    起雲飛的手臂,一副自我陶醉的樣子。雲飛道:公子臨筵不醉便飽,壯士臨陣不

    死即傷,前怕狼後怕虎,只會一事無成,這不是你教的麼?羅彩靈一聽,突然發

    起性來,甩掉雲飛的手臂,嗔道:大笨豬,你去死好了!撇頭跑到戶外。

    雲飛看著羅彩靈的背影,真不知她心底究竟在想什麼,好一陣歹一陣的。李祥

    走了過來,拍拍雲飛的肩頭,笑道:你放心地去吧,死後我會給你找塊風水寶地

    的。雲飛正欲給李祥一傢伙,李祥倒有心機,竄到一邊。雲飛罵道:貧嘴賤舌

    討人厭!顧不得理會李祥,徑自踏出房門。

    門外風颯颯,木蕭蕭,雲飛正欲起程,羅彩靈又切切地跑了過來,扯著他的衣

    袖,惓惓說道:你不要去!雲飛心裡一熱,摩著她的耳鬢,道:我如果不去,

    會被他們瞧不起的,你不是最怕見我窩囊麼?羅彩靈無言以對,把雲飛左瞧右看,

    滿目蒼涼,叮嚀道:那,可要記得回來啊!雲飛半開玩笑道:他們人多勢重,

    萬一兩句話不對,合起來把我殺了,你教我怎麼回來?羅彩靈搖著雲飛,任性地

    叫道:我不管!就是死了也要回來,我等你!雲飛見她認真起來的樣子讓人哭

    笑不得,拍拍她的粉肩,道:好了,死也死回來!小傻瓜,我走了。

    雲飛向前趖行了幾步,羅彩靈拼命地在後面揮著手,喚道:你一定要回來啊!

    她的嗓音就像一根磁線牽扯住了雲飛的心,驀然回首,看見她那雙閃光的眸子,多

    思反無益,身形已如風掠去。羅彩靈的雙腿已沒有一絲氣力,癱軟在地。李祥見羅

    彩靈如此掛懷雲飛,悶悶獨坐在客房內,彷彿有一個石砘子在心頭上軋著。

    崆峒派佔據的破廟遠望在眼,雲飛的心總是放不下來,紅教會不會趁老虎離山

    之時暗施毒手?廟前有幾人疏疏朗朗地把哨,早有眼尖的瞄見雲飛,大聲傳報著。

    雲飛既來之則安之,還是面對眼前的問題吧,見眾人都惡剎剎地站在一邊,公孫康

    坐在首座,面如紙黃,迥然受了內傷,浦蔭與司馬衝分別在他左右侍立。

    雲飛穩貫虎步,精芒暴射,顯露出懾人的威武。公孫康本就與雲飛有隔閡,奈

    著雲飛名大,起身給於一揖,命司馬衝看座。司馬衝不情願地搬了一把椅子,雲飛

    坐定,心忖此事要想應付得體,不太容易。公孫康道:無事不敢叼擾閣下,只不

    知我兩位師弟因何事得罪了閣下,閣下要做那逆天悖理之事?雲飛見他第一語便

    含利刺,心裡一鯁,回道:我與死者只有一面之緣,無端怎動得殺機?當夜只是

    偶爾路過,實不知事因,我想兇手定與死者有莫大仇恨。公孫康乾笑一聲,道:

    不是這麼說吧!閣下與天人教的感情有口皆碑,我們崆峒派與天人教的宿怨也是

    路人皆知,我兩位師弟死在羅毅的獨門武功紅綿掌下,又是司馬衝親眼目睹,證據

    確鑿,不是閣下做的又會是誰?

    雲飛道:你們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我與羅毅本無瓜葛,武林大會上

    搭救羅彩靈完完全全是因看不慣你們以強凌弱的作法,之前哪有恩情可講?當夜迕

    遇你兩位師弟時,他們已橫遭禍害。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若他們果真命

    喪我手,我豈有不殺司馬衝滅口的道理?嘿,這代罪羔羊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公孫康為之語短,司馬衝怒火中燒,叫道:那是你故意賣弄本事,留我一個

    活口而藉以鄙視我崆峒派!哼哼,難不成你是登上泰山而自以為小天下了!雲飛

    笑道:你的心也太會轉彎了!夜黑難辨人面,難道你真的看清楚兇手就是我麼?

    司馬衝厲指道:冤有頭、債有主,我當時看得真切,就是你!眾人都為之譁然。

    雲飛面色依舊,道:此事全憑你一口之辭,又無真憑實據,如果我說你先弒殺你

    的師父師叔,然後把罪孽推到我身上,各位信不信?此話一出,眾人更加譁然,

    司馬衝大駭道:你在胡口汙衊!雲飛大笑道:你可以擬假稱真,說我汙衊,

    難道我就不能說你汙衊麼?司馬衝氣得鼻孔冒煙,道:你欺罔我崆峒勢弱,今

    日即便你有燭之武的舌頭,也決計開脫不了干係!若不坦開,慧心師太自會為我們

    作主!

    無聊的舌戰暫且擱下。自雲飛走後,羅彩靈倚門跂望,許久不進屋,真是一日

    三秋。李祥憋不過氣,叫道:靈兒,你別急,雲飛會回來的。外面風大,別把身

    體凍壞了。他這話的意思是要羅彩靈放下心來慢慢等待,隱晦之意是想要她進屋

    來陪自己說說話,只是不好意思明說。羅彩靈的目光仍未轉移,輕聲應道:讓我

    再看一會兒。又痴痴望了許久才進屋來,和李祥說了兩句無聊的話,嗑了幾顆瓜

    子,聽得門外有些喧嚷之聲,她又跑出門外。一看卻不是雲飛,原來是幾個小兒玩

    著簸錢;雖然失望,但心已離房,便倚著門柱望眼欲穿,好像天地間茫茫一片。

    羅彩靈回到屋裡,呆呆地坐在桌前,雙手託著下顎,想著迷惑。只有當人寂寞

    時,才能細細地聽到那風聲、鳥聲、蟲聲,萬物的運轉聲。李祥很自覺,沒有打擾

    她。空闊的屋內,孤零零的一個女孩對著日晷盼守歸期,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

    從太陽落等到月亮升。

    主人作好了黃米粑粑,勸他們來吃,羅彩靈就像病了似的,回覆說吃不下,李

    祥也沒心情吃,悶上心來瞌睡多,便打餓肚睡覺。既如此,主人便把黃米粑粑放在

    案上,自己吃著餿飯。

    秋霜冷月下,星鴉啼怨,紛紛墜葉飄香砌,羅彩靈坐在冰冷的石階上,撿起一

    粒小石子,從左手丟到右手,右手丟到左手,望著黑冥冥的周遭,嘴裡念道:雲

    飛快來,雲飛快來...

    黑暗給她的始終只有黑暗,也不知雲飛現在的境況如何?心兒就象擱淺的船,

    對月長吁幾聲,回屋拍起李祥,邀他到林子裡散散心,李祥正有此意,欣然應允了。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潭煙飛溶溶,林月低向後。

    羅彩靈與李祥一起漫步,有個人陪著,心情總能舒坦些許。晚風涼嗾嗾,聽得

    唧唧寒蟲鳴叫,誰都沒有打開話匣子,李祥盤算道:靈兒膽子頂小,我與他談些

    可怖的事情,這會子又處身黑林子裡,她定會害怕地撲在我胸口上說,我好害怕!

    然後我說,不要怕,有我李祥在!心裡不禁美著,問道:靈兒,你害怕麼?

    羅彩靈道:不害怕。李祥笑道:你有沒有可怕的故事,說來聽聽吧!好

    吧!羅彩靈正想找件事兒開濟心情,道:有一天哪,有個人走到樹林裡時,背

    後有一個朋友叫他,他掉過頭去看時,朋友突然一抹臉,哇呀!竟是個白麵鬼,五

    官全都沒有,當時把他嚇昏在地。

    李祥道:這有什麼好害怕的?聽我說一個吧!嘴角欲動,羅彩靈突然捂住

    他的嘴,道:別出聲!她驚驚憖憖地掃眼,從獉狉的四方搜尋什麼。李祥問道:

    怎麼了?風吹草動,蠑螈悽悽,羅彩靈斂眉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與李

    祥躲到灌木叢中,不一刻,看見許多紅衣人在樹枝上跳踉。

    灌木叢內待著可不是件好差事,枝葉拂在臉上好癢,若僅僅如此倒還不至於出

    紕繆,一隻螳螂順著棣棠枝往下爬,李祥的腦袋就在下面呢!螳螂最會搞突然襲擊,

    不知怎麼看上了李祥,鐮刀似的前臂嗖的把李祥的耳垂一夾;李祥痛得喔叫一

    聲,伸手到耳邊去摸,把螳螂擰了下來。羅彩靈慌忙捂住李祥的嘴巴,有一紅衣人

    聽見叫聲,踩著豬籠草,朝這邊簌簌地走了過來。羅彩靈緊握劍鋏,伺機而發,眉

    睫已掛滿汗珠。李祥的身子彷彿縋在半空中,嘴巴還被羅彩靈捂著不放呢。紅衣人

    離他們不過三尺,突然,一隻鴟鵂叼著一隻地排子從他們身後飛起,消失在玄黑的

    夜裡。哦~紅衣人搖了搖頭,徑自去了。

    總算險中求生,阿彌陀佛,李祥嚇得後背溼了一大片,手裡的螳螂已被捏成稀

    泥,不經意地垂頭往腳下一望,天哪!李祥心裡大叫一聲,毫毛盡數直立。只

    見一條蝮蛇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腳下,一看它那三角形的腦袋,便知不是善類,若被

    它趨首咬上一口,還不見鬼!羅彩靈緊拽著李祥,輕聲道:別慌,千萬別抖!

    李祥雙腿直彈琵琶,道:我、我、我,不抖不行啊!他甚至能看到蝮蛇的毒牙。

    急迫之下,羅彩靈按下李祥的天池穴,李祥便成了一尊雕像。蝮蛇察覺不到生機,

    吐著芯,扭動著身體,沙啦啦的離開了。羅彩靈再給李祥解了穴,李祥已嚇破了膽,

    直襬腦袋,默唸道:娘呀,我不要呆在這裡...

    話分兩頭,再說破廟內,雲飛想盡快終訖無謂的病事,無奈崆峒派輪番唇攻,

    欲速而不達。夜色已如漆,雲飛心急如焚,惦記羅彩靈與李祥的安危,恨不得插翅

    飛去瞧個端的。

    蒲蔭咳嗽揚聲道:閣下神功蓋世,在江湖上是誰也不敢惹的頭號人物,就算

    真是閣下做的,我們也奈何閣下不得,只想今日討個公道。雲飛煩焦得半刻也待

    不下,烈目放電,道:此時元兵侵宋,墨毒生靈,我們應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

    等驅走元虜之後再給各位一個明確的答覆吧!也不管公孫康答應不答應,轉身欲

    行,卻有一排崆峒弟子刷刷擢出喪門劍來擋住,齊喝道:想以大義壓人,你已無

    路可走!

    雲飛毫無懼色,看著被崆峒弟子堵得水洩不通的正門,喝道:來路即是歸路!

    運了一成內力於掌,將要強行突破,劍戟之爭一觸即發。公孫康從座上蹭起,喝令

    道:放他走!他深知,縱使十個崆峒派也羈縻不住雲飛,只好苟且姑息。司馬

    衝還要再言,被公孫康威嚴的眼神壓了下去,看著雲飛旁若無人地離去,公孫康臉

    上的肌肉在劇烈地抽搐著,司馬衝氣得將寶劍上的紅纓扯下,浦蔭挾恨擺了擺頭。

    林暗草驚風,月黑雁飛高,自然界能帶給人禍與祥的預兆。雲飛虛步凌空,翽

    翽如鳥翔,似乎耳畔的風在呼喊:快些,快些!一種道不明的感覺將雲飛直接

    指引到林深處,與預感不謀而合,十個紅教教徒尋羅彩靈不著,徒然與雲飛碰個著

    正。

    這十人卻是有來歷的,在紅教中居身一流高手之列,精通五行陣法,此陣

    按五行相生相剋之理推演而來,乃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

    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這十人手無刀刃,只是袖口出奇的大,

    似和尚的袈裟,他們本不欲和雲飛打照面,此時藏之不迭,躲之又擱不下顏面,二

    話不說,紛紛翻弄招風袖,向雲飛這邊殺來。

    原來紅教真的偷襲靈兒!雲飛見之如探湯,衝入陣中,十人把雲飛緊緊圍

    住,旋轉陣鬥,如陀螺一般愈轉愈快,令人暈闕。雲飛不知深淺,拭目凝神,不敢

    妄動。十人見時機成熟,霍然躍起五人,袖裡噴出白色粉末,從上下兩路鋪天蓋地

    包來,雲飛忙旱地拔蔥,騰起三丈,臉上亦染滿了粉末。這粉末乃用石斑魚、紅斑

    蕈、西洋海蛇牙密研而成,含有劇毒,觸之肉爛,而云飛之臉此刻並未腐爛半分,

    令十人驚恐不安起來,難道他的肉不是人肉麼?

    雲飛嘗過厲害,笑盈盈地落在圈內,已窺得此陣玄機;火生在寅,金生在

    巳,水土長生居申,木生在亥;卯、午、酉、子乃此陣之休生鎖鑰,因此,敗

    此陣當從這四個位置下叉子。雲飛道:你們剛剛耍過的是五行陣中的土陣吧,

    還有金、木、水、火四種花樣未展,不過,你們沒機會了!他提起一輪真氣,面

    色轉紅,對準五行陣的四個敗位各拍出一記雷掌,掌風幾乎到了無堅不摧的境界,

    五行陣的陣腳陡然泮亂,在強大的壓力下分崩離折。雲飛再接再厲,沉嘯一聲,伏

    羲掌第一式波瀾推出,恰似緊閉的鐵閘突然放出滾滾洪水,波濤洶湧,直抵中樞。

    十人曉得伏羲掌的雷庭之威,唬得眼睛突出眶外,匆忙扔鞭轉棹,扯腿就逃。後面

    的勁氣乘風破浪,鼗吼而來,風起蛟騰,樹倒土卷!風中撕裂人形,伴著數聲殘叫,

    十人已被殺得七零八落,人仰馬翻,五行陣就像是個硬蛋殼,一敲即破。

    羅彩靈感到勁風颳面,又聞到慘叫不斷,猜是雲飛做的好事,忙離了灌木叢,

    拉著李祥循風追聲地聚了過來。雲飛看著散落可怖的屍體,背面沉思。羅彩靈大老

    遠就望見他,雙目聚回,九分空濛,一份凝情。說也奇了,見不到時牽腸掛肚,見

    到時又不好意思跟他歡聚了,腳步也逐漸放慢。

    李祥脫了羅彩靈的手,歡歡欣欣地跑過去,把雲飛的後背一拍。雲飛臉上適才

    染了白色粉末,轉過面龐,就似白鬼一般,好怕人呢!李祥猛然撞見,心臟突地往

    上一提,嚇得倒退了兩步,竟與羅彩靈的故事所說無異,羅彩靈看得眼皮子猛眨了

    兩下。雲飛見李祥異樣,抹臉問道:怎麼了?李祥喘了口氣,尖叫道:嚇死

    我了,你的臉怎麼一片卡白?雲飛便將殺退五行陣的光榮事蹟細說了一番。

    羅彩靈束著手,扭著發角在一旁低笑,雲飛望她聳了聳肩,笑道:我死也死

    回來了!羅彩靈臉上暈起漪瀾,伸出小拳頭,在雲飛胸口輕擂了兩下,道:你

    若死不回來,我就叫我爹領一千人把你拖回來。雲飛體味不到話中之音,戲謔她

    道:假如我被砍成八塊了呢?羅彩靈笑道:我就把你拼湊起來,再把那些狗

    東西全部砍成八塊!然後,我就...說到嬌澀處,便吞住了舌頭。雲飛笑問道:

    你就怎麼樣?

    不告訴你!羅彩靈把閃爍的視線跳躍到李祥身上,見他還在揉心窩,笑道:

    想不到你比我還要膽小耶!李祥噥噥道:哪裡是鬼嚇人,分明是人嚇人嘛!

    說不定哪天我真碰上鬼魂時倒不怕了!雲飛笑道:呵,等你見了真鬼,還不跳

    著叫娘!李祥朝他扮個怪相,撇頭不理他。

    羅彩靈道: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呢?雲飛擤了擤鼻子,道:我

    嗅到有事發生。羅彩靈笑道:你真是長了一副象鼻子,嗅得老長呢!雲飛道:

    你在諷笑我吧!李祥笑不可抑道:那一對象牙也好利害呢,一戳就戳死了一

    串,象穿糖葫蘆一樣!雲飛道:隨你們怎麼說,沒有我總是不行吧!羅彩靈

    重哼一聲,道:別美得慌呢,這叫廢物利用。李祥樂道:靈兒,你這話說得

    好有水平呢!雲飛灰了鼻子,指著羅彩靈道:你這張小嘴兒真真比那刀尖還尖,

    只刺心,不刺肉呢!

    羅彩靈格格大笑起來,又突然哎呀嚆叫一聲,把雲飛和李祥都搞得愕然。

    雲飛問道:你又發什麼神經?羅彩靈嘿嘿一笑,道:和你整日的吵鬧,現在

    我才發現,我竟從未和李祥鬥過嘴呢!

    嗨~雲飛一撇手道:因為他是個軟骨頭。李祥一聽便不樂意了,正準

    備說我不是軟骨頭,礙著羅彩靈,又不敢。羅彩靈望著李祥,問道:你的脾

    氣咋這樣好啊?李祥支吾道:哦,這個,嗯,我...只覺自己拙口鈍腮,

    無語相對。羅彩靈笑道:你不用說了,我明白。

    唉,你怎會明白?李祥垂頭苦忖,輒覺看她都是一種奢求,只怨人間沒有

    並刀,剪斷心上愁痕。

    打仗總要糧食的,雲飛勞累一日,體力亦顯不支,道:我的肚子咕咕叫了!

    羅彩靈捂腹道:真的耶,我突然間感到好餓,咱們回去加餐吧!快走,快走!

    李祥已跑到十步開外,只恨腿腳不利索,不能跑到無人之處。

    農家茆屋的內房燒著油燈,昏暗撲朔,炕上放著一架紡車,女主人正嘎吱嘎吱

    地紝著布匹。柵內飼養著一些雞豚狗彘之畜,自己用度儉樸,捨不得吃,留待賣錢

    生計。堂屋裡,男主人將案上炕好的三塊黃米粑粑、一盤剛漤好的豆角招呼雲飛等,

    他們餓得眼花,也飢不擇食,只是男主人顴骨深陷,羅彩靈不敢相視。

    李祥見粑粑上有一些黑點,咬了一口,咀嚼得津津有味,笑道:真好吃,加

    點芝麻的味道就是不一樣!男主人漠然答道:那些不是芝麻,是螞蟻。雲飛

    與李祥熬過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倒還不覺噁心,一笑處之。羅彩靈卻是在甜水

    裡泡大的,一聽此話,頓時覺得喉嚨裡的粑粑就象一馱螞蟻要往外湧,卻不甘心丟

    臉人前,噙在嘴裡的粑粑嚼都不嚼就硬吞到喉下,誰都看得出,她在逞強。羅彩靈

    哽噎幾下,向男主人討了一杯水,沖洗著頸腔,把手裡餘下的粑粑擱在盤裡,豆角

    也不想拈了。

    雲飛見羅彩靈噎住了,笑道:靈兒啊,難不成你把筷子吞下肚了!羅彩靈

    向雲飛兇瞪一眼,見他後面的牆上有隻長腿蟢子正在吊網,嚇得頓起雞皮疙瘩。她

    天性怕昆蟲,要在這樣可怖的屋子裡睡覺,可不是件好事呢,忙到牆犄兒處拾了一

    支破鞋,把那隻蟢子打癟,縱是如此,心裡猶未踏實。男主人道:我家髒了些,

    委屈姑娘了。羅彩靈笑道:其實,哈哈,沒什麼啊,我家也有許多蜘蛛、蟑螂

    的。是麼?主人苦澀地搖搖頭。嗞的一聲,一隻老鼠從堂東跑到了堂西。

    宋時的徭役有衙前、里正等名目十分縟雜,勞役苛重;又加上數不清的苛捐雜

    稅,男子力耕、不足糧餉,女子紡績、不足衣服。男主人不過是暮年之人,竟被折

    磨得顯出龍鍾之態,望著雲飛仨,道:這年頭啊,什麼都不欠,只欠吃。只要有

    一碗稀飯喝呀,害病的人都能好。唉,天災人禍,不知餓死了多少人。在不知不

    覺中,又憶起了征戰未回的兒子。羅彩靈疑道:我就是吃草也餓不死啊!雲飛

    道:傻瓜!草裡面沒油,塞在腸子裡也會把人脹死的!哦~羅彩靈好奇地

    點著頭。李祥問道:不至於吃觀音土吧!男主人道:那倒不至於,咱江南終

    是天府之鄉,土地肥沃些,還有些木心菜、蓴菜湯吃,北方的就可憐了,不知苜蓿

    有沒有得嚼?羅彩靈深深體味到,富有雖然不是什麼好事,但貧窮更不好。

    男主人道:我們作農民的,也不會取什麼巧兒,不耕田就沒飯吃,不養蠶便

    沒衣穿。一天不勞動啊,這骨頭都疼哩!李祥道:那些當官的就不同了,都夾

    著一個無底囊,貪利財賄,風流快活!雲飛報以一聲長嘆。這些外頭的事情羅彩

    靈聞所未聞,直聽得眼睛都不眨。男主人把水乳交融的眼神投注到窗外,興嘆道:

    誰都能欺負我,只有這片土地不會欺負我,我撒下種子,她就能長出莊稼來。

    雲飛心潮滂湃,突然起身跑出門外,藉著皎潔的月色,蹲著身子,舀了一捧黃

    土在手,鬆軟而溫柔。為什麼他的眼中噙著淚花?因為他深深地愛著這片黃土地。

    秋風送來虛懷,昊天籠著澹泊,羅彩靈不知從哪裡跳了出來,把雲飛的背頭一

    拍,道:你在搓泥人麼?我也要玩!雲飛忙將朦朧的淚花吸進眶內,撒了黃土,

    應道:這麼大的人了,還玩搓泥人。羅彩靈道:欸!你怎麼反說起我來了,

    你自己不正在搓麼?雲飛拍著手上的塵土,道:我沒搓。羅彩靈呶著嘴道:

    閉著眼睛說瞎話!你剛才捧著黃泥做什麼,嫌手上太乾靜了!

    我...雲飛心境悱然,不知怎麼回答她才好。我不管,不讓我加入就

    煩死你!戶外只添了一個羅彩靈,氣氛就和剛才截然相反了,充滿了青春活潑的

    氣息。雲飛道:你要怎麼玩是你的自由,問我做什麼?他走了一弓之地,坐在

    一根橫倒的柚木幹上。

    他這麼做好象在有意避開,羅彩靈黯然神傷道:你不陪我玩,我一個人又有

    什麼意思。雲飛見她憂形於色,便回到她跟前,小聲探問:生氣了?沒什

    麼。她無力地搖搖頭,對他恨不起來,也氣不上來。

    樹杈丫,紫藤掛,倆人合坐在橫倒的柚木幹上,看著星星,天涯倦旅,此時都

    心事良苦。月光把他的影子照在她的身上,她用手撫摸著影子,只是這樣都能感到

    溫存。木幹上有一隻黑蘑菇,就在雲飛身右,羅彩靈想取來,便爬在雲飛身上,伸

    手將蘑菇摘了,趁機多逗留了一段時間,雲飛有些不自然。

    羅彩靈捏弄蘑菇,繡手被泠泠的秋風冰刺,凍得像蝦子,便借雲飛的臉暖一暖,

    雲飛任他取暖,只當不知。不久,羅彩靈也不好意思了,道:嗨!你怎麼甘心受

    我欺負,連吭也不吭一聲?雲飛笑道:當然不能吭聲了,不然,你就會更進一

    步,說不定還會把手伸進我脖子裡呢!你說都說了,我若不做好像划不來!

    她果真拽雲飛的衣領,兩隻滑溜溜的小手就往裡鑽,嬉鬧一通。

    月亮愈睡愈沉,不知為何,倆人都不願入睡,情願在此吹著冷風。羅彩靈蜷局

    著身子,牙齒打戰道:我好冷。雲飛解開悶褂披在她身上,她孌孌地笑著,淘

    氣地說道:我還冷。雲飛拈著貼肉的袗衣,擺著頭道:那我就沒辦法了。

    她縮著脖子,往雲飛身上靠;倆人身上好像粘了一層膠,雲飛想擺脫也擺脫不得;

    她就這麼靠著,小手不自禁地在雲飛衣上牽扯。

    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

    黑夜裡的腳步聲格外清晰,有一衣著雍榮之人穿過樊籬,面無表情地從雲飛與

    羅彩靈身邊經過,進了堂屋,原來是個稅官前來催繳稅額,這麼晚了還在工作,真

    有樂業精神!男主人唱了聲喏,忙到內屋的床下,把一大鐵匭打開,從中捧出一個

    小泥瓷罐,倒出幾十枚銅錢;把銅錢數了一遍不放心,數了兩遍也不放心,數了三

    遍還不放心。稅官早已走到跟前,一把抓過沾滿泥土的銅錢,道:拿來吧!又不

    是嫁閨女,還依依不捨呢!哼了兩聲,把銅錢袖在懷裡,面無表情地離了屋子,

    到別家催稅去了。

    看著男主人無奈嗟嘆,李祥問道:日子過得去麼?男主人愴然道:節衣

    縮食,死不了罷了!李祥道:他們那些作官食祿的,哪能體會百姓的苦處!

    男主人嘆道:我們交上去的錢,在當官的手裡一轉,就會少一些,再往上頭轉一

    道手,就更少了。國家要用錢時,只得加重賦稅。紡車停止了聲響,內房傳來哽

    咽聲。

    李祥怒道:從皇帝延伸到九品官,一個個就像豬玀一樣,有的兇殘,有的溫

    順。兇殘的是野豬,溫順的是家豬,共同之處,都是肥的!聽了此話,男主人早

    嚇得魂飛九天,慌忙掩門,顫聲道:我的祖宗!莫喊,莫喊!這是殺頭的話呀!

    李祥望向黑色的天空,嘆道:如果大家都能豐衣足食,無欺無壓,快樂過活,

    那該有多好啊!

    戶外,黔黑的被子下,蓋著一對有緣無份的少男少女,閃爍而難渡的河漢就代

    表他們一世相隔的宿命吧。頭上落著紅紅的雨,稀稀疏疏的,楓葉最關情。羅彩靈

    的話口袋,通常沒個時候合著的,今晚卻是出奇的奇怪,竟半個時辰無言無聲。雲

    飛幾次側目瞧她,只見柳葉生眉上,杏花開眼中,真乃一個燕嫉鶯妒的美人,為之

    怦然心動,輕柔扳過她的香肩,正色道:靈兒,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你的。

    風聲嘯然下,羅彩靈一下子驚呆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隻羞恐的小

    鹿,正在清純的眸子裡奔跑,嘴角欲開還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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