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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系起心瘩恚生火 解得春風可化冰

    羅彩靈適才撩動耿鍇的耳鬢時,發現一道被指甲掐出的傷疤,問道:你耳根

    上的傷是怎麼弄的?我娘擰的。他答得很自然,更讓人感到一種習以為常的

    痛苦。她為什麼要擰你呢?羅彩靈被陽光刺得打了一個冷戰。耿鍇答道:因

    為我不聽話。

    羅彩靈不敢再看耿鍇心靈上的創傷,掃目望向歡樂的孩子們,道:你瞧他們

    玩得多起勁啊,你怎麼不去呢?耿鍇道:我才來幾天,他們不跟我玩。羅彩

    靈站起身來,牽著耿鍇的手,道:傻瓜,你不妨主動去找他們啊!唔...

    我,我不敢。耿鍇吞吞吐吐地掙脫了手,還把手交叉地塞在懷裡。

    這時,過來了一家子,兒子騎在父親的頸上,父親道:咱們到風閩崗上去玩

    吧。母親慈笑道:那兒風景可好了,還能打鞦韆呢!兒子揮著小手,高興地

    叫道:好耶,出發羅!三人歡聲笑語而去。

    耿鍇羨慕地望著那幸福的一家子,心事沒個著落,羅彩靈從心底湧起一股責任

    感,笑著說道:喜歡姐姐麼?耿鍇激動地說道:喜歡。那好,姐姐陪你

    玩。羅彩靈把他從死氣沉沉的石桌拉到了豐富多彩的大自然中,晡日暖燻,不再

    那麼刺眼和灼烈,稠密的花卉依依偎偎,似乎等待著人來採擷。羅彩靈與耿鍇坐在

    壙埌的原野上,她就是喜歡和小孩子在一起。

    一般的男人都不喜歡小孩,覺得孩子吵得好煩,可能酒精和性早已把他們搞得

    麻木不仁了;相反的,大多數女性都很喜歡孩子,因為她們在孩子身上找回了塵封

    心底而渴望傾訴的純潔。

    羅彩靈一面說些小笑話開濟他,一面手把手地教他編花環。飀飀風起,羅彩靈

    把頭髮叉到後面,道:這花環呀,是編給自己最心愛的人戴的。耿鍇拈起了美

    麗的馬蹄蓮花,問道:為什麼要編給他呢?

    湛藍的天空裡只有一朵不斷北飄的白雲,一隻孤單的雌雁朝它艱難振翼,羅彩

    靈不自主地抬起額頭,黽勉的心絮充溢心肺,把深情的眼睛寄託上蒼,答道:因

    為,我要用花環把他牢牢套住,不許他跑掉。

    耿鍇聽得興起,道:我就用花環把我的爹孃套住。好咧!羅彩靈璨然

    笑著,耿鍇的美麗希望在冥冥默默中也鼓舞了她。

    耿鍇的手指還不靈活,花環終究只編了七八成,直待日晏風涼,羅彩靈把小罩

    褂披在他的身上,給他禦寒。耿鍇再一次感受到曾經擁有的親情,真希望羅彩靈能

    夠永遠作自己的姐姐,更盼望父母親能把破碎的家重新拼湊。羅彩靈指著小罩褂說

    道:這是你娘託我帶給你穿的,怕你凍著了。耿鍇聽得眼神撲爍,嘴角還是露

    出一絲無法掩飾的笑容。

    羅彩靈問道:肚子餓不餓?耿鍇點了點頭,羅彩靈笑著打開盒子,原來裡

    面盛滿了黃燦燦的雞蛋糕,遞給耿鍇一塊,道:這是你爹給你做的呢,嚐嚐吧。

    耿鍇拘謹地接過,羅彩靈道:不怕人窮,只怕志短,你的爹孃在吵架時都這麼愛

    護你,你將來怎麼報答他們?耿鍇不加思索地大聲答道:我養他們到老!羅

    彩靈欣慰地笑了。

    耿鍇遞給羅彩靈一塊,道:姐姐也吃。羅彩靈笑著接下。耿鍇把雞蛋糕放

    在嘴裡慢慢咀嚼,甜蜜而柔軟的味道在他心裡架起一道迴歸的彩虹,眼睛被風吹破

    了,溢出淚來。

    泱泱的湖面上,水光萬頃,波濤不興,夕陽殘留著粉紅的餘韻,可愛的風逗弄

    著萬物生靈,浣衣的婦女們嘻笑著抱木盆歸家。雲飛與李祥坐於水皋,隨意往湖裡

    扔著石子。李祥雙手反撐著,閉著眼睛,頸向後仰,半嘆半感道:好久沒有這樣

    安靜地看看自然了。雲飛側目相視,笑道:你也喜歡安靜麼?李祥恢復了原

    樣,又扔了一顆石子,道:每個人都有一萬張臉,隨著不同的境地而轉變著。

    伴著一圈擴大的水暈,一顆小水珠在水面上跳起又溶合下去。

    雲飛念著李祥的古怪之處,問道:江湖上最講究禮節,你怎麼從未向人拱過

    手?李祥伸了一個懶腰,道:向人拱手的架式,看起來就像帶手枷的犯人,我

    喜歡無拘無束。雲飛一聽,覺得頗有道理,只是有理歸有理,他還是掙脫不了這

    種形式上的形式。李祥接著說道:其實作人哪,就要活得自在。天地容得下我,

    我便生;天地容不下我,我便死。雲飛輕笑道:你真想得開!笑中又生悲意,

    忖道:誰都是活在別人的眼睛裡,誰能作一回真正的自己?

    李祥道:小時候不想學習,不願大人管教,盼望能長大;長大了卻要面對事

    業與婚姻的煩惱;結婚了還要為家庭煩心;有了孩子又要為管教孩子操心;孩子長

    大了再要為孩子的前程擔心;孩子成家立業了,又要為孩子的生活懸心;然後再為

    孫子費心...直到自己老死了,一切的煩惱就都沒有的。

    雲飛臉色愕然,道:這話不應從你嘴裡說出,你還不到二十歲啊!李祥的

    嘴角帶著幾縷略顯無奈的微笑,道:也許一個人涉世太深,反而看不清事情的全

    貌,像我這種涉世不深的人確能很清楚的看待問題也說不定。雲飛道:嗯,從

    另一種範疇看,的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雲飛問道:如果讓你再次選擇,你願作男人還是女人?李祥毫不猶豫地答

    道:男人。雲飛問道:什麼原因呢?我已經習慣了。李祥笑了笑,道:

    我是男人都夠可憐的了,何況女人。雲飛道:你在替沃萱抱不平麼?也

    許吧。李祥垂下了頭,不知在想著誰。

    談到女人,雲飛自然而然地念起了羅彩靈,在沒有那小鬼頭的現在,感到有些

    冷清,見李祥好久未開言,道:你在想靈兒麼?李祥抬起頭道:當然在想了。

    雲飛道:她什麼都好,就是太任性了些。李祥道:什麼都是她對,是不?

    雲飛笑了笑。李祥道:越好的東西越嬌貴嘛!

    說得也是。雲飛笑道:她好像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她是另一個世界的

    人。李祥以淺笑作答,欣賞著天際裡充滿活力的紅色,道:一種米養百樣人,

    象靈兒這樣的女孩,人間只有她一個。正因為有了靈兒,我的人生變得豐富多彩了。

    只要能看著她對我笑,我就心滿意足了...啊,真希望她能永遠快樂下去啊!

    雲飛在不知不覺中掛念起時常憂鬱的雪兒,滿言感慨道:靈兒是個無憂無慮的女

    孩子,不知道什麼叫擔心,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像她這樣就好了。李祥搖搖頭,道:

    其實不然,我看得出,她好像在擔心什麼。

    真的嗎?也許我還不瞭解她。雲飛仰天嘆了一口氣,羅彩靈緣何要撲在自

    己身上哭,這謎團再一次勒緊了他的思維,太怪、太不合邏輯了,以至窮思極想也

    捯不出個頭緒來,他想問,卻難以啟齒,雖然說也說不明白,卻令雲飛產生了戰抖

    的預感。

    雲飛道:靈兒是一個很單純的女孩。李祥悽迷地一笑,道:永遠長不大

    的她,讓我找到了人世間已經丟失的純潔;不像我,整天處在爛泥灘中。弓身向

    前抓起一把稀泥,手全黑了,道:江湖...不是個好地方。真希望靈兒能回家,

    作個安恬的人妻。雲飛眉頭微聳,問道:怕她被邪世汙染嗎?

    呣。李祥著力地點著頭,道: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一望漸黑的四

    周,突然湧起一股莫明的激動,道:最恨那些人閉著眼睛喊世界多麼美好。

    哼,有的人勞苦一生一世而無回報,有的人卻太快活了,這是個什麼混帳世界!有

    時候,我真想拿把大槌子把這世界打個稀巴爛!他的喘息濃重。

    雲飛道:你很討厭剝削者吧。那還用說嗎!李祥的眼中冒出火來。

    在你心目中,皇帝是什麼?烏龜!

    三公九卿是什麼?王八!

    文武大臣呢?甲魚!

    地主呢?鱉!

    李祥的語氣越來越重,語聲也越來越大。雲飛再問道:樵夫呢?一聽這話,

    李祥的神氣收斂了起來,笑道:神仙!雲飛無奈地隨口一嘆,道:人生在世,

    最難掃除心上垢、洗淨耳邊塵,不知我何日才得已超脫?也抓了一把稀泥,緊緊

    捏著。李祥問道:什麼叫超脫?雲飛道:也許是死亡吧,死了就超脫了。

    李祥笑問道:你想死麼?雲飛搖搖頭道:不想。李祥道:你不是想超脫

    麼,為什麼卻不願死?雲飛笑答道:這還不簡單,就像人們明知鐲子重,還是

    想戴在手腕上一樣。

    李祥大笑起來,道:爭名奪利,人之天醜。哼哼,人死後,還不就是這團泥

    巴!言之有理。雲飛微微頷首,鬆開了手,肉掌全被泥染黑了,再看著未抓

    泥的左手,猛然參祥透悟道:為什麼人的左手比右手乾淨,因為左手不像右手那

    樣愛活動。至於腳,它整日踩在別人身上,還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生怕被別

    人發現它的醜態,腐臭便是在所難免的了。李祥哈哈大笑起來,道:幹完這一

    票就洗手吧!嗯!

    嘆光明,如流水。區區終日,枉用心機。辭是非,絕名利,筆硯詩書為活計。

    樂齏鹽稚子山妻。茅舍數間,田園二頃,歸去來兮!

    天將黑了,家長們扯著喉嚨叫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飯,獨是耿勰、沃萱聽得心酸。

    用過了晚膳,雲飛和李祥都被羅彩靈拉到她房裡,說是有件神秘的任務,要他倆陪

    著。眼見玉兔離海角,三人直談到夜靜更深,羅彩靈要他們等一會兒,然後神秘奚

    奚地離去了,不一刻,挽著一件衣服回來。雲飛見之,問道:你說有神秘的任務,

    就為看你拿件衣服麼?李祥道:靈兒自有道理,好好看著!羅彩靈抿嘴一笑,

    道:還是李祥懂事。雖然她用詞不當,但李祥依然聽得神清氣爽。

    羅彩靈把衣服擱在腿上攤開,道:這件衣服是耿勰的。你瞧,胸口上有一個

    小窟窿,他妻子都沒給他補。雲飛聽得出弦外之音,道:你難不成是...

    羅彩靈笑道:我把衣服偷過來補了,耿勰一定會認為出自沃萱之手,這樣一來,

    他們夫妻倆就能和好如初了。就你鬼!雲飛快意地笑著,悟出了她要留宿的

    原因,忖道:這傢伙還真是深不可測呢!李祥更是讚歎不已。

    靈兒這麼在乎夫妻和睦,是否她的父母給過她傷害?雲飛心念萌動,問道:

    你的爹孃是不是經常吵架呀?羅彩靈嘸了一聲,道:也不是了,反正被我撞

    見的不多,至於沒有撞見的便無從知曉了。雲飛道:如果我有爹孃在身邊吵吵

    架就好了。眼中一下子裝滿了白色的憂傷,羅彩靈看得感同身受,軟語說道:

    我爹孃的脾氣都不好,我受到感染,說不了兩句就愛鬥嘴,以後冒犯之處還請你

    多多包涵了。雲飛道:我若有什麼冒犯之處,也請你包涵包涵了。李祥把雲

    飛拉到一邊坐下,道:你別妨礙靈兒做正經事了。

    羅彩靈往常都是一味嬌縱無忌的,看她紉針的模樣,似像似不像。雲飛跑到羅

    彩靈身旁,眯著眼笑道:想不到淘氣的你還真會作針黹之類的事啊!羅彩靈拿

    針去扎雲飛,被他躲過,便收了針,不高興道:你把我們女兒家看作是什麼了,

    整日呆在家裡玩麼?兩個姐姐在四年前就把我教會了。

    雲飛道:兩個姐姐?就是給我貼身的那兩個丫鬟。羅彩靈襻了幾針,

    道:又讓我想起峨嵋那個老黃花菜了!雲飛噓了一聲,道:小聲點,這話不

    論被誰聽見都不好的!羅彩靈故意大著嗓門叫道:不好就不好,我才不管呢!

    如果別人對我好,我會十倍、甚至竭盡所能地報答他;如果別人對我壞,我就十倍、

    甚至無數倍奉還!雲飛捂著耳朵,道:和你在一起,哪能佔到甚麼便宜,都是

    捱欺的命。李祥再次把雲飛拉到一邊坐下,道:你還有完沒完,不要妨礙靈兒

    做正經事了!

    李祥把雲飛緊緊抓住,不許他靠近羅彩靈,等羅彩靈一心一意縫綴完畢,李祥

    迎過去,把衣服上的補丁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道:靈兒真是個巧手女兒家!

    羅彩靈嬌聲道:那當然啦!不像你們這些男人一個個都整日遊手好閒的。雲飛

    不服氣道:我哪裡遊手好閒了?羅彩靈問道:你有一份工作麼?雲飛連聲

    應道:有啊!陪你去找青龍寶珠。羅彩靈一擺手道:這不算,這只是出於友

    情罷了。

    你少在這裡孔雀開屏,自作多情了。我們才認識幾天啊?還友情呢!雲飛

    正欲施展陸賈雄辯之才,卻被李祥拉到身後。且看李祥向前走了兩步,道:靈兒

    聽我說,我有工作!嘿嘿,我是個乞丐。雲飛笑道:一堆臭狗屎也想說成一朵

    鮮花!你早就脫離了丐幫,算個什麼乞丐,再說,這要飯的最是遊手和好閒

    了。李祥黃了臉道:你別見機挖苦人,你還不是當過要飯的,有什麼好得意的!

    你真教人噁心!你才教人噁心,這個刀疤臉!

    他們倆,一個屬龍,一個屬虎,說不上兩句就鬥上了。動口解決不了問題時便

    要動手,正打鬧著,李祥踢雲飛不著,腳趾踢到牆上,好痛!雲飛拍手稱快道:

    哈哈,被撞痛了吧!快去打牆,報復一下嘛!噯唷喂!李祥一個勁地呻吟,

    道:都是你害的,我要打你!他拿起身邊一把鐵鍤朝雲飛投去,雲飛輕鬆躲過,

    啐道:欺軟怕硬的傢伙!

    羅彩靈懶得理他們,到沃萱房中,把衣服搭在她的床頭架上。待回到房中,倒

    也奇了,雲飛和李祥都不見了身影,碗裡的燈火依然跳躒著。羅彩靈便到東邊耳房

    查看,紗窗內,兩人都矇頭睡著呢。這兩個傢伙!她的嘴角浮現出欣慰的微笑。

    羅彩靈也回房睡了,門窗關得死死的,她每夜都會失眠好一會子,腦子裡想著

    雲飛,想著明天和他說什麼,可是真正和他見面時,卻連一句臺詞也說不出口了,

    好像總隔著一道洫溝,洫溝那邊是雪兒。

    在這鬱鬱寡歡的夜晚,雲飛輕手輕腳地進來,又輕手輕腳地離去了;她尚在夢

    中,感覺不到,只是掉在地上的被子又重新蓋在身上。

    第二日清曉,喔喔的雞叫把人催醒,羅彩靈睜開眼睛,透窗見雲飛在大院子裡

    練劍,心裡笑道:頭一次這麼勤快呢。顧不得漱口盥手,跑出門外,仰首展臂,

    似乎想擁抱整個天空,高喊道:早上好啊!雲飛收了劍,拭著汗問道:

    你在和誰說話呀?羅彩靈扭著柳鬢,笑道:我在和全世界說早上好呢!雲

    飛先是愕然,又笑了起來。

    再說那小兩口的彆扭故事吧。耿勰比雲飛起得還早,卻不見了外衣,到處都找

    不著。懷疑是老鼠偷去吃了?不可能,家裡的積貨那麼多,我是老鼠也寧可吃鹿梨;

    懷疑是昨天的三位客人偷了?更不可能,跑去客房一看,人都還未睡醒呢;夢遊時

    落在別處了?絕對不可能,我沒那種習慣吧!衣服難道嫌我窮,長翅膀飛走了不成?

    咦,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既然都不可能,難道是...

    耿勰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妻子房裡,昨天天氣暴熱,妻子經受不了溫差的急驟

    轉變,頭有些昏倦,此時還在夢中,那件失蹤的外套竟安安穩穩地搭在妻子的床頭

    架上!

    她懷著病替我補外套!耿勰用戰抖的雙手捧起外套,補丁是一個圓形,含

    蓄隱示著團圓之意。突然間,耿勰覺得好不起她,她的大度面前,自己變得渺小而

    不懂人情...

    耿勰一股牛勁捧著外套跑到院內,跪在粉紅而斗大的日頭下自責自嗟,外套成

    了他的淚巾。

    陽光越來越耀眼了,沃萱恍惚醒來,眼縫中眯見桌上放了一碗煎好的湯藥,她

    又驚又疑,顧不得披衣,一步一晃地走到桌前,那碗藥下壓著一張白紙,紙上寫了

    三個字:對不起。沃萱驚呆了,胸中的忿慍在一霎間煙消火滅。

    一日夫妻,百世姻緣,只要能諒解,還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的?

    沃萱端起藥一飲而盡,雖然很苦,嘴裡卻好甘甜;雖然涼了,心頭上卻好溫暖。

    她拿起那張帶有溫情氣息的紙,合掌夾在掌心,心情正在起伏跌宕時,一個寬大而

    熟悉的身形佇立門首,沃萱手中的白紙頓然飛離飄落。

    謝謝你。沃萱的話說在喉嚨管裡,女人的心總是很軟的,她憶起丈夫往昔

    的種種好處,眼淚也像小蟲子一樣爬出了眼眶。耿勰含淚穩步走到妻子跟前,妻子

    就勢撲在他懷裡啜泣,兩人相互說著對不起,寮屋之內,耳鬢相磨,多少濃情

    爾暱。

    窗下,雲飛、李祥和羅彩靈正屈身蹲著呢,臉色笑容可掬。

    夫妻倆在此時此刻方才真正咀味到寬心待人的無窮好處,昨昔的爭吵都顯得那

    麼愚昧和小家子氣。倆人在床沿依偎著,沃萱仰面與丈夫相對,拈著幞巾,問道:

    你怎麼想到給我煎藥的?耿勰輕撫著妻子的臉頰,道:上十年的米麵夫妻了,

    你的身體好歹,我還有不知的!一語正中心懷,沃萱喜滋滋道:你真體貼!

    耿勰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比你可就差得太遠了,你才有心機呢!一聽這話,沃

    萱彷彿進入了一個陌生世界,問道:我有什麼心機啊?耿勰道:在我面前,

    你還謙虛個什麼,昨天晚上...

    不待耿勰把話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聲犬吠,把耿勰和沃萱嚇得一彈。我家

    沒養狗啊!耿勰一邊思忖一邊快步出門,望了半晌,連個狗影都沒見到,悶悶回

    房,對妻子道:一定是隻過路的野狗,咱別管它。便到原位坐下,沃萱接著問

    道:你剛才說什麼昨天晚上?

    呃...不待耿勰開口,門外忽然傳來纖細的叫聲:抓小偷啊!緊接

    著就是一陣乒乒乓乓的器皿摔落聲。耿勰顧不得解釋,急忙跑到門外,只見盛黍稷

    的敦具歪著一張口,一個水缸也被打破了,卻不見肇事者。耿勰叉著雙手,罵道:

    是哪家的小孩子這麼淘氣,讓我發現,非抓住打屁股不可!

    沃萱出來觀望,道:你提起了小孩子,卻忘記了自家的孩子呢!耿勰道:

    說得也是,我好放心不下耿鍇,現在就去把他接回來。耿勰的腳根剛提起,沃

    萱叫住他道:莫慌,你剛才說的話還未了尾呢。耿勰不耐煩道:你這個人呀,

    就這點不好,做了好事還偏要我親口說出來。沃萱擠著眉峰,道:你說什麼,

    我可什麼都沒做呀!耿勰頓生疑竇,指著外套上的補丁,問道:這難道不是你

    縫的?沃萱仔細甄別,搖著頭道:我繚衣服都用齊針,而這上面用的是滾針,

    補丁不是出於我手。

    適才的狗叫聲多承李祥之口,小動作則拜自羅彩靈之手,生怕又生芾枝,也是

    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可現在耿勰與沃萱都站在門外,什麼小動作也只是隔著

    玻璃唱戲,一眼就看穿了,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象。羅彩靈只好望天祈禱,神

    佛保佑不要出差忒。雲飛心念驟動,身子便如一道青煙,抹空而去。

    耿勰見妻子說得有前有後,便問道:不是你補的,那是誰補的?一聽這話,

    沃萱便想歪了,挓挲著手道:你還問起我來了!好哇,怪不得撇下我這些時日不

    理不睬的,難不成是你又有了相好的啦!耿勰聽得寒毛一乍,道:你瞎咧咧什

    麼!哼,我早就應該知道,這黑心婆子怎麼會做這樣的好事!沃萱的臉上刷的髹

    了一層赤漆,怒氣兇兇地跑到屋內。李祥嚇得閉著眼睛默唸:要砸鍋了!

    只見活萱端起藥碗,狠狠摔成碎片,如流星亂濺,叱道:你想下藥毒死我,

    然後再正正當當娶一個嬌嬌大大的黃花大閨女,你作夢!跟著從床頭拿起一個櫸

    木枕朝耿勰摜去,耿勰急忙避過,氣得身體都在膨脹,喝道:你無中生有,嘴含

    糞渣!

    我無中生有?哼,我受了你年把的氣,我再也不想受了!沃萱頭重腳輕,

    一下子癱在地上,哭得覓死尋活。

    羅彩靈一陣心酸,不忍再看下去,道:剛才還夫妻情長,只一睒眼,兩口子

    又分爭起來,難道夫妻間的感情就那麼淺薄麼?李祥嘆道:因為,每個人在發

    怒的時候,都是一隻禽獸,他們會為了自己而忘掉別人。突然,迎空傳來一陣柔

    弱的叫聲:

    爹!──娘!──

    你們不要再吵了!

    一個稚小而可憐的身影停立門首,身上披著那件小罩褂,正是耿鍇!耿勰驚驚

    悚悚地回目察望,雖然他知道是誰,還是要親眼確定,確定之後,思維在一剎那間

    弭止了。沃萱殘餘的兩行淚在安靜地滑落,流進嘴裡,鹹鹹的。耿鍇用手揉著湧泉

    的眼睛,清湛的瞳中映著曾經愛他的爹孃。大人瞭解不了孩子,而孩子卻能體諒到

    大人;孩子在大人的眼裡也許永遠都只是侗蒙無知,其實,他們的敏感性遠遠超出

    了大人的想像範圍。

    身為人母的沃萱心如刀鍥,噙著淚爬起來衝上前去,把兒子摟得死死的,心肝

    寶貝地亂叫,她再也不願失去他了。這種肉體的接觸、母親雙臂的暄暖令耿鍇有一

    種昏厥的陶醉感。身為人父的耿勰跌足長嘆,心裡悔恨萬加,何必要搞一家兩制呢?

    窗外,羅彩靈的衫袖上盈盈揮淚不絕,雲飛的眸中閃閃發亮,李祥苦澀地笑著。

    藉羅彩靈與雲飛鼎力相助,耿勰與沃萱已上和下睦、夫唱婦隨,經過一場暴風

    雨,彩虹卒升在天際裡,倆人間的感情也更加堅定。透過窗臺上那盆帶露的秋海棠,

    他倆發現了羅彩靈等深受感動的表情。

    雲飛走上前,道:夫妻靠勞動來維持一個家庭,你做的是本份事,我做的也

    是本份事,沒什麼好爭議的。丈夫卻總是吹噓自己在家裡面多麼多麼重要,彷彿沒

    有他就沒有經濟來源;妻子也好訴苦自己在家裡多麼多麼地受罪,彷彿伺候人就是

    因她上輩子欠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這種思想。要知道,兩個人手拉著手兒相

    互偕作才是生活的真意,是一種高尚的快樂,而不是苦難。夫妻間,應想千日之長,

    莫忿一日之短。這個道理,孩子們都能明白,為什麼身為長輩的你們卻始終不明白?

    耿勰和沃萱聽得連說慚愧,耿勰道:我與妻子都是讀書人,為人處事竟連孩

    子都不如。沃萱摟著兒子,道:不失去,怎會懂得珍惜,我們一家子再也不分

    開了。兩人不知如何感激他們才好,便共入庖房,擺出一席酒筵盡地主之誼,拉

    雲飛三人上座,耿勰滿面春風道:我們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不過新釀了一甕黍

    酒,一甕稷酒。今日我們夫妻和好,全仗三位功德,請留下共飲。羅彩靈頑笑道:

    有功才受祿,我就不客氣啦!雲飛笑道:偏勞了。李祥道:常言道,禮

    出大家。我不過一個碌碌小輩,也不用講禮奉節,好菜好飯,多多益善。沃萱看

    羅彩靈比親姊妹還要親,摸了摸耳上丹璩,想取下來送給她,算是謝禮,又覺得太

    俗氣,猶豫了兩下,還是把那顆俗心收訖了。

    桌面鋪著紅布,擺了六盤菜,都用碗蓋著,裡面盛的是什麼,這是秘密!耿鍇

    這個小淘氣包一聽令下,便急不可待地掀蓋子,一掀是雞,再一掀是魚。如此菜餚

    雋肥,正合耿鍇的口味,他高高興興地叫著吃著,還頻繁給羅彩靈和雲飛夾菜,什

    麼喜頭魚溫補、黃瓜養顏、苣蕒祛病之類的話一套接一套,也不知對是不對,

    反正是要哥哥、姐姐們吃好才是真心。沃萱笑道:這孩子倒挺會作人呢!李祥

    吃著糯米珍珠圓子,調笑道:這孩子倒不會作孩子呢!不給我夾菜也罷了,怎麼

    連爹孃老子都忘了,不得了,了不得,這麼小就一心向外啦!看著耿鍇通紅的臉

    龐,滿堂大笑。耿鍇經不住逗,便給大家輪流夾菜,還要添飯。沃萱笑道:今天

    的菜好,讓這尕娃子逮了兩碗飯。耿勰喜嘆一聲,道:智養千口,力養一身,

    咱家雖不閥閱,但糊得口來也就夠了。雲飛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只要心

    裡寬裕,生活也就寬裕了。

    耿勰盡主儀,對雲飛三人殷勤敬酒,當然推辭不得。雲飛功力渾厚,包容得下,

    面容微紅;李祥狂斟濫飲,喝得氣喘吁吁。羅彩靈淺啜清湑,喝得一臉春色,兩朵

    桃花;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沃萱對羅彩靈讚不絕口。雲飛勸羅彩

    靈不要飲多了酒,身體要緊,可她又當耳旁風。

    沃萱也喝得臉上春色微醺,拍著丈夫,故作不滿道:你怎麼老是找我的槎?

    丈夫拉著妻子的手,笑眯眯道:愛之深而責之切嘛!妻子把丈夫的手一掐,嗔

    道:貧嘴!丈夫哎呦一聲,笑道:有錢人享闊福,沒錢人享清福,倒也悠哉

    遊哉。

    這時,進來一個地保,四十上下,脖上生一大癭子,也許是營養過盛所致吧!

    耿勰忙離席相迎,地保道:路旁死了一個外鄉人,你們做做好事,積積陰德,出

    出錢給他買副棺材葬了吧!沃萱是個厚道積德的婦人,時常憐貧恤老,齋僧敬道,

    舍米舍錢;耿勰卻是個摳財的,總為妻子好善樂施而搏嘴,若是平時,決然免談,

    此時歡懌無嫌,便大方地給了五文錢。地保得了錢,隨便從席上撿了一條炸鯫魚入

    嘴,道了一聲謝,又挨家捱戶地討去了。

    沃萱洗盞更酌,幾人饌食得餚核罄盡,杯盤狼藉。耿鍇這幾日都因思念父母而

    失眠,飯飽後便去睡了。沃萱在抬掇餐具,搬到廚房,用淘過米的泔水洗碗,最下

    油了。雲飛三人在堂屋敞坐。耿勰沏了四盞閩南鐵觀音獻上,綠葉紅鑲邊,煞為可

    愛,喝在嘴裡,只覺茶味清香醇厚,將口中膩味皆洗到腹中。李祥笑道:這茶來

    得正是時候,我嘴裡清爽多了。羅彩靈卻有意思,找沃萱討到一根三寸長的麥杆,

    放在杯中吸茶,眾人看得都笑,竟相摹仿,還真有意思呢!

    此時乃正午時分,今日與昨日截然不同,倒有些秋高氣爽的氣象,雲飛一行人

    與主人扯了半個時辰的閒話,身子輕鬆下來,便待告辭。李祥在臨走前又飽嘗了一

    頓冷飲,耿勰與沃萱手挽著手,在門首以目相送,夫妻倆明白,若備上謝禮倒俗了

    他們,便以誠心送誠心。

    羅彩靈看他們夫妻恩愛,好生羨慕,眼神不自主地在雲飛臉上逗留。若說起她

    心裡的許多事,歸結起來,又只有一件事。

    耿勰與沃萱揮手告別,雲飛仨跨馬出鎮,柔和的日昀,鬆軟的沙道,帶著愉快

    的心情,遠行都不會覺得疲憊。

    調寄:採菱人語隔秋煙,浪靜如橫練。入手風光莫流轉,共留連。畫船一笑春

    風面,江山信美,終非吾土,何日是歸年?

    通天大道上,彩鞭噼啪,媒婆在前,紅衣儀隊扛著大紅花轎,鑼鼓大作,吹吹

    打打而過。羅彩靈流連了一會兒,雲飛察其心思,笑道:想當新娘子吧!羅彩

    靈聽得臉色泛紅,朝雲飛一呶嘴道:拉倒吧,我看看是哪家的女兒這麼倒黴!

    雲飛笑忖道:鴨子死了嘴巴硬,過幾年看你害羞不害羞!李祥在一旁樂不可支。

    接著又見一支送殯隊,鞭炮雷動,鑼鼓喧天,白旗遮野,鼓譟而進。四個兒子

    抬槨木,小兒媳婦捧香,二兒媳婦和三兒媳婦執紼,獨獨大兒媳婦摔喪駕靈,喊爹

    叫公的。羅彩靈道:這家的兒女真孝順,哭天喊地的。李祥豎起耳朵聽著,笑

    道:這音樂不錯,很有節奏感。羅彩靈忍俊不禁,從囊中摸出一錠紋銀,扔到

    送殯隊中,以作賻賵之禮。守孝之人見過,忙拾起,鞠躬稱謝。雲飛欲說李祥兩句,

    思前想後又算了。

    夾道的一棵榆樹下,只見先頭在耿勰家討錢的地保只顧撈錢,哪裡買了什麼棺

    材,隨便挖了一個坑,敷衍了事地正把一個死人往坑裡抱哩!因做事出了汗,那地

    保卷著褲腿,裂著懷。

    三匹馬在地保面前止住,李祥一看,心裡全亮了,翻身下馬,第一個衝上去,

    揪著地保的衣領,喝問道:你買的棺材呢?地保先是一驚,續定了神,鼓目叫

    道:你算是哪個廟的神哪!再不放手,老子叫一撥兄弟來,有你好看!正威風

    著,倏然見雲飛伸手一吸,將一塊拳頭大的石塊吸在手心裡,一把捏成粉屑,那眼

    神幾乎會吃人。地保頓時張惶愧懼起來,忙架著雙手,向李祥陪笑道:兵荒馬亂

    的,賺錢不容易,大爺饒了小人吧!你這個豬豝,狗仗人勢,連死人的錢你也

    賺!李祥火冒三丈,掄起拳頭便鍆,地保見雲飛在一旁虎視眈眈,心道自己還手

    只會捱打捱得更兇,便抱頭求饒。雲飛和羅彩靈騎在馬上看李祥如何膺懲這黑心人,

    李祥便趁機逞威風,下手愈發重了,噼噼啪啪的拳頭象雨點落下。地保吃痛不過,

    叫道:噯唷喂,大爺怎麼越打越有精神了!

    羅彩靈不經意地一睇屍骸,不看猶可,看過陡然大驚道:譚香主!慌忙下

    馬,走到坑前,一撩死屍的衣領,頸上光光的。不對呀,應該掛著一串白玉琲的。

    羅彩靈心中犯疑,叫李祥停手,拉過地保,喝問道:他脖子上的東西呢?什,

    什麼東西?地保來個一問三不知,只是裝的不像,眼神恍惚。

    羅彩靈扣住地保的脖子,把大癭子拍了兩拍,逼道:你交不交!地保見羅

    彩靈詞兇眼兇手更兇,李祥與雲飛又在一旁鼓著虎目,自家的一顆頭顱渾若撂在刀

    俎上,哪敢再裝馬虎,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外三層裡三層的衣服裡把一串白玉琲搜了

    出來,垂頭雙手獻上。羅彩靈拿在手裡摩弄,道:正是譚香主的!這掛白玉琲是

    他那年剿滅湖廣的鹽幫有功,我爹賞賜給他的。地保還盜了譚香主身上的幾塊碎

    銀,這時忙把手捂著腰間,生怕羅彩靈討債。

    雲飛道:你也不用買什麼棺材了,這屍體我們要了,你把討來的錢退給原主,

    要是再耍什麼花樣,哼哼!說罷,把厲目一逼。地保嚇得雙腿發軟,跪在地上,

    道:我現在是捧著彩紙沒剪刀,哪裡耍得了什麼花樣啊!羅彩靈把白玉琲收起,

    道:不許私自扣下半文,要是讓我發現你偷油水,哼哼!地保伏地如宿犬狀,

    磕頭如釘釘,道:我現在已是滾油裡的鯧魚,要遊也遊不動哇!哪裡來的許

    多鬼話!李祥一腳把地保屁股一踹,啐道:滾!

    看著地保屁滾尿流地顛了,李祥一邊罵一邊踩鐙上馬,突然眉頭一擠,捂著肚

    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雲飛見他痛苦的樣子,驚問道:你不舒服?我的肚子

    好像在造反。李祥從包袱裡取了糙紙,道:我去方便方便,你們等一會兒。

    話音剛落便消失在灌木叢中。

    雲飛笑道:他是咎由自取,誰要他吃那麼多冰水的。羅彩靈只是捂著嘴笑,

    不好說出,手腕上的白布高高揚起,反射著亮潔的日光。雲飛看在眼裡,忍不住提

    醒道:你手上的繃帶該取了吧。羅彩靈忙躲避雲飛的眼神,道:我想傷口還

    未痊合,再系兩天吧。雲飛拗不過她,只好作罷,和羅彩靈一起把譚香主埋了。

    天際中,渰渰雲生,帶來晴空下的憂鬱。羅彩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找個樹

    蔸腦坐下了,盤弄著繃帶,臉色叫人捉摸不透。雲飛拴了馬後與她陪坐著,問道:

    你有心事?伴著雲飛的細語,芎藭的薰香從身側散發。因無他人,羅彩靈雙目

    不自禁攏向雲飛,道:其實我的心事...怎麼?雲飛盯著她問道。

    此時,呼喊在血管中沸騰,但,羅彩靈還是把感情強行壓抑住了,輕聲答道:

    你懂的。雲飛笑道:你還沒說,我怎會懂?羅彩靈悽迷地一笑,道:我

    不用說,你也懂的。見雲飛一時間還未體會過來,自己又不敢明說,思酌了好久,

    道:我自小就討厭男人,和我作伴的是一起長大的兩個丫鬟,她們都死了。我的

    心灰了,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自從見到你,我發現整個世界突然間變了,就

    象烏雲密佈的天空突然放睛了。無論我怎樣刻薄地對你,你都能默默忍受;我發現,

    除了你,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個人能夠這樣容納我。

    雲飛笑道:你也太抬舉我了,李祥對你更好啊!羅彩靈拉住雲飛的手,道:

    我對李祥沒有感覺。女孩子熾熱的情語噴薄欲出,雲飛還是領悟不到,也許,

    雪兒已佔據了他全部的內心。雲飛把羅彩靈的手拍了兩下,道:感覺可以慢慢陪

    養嘛!

    等了好久,等到的卻是白水無味的答語,羅彩靈的臉色遮不住失望,小手也縮

    了回來,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勤勞的農夫打著赤膊赤腳,在罱河泥肥田;那

    些愛聽天由命的鄉紳吃飽了沒事做,衣著華韍,在水濱舉行去邪禊祀,卻不懂得修

    繕破敗的垸子才是正題;更有一些漁夫把舴艋停在深水處,放下一隻只的鸕鷀,不

    一會兒,鸕鷀們都鼓著囊子上了舴艋,只是囊子中的魚都盡數歸了漁夫,只得重新

    下水乾活。

    雲飛一直托腮聘望,視萬物如無物,眼前只有一個白色的影子翩翩起舞,像白

    鷺、又像白鶴,伴著燻人的日光,他感到身與心都在溫暖的夢幻中。羅彩靈一直默

    然無語,苶呆呆地低著頭,漸漸的,心潮已退去,感情也慢慢穩定了。她看不清逖

    遠的未來,或許,她根本就不敢經歷那一天,乾脆將頭靠在雲飛肩上,雲飛任著她。

    雲塊像鯉魚斑狀,成行成列地排在天空,陽光透過雲片間的空隙輕微射下。羅

    彩靈豁著嘴兒,斜望著滿臉傷痕的雲飛,輕聲說道:你是一個好人。嗯?

    她突然說話,雲飛沒聽清楚。羅彩靈怔怔地望著他,道:你真的是一個好人。

    雲飛笨拙地笑道:你在說什麼啊,難道你是壞人麼?羅彩靈什麼也沒說,那雙

    眼睛令人難窺其神,雲飛問道:你怎麼突然說起這種不明不白的話來了?羅彩

    靈咬著嘴唇,那顆心踅來踅去,緩緩說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雲飛笑道:

    我明白什麼,你幹嘛說話悶聲悶氣的?

    羅彩靈緊鉗著口風,輕笑一下,把身體靠向雲飛。雲飛有些侷促,下意識地擺

    了擺肩頭,道:你呀,一點規矩都沒有,我越看越覺得你像個男孩子了!羅彩

    靈離開了雲飛,笑道:我爹也這麼說。雲飛一撫沒毛的下巴,莊重地說道:

    你不要抬舉老朽嘛!羅彩靈先是一愣,後穎悟過來,嗔道:你去死啦!占人

    家便宜!兩隻小手便在雲飛身上胡亂地捶著,雲飛被她捶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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