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道長悄無聲息的出手了,寒生根本就未加以防備,但覺後腰連續酥麻三下,隨即整個腰部如入冰水之中,其涼無比,他迅即意識到自己奇經的帶脈三穴(帶脈、五樞、維道)已被重手封閉。
寒生緩緩轉過身來,清澈的目光詫異地望着道長。
金道長尷尬的笑了笑,説道:“寒生,對不起,貧道這是為你着想,封了你的帶脈,不要再在這茫茫的雨林中漫無目標的去尋找皺皮女嬰了,否則雨季一來,大家必將葬身於瘴氣之中,包括沈才華。”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寒生冷冰冰的説道。
“帶你走出雨林,回藍月亮谷去,貧道答應蘭兒下個農曆十五月圓之夜,會將你平安送回到她的身邊,可是貧道也知道,找不到皺皮女嬰你是決計不會回頭的,無奈只有出此下策。”金道長解釋説,臉上顯得有些木然。
寒生知道,帶脈是人體奇經,與督脈、任脈、衝脈、陰維、陽維、陰蹺、陽蹺合稱奇經八脈,它們同十二正經不同,既不直屬臟腑,有無表裏配合關係,“別道奇行”,故稱“奇經”。
帶脈橫行腰間一週,如腰帶而得名,此奇經共有三穴,即帶脈穴、五樞穴和維道穴,如今均已為金道長的天罡氣功所封閉,雖下身冰涼,但卻不影響行走,只是雙腿無法配合蠅眼快速移動。看起來金道長似乎只是怕自己逃跑,似乎並無傷害之意。
“寒生,你是知道的,帶脈被封,行走起居並無大礙,到得藍月亮谷,貧道即刻替你解開穴道,然後負荊請罪。”金道長歉意的笑了笑。
寒生看了金道長一眼,此人心機甚深,做事決斷,眼下自己穴道受制,難以逃脱,何況還有嬰兒沈才華在身邊,萬一此人發起飆來,恐傷及孩子,那慘死的老祖便是前車之鑑。
“好吧,我跟你走,不過回谷以後,我還是會再出來繼續尋找皺皮女嬰的。”寒生假裝無可奈何的嘆息説道,心中卻想走一步算得一步,自己還需要點時間來想出自行解穴之道。
沈才華愣愣的瞅着寒生,似乎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才華,帶上吸子筒,我們上路吧。”寒生輕輕的抱起了沈才華。
“寒生,孩子挺重的,不如交給貧道來揹着吧。”金道長關心的説道。
“不必了,孩子跟我已經習慣了。”寒生婉言謝絕道,無論如何,小才華在自己手裏,心中才覺得稍微踏實些。
金道長見狀也不再説什麼,帶上那些剩餘的烤肉,熄滅了篝火,邁開大步,三人遂向北而行。
既然是要將自己送回藍月亮谷,這金道長為什麼要避開明月和猿木呢?寒生隱約的感覺到,這金道長可能是另有所圖。
數日後,金道長、寒生及小才華終於走出了緬甸北部的原始森林,渡過了怒江,回到了中國境內,然後穿越高黎貢山,不日來到了騰衝。
騰衝位於滇西邊陲,西部與緬甸毗鄰,稱之為“極邊第一城”,從緬甸克欽邦首府密支那到騰衝的距離約為217公里。
古城外隨處可見拔地參天的大樹杜鵑和禿杉、銀杏等熱帶高大喬木,豔麗多姿的雲南山茶花比比皆是,與老家婺源的水鄉景色迥然不同。
道路旁有座鬱鬱葱葱的小山包,山下一條清澈的河流,綠樹叢中一座高大的紀念墓碑顯露出來,儘管風吹雨淋顯得頹敗不堪,但仍舊不失其挺拔悲壯。
途人告訴寒生,這是騰衝國殤墓園,建於1945年抗戰勝利前夕,佔地近百餘畝,是騰衝各族百姓為紀念中國遠征軍第二十集團軍攻克騰衝陣亡將士而建立的陵園。1944年夏,為了完成打通中緬公路的戰略計劃,中國遠征軍第二十集團軍以六個師的兵力向佔據騰衝的侵華日軍發起反攻,收復騰衝城,日軍藏重康美大佐聯隊長以下6000人全部被殲,我軍亦陣亡少將李頤、覃子斌等將士9000餘人,戰死美軍將士19名。
“他們還好,死在了自己的國土上,清明寒食日終歸有人祭掃,可野人山那五萬多遠征軍亡靈至今仍徘徊在茫茫的熱帶雨林裏,已經被人們徹底的遺忘了……”寒生望着樹林間那一塊塊低矮的墓碑,幽幽説道。
“寒生,你這人心地太過善良,蘭兒是個好姑娘,可惜此生跟了你未必就是幸事啊。”金道長嘆息道。
寒生驚異的抬眼望了望道長,疑惑的説道:“金道長,此話何意?”
金道長正色道:“寒生,你身懷青囊醫術,當可安身立命,雖無錦衣玉食,倒也吃穿不愁,那蘭兒秀外慧中,持家有方,兩人何不安守田園,過一世平平安安的日子呢?可是你卻犯險涉足江湖,捲進了一場格達預言的無謂之爭,親人為你日夜寢食難安,自家性命朝不保夕,這又是何苦呢?”
寒生聞言默默不語。
“以你的心機秉性,怎敵得過那些血腥殘忍的政治勢力?聽貧道一句勸,放棄吧,做一介草民固然命賤,但卻不比那些達官貴人壽短。”金道長誠心實意的説道。
“我已經放棄了呀,格達預言丟失了,寒生也沒有再去找,現在只要救回皺皮女嬰,我和蘭兒撫養這兩個嬰兒長大,就已心滿意足了。”寒生分辯道。
“是啊,寒生,所謂的格達預言數字,丹巴喇嘛就沒有告訴過你破解之法麼?”金道長問道。
“沒有。”寒生實事求是的回答道。
金道長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寒生的眼睛,他明白,寒生並沒有説謊。
騰衝和順古城,舊名陽温暾,明洪武年間軍屯戍邊而建,至今已有600多年曆史,有人口4000餘人。全鎮住宅從東到西,環山而建,漸次遞升,一座座古剎、祠堂、明清古建築疏疏落落圍繞着這塊小壩子,清溪繞村,垂柳拂岸,是座很有特色的滇西小鎮。
“我們今晚就在這裏住下吧。”金道長望了望落日餘暉籠罩下的古城説道。
寒生似乎正在苦思冥想着什麼,聽聞道長問話,先是一愣,然後機械的點點頭,他終於想出來了一個破解自己帶脈穴位被閉的方法。
古城內的居民大都是佤族、傈僳族和阿昌族人,黃昏時,户户炊煙裊裊,米飯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令人飢腸轆轆。
他們在城中心處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了。
“寒生,我們先上街去吃飯吧,唉,已經多日沒有飲酒了,都快要憋死了。”金道長嗓子頭裏嘟囔着。
寒生點點頭,一手牽着沈才華,一手拎着吸子筒,跟隨着金道長走出了那家小客棧。
“這孩子白胖胖的真是乖巧。”身後的那位佤族老闆娘不住的讚歎道。
暮色降臨,天空中飄起了朦朧細雨,穿着打扮各異的鄉民們匆匆返回家中,碎石鋪就的巷道上行人漸漸稀少,臨街的商鋪稀疏的亮起了油燈。
“幾位是要吃飯麼?”昏暗的小飯館內有人招呼金道長,口音聽起來卻不是本地人。
金道長走進飯館,四周打量了一下,“有酒賣麼?”
老闆是一個五十多歲、滿臉滄桑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無領短上衣,下着青色大襠寬筒褲,紅色的布包頭,手腕上帶着兩隻大銀鐲,胸前佩有竹飾,聽聞道長之言咧開嘴巴笑了笑,露出黑黑的牙齒,自豪的説道:“有阿佤山上好的水酒,若是要燒酒的話,和順古城可就只有我這裏才能喝得到。”
“嗯,聽老闆口音卻不似本地人?”金道長問道。
“我是漢人,解放前來的這兒。”那老闆回答説道。
“把燒酒拿出來吧,貧道只喝烈酒。”金道長呵呵一笑道。
“請靠窗坐吧,”老闆望着寒生又道,“這位小哥和娃子也喝點什麼麼,有小紅米泡酒。”
寒生搖了搖頭,拽着沈才華坐下了,吸子筒斜倚在了身後的土牆上。
山村小店,簡陋而粗獷,盛酒直接用的是粗磁大碗,菜餚也是阿瓦山土菜,雞肉爛飯和酸竹筍、臭豆豉粑粑。那老闆又摸出幾顆檳榔,放在了桌子上。
“小哥,嚐嚐檳榔,這是佤族人最喜歡的零食。”老闆對寒生説道,口中的牙齒十分整齊,但卻是烏黑的顏色。
“黑齒蠻……”寒生脱口而出。
“小哥,你是途徑此地的異鄉人,也知道‘黑齒蠻’?這是我們佤族非常普遍的一種嗜好,男女老少幾乎每個人都隨身攜帶檳榔袋或是檳榔盒,勞動後休息時或平日談話時,口中都含一塊檳榔。這並非是樹上的果實檳榔,而是用麻栗樹葉和石灰煮成的,人人都會做的。這種檳榔嚼得時間久了牙齒就會逐漸變黑,且經久不褪色,不僅能將牙齒染黑,還能保護牙齒不被蟲蛀。所以這裏人以牙齒黑,唇紅為美,牙齒越黑越討人喜歡,像漢人的白牙齒,在這裏女人是嫁不出去的,男人就會打光棍。”老闆解釋説道。
“那你的黑齒……”寒生問道。
老闆嘴唇縮起,顯露出來烏黑的牙齒,口中道:“我就是入鄉隨俗嚼檳榔變黑的。”
“好酒,老闆你這燒酒烈如火,入口先辣後甘,透百骸,爽煞貧道了。”金道長半碗落肚讚不絕口。
“老闆,你是漢人,怎麼來到高黎貢山這偏遠之地?”寒生一面吃着雞肉爛飯問道。
“在騰衝這裏説説不打緊,本地人對遠征軍一直都是感恩的……”老闆輕聲説道。
“你是中國遠征軍?”寒生驚異的問道。
“我姓雷,原籍本是河南確山,1944年5月隨中國遠征軍二十軍李頤將軍強渡怒江,血戰滇西,在攻克騰衝的戰役中負傷,後來就留了下來。”昏暗的油燈光映照在雷老闆飽經風霜的臉上,淡淡的話語顯得那麼久遠與悲涼。
“請您説説遠征軍。”寒生放下碗筷,靜靜地聽着。
“記得那一年,怒江邊上擠着無數的佤族、傈僳族以及阿昌族難民,沒有糧食,生死垂危。我押着一隊往前線運送饅頭的卡車在途中拋錨了,遭到已經餓了幾天的饑民的哄搶,我爬上車頂對百姓留着眼淚喊話:這是送到前線給攻城將士的口糧,你們若是搶走了,幾萬遠征軍將士空着肚子如能與日軍血戰?那些難民們立即停下來,並把手中搶到饅頭統統又放回到了車上。一個佤族小女孩把已經吃了一半的饅頭交還給我,説‘留給前線的叔叔吃吧’。
戰役結束全殲日軍以後,我帶了一包繳獲的肉罐頭和糖果軍官來尋找這個小女孩,然而找到她時,小女孩已經靜靜地躺在了一株無花果樹下餓死了……”雷老闆的眼睛裏閃爍着淚花。
寒生沉默不語,就連沈才華也靜靜地傾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