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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京城,北京飯店西樓宴會廳的包間內,一位國字臉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靜靜地品着茶,他在等待着日本領事館的副總領事黑澤先生。

    北京飯店始建於1900年,八國聯軍攻佔京城後,一些為這些外國士兵服務的酒店、飯店也紛紛開張。有兩個法國人在蘇州衚衕一帶開了個酒館,賣幾角錢一杯的葡萄酒和一些簡單的下酒菜。由於顧客盈門,這家只有三間門面的小酒館已難以滿足光顧者,於是法國老闆第二年把酒館搬到了東單牌樓西北角大街上,並掛出了“北京飯店”的牌子,隨着營業的擴大,在中法實業銀行經營時,最終將飯店遷至現在的地址。到1949年北平解放時,這幢七層高的紅磚砌築的樓房,規模已有26000平方米,客房一百多套。1952年,緊靠原北京飯店樓西側,動工興建了一座八層高,有二百多套客房和能容納一千多人的宴會廳的新樓,新樓於1954年建成,投入使用後被習慣地稱作“西樓”。

    門開了,日本國副總領事黑澤先生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位六十多歲道士裝束的瘦小個子的男人。

    首長站起身來,上前握着黑澤的手,面現悲痛之色,説道:“黑澤先生,對於令外甥村上武夫的不幸遇難,我深表哀痛和遺憾。”

    黑澤平靜的説道:“謝謝您將武夫的遺體送回來,靈柩已於昨日搭乘日航班機回國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東京大嶽山摩道院犬伏師先生,日本國‘守庚申’派教主,中文很好。”

    “啊,久仰久仰,二位請坐下品嚐廬山大漢陽峯明前雲霧茶。”首長説道。

    賓主落座,黑澤面色顯得十分憔悴,迫於禮儀勉強啜了口茶,客氣道:“中原地大物博,紅綠白黑黃花烏,名茶不勝數,你們中國人真是口福不淺啊。”

    “黑澤先生過獎了,其實真正的好茶受到了遺傳、氣候、土壤和水質等條件約束,產量極少,一般老百姓還是喝不到的,就拿廬山雲霧茶來説吧,其始於晉代,原是一種野生茶,經晉東林寺高僧慧遠將其改造成了家生茶,寺觀廟宇僧人相繼種植,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就在香爐峯下闢園植茶,素以‘香馨、味厚、色翠、湯清’名聞天下。但是最上乘的雲霧茶卻是清明前兩日摘自大漢陽峯上幾畝茶樹上的‘明前茶’了,我們現在所品的正是。”首長如數家珍般的侃侃道來。

    “好茶啊……‘春遊慧遠寺,秋上庾公樓。或吟詩一章,或飲茶一甌。身心一無系,浩浩如虛舟。富貴亦有苦,苦在心危憂。貧賤亦有樂,樂在身自由。’”犬伏師讚歎道。

    首長笑道:“道長所吟的乃是白居易的‘詠意’,果然仙風道骨,意味悠長。我們的朱德委員長也有一首詩,相比之下卻是直白了許多,‘廬山雲霧茶,味濃性潑辣,若得長時飲,延年益壽法。’”

    犬伏師點點頭道:“好詩。”

    “俗話説,好水煮好茶,廬山漢陽峯下有一個叫康王谷的地方,相傳,1000多年前的唐代,被後人尊為茶聖的西江人士陸羽來到這裏,以此地泉水烹煮茶湯,味道極為鮮香。後來陸羽在《茶經》中將天下評為二十水,而廬山康王谷的泉水排名第一,可惜今天我們沒有康王谷的泉水來烹茶了。”首長説道。

    犬伏師又輕輕的啜了一口香茗,感慨道:“若是每夜‘守庚申’時有此茶相伴,今生再無憾事了。”

    首長有些不解,遂問道:“何為‘守庚申’?”

    犬伏師微微一笑,解釋道:“公元七世紀,道教自中原傳到了日本,到了平安時代,神道教‘守庚申’的信仰開始流行了起來。所謂‘守庚申’,神道教認為人身體內有三尸蟲(彭踞、彭躓和彭蹻),每逢庚申日深夜,當人們睡熟之際,便會自肛門溜出人體,上天庭告宿主的罪狀,折人陽壽。因此,神道教中之人,每逢庚申日便要徹夜不眠,不讓三尸蟲出去,稱之為‘守庚申’了。”

    “哦,竟有這等事?”首長微微笑道。

    黑澤插話道:“這是日本列島的一種古老的傳説,你們是無神論者,自是不會相信的。”

    首長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之色,緩緩説道:“黑澤先生,你此番請犬伏師道長來到中原,一定是有什麼要事吧?”

    黑澤面色凝重起來,説道:“村上武夫是我日本國二刀流第一高手,折戟在了貴國全真道教之下,實乃宮本武藏派東瀛武士道的奇恥大辱,犬伏師道長今次特地前來一會京城白雲觀觀主金道長,請多多諒解。”

    “嗯……”首長沉吟道,“民間的武術競技,政府一般的都是民不舉官不究,只要將範圍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內即可,沒有必要造成社會上的不穩定,我想黑澤先生懂我的意思。”

    “謝謝,我相信犬伏師道長一定會做得乾淨利落。”黑澤胸有成竹的説道。

    “那麼好,我就不送了。”首長端起了茶杯。

    黑澤副領事與犬伏師告辭離開了房間。

    首長揹着手在房間裏踱着步,腦袋裏不停地思索着,金道長乃是中原道教之翹楚,此人不但武功極高,而且機謀之深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賈屍冥就是“假失明”的諧音,隱藏了這麼久,竟然從來無人知曉,自己的內線筱豔芳與他們混在一起多年,也還是蒙在了鼓裏。

    一個視力正常的人,要常年累月的裝成瞎子,這要何等的忍耐力?還有那個柳一叟教授,也是留了一手,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啊?他們和丹巴喇嘛的關係只是表面上的那一層關係麼?

    首長停住了腳步,他時常在白雲觀裏參禪打坐,與金道長不泛談經論道,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此人的雙目是正常的,看來自己的敏鋭和警覺性大大的退化了,在如此變化多端的國內政局中,這可是要吃大虧的。

    黃建國,這孩子聰明絕頂,思維敏捷,處事果斷,倒是從政的一把好手,假以時日定會成為國之棟樑,只是希望他將來能夠真心的對待東東。

    丹巴老喇嘛手裏的格達活佛預言對於堪破未來撲簌迷離的時局實在是太重要了,若是提前知道了以後若干年內的政局變化,便可未雨綢繆,提前下手,使歷史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寫,我將創造中國的歷史……

    “哈哈哈……”首長髮出了一連串的桀桀笑聲。

    是夜,天空中飄起了雪花,京城一片白茫茫。

    黑澤的寓所裏,暖氣充足,犬伏師裸身盤腿打坐於牀上,今天是庚金日,三尸蟲子時將會出來。

    神道教認為人體之內有三種屍蟲,上屍蟲名“青姑”,也叫彭踞,身居腦宮(上丹田),帶有嗜慾痴滯,多毀人容貌;中屍蟲名“白姑”,亦稱彭躓,藏於明堂(中丹田),載貪嗔濁亂,多伐人臟腑;下屍蟲名“血姑”,也稱彭蹻,隱於腹胃(下丹田),性好色慾廢涵養,大耗人骨髓精血。

    中原道家亦有三尸蟲之説,蟲體極微,肉眼不得見,住在人的後三關,即尾閭、夾脊、玉枕之內,使人無法修道,修道之人必須以自身陽炁,打通三關,方可斬三尸,去魔障。

    大嶽山摩道院犬伏師一派另闢蹊徑,不但不刻苦修行通三關斬三尸,反而秘密以內氣和巫術培養自身的三尸蟲,如同湘西苗人養蠱蟲般,以供日後驅使。多少年來,整個“守庚申”教派當中,最後也只有教主犬伏師一人得以成功的培育出了體型碩大的三尸蟲。青姑、白姑和血姑個頭均有兩尺多長,手指頭般粗細,宛如三條巨型蛔蟲,顏色各為青、白和血紅色,每逢庚申夜子時便自犬伏師的肛門內爬出。

    子時到了,犬伏師感到腹內有物移動,遂輕輕的欠起了屁股,三條巨型屍蟲從其肛門內魚貫而出,犬伏師舒適的長長的噓出了口氣,温柔的目光望着它們。

    上屍蟲青姑的體型略微清瘦些,但腦袋卻是它們之中最大的,兩隻烏黑深邃的眼睛忽閃忽閃,額頭上佈滿皺紋,似乎有一定的智慧,它在三尸蟲中排行第一,大名“彭踞”。

    中屍蟲白姑體型最為肥大,白白胖胖的,憨態可掬,嘴巴超過其它屍蟲,一看就知十分貪吃,排行老二,學名“彭躓”。

    下屍蟲血姑身子健壯有力,青筋暴起,不時的昂起尖尖如龜的頭,兩隻眼睛水汪汪、色咪咪的,渾身脹成了紫紅色,它是最小的,名叫“彭蹻”。

    三尸蟲,古時中原巫醫尚未分家的時候,便已有記載,在《諸病原候論》中説道,“人身內自有三尸蟲,與人俱生,而此蟲忌血惡,能與鬼靈相通常接引外邪,為人患害。其發作之狀,或沉沉默默,不為所苦,而無處不惡,或腹痛脹急,或累塊踴起,或欒引腰脊,或精神雜錯,變狀多端。”

    西醫認為,三尸蟲實際上就是人體內的一種寄生蟲,1900年,醫生Laveran自人體細胞內發現了弓形蟲,已將弓形蟲(三尸蟲)在寄生蟲分類學中,列為球蟲亞綱真球蟲目的等胞球蟲科弓形體屬。

    不過,無論中西醫,誰也不曾想到的是,這種寄生蟲竟然會被日本神道教的犬伏師培養哺育成這麼大個的軀體,而且還具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功能。

    “我的孩子們,今晚你們要去幹掉一個老道士。”犬伏師臉色極陰沉的柔聲説道。

    金道長自從安葬了柳教授,送回天業雲劍之後,回到了白雲觀雲集山房後就一直閉門不出,每日裏由小道士將齋飯送進房間,對外聲稱閉關。

    這天夜裏,他獨自一人在屋裏默默地飲着酒。

    柳教授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數十年來,兩人志同道合並情同手足,如今再也沒有人雪夜之中與其把盞促膝長談了……江湖中人生死看的很淡,可是金道長心中卻始終一直覺得隱隱不安,此刻尤甚。

    道長放下了酒杯,自蒲團上站起身來,走至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三枚銅錢,這是他珍藏的乾隆元年的銅幣,盛世銅錢卜筮最為靈驗。

    金道長重新打坐,心念一動,接連拋出乾隆錢,坎下坤上,乃是地水師卦,六三爻動,其不由得臉色微變。

    師卦,周易第七卦,《象》曰,地中有水,君子以容民畜眾。此卦本應貞,無咎,應屬吉,但是‘師’乃軍隊,必有戰事,不利的是六三陰爻動,此乃大凶之兆。《象》曰,六三,師或輿尸,兇,不時的有屍體自戰場運回來,戰敗兇險之極啊,看來繼續呆在京城裏恐有不測,而且危險即將來臨。變卦為易經的第四十六卦,地風升,預示着南征吉,自己惟有南下了,正好與這幾天的想法不謀而合。江西就在京城之南,寒生肩負着丹巴喇嘛臨終囑託的重任,他又一點武功不識,筱豔芳以及幕後的勢力絕不會就此罷休的,自己正好可以去助他一臂之力。

    婺源,江南人傑地靈之地,可惜自己這許多年來一直流連在京城繁華之所,江湖豪氣竟已慢慢消蝕殆盡了,豈不悲哉……

    金道長重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北風漸漸大了,雪粒敲打在窗欞上簌簌作響,屋內爐火融融,他又添了些許煤塊,然後和衣躺在了牀上,他已決定明天一早便動身離開白雲觀,南下江西。

    白雲觀後花園圍牆外,風雪之中,站立着一個身披褐色羽絨大衣的人,默默地望着觀內,臉上掛着一絲冷笑,他就是犬伏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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