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lector
在寂靜的咖啡屋中,我看着梅麗克將另一杯朗姆酒一飲而盡。我珍惜着她的眼睛緩緩環顧這骯髒房間的空隙,讓思緒回到過去。
我讓我的思緒再次回到很久以前的在奧克港莊園的那個大雨敲打玻璃窗的晚上。低沉而温暖的空氣中瀰漫着煤油燈的氣味,壁爐中爐火燒的正旺。春天已來到我們身邊,但暴風雨使空氣顯得冰冷。她仍在談着她知道甚少的名叫梅菲爾的白人家族,她説:
“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會為任何目的去做那樣的事情,”她繼續説,“到這些白人表親中去,期望他們會因為我們共有的姓氏而幫助我們。”她把盒子來回撥弄着。“我不會到白人中去的,也不會試圖告訴他們我是他們的一員。”
亞倫注視着我,他機警的灰眼睛裏隱藏了他最細膩的感情;可我明白他是想讓我對這些話作出回應。
“沒事了,孩子,”我説。“如果你希望這樣,那你現在就是我們的一員。我們屬於你。為什麼,這很明顯。這永遠是你的家。只要你願意,只有你能改變屋子裏的擺設。”
當我告訴她這些時,為某件重要而意義重大事情的興奮縈繞在我心中。我願意做如此樂事。我願意做如此樂事。“我們會一直照顧你,”我強調地説;也許我會吻她,如果她不是這麼成熟而美麗,不是光腳踩在羊毛地毯上,她的Rx房幾乎露在內衣外了。
她沒有回答。
“這些人看來都是紳士淑女,”亞倫瀏覽這些銀板照片時説道。“這些小肖像照保存的非常好,”他嘆口氣。“啊,當人們在19世紀40年代學會拍這些照片時,它們一定是非常漂亮的!”
“噢,是的。我的曾曾叔父記下關於它們的一切,”她説。“我不知道是否還有人能讀懂這些手稿。當納曾大師第一次給我看這些手稿的時候,它們已經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了。但就象我説的一樣,這些照片全是我曾曾叔父的。這裏,這些錫板照片也是他的。”她嘆息聲中有成熟婦人那種倦怠的口氣,好象她都親身經歷過這些事。“他們説,曾曾叔父住在一棟到處是照片的房子裏,他死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這些都是曾曾叔父的白人侄子來到他家裏把照片毀了以前的事情——如果我在那裏,我會阻止那些白人的。”
我為如此暴行感到憤怒和挫敗,這種事是無法寬恕的。破碎的照片上那些臉孔已永遠遺失了。她繼續説到,拿出一張張小錫板照片,她的硬紙板百寶箱裏還有許多十分清晰的未裝幀的照片。
“有時候,我打開納曾大師房間裏的盒子,盒子裏的手稿已經成了小碎片和紙塊。我覺得是老鼠來過,老鼠咬碎這些手稿。納曾大師説老鼠將吃掉你的回憶,這就是為什麼你不得不把手稿放在鐵盒子裏。你知道,鐵的魔法。修女——我是説嫫嫫們——她們不知道這些。那就是為什麼聖經説你不能用一把鐵鏟建房子,因為鐵的威力很大,而且你不能將鐵鏟放在上帝神廟的磚頭上,古時候不行,現在也不行。”
看來她具有古怪的理解力,然而最嚴格地來説她説的很正確。
她的話漸漸多起來。“我們重新談談鐵和鐵鏟的歷史,巴比倫國王用鐵鏟砌磚蓋神廟,共濟會現在仍保持他們古老的規則,你在一美元鈔票上能看到用石磚砌成的倒塌的金字塔。”
她這麼容易的解釋這些複雜的宗教概念讓我驚訝。我想知道她懂得多少宗教知識。她將成為何種女人呢?
我記得她説話時一直注視着我,她在猜測我的反應,不一會兒我就明白她是需要和人討論他學習和聽説的東西。
“但你為什麼這麼好,”她問道,很有禮貌的在我臉上尋找答案。“雖然牧師和嫫嫫們給我們帶來食物和衣服,但我知道他們為什麼對我們不友善。可你,你為什麼這麼友好?為什麼你讓我進到這棟房子裏還給我一個房間?讓每天都是星期六,我可以看雜誌聽收音機。為什麼你供養我又試着讓我穿鞋?”
“孩子,”亞倫打斷她的話。“我們的組織和羅馬的神廟一樣古老;我們和那些來看望你的牧師和修女的領袖一樣老。是的我説的是,年老代表經驗豐富。
她仍看着我,希望我給她一個解釋。
“我們有自己的信仰和傳統,”我説。“信仰和傳統可能使我們一同變得邪惡、變得貪婪、變得不誠實,也使我們自我找尋。而愛是一種珍貴的東西,我們擁有愛。
我再一次從體會我們為之獻身的、從未被破壞的泰拉瑪斯卡的信條中得到樂趣,我們照顧被遺棄的人,我們庇護術士和先知,我們從火刑柱上拯救女巫,甚至觸碰四處流浪的精靈,是的,甚至對其他人避之不及的幽靈也施以援手。我們出色地完成這些事情已有超過千年的歷史。
“而這些小珍寶——你的家族、你家族的精神遺產,”我急忙解釋道。“因為它們屬於你,所以保護它們也是我們的事;並且它們將永遠屬於你。”
她點頭同意,我説對了。
“我召喚精靈的法術,塔爾博特先生,”她明確地説,“可這些也一直伴隨着我。”
我欣賞照亮她臉龐的那一閃而過的激情。
二十多年後的現在,我做過什麼;為了尋找她,我搜尋過她在新奧爾良無人居住的老房子;還在奧克港莊園裏窺探她的行動,象吸血鬼潘妮·德瑞夫般行走在奧克港莊園樓上寬闊的走廊裏,觀察她的卧室直到她叫着我名字從黑暗中驚醒。
我激動地知道,我成為了她的惡魔;我需要她,而我又是如此自私自利;我思念它,這是非常明顯的。
僅僅在一個星期前,我寫了封信給她。
獨自坐在皇室道的新式住宅裏,我用我因為運氣而沒有隨着我身體改變而改變的字體寫到:
親愛的梅麗克:
是的,我就是你看到的站在你屋門外的人。我不是有意嚇唬你的,
我只想看看你,用扮演你的守護天使的角色來安慰自己;我必須承認,
你是否能原諒我,為了在晚上找個好地點來注視你,我曾徘徊在你窗外。
我有個發自心底的請求。但我不能在信裏詳細地告訴你。我希望我們
能在一個公共場合會面,在一個你覺得面對我是安全的地方,這個地方由
你選擇。請把回信放在這個郵箱裏,我會及時回覆。梅麗克,請體諒我。
如果你向長老會和組織的高級執行官通知這次接觸,他們很可能阻止你我
的會面。在你採取這步驟前,給我點時間來和你談談。
你在泰拉瑪斯卡里永遠的朋友
大衞塔爾博特
我是多麼大膽而又自私自利地寫了這樣一封信,並在黎明前幾小時,將信塞進車道頂端的郵箱中。
她寫了回信,信中充滿溢於言表的喜悦,其中的細節十分吸引我。
我急切地要和你談談。我保證無論什麼會讓我震驚,這次會面都將在
一個公共場合舉行。我尋找你身體裏的靈魂——我曾一直愛着的大衞。
在我需要你時,你是我的父親,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在你形體改變以後,
我曾瞥見你,也許我窺見你比你知道的還有頻繁的多。
我明白你身體發生了什麼變化。我知道你和什麼人生活在一起。你
記得聖安妮路上的咖啡屋麼?多年前,在我們去中美洲前曾在
那裏吃過快餐。在我們出發去那片熱帶雨林的時候,你是我們中時刻保持
警惕的那個人。你記得你是如何反駁我的嗎?我覺得我曾用女巫的魔咒來
勸説你。我一直認為你明白這些話。我在幾個晚上會每晚早早在那裏等你,
希望你將在那裏出現。
她的落款和我的完全一樣:
“你在泰拉瑪斯卡里永遠的朋友。”
我將我自己完全呈現在我深愛的她的面前,這也是我對她的義務。我很欣慰我已經這樣做了。
回朔過去,當她是暴風雨中的孤兒的時候,這樣的事情是無法想象的。她曾是我的責任,這個遊蕩的小傢伙用她特有的令人驚訝的方式,在一個晚上敲響我們大門。
“我們的行動和你的行動一樣,”亞倫曾在很久前的那個晚上在奧克港莊園,坦白地對她説過。他象個年長的哥哥一樣,將她胸前零散的棕色頭髮撥弄到她背後。
“我們想維護知識。我們想挽救歷史遺蹟。我們想要學習,而且我們希望能明白知識的含義。”
他又輕輕嘆口氣,真的不象他。
“啊,這些你叫做在花園區裏的白種梅菲爾表親的人們,是的,你説的很正確,我們瞭解他們,”他承認這些使我感到吃驚,“但除非我們的職責促使我們向他們透露我們的秘密,我們會一直保守我們的秘密。現在對你來説,他們漫長的家族史代表着什麼?他們的生活就象反覆纏繞在同一棵樹上有刺的藤蔓一樣,彼此緊密相連。你的生命在這場痛苦的爭鬥中無能為力。現在我們在這裏所關心的是我們能為你做什麼。當我告訴你,你可以永遠信賴我們的時候,我沒有説一句謊話。你是的,象大衞剛才説的那樣,你是我們的一員。”
她陷入沉思中。對她來説,接受這些話不是很容易的。她過於習慣和納曾大師單獨在一起——雖然在她來以前,有東西強烈地敦促她要相信我們。
“納曾大師信任你,”她説,好象我有問她這個問題。“納曾大師説我將到你身邊來。納曾大師在她許多夢裏有這樣一個夢;天還沒亮的時候她從夢中驚醒,搖鈴讓我過去。我正睡在隔間的門廊裏,我進到她房間的時候,發現她穿着白色的法蘭絨衣裙已經起來了。你知道,她時刻都覺得冷;她總是穿法蘭絨的衣服,即使在最熱的晚上也是的。她讓我靠近她坐下,聽她説她的夢境。”
“告訴我關於夢的事,孩子,”亞倫問道。難道他們在我來以前沒詳細談過這個夢?
“她夢見萊特納先生,還有你,”她看着亞倫説,“而且你和盎克爾·朱利安,從家族市鎮上來的白種盎克爾·朱利安,一起來到她身旁。你們兩個坐在她牀邊。
“盎克爾·朱利安給她講笑話和故事,還告訴她,他很高興能這樣在她夢裏相聚,他説你在這裏,萊特納先生,而塔爾博特先生也要來這兒。盎克爾·朱利安説的是法語。你獨自坐在藤編靠背椅上,向她邊微笑邊點頭,你遞給她一杯按她的喜好放了牛奶和半杯糖的咖啡,還有一隻她最喜歡的銀匙子。無論在夢裏夢外,納曾大師有一千多隻銀匙子。”她繼續描述那個夢:
“最後你坐在她牀邊,她身邊放着她最好的被子,你握住她的手,她手上戴着那些她再也沒戴過的她最好的戒指;你知道,你在夢裏説:‘你讓小梅麗克到我身邊來,’而且你説你會照顧我,你告訴她她正在走向死亡。”
亞倫還沒聽説過如此怪異而詳盡的描述,他似乎完全接受這種説法,但他還是很驚訝。他的回答更讓我覺得菀爾:
“那一定是盎克爾·朱利安在夢裏説的。我怎麼能知道這樣的秘密?”
我絕不會忘記他的反對,因為那一點也不像他,將自己的無知暴露在他人面前,還竭力證明這點。
“不,不是的,是你告訴她的,”精靈般的孩子反駁道。“你告訴她是星期幾、幾點鐘,而且馬上就要發生了。”她再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照片。“別擔心,我知道這事什麼時候發生。”她臉上突然間佈滿悲傷。“我不能永遠擁有她。Lesmyteres不會再等了。”
Lesmyteres,她是説她的一位祖先,還是説巫毒教的神靈或僅僅是人生裏的一個秘密?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探察到她思緒的蛛絲馬跡。
“聖彼得將一直等待,”她自言自語着,這時原來顯而易見的悲傷漸漸褪卻到她平靜的面孔後。
猛然間瞟了我一眼,又用法語嘟囔幾句。萊格白爸爸(PapaLegbe)和聖彼得一樣,是巫毒教中掌管天堂大門的神祗。
我注意到亞倫沒有進一步詢問她,關於他在納曾大師夢中扮演的角色和納曾大師即將死亡的精確日期的問題。他不止一次的點點頭,並將她有些汗濕的脖邊的碎髮撥到背後,她脖邊捲曲的碎髮纏繞在她柔軟的巧克力色皮膚上。
當她繼續講她的故事時,亞倫已把她看作實實在在令人驚詫異常的人。
“當納曾大師講完那個夢以後,我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個混血老頭和一輛卡車已經等着帶我走了。那個老頭説:‘你不需要帶你的包,現在這樣就行了。’因此我和他一起鑽進卡車裏。他載我來這兒,他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説,只是聽電台裏播的藍調老歌,,不停地抽煙。納曾大師知道奧克港莊園在哪裏,因為萊特納先生在夢裏告訴她……
納曾大師知道奧克港莊園是另種樣式有不同名字時的樣子。盎克爾·朱利安還告訴她許多其它的事情,可她從沒告訴我。納曾大師説:‘到他們那裏去,到泰拉瑪斯卡那裏去;他們會照顧你,而且這將是你能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的途徑。’”
“做你想做的所有的事情”這句話讓我打個冷顫。我記得亞倫悲傷的神情。他只是輕輕地搖搖頭。先別擔心她,我可覺得有一絲生氣,這孩子卻沒有一點不安。
梅菲爾家族的盎克爾·朱利安的名氣對我而言並不陌生;我曾讀過許多關於這位法力強大的職業巫師和預言家的文章,他是他那怪異家族中與由一個男幽靈率領的女巫們對抗的唯一的男人,這場爭鬥持續近百年。盎克爾·朱利安——經驗豐富的顧問、瘋子、驕傲的男人、傳奇任務、巫師的領袖——而這孩子説她是他的後代。
這一定是魔力強大的魔法,而盎克爾·朱利安是亞倫的研究範圍,不是我的興趣所在。
當她説話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不習慣別人相信我,”她説,“但我習慣讓人害怕。”
“怎麼樣,孩子?”我問。而她獨特的姿勢和具有穿透力的眼神使我非常害怕。她能做什麼?我可能知道嗎?因為那不是用我們習慣的方式來鼓勵我們的孤兒展示這些危險魔法,所以這第一個夜晚是值得深思的;在所有關於這些方面的問題上,我們曾表現出發自內心的冷靜。
按照我那時的習慣,我剋制住不合時宜的好奇心,努力記住她的容貌,我非常仔細的觀察她的五官和臉部的每個小細節。
她的雙臂有十分漂亮的形狀;她的胸部早已發育完全,她面部五官大而可愛,她的五官——完全沒有非洲血統的痕跡——唇形漂亮的大嘴,還有她大大的杏仁眼和筆挺的鼻樑;她的脖頸長而且非常優美,與她的臉十分相稱,既便在她陷入深深沉思時也是如此。
“繼續保守你那些關於白種梅菲爾家族的秘密,”她説。“也許某天我們可以交換彼此的秘密,我和你之間。他們甚至不知道這段時間裏我們在這裏。納曾大師説盎克爾·朱利安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在夢裏,他從沒有説過關於這些白種梅菲爾家族的一個字。他讓我來這兒。”她示意我們看這些裝裱在玻璃相框中的老照片。“這些都是我的人。如果我將到那些白種梅菲爾家族成員中去,納曾大師會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她停頓一下,仔細回憶。“讓我們談談那些過去的時光。”
她已經小心翼翼地把銀版照片放在紅木桌上。她把相片整齊地排成一列,用手擦拭乾淨易碎的殘缺部分。有時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從她的視線看去全是上下翻轉的,並且右邊的手指全是指向我和亞倫。
“白人親戚曾到我這裏來過,試圖銷燬記錄,”她説,“你明白,他們銷燬記錄早已不限於僅僅銷燬那些記錄他們的曾——曾祖母是有色人種的教堂花名冊。
Femmedecouleurlibre,是用法語寫成的一些老記錄。
“想象一下,毀滅如此多的歷史記錄,不僅僅限於教堂花名冊上記載的那些所有的出生、死亡和婚姻記錄,他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些記錄。想象那些人衝進我曾——曾叔叔的房子裏,撕毀這些照片的情景;比起讓許多人看這些相片而言,相片必須被藏在某個安全的地方。”
她嘆息着,神情就像個憤怒的婦人,凝視着這個破舊的鞋盒和裏面的戰利品。
“現在我擁有這些照片。我擁有每件記錄;而且我和你們在一起,這樣一來,他們就不能找到我,他們再也無法將這些記錄徹底拋開。”
她再次將手伸進鞋盒裏拿出一些Cartesdevisite——粘在硬紙板上最古老的老照片。當她用剛才的方法將照片翻過來時,我能看見相片背面的高斜體字母,墨跡已褪變成紫色。
“看這位是威温叔叔,”她説,我看到一位纖瘦、英俊的黑髮年青男人,他有深色皮膚和一雙像梅麗克般明亮的眼睛。這是張充滿浪漫氣息的照片。他穿着裁剪講究的三件套西裝,一隻胳膊撐在希臘式立柱上,站在以藍天為背景的幕布前。照片已經泛紅的很厲害。在這男人英俊的鼻子和嘴唇上有着十分明顯的非洲血統的痕跡。
“這張照片可以追溯到20世紀20年代。”她把照片來回翻轉兩下,再把它放在桌上,供我們觀看。“威温叔叔是位巫毒教的巫醫,”她説,“我在他逝世前就很瞭解他。他能在供桌上跳舞,還能從牙齒裏擠出朗姆酒。我告訴你,他能恐嚇住每個人。”
她花點時間找到下一張她想給我們看的照片。
“你看這張照片?”她將另張更古老的照片放在我們面前,這張是一位滿頭白髮、年紀很大的黑人老頭坐在一張寬大的木製椅子上。“人們一直叫他老者。我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其它的名字。他曾回海地學習魔法,他教給威温叔叔他所知道的一切。有時候我感覺到威温叔叔在和我説話。有時侯我覺得他站在我們房子外注視着納曾大師。有一次我在夢裏見過老者。”
我迫切地希望問她問題,但現在不是時候。
“看這裏,這是美人嘉絲丁,”她説着,拿出也許是所有照片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張——鑲在硬紙板上的室內照,照片四周有用紅色硬紙板做成的邊框。“美人嘉絲丁讓每個人都害怕她。”照片上的年青婦人相當漂亮,她穿着20年代流行的上衣,留着齊肩的短髮,偏黑的膚色非常漂亮,她的眼睛和嘴角略顯呆板,也許那是流露出的莫名悲傷。
現在用便攜式照相機拍照已是非常普通的事情,而這種相機拍出的快照是薄而捲曲的。
“他們是最糟糕的人——他的兒子們,”她用手指着張捲曲的黑白照片對我們説道。“他們是美人嘉絲丁的孫子,他們都是白人,住在紐約。他們想插手任何能證明他們是混血兒的事,而且他們想要銷燬掉所有與之有關的證據。納曾大師明白他們想要什麼。她沒有被他們友好的態度和帶我到市中心買漂亮衣服的舉動所矇騙。我還留着這些衣服,沒人穿過的小裙子和有乾淨襪子的小鞋子。當他們離開時,他們沒給我們留地址。看看他們照片上的樣子。看看他們有多不安。我對他們做了件壞事。”
亞倫搖搖頭,端詳着相片上那些緊張不安的臉。當這張相片放在我眼前時,我仍在注視着這個象成熟婦人般的小姑娘。
“你做了什麼,梅麗克?”我直截了當地問道。
“喔,你知道的,從他們的手掌裏看出他們心裏的秘密,告訴他們,他們希望一直逃避的壞事。做這種事不好,可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讓他們離開。我告訴他們,我們房子裏有許多精靈。我召喚精靈來到。不過不是我叫他們來,是我召喚他們,他們應我的請求而來。納曾大師覺得這很好玩。他們對她説:‘讓她停下來,’而納曾大師説:‘什麼讓你們覺得我能這麼做?’就好象我是某種她無法控制的野生動物。”
我們又一次聽到剛才那種嘆息聲。
“納曾大師真的正在死去,”她邊説邊抬頭看我,她碧綠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猶豫。“她説:‘這裏沒有其他親人了,我不得不獨自保存這些東西——她的書、她的剪報。看,看這裏,看這些剪報。老報紙非常容易碎,它正在裂成碎片。萊特納先生將要幫我挽救這些東西。”她看了亞倫一眼。“你為什麼這麼害怕我,塔爾博特先生?難道你覺得自己不夠勇敢?你是不是覺得做個混血兒是件很糟糕的事?你不是這裏的人,你來自很遠的地方。”
害怕。我真的感到強烈的恐懼?她説的如此肯定,促使我要尋找恐懼的內在原因,但這很快就在我心理防線前停下來,也許對她來説也是如此。
“讀我的心,孩子,”我説,“我不認為當個混血兒有壞處,也許我曾有段時間覺得混血兒在平常生活中運氣不太好。”她微微揚起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要繼續,我也許還有些憂慮,但不害怕。“我覺得傷心是因為你説沒有其他親人,而我高興的是因為你説還有我們。”
“這就象納曾大師説的,”她回答道。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微笑了。
我的記憶再次遊離了。我記起我在印度見過的一位有着深色皮膚、獨一無二的婦人;然而她有着與眾不同的口音,一頭濃密的深紅色長髮,灰色的眼珠明亮而有神。我又覺得從很多方面來説,這個穿着印花連衣裙的赤腳小姑娘是引人注目的。
此刻我沉浸在我的感覺中,這讓我對這些照片有種難以磨滅和奇怪的印象。我瀏覽着放在桌上的這些照片裏的面孔,似乎他們都在注視着我。這是種讓人記憶深刻的感覺。這些照片一直是有生命的,他們一直活着。
一定是壁爐中的火光和煤油燈的燈光使我如陷夢中,讓我無法擺脱這種感覺;照片上的小人已離開照片,注視着我和亞倫。甚至連他們所在的位置都是別有用心的或者説是充滿寓意的;當我平和地從猜疑滑入安靜而平和中時,我推測我是一位已逝世的主人所邀請的客人。
“他們好象在看着什麼,”亞倫自言自語道,我記的很清楚,雖然我沒有説話。懷錶停了,我在衣服裏尋找它,不確定它在何處。在風衣裏,是的,指針已凝固在一起了;玻璃窗將風吹打它的嘈雜聲隔絕在外,這棟房子把我牢牢地包裹在它温暖而幽靜、莊嚴而安全的氛圍中,我沉浸在它夢幻般的氛圍中不能自拔。
這種長時間的沉默發生在我們都不説話的時候,梅麗克先看看我,再看看亞倫,什麼事也不做,她的臉在燈光映襯下有了光彩。
我猛然間清醒過來,意識到屋裏沒有發生任何改變。難道我睡着了?這可是不能原諒的失禮。亞倫還和剛才一樣坐在我面前。這些照片再一次變得呆滯而悲哀,它們如同儀式上的誓詞般見證着死亡,確定的如同她為我的研究而從坍塌的墳墓中取出的一個頭蓋骨般。在我們進入各自的心裏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曾經歷過的憂慮一直伴隨着我。
現在——經過了二十年和其它很多怪異時刻後,在聖安妮大道的咖啡店裏,她坐在我正對面,一位美女正凝視着一個吸血鬼;在搖曳的燭光包圍下,我們交談着,而這燭光竟與很久以前在奧克港莊園那晚的燭光十分相似;可今晚只有春夜特有的潮濕,而不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潮濕。
她一口一口地抿着朗姆酒,在將它一飲而盡前搖勻它。她可從不在我面前掩飾什麼。她很快的又再一次開始狂飲朗姆酒。她將玻璃杯放在一邊,用手指在在骯髒的大理石上隨意地划着。戒指,這些是納曾大師很多戒指中的一些,閃亮的黃金和不同種類的奇石一起組成的精美工藝品。她即使在熱帶雨林中也帶着它們,我當時覺得這是不理智的行為。而她從未顯出任何形式的擔心。
我想念那些在熱帶雨林夜晚裏的她。我想念在高高綠色屏障下處於逝去時間中的她。我想念在夜幕下穿過古代廟宇的艱難旅程。我想念在瀑布的水汽阻擋與咆哮聲中,在我前面攀爬上山勢稍緩的巖壁的她。
我已完全遠離它了,我們那偉大而秘密地冒險旅程。我想念用如同她眼睛般碧綠的玉石製成的珍貴物品。
她的聲音將我從自我幻想中拉回來。
“你為什麼請求我施這個魔法?”她再次將問題擺在我面前。“在過去的每分鐘裏,我都坐在這裏注視你,大衞。我更清醒意識到你現在是什麼以及你身上曾發生過什麼。我從你像以前一樣開放的思想中把所有關於這事片段組合在一起,大衞,你明白的,是不是?”
她的聲音如此堅定。是的,法國口音已完全消失了。十年前就沒有了。而現在她説話是相當有份量的,無論是多麼輕言細語地説出這話。
她的眼睛精確地配合着感情的流露。
“在其它夜晚,你思想的閘門也從未關合過,”她斥責道。“你吵醒了我。我聽到你的聲音,就像你的心聲穿過窗户直達我的腦海裏。你説:‘梅麗克,你能辦到麼?你能為路易斯·德·波音提·杜·拉克將鬼魂從死亡中召喚出來麼?’你知道我從這些話外聽到了些什麼?我聽到:‘梅麗克,我需要你。我需要和你談談。梅麗克,我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梅麗克,我來這裏是為了尋求理解。別把我扔在一邊,不聞不問。’
我真切地感覺到心中的劇烈的疼痛。
“你説的都是事實,”我坦白道。
她又將另一杯朗姆酒飲盡,臉頰泛起紅暈。
“但你只希望為路易做這事,”她説。“你想為路易做這事的慾望已完全超過了你的猶豫不絕,促使你來到我窗前。為什麼?我理解你。我知道其他人的故事,並且我還親身經歷了一點他的故事。他是那樣一種帥小夥,不是麼?”
我的腦子十分混亂,以至於無法回答,我的腦子混亂到想要處於禮貌的考慮編造個臨時的禮節性的謊言。
“大衞,請把你的手給我瞧瞧,”她突然請求道。“我要接觸你。我要感覺你奇異的皮膚。”
“噢,親愛的,你能不能放棄這種嘗試,”我嘟囔着。
她金色的大耳環觸碰到她黑色的髮髻和優美的脖子。她兒時所有的願望都實現了。男人非常讚賞她。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我鼓起勇氣滿懷希望地把手遞給她。
我想要與她接觸。我想要與她有親密行為。我的感情劇烈爆發了。在她研究我的手掌時。她的手指在我的掌心徘徊,那種感覺彌足珍貴。
“你為什麼要看這個手掌,梅麗克?”我問。“它能告訴你什麼?這具軀體屬於另一個人。你想看他被終止的命運地圖麼?你看到他被謀殺並被偷走身體嗎?你看到因為我的自私自利的慾望而使他死亡了麼?”
“我知道這件事,大衞,”她回答道。“我從亞倫的記錄中知道整件事。身體交換,官方觀點裏的高度理論假設。可你是個重大成功的例證。”
她手指的划動讓我的脊椎感到震顫,而這種感覺一直延伸至髮根。
“在亞倫死後,我知道整件事,”當她的指間劃過我掌心裏深刻的掌紋時,她這樣説,她背誦起亞倫的文章:
“大衞·塔爾博特已不在他的軀體裏。在以超自然假設為前提實施的成功率極低的實驗中,他被一個老練的肉體竊賊剝奪了身體,但他成功的侵佔了他敵人的身體,得到他敵人年青的軀體,這具被偷的身體來自我們稱為靈魂出殼的人,這個人已經死亡。
我為這種老式而熟悉的泰拉瑪斯卡文體感到沮喪。
“我並不是主動尋找這些文件。”她繼續説着,她的眼睛仍盯着我的手掌。“可亞倫死在這裏,死在新奧爾良。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先拿到這些文件。它們現在仍歸我所有,大衞;長老從未將它們歸檔,也許永遠不會歸檔。我不知道。”
對她仍為之工作的組織隱瞞這種秘密,我為她的冒險行為感到震驚。除了我生命將盡時,我何時這樣擅自作主過?
她的眼睛來回檢查着我的手掌。她的拇指輕柔地壓在我的皮膚上。這種肌膚接觸的感覺充滿讓人無法忍受的吸引力。我想將她擁入懷中,不是吸食她的血,也不是傷害她,只是親吻她,僅僅是用我的利齒留下個很小的傷口,只是品嚐她的鮮血、知曉她的秘密;但這種幻想只會產生痛苦,我不能繼續想下去。
我收回伸出的手。
“你看到些什麼,梅麗克?”我平靜地問道,平靜中隱藏着肉體與精神的飢渴。
“大大小小的災禍,我的朋友,一條比其他人長的生命線,力量之星,孩子們的記號。”
“別説了,我不能接受這個,這不是我的手。”
“你現在沒有其它的身體,”她反駁道。“你不覺得身體會反映寄居其中新的靈魂?掌紋的變化不是時間所能及的。可我不想讓你生氣。我來不是來研究你的。我來不是來感受吸血鬼冷酷魔力的。我曾見識過很多吸血鬼。在這裏的每條街道上,我曾與他們非常接近。我來是因為你的邀請,也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點點頭,由於激動而一時間説不出話來。我用一個迅捷的手勢懇請她保持沉默。
她等待着。
最後我開口問:“這次會面你是不是要求過長老們同意?”
她大笑着但一點也不痛苦。“我當然沒有這麼做。”
“就像以前一樣,”我説。就像我和吸血鬼萊斯特初次見面一樣。我也沒有向長老們報告。我沒讓他們知道我經常與他見面,我帶他去我家,我和他交談,與他一起旅行,當肉體竊賊騙走他超自然的完美身體時,我教他如何找回身體。”
她試圖打斷我,可我沒有給她機會。
“現在你明白我身上發生什麼事麼?”我詢問道。“我想我在萊斯特面前有些自作聰明,以至於使我作繭自縛。我覺得晚年時我已有足夠的才智來抵禦超自然的誘惑。我認為自己是人類道德的精英,梅麗克,你看看我現在是什麼樣子。”
“你會發誓手你將永不傷害我,不是麼?”她問到,她臉上有着漂亮的紅光。“你會向我保證路易斯·德·波音提·杜·拉克也會永不給我帶來傷害,不是麼?”
“我當然會的。而且這裏有許多社會道德擺在我面前,這個社會迫使我提醒你,我是個超自然慾望製造的怪物。”
她再一次試圖打斷我,但我沒給她機會。
“我每次出現都帶有它魔力的暗示,這種暗示會侵蝕你對生命的忍耐,梅麗克;它會吞食你對人類道德的信念,它會破壞你願意同常人般逝去的願望。”
“噢,大衞,”她説,用我慣用的官方語調責問我。“説清楚點。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麼?她坐直了,眼睛上下打量我。”你看起來有些男孩子氣,在這個身體裏,你依舊聰明。你的皮膚和我一樣黝黑!甚至你的面容裏有了亞洲人的特徵。但你仍然是大衞,這點沒有改變。”
我無話可説。
當她喝更多郎姆酒時,我凝視她迷惑的眼睛。她身後的天色黯淡下來,但明亮而温暖的燈光在黑夜中比比皆是。這個咖啡屋在酒吧後面,在有些灰塵的燈泡照射下,咖啡屋被籠罩在陰沉的陰影中。
她鎮定自若的神態讓我不好受。她毫無畏懼的觸碰我,而我吸血鬼的天性沒有嚇退她,讓我覺得不好受;但過了一會,當我清楚記起萊斯特強烈的美是如何吸引我時,我明白了;她已經被我引誘了?難道致命的魔力開始起作用了?
同以往一樣,她將她的思緒半開半閉着。
我想到路易。我想到他的請求。他迫切希望她運用她的魔力。但她是對的,我需要她。我需要她的證明和理解。
當我説話時,我的話中充滿了心碎和傷痛,對我來説更是如此。
“很壯觀,”我説。“同樣也無法忍受。我真正遊離於生命之外,而且無法脱離這種情況。沒有人能明白我理解的東西。”
她沒有與我爭論或是提問。她的眼中似乎剎那間充滿了同情。她鎮定的面具已摘去。我曾許多次看到她如此突然的變化。除了在這樣的沉默時刻和爭論的時候,她都隱藏她的感情。
“你想過麼,”她問道,“如果你沒有活在這具年青軀體裏。萊斯特會和他以前一樣把你變成吸血鬼嗎?如果你還是個老人——我們的大衞,我們蒙主恩惠的大衞,74歲高齡,不是麼?——你想過如果你仍是我們尊敬的高級執行官,萊斯特會帶你來這兒嗎?
“我不知道,”我簡單的回答,但不是不代表我的感受。“我經常問自己同樣的問題。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吸血鬼……噢,我的意思是我們……我們吸血鬼,我們感受美麗。我們受其滋養,我們對美麗的定義擴大到極其寬泛,你是完全不能想象的。我不在乎以何種方式愛你的靈魂,你也不知道我們發現多少凡人無法感受的美,並且我們由美而生,雖然我曾用這具身體幹了不計其數的惡魔的勾當。但這身體仍是美麗的。
她舉起酒杯,微微做了個理解的手勢。她深深喝了口酒。
“如果你能很容易的來到我身邊,”她説,“只消在人羣裏觸碰我時悄悄説句話——我會知道是你,知道你是誰。”一瞬間陰雲籠罩在她臉上,過一會她的神色又恢復平靜。“我愛你,老朋友,”她説。
“你真的這樣認為,我親愛的?”我問。“我曾做過許多事情來滿足這身體的慾望,明白這些事可不是什麼可愛的想法。”
她在將酒一飲而盡後把酒杯放下,在我想為她斟酒前,她又拿起酒瓶。
“你想要亞倫的記錄麼?”她問。
我已完全被她折服。
“你的意思是你樂意把它們給我?”
“大衞,我忠於泰拉瑪斯卡。如果這些記錄不是官方記錄,我會做什麼?”她停頓一下,然後説:“可我也死心塌地的忠於你。”有幾分鐘她陷入沉思中。“你曾是我的長官,大衞。他們告訴我你的死訊時,你能想象我的心情麼?”
我嘆口氣。我能回答什麼?
“亞倫告訴過你,我們對你的死有多傷心麼;我們這些沒有被告知真相的小人物有多悲傷嗎?”
“我真心誠意向你道歉,梅麗克。我們覺得我們在保守一個危險的秘密。我還能多説什麼?”
“事實是你死在這裏,死在美國,死在邁阿密的海灘上。在他們告訴我你的死訊前,他們已用飛機把你的遺體運回英格蘭。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大衞?我迫使他們在我回來前。不把你下葬。當我到倫敦的時候,棺材已經封棺了,可我讓他們打開它。我強迫他們這樣做。我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直到他們對我讓步。之後,我把他們趕出靈堂,我獨自一人與那具軀體待在一起,大衞,那具軀體被精心修飾過,安逸地躺在棺材的綢緞裏。我在那裏待了也許有一個鐘頭。他們在門外不停的敲門。最後,我告訴他們,葬禮可以開始了。
在她臉上沒有一絲怒火,怒火只隱約出現在她有點奇怪的語氣中。
“是我不讓亞倫告訴你的,”我説,“那個時候不行,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新身體裏生存時不行,當我不明白這個生命對我有何意義時也不行。我無法告訴你。當我弄清一切時,那時候已經太遲了。”
她揚起眉毛,臉上顯出一絲懷疑的神情。她抿口朗姆酒。
“我明白,”她説。
“謝天謝地,”我回答道。“如果沒出以外,亞倫會把身體交換的事告訴你,”我聲稱。“我知道他會的,我死了的這件事對你來説是毫無意義的。”
她點點頭,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我的回答使她猶豫了。
“我想你不得不把亞倫的文件歸檔,”我説。“你必須立即把它們交給長老歸檔而不是給其他人。忘掉原來的高級執行官。”
“別説了,大衞,”她回答道。“你明白,你有了這具年輕人的身體後,我和你很容易起爭吵起來。”
“你向來都毫無顧及的與我爭執,梅麗克。”我反駁道。“你不認為如果亞倫活着,他會把文件歸檔嗎?”
“也許會,”她説,“也許不會。亞倫也許想得到更多你留下的關於你人生的東西,亞倫也許想得到更多關於你現在身體的信息,那些你希望流傳的信息。”
我不明白她在説什麼。泰拉瑪斯卡所持立場是非常漠然、非常客觀的,泰拉瑪斯卡是很明確而徹底的不願意打擾任何人的生活;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聳聳肩,又抿口朗姆酒,把酒杯口貼在她的下嘴唇上,搖晃着杯子。
“也許根本沒這回事,”她説。“我只知道亞倫自己從未將文件歸檔。”她繼續説:
“他死後的某個晚上,我去了他在伊斯普蘭德大道的家。你知道,他和一個白種梅菲爾結婚,但那個人不是女巫,她是個開朗、心胸寬闊的女人——她叫碧翠絲·梅菲爾,她還住在那裏——在她的要求下,我拿走了所有標有“泰拉瑪斯卡”記號的文件。她從不知道這些文件記錄了什麼。
她告訴我,有一次亞倫告訴她我的名字,要她一旦發生什麼事情就通知我,而她履行了她的職責。但她沒有看這些文件。文件是用拉丁文寫成的,你明白,泰拉瑪斯卡的老作風。
那是些檔案,在亞倫的管理下,文件的開頭都有我的名字和編號。而且在以字母D開頭的檔案中,有一份檔案詳細記錄了關於你的每個細節。我把你的這份檔案翻譯成英文。沒有人看過這份些檔案,沒有一個人看過,”她強調説。“但我幾乎明白每個詞的含義。”
在聽她説這些曾作為我們交易資本的秘密,這些泰拉瑪斯卡的文件時,我突然感到安慰。是的,一種安慰,就好像亞倫居然又和藹可親、實實在在的與我們坐在一起。
她停下來,又抿口朗姆酒。
“我認為你該知道這些事,”她説。“我們之間從沒有秘密,你和我。並不是説我不理解你的處境,可我的工作是研究存在的魔法,我需要深入的瞭解魔法。”
“亞倫知道多少?”我問。我覺得我在哭。我感到不光彩。可我想要她繼續説下去。“自從變成吸血鬼以後,我再沒見過亞倫,”我含糊不清地承認道。“我不讓自己去見他。你能猜得到為什麼?”我感到混亂,精神的痛苦極劇升高。我對亞倫死的傷痛從未走遠,並且我將年復一年的忍受這傷痛,這種傷痛是無法向我的吸血鬼同伴路易或是萊斯特訴説的。
“不,”她説。“我用不着猜什麼。我能告訴你……,”説到這裏她禮貌的停頓一下,這樣我可以阻止她説下去,可我沒這麼做。“我可以告訴你,他曾很失望,而最後他原諒了你。”
我低下頭。我把額頭埋進我冰冷的手裏。
“在他的筆記裏,他每天都在祈禱你會去拜訪他,”她緩慢地闡述着,“他曾有個機會去最後一次和你交談——關於你長期的堅持以及最後是什麼想法促使你離開。”
我臉上顯出痛苦的神情。我應得報應,而且這種應得的報應遠大於她所知。沒有給他寫信解釋一下是件極其粗魯的行為!上帝呀,即使是潔曦脱離泰拉瑪斯卡時也給我寫過信。
梅麗克繼續説着。她是否看穿了我的思想,她沒有給我一點暗示。
“亞倫當然記錄了所有關於你浮士德式身體交換的事,他是這樣稱呼這件事的。他描述了你所擁有的年青身體,並在筆記裏多處提及一些對這身體的研究,一些你一直在研究的東西,記錄很肯定的聲稱靈魂的確可以獨立存在。你做過實驗,不是嗎,你和亞倫,甚至冒着你可能死亡的危險,嘗試着與出竅的靈魂溝通?”
我點點頭,無話可説,只覺得絕望和羞愧。
“至於該死的肉體竊賊小魔鬼瑞格倫·詹姆斯,這個引起整個不尋常超自然事件的小丑,亞倫確信他的靈魂已進入來世;當他這樣記錄的時,這種記錄已超越人所能理解範圍。”
“那是真的,我同意倒。“無論記錄是否完全,他的檔案已經結束了,我對此確信不疑。”
一絲陰雲籠罩了她悲傷而莊重的神情。一絲心底真實的感情已浮出水面,有一會兒她停止了談話。
“亞倫還記錄些什麼?”我問她。
“他提到泰拉瑪斯卡有非正式的手段幫助過‘新的大衞’收回他豐厚的投資和財產,”她回答道。“他非常強烈的感到關於大衞二次青春的記錄永不能創建或是記載,並在倫敦或羅馬的檔案館裏歸檔。”
“他為什麼不想肉體交換被研究?”我問。“我們曾做過所有我們能為其他幽靈做的事。”
“亞倫提到整個肉體交換問題太危險,太具有誘惑力;他害怕材料會落入不懷好意的人手裏。”
“當然。”我回答道。“不過在原來我們從沒有這樣的懷疑。”
“但記錄沒有完成,”她繼續説道。“亞倫堅信他會再見到你。他覺得他有時能感覺到你在新奧爾良出現。他發現自己在人羣中尋找你的新面孔。”
“上帝寬恕我,”我低語着。我幾乎扭過頭去。我低下頭,眼睛閉上一會。我的老朋友,我親愛的老朋友。我怎能如此冷酷的拋棄你?為什麼羞愧和自我厭惡對清白來説,變得如此兇殘?這種事怎麼會如此頻繁的發生。
“請繼續,”我恢復常態後説。“我希望你告訴我所有的事。”
“你想為自己而看它們?”
“越快越好,”我回答道。
她繼續説着,因為朗姆酒她的話越發無拘無束起來,她説話的音調也更悦耳,一點老式新奧爾良法語口音也出現了。
“亞倫有一次在你的墓地看見過吸血鬼萊斯特。亞倫用令人傷心的筆調描寫這經歷,傷心這個詞亞倫喜歡卻不常用。他説某個晚上他要去確認大衞·泰爾博特的老身體,並要親眼看着試題被妥當的安葬。你就在那裏,你是個年輕人,而吸血鬼萊斯特就站在你身邊。他明白你和你身邊生物的親密關係。那次碰面以後,在他還活着的時候,他曾為你擔驚受怕。”
“還有呢?”我問。
“那以後,”她説,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語氣充滿敬意,“當你完全消失時,亞倫完全相信是萊斯特逼迫你變成吸血鬼的,你沒有任何解釋的突然終止一切聯繫,與你清楚的銀行帳户和交易記錄聯繫起來,就表明你仍然明明白白地活着。亞倫非常想念你。他一輩子都耗費在白種梅菲爾家族和梅菲爾家族女巫的難題上。他需要你的意見。他很多次用許多方式寫到他確信你從未渴望過吸血鬼的鮮血。”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回答她。我強忍住淚水。我向四周望去,雙眼環顧空蕩的咖啡屋,除了也許是屋外成羣結隊走向傑克遜廣場的遊客模糊的身影外。我很清楚不管什麼事已經發生,如何在痛苦時刻讓自己清醒。我現在冷靜下來了。
之後,我讓我的思緒漂回到他身邊,我的朋友—亞倫,我的同事、我的同伴。我意識到關於他的記憶不是任何一件事所能涵蓋的,我想念他,他和藹的臉龐和聰慧的眼神。我看見他穿着三件套細條紋上衣在邁阿密海灘的海洋大道上沿着明亮的路燈悠閒的散步,充滿驚嘆的四處眺望,非常像這奇異景色上一個華麗的點綴。
我讓痛苦在身上持續着。為梅菲爾女巫的謀殺。泰拉瑪斯卡叛徒的謀殺。當然,他沒有放棄向泰拉瑪斯卡報告我的一舉一動。那是一段非常糟糕的時間,不是麼,泰拉瑪斯卡完全背叛了他;因此像神話的流傳般,我的故事可能保持永遠的不完整。
“還有什麼?”我最後問梅麗克。
“沒了,只有有不同旋律的同一首歌。一切都結束了。”她又喝了口朗姆酒。“最後那段時間他快活的要命,你明白。”
“告訴我。”
“他愛她,碧翠絲梅菲爾。他從未奢望有個愉快的婚姻,可他卻有這樣的婚姻。她是個漂亮、有高度社會責任感的女人,就像三四個人糅合成的一個人。他告訴我,當他和碧翠絲在一起的時候,在生活中他從沒有過這麼多的快樂,當然。她不是女巫。”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我説,我的聲音顫抖了。“你會説因此亞倫變成了他們的一員。”
“是的,”她回答。“令人尊敬的。”
她聳聳肩,空酒杯握在她手中。為什麼她等着喝更多酒?我不確定原因;也許是給我個深刻的印象,她不再像以前那樣酗酒。
“可我不知道任何關於這些白種梅菲爾家族的事,”她最後説。“亞倫一直讓我遠離他們。我最近幾年的研究是巫都教。我曾到海地旅行。我曾寫過這方面的文章。你知道,我是組織中少數研究自己靈力,並且得到長老會允許可以使用現在最高執行官稱為禁忌魔法的人之一。”
我從不知道這些。她重返給她少女時代投下巨大陰影的巫都教對我來説,甚至是永遠不能發生的事。在我的時代裏,我們從不鼓勵一個女巫去實踐魔法。就是成為吸血鬼的我也不贊成這種想法。
“看,”她説,“你沒給亞倫寫信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噢,不是嗎?”我突然低語道。但過了一會,我解釋道:“我只是不給他寫信。我只是不給他打電話。至於見他或是讓他來見我,這都不是問題。”我低語着。
“這事已經存在五年了,”她説。“而你最後來找我。”
“啊,説到重點了!”我回答。“五年或更多時間去做這事。如果亞倫還活着,誰知道我曾想做過什麼?但問題的關鍵是這個:亞倫已經老了,梅麗克。他老了,他可能向我要求鮮血。當你年老感到恐懼的時候,當你精僻力竭、病入膏肓的時候,當你開始懷疑你的人生一文不名的時候……當然,這就是你夢想吸血鬼契約的時候。這就是你覺得由於某種原因吸血鬼的詛咒不再可怕的時候,不,這種感覺不是僅通過和永生者交流而得到的,這就是你認為只有你有機會,你將會成為你周圍世界進化的第一目擊者的時候。你把你自私的慾望遮蓋在浮華中。”
“你認為我將永遠不會有那樣的想法?”她揚了揚眉毛,她的碧眼睜的大大的而且充滿光亮。
“你現在年輕漂亮,”我説,“你生長在勇氣中,你的肢體如同你的思想的聲音。你從沒被任何東西擊倒過,而且你絕對的健康。”
我渾身發抖不止。我不能忍受更多的這種想法。我夢想着安慰和親密行為,但這種親密行為是冒着可怕代價的。陪伴一言不發、在半睡半醒狀態中靜止着、聽着曾將他喚醒而現在又使他平靜的音樂、一個對什麼都不在乎的吸血鬼萊斯特,更容易麼?
陪伴疲憊而一直可愛的、四處尋找受害者並完美的“吸上一小口”,最後我們留給犧牲品目眩和無傷害的路易在城市裏漫步,更容易麼?呆在法國區住宅的庇護所裏用吸血鬼的速度看所有的歷史書,或看當我還是人的時候看的非常慢的藝術史,更容易麼?
梅麗克只是用清晰的同情的眼神看着我,過一會她抓住了我的手。
因為我如此渴望這樣,所以我避免和她接觸。
“不要因為害怕而離開我,老朋友,”她説。
我太混亂以至於説不出話來。
“你想要我明白什麼,”她説,“意思是既不是你也不是路易·德·波音提·杜·拉克會給我吸血鬼的血,即使我乞求也不會;這不能是我們之間任何交易的一部分。”
“交易。這裏將沒有交易!”我低語道。
她又喝口酒。“並且你將永不會奪走我的生命,”她説。“我猜這就是什麼讓它變成個交易。你將永不傷害我,而其他女人經過你身邊的時候就不一定了。”
經過我身邊的人的問題對我來説太麻煩了,以至於沒有什麼好的回答。從我們見面一開始,我真真切切的嘗試着去猜測她的思想,但我什麼也沒看到。作為一個吸血鬼,在這方面我有巨大的力量,路易曾幾乎一無所知。萊斯特是位大師。
我觀察到她喝朗姆酒的速度更慢了,我看見她的眼睛覆蓋上對朗姆酒的享受,而當朗姆酒在她神經中揮發時,他的申請變得温柔的令人驚歎。她的臉頰微紅。他的臉色看上去如此完美。
寒意再次傳遍我全身,通過我的手臂和肩膀直到我臉上。
來這兒以前,我已經進過食了,否則她血液的芳香會讓我失去理智,甚至多次這種親密接觸的興奮也會讓我神志不清的。我沒有奪取生命,不,進食而不這樣做是很簡單的,不過這樣做也是誘人的。我以此自豪。因為她,我覺得自己無辜。儘管對我來説,尋找“惡人”變得越來越簡單,就像萊斯特曾教我的,找那些我能想象出比我自己更壞的不健康而且兇殘的傢伙。
“天啊。我曾為你流了這麼多眼淚,”她説,她的聲音越來越憤怒。“之後,為了亞倫,為了你們這代人,一個接一個如此突然而迅速的離我們而去。”她突然聳聳肩,身體前傾,好象她的身體疼痛一樣。
“泰拉瑪斯卡年輕的人不理解我,大衞,”她迅速的説。“而你不見我,現在為了路易·德·波音提·杜·拉克的請求,你就來了。你不見我,現在為了召喚一個吸血鬼小孩的鬼魂,你來了。你想要我,大衞,你想要我的證明,大衞,而我想要你的證明。”
“從總體上説,你是對的,梅麗克,”我承認道。話語從我口中溢出。“我愛你,梅麗克。我以我愛過亞倫的方式愛你,而以同樣的方式,我愛路易和萊斯特。”
我看見恍然大悟的表情出現在她臉上,好似她身體裏靈光一閃。
“別為你來見我而抱歉,”當我伸手要擁抱她時,她説。她抓住我的雙手,將它們擁入她濕潤而温暖的懷中。“別抱歉。我不會接受的,只要承諾我,你不會迷失自我;而且不會不給我解釋就離開我。不要突然離開我,不要對榮譽歪曲的理解讓步。如果你不這樣做,我的理智也許會瓦解。”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像我離開亞倫那樣離開你。”我含糊不清的説。“不,我向你許諾,我最親愛的。我不會這麼做。這樣的事對我來説,已經太遲了。”
“那麼,我愛你,”她低聲宣佈。“我就像我一直做的那樣愛你,我想不僅如此,因為你帶來了你的奇蹟。但什麼樣的靈魂生活在你的身體裏。”
“什麼靈魂。”我問她。
但她早已陷入她自己的思緒中。她直接喝瓶子裏的酒。
我不能移動我們之間的桌子。我慢慢站起來舉起她的雙手,直到她站到我面前,過一會,我熱烈地將她擁入懷中。我親吻她的嘴唇,她非常熟悉的香味鑽進我的鼻孔,我吻了她的前額,之後,我緊緊托住她的頭貼着我跳動的心臟。
“你聽到嗎?”我低聲説道。“除了我的靈魂以外,什麼樣的靈魂在這裏?我的身體改變了,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的改變。”
我戰勝了對她的慾望,通過一滴血完完全全瞭解她的慾望。她的香味曾讓我瘋狂。但這兒沒有一個微小的機會讓我對我的慾望讓步。
我再次親吻她以後,這就不單純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一直緊緊擁抱在一起,我覺得我用小而純潔的吻覆蓋了她的頭髮,她的香水味用回憶折磨着我。我渴望她與生俱來抵禦所有像我一樣骯髒事物的能力。
最後,她放開了我,似乎她不得不這樣做,她的腳有些站不穩。
“在這些年裏,你從沒有、一直沒有以這種方式接觸我,”她低聲説。“而我非常希望你這樣。你記得嗎?你記得在熱帶雨林裏我達成願望的那個晚上嗎?你記得那時你是如何暢飲,多麼壯麗?噢,它結束的太匆忙了。”
“我曾是個傻瓜,但所有這樣的事情都是過去的記憶了。”我低語道。“現在不要抹去對已發生的事情。來吧。我已為你訂了個旅館房間,這樣我就能看見你晚上安全的待在那裏。”
“為什麼在其它的地方?奧克港莊園恰恰是我一直的家,”她輕柔地説。她搖搖頭以使她的視力清晰。“我要回家。”
“不,你不行。你喝了比我預想還要多的朗姆酒。看,你喝了半瓶酒。我知道如果你上車,你馬上會把剩下的酒喝光。”
她輕蔑的笑笑。“站住,盡善盡美的紳士,”她説。“和高級執行官,你能護送我回我在市裏的老房子。你很清楚它在哪裏。”
“那個街區,還在這個時間?絕對不行。而且你友善的看門人是個毫無用處的蠢材。我最親愛的,我會帶你去旅館的。”
“傻瓜,”當她半搖晃時,她説。“我不需要一個看門人。我只要回自己家。你現在是個多管閒事的人。你一直都是的。”
“你是個女巫和酗酒者,”我禮貌的説。“這兒,我們要蓋上酒瓶。”我這樣做了。“我們要把它放進你的小帆布包裏,我會陪你走到旅館。抓住我的胳膊。”
一會兒,她看起來頑皮而好動,但過一會,她慢慢聳聳肩,微微笑笑,面對我的堅持她仍扔掉她的包,把她的胳膊繞在我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