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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屋子已經被火把照得通明透亮。所有的門窗都敞開着。透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蒼穹和大海。
當我從房間裏那破舊的小樓梯走下來的時候,我意識到,在我的流浪生涯當中,我第一次找到了一個真正能讓不死之人感到安全的避難所。它裝備完好,而且擁有一切不死之人可能需要的東西。
走廊裏的架子上,擺放着漂亮的希臘甕;各式各樣的壁龕裏是來自東方的巨大的青銅雕像。在每一個對着天空的窗台和門廊上,都放着各色精美的花草。我所到的每一處,那大理石的地面上都鋪着從印度、波斯或是中國運來的華麗地毯。
我還看見了又大又逼真的長絨毛野獸——棕熊、獅子、老虎,甚至還有站在自己的大屋裏的大象,像龍一樣大的蜥蜴,以及在那枯樹枝上等待捕食的鳥兒——那樹枝就像真的一樣。
’不過,這一切當中最耀眼的,還是覆蓋着從屋頂到地面每一寸空間的,顏色鮮亮的壁畫。
在一間屋裏,有一幅顏色黯淡卻十分生動的畫。上面是陽光直射下的阿拉伯沙漠和一隊描繪精美的駱駝以及戴着穆斯林頭巾在沙堆上行進的商人。在另一間屋裏,我似乎置身於叢林之中——那幅畫上佈滿了精心描繪出的熱帶花叢、蔓藤以及樹葉。
這完美的幻覺令我驚訝並深深吸引着我。可是我越是仔細地審視這些畫,我就明白得越多。
在那叢林的每個細節之處都有着生靈——昆蟲,鳥類,土壤裏的蠕蟲——有無數的小地方給我這樣的感覺。最終,我脱離了時空,陷入某種超越了這圖畫的東西之中。
然而,這圖畫還是平展着掛在牆上。
我開始眩暈。我每到一處,牆壁上都展現出一幅新的景色。對於其中的某些色調和色彩,我甚至無法叫出它們的名字。
這些繪畫方式讓我欣喜,同時也讓我困惑。那手法完全是現實主義的,那經典的比例設置和技巧我們都可以在後來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如達·芬奇、拉菲爾、米開朗琪羅)的作品中看到,此外,距今更近的畫家(如瓦特奧和弗拉戈納爾)的畫對此也有體現。這些畫中,光線的運用無與倫比。當我注視着這些生靈的時候,感到它們似乎都在呼吸。
可是請注意那些細節。那細節並沒有體現出現實主義,也沒有按比例行事。叢林裏的猴子太多,樹葉上爬行的昆蟲也超過應有的數量。在一幅描繪夏日天空的圖畫裏,能有上千只小蟲子。
我走進一條寬闊的長廊。長廊兩邊的牆上都掛着男女的畫像。畫中的人直盯着我,讓我差點叫出聲來。在那些畫裏,來自各個時代的人都有——貝多因人,埃及人,接着是希臘和羅馬人。那裏有披着盔甲的武士,也有農夫、國王和王后。那裏有穿着緊身衣和綁腿的文藝復興時代的人,也有留着濃密頭髮的太陽王,最後是如今現實中的人物。
可是,這些細節又一次讓我感覺到它們似乎是出現在我的想象之中——黏着斗篷的水珠,一側臉上的傷口,還有發亮的皮靴下面那被踩得半死的蜘蛛。
我開始大笑。其實這並不好笑,而我只是覺得開心。我大笑不止。
我強迫自己離開這條長廊,而惟一給我動力的是一間圖書室,一問閃閃發光的圖書室。
在那圖書室裏,滿牆都擺放着圖書和捲起的手稿,木頭架子上是碩大發光的地球儀。
那兒還有古希臘諸神的半身像以及寬大的、展開的地圖。
桌上的架子裏擱着各種語言的報紙。令人好奇的東西散落得到處都是——化石、風乾了的手,還有奇異的貝殼。此外,還有一束束的乾花,舊雕刻的碎片,以及刻着埃及象形文字的雪花石膏罐子。
在屋子中間的桌子和玻璃箱子之中,到處都散放着舒適的,帶腳凳的椅子,還有大燭台和油燈。
實際上,這景象留給我的印象是凌亂但卻舒適,而且極其人性化。它能給我帶來長久而純淨的喜悦。人類的知識,人類的製成品,還有或許被人坐過的椅子。
我在那兒呆了很長時間,仔細閲讀了那些拉丁和希臘圖書。我感到有些微微的醉意,好像是一個酒喝多了的凡人一樣。
可是我非得要找到馬略不可。我走出這問屋子,沿着小小的台階走下去,穿過另一條刷着油彩的走廊,來到一間更大的、亮堂堂的屋子裏。
我還沒有到這兒之前,就已經聽到了鳥兒的歌聲,聞到了鮮花的芳香。接着,我便陷入了鳥籠的世界裏。那兒不僅有形態各異,顏色多樣的各種鳥兒,還有猴子和狒狒。當我在屋子裏漫步之時,它們就在小籠子裏狂躁地跑來跑去。
那些籠子的旁邊,滿是鬱鬱葱葱的盆栽植物——有蕨類植物、香蕉樹、洋薔薇、月光花、茉莉花,還有一些帶着甜香的夜蔓藤。此外,紫色和白色的蘭花競相開放,像打了蠟的花兒正將昆蟲誘惑到它的吸管中去。一棵棵小樹被桃子、檸檬或是梨子壓彎了腰。
我終於走出這個小小的天堂,來到一間大廳裏。這裏的雕塑可以和任何一座梵蒂岡的博物館相媲美。我掃了一眼和這間大廳相連的各個房間,發現裏面都掛滿了各種圖畫,來自東方的傢俱,以及機械玩具。
當然,我不會再流連於每一件東西或是什麼新的發現上面了。因為要想了解這所房子裏的東西,必須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於是,我向前走去。
我不知道應該前往何方。可是我知道有人准許我欣賞所有的這一切。
終於,我清楚地聽見了馬略的聲響——那種我曾在開羅聽到過的,低沉而富有節奏的心跳聲,決不會錯。於是,我順着那聲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