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朝下橫躺在睡袋上,等待着正義的審判。或許雪崩會把我埋葬在這裏,我希望它會,我再也不想在鏡子裏看見我自己。
沒有聲音提醒我。愛德華不知道從哪裏出現在我身邊,用冰冷的手輕輕地撫摸着我糾纏在一起的頭髮,他的撫摸使我內疚地顫抖起來。
“你還好嗎?”他輕聲問道,語氣中充滿擔憂。
“不好,我想要死。”
“那永遠都不會發生,我不許。”
我痛苦地呻吟着,接着輕聲説道:“你可能會改變對此事的看法。”
“雅各布去哪裏了?”
“他去打仗了。”我對着地面咕噥道。
雅各布興高采烈地離開了宿營地——帶着“我會回來的”喜悦之情——全速趕往那片空地,準備變成另一個他自己的時候已經開始顫抖了。到現在為止,整個狼羣都知道了一切。塞思·克里爾沃特在帳篷外走來走去,是我的恥辱的鮮活的見證人。
愛德華沉默了許久,“哦。”他終於説道。
他的語氣讓我擔心我的雪崩不會很快到來。我抬頭偷偷地看着他,足夠確信他在聽一些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讓他聽見的東西,他的眼睛沒有集中在特定的事情上。我把目光放回到地面上。
愛德華不情願地輕聲笑了笑,這讓我大吃一驚。
“我還以為我競爭得不光彩呢,”他耿耿於懷,卻又不無欣賞地説道,“他使我看起來像衞道士一樣。”他的手輕輕地撫摸着我沒有掩藏起來的那部分臉頰,“我不生你的氣,我愛。雅各布比我想的還要狡猾,儘管我的確希望你沒有要他那麼做。”
“愛德華,”我對着粗糙的尼龍輕聲説道,“我??我??我??”
“噓,”他讓我別説話,手指輕輕地撫摸我的臉,“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管怎樣他都會吻你的——即使你沒有上當——現在我沒有藉口打碎他的臉了,我本來也會很享受那樣的。”
“上當?”我幾乎不可思議地咕噥道。
“貝拉,你真的相信他那麼高尚?他會帶着勝利的榮耀全力以赴地為我讓道?”
我慢慢地抬起頭,正視他耐心的凝視。他的表情很温柔,眼睛裏充滿理解,而不是我活該看見的厭惡。
“是的,我的確相信了。”我小聲説道,接着看向別處去了,但是我並沒有因為雅各布欺騙我而生他的氣。除了對我自己的憎惡之外,我的身體裏面沒有足夠的空間容納其他東西。
愛德華又輕輕地笑道:“你那麼不會撒謊,你會相信伎倆最蹩腳的任何人。”
“為什麼你不生我的氣?”我輕聲問道,“為什麼你不恨我?是不是你還沒有聽完整件事情?”
“我想我相當全面地看了看,”他輕描淡寫,從容地説道,“雅各布腦子裏的情景非常生動。我幾乎為他的狼羣感到難過,就像我為我自己一樣。可憐的塞思感到很噁心,但是山姆現在讓雅各布集中精力了。”
我閉上眼睛,痛苦地搖頭,帳篷底部堅硬的尼龍纖維摩擦着我的皮膚。
“你是個人。”他輕輕地説道,再次撫摸我的頭髮。
“這是我曾聽見過的最悲慘的辯護。”
“但是你是人,貝拉,就算我可能想得相反,他也一樣??你的生命中有些我無法填補的洞,我理解這一點。”
“但是那不是真的,沒有洞,那樣讓我變得那麼可怕。”
“你愛他。”他輕輕地低語道。
我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痛苦地否認這一點。
“我更愛你!”我説道,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是的,我也知道,但是??當我離開你,貝拉,我讓你流血了。雅各布是那個再次讓你縫合起來的人,那一定會留下記號——在你們兩個人身上。我不確定那種縫合是否會自己溶解,我不能因為由我造成的後果來責備你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我可能會獲得寬恕,但是那並不能讓我避脱後果。”
“我本應該瞭解你已經找到一些自我責備的途徑的,求你別這樣,我無法忍受。”
“你想要我説什麼呢?”
“我想你罵我你能想到的一切壞話,用你所知道的任何語言。我想你告訴我你討厭我,你要離開我,這樣我就會祈求你,卑躬屈膝地跪在地上求你留下來。”
“對不起,”他嘆息道,“我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至少別試着讓我良心感到好受一些,讓我痛苦吧,我活該。”
“不。”他低聲説道。
我慢慢地點點頭:“你是對的,一直都善解人意,那可能會更糟糕。”
他沉默了片刻,我感覺到一陣緊張的氣氛,一種新的急迫感。
“快到了。”我説道。
“是的,現在只有幾分鐘了,剩下的時間只夠再説一件事情??”
我等待着。他終於再次開口説話了,這一次是耳語:“我可以很高尚,貝拉。我不打算讓你在我們之間作選擇。只要你幸福,你可以擁有你想要的我身上的任何部分,或者什麼也不要,如果那樣更好的話。不要讓你覺得欠我什麼債,讓這種想法影響你的決定。”
我手撐着地面,讓膝蓋跪在地上。
“該死,別這樣!”我對他叫道。
他驚訝得睜大眼睛,“不——你不瞭解。我不是想讓你感到好受一些,貝拉,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你是認真的,”我痛苦地呻吟道,“為什麼不反擊?現在別以高尚的自我犧牲開始!反擊!”
“怎樣做?”他問道,他的眼睛像它們的悲傷一樣那麼蒼老。
我爬到他的腿上,用胳膊摟住他。
“我不在乎這裏很冷,我不在乎我現在聞起來像狗的味道。讓我忘記自己有多麼可怕,讓我忘記他,讓我忘記自己的名字。反擊!”
我沒等他作決定——也沒讓他有機會告訴我,他對像我這樣殘忍不忠的魔鬼沒有興趣,我把自己向他拉近,用我的嘴巴壓在他雪一樣冰冷的嘴唇上。
“小心。我愛。”他在我急切的親吻中低語道。
“不。”我低聲吼道。
他輕輕地把我的臉推開幾英尺:“你不必向我證明什麼。”
“我沒試圖證明什麼,你説過我可以擁有我想要的你身上的任何地方。我想要這裏,我想要每個地方。”我用胳膊環抱住他的脖子,繃直身體去吻他的嘴唇。他低下頭回吻着我,但是隨着我的煩躁不安越來越強烈,他涼爽的嘴唇變得猶豫不決起來。我的身體使我的意圖清晰明瞭,出賣了我。不可避免地,他的手轉而制止了我。
“或許現在不是這樣做的最佳時機。”他建議道,他太冷靜了,不是我喜歡的那樣。
“為什麼不?”我抱怨道。如果他打算理智處理的話競爭就沒有意義了,我放下胳膊。
“首先,因為很冷。”他伸出手,把睡袋從地面上拉了起來,像被子一樣裹在我身上。
“錯,”我説道,“首先,因為你對於吸血鬼而言品行出奇的端正。”
他輕聲笑道:“好吧,權且當你是對的。寒冷是第二點。第三點??好吧,你實際上的確很難聞,我愛。”
他皺着鼻子。
我嘆氣了。
“第四,”他的聲音很輕,低下頭在我耳邊低語道,“我們會努力的,貝拉。我會兑現我的諾言,但是我倒寧願這不是因為雅各布·布萊克而產生的反應。”
我退卻了,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
“第五??”
“這個清單太長了。”我嘀咕道。
他大聲笑道:“是的,但是你到底想不想聽一聽戰鬥的情況?”
他説的時候塞思在帳篷外刺耳地咆哮起來。
聽見這個聲音我的身體僵直。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左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指甲掐進了佈滿繃帶的手掌裏,直到愛德華拉住它,把它輕輕地掰開。
“會沒事的,貝拉,”他保證道,“我們有技巧、訓練,還有出其不意,很快就會結束了。如果我不是真的相信這一點,我現在早已經在山下了——而你則會待在這裏,綁在一棵樹上,或諸如此類的某個東西上。”
“愛麗絲那麼嬌小。”我滿腹牢騷地説。
他輕聲笑道:“那可能是個問題??如果抓住她的人想要這麼做的話。”
塞思開始哀鳴了。
“怎麼啦?”我追問道。
“他只是很生氣自己被卡在這裏和我們在一起,他知道狼羣不讓他去戰鬥是為了保護他。他想要和他們一起戰鬥,想得都要垂涎欲滴了。”
我愁容滿面地朝塞思所在的大致方位看了看。
“新生兒已經到達蹤跡的盡頭了——這起作用了,就像魔法一樣,賈斯帕是個天才——他們已經聞到草地那裏的氣味了,所以,他們現在要分成兩隊,正如愛麗絲所言,”愛德華低聲敍説着,他的眼睛注視着遠處的某個東西,山姆帶着我們在四周繞一圈準備攔截伏擊縱隊。”他如此專心地傾聽他聽見的事情,不知不覺使用了狼羣的集合複數形式“我們”。
突然他低頭看着我:“呼吸,貝拉。”
我掙扎着按照他説的做了。我能聽見塞思就在帳篷外面喘着粗氣,努力讓自己的肺保持勻速,這樣我就不會用力呼吸了。
“第一隊到空地了,我們聽得見他們打鬥的聲音。”
我的牙齒緊緊地咬合在一起。
他大笑了一聲:“我們能聽見埃美特的聲音——他很享受呢。”
我讓自己和塞思一起又吸了一口氣。
“第二隊已經準備好了——他們沒有注意,他們還沒有聽見我們的動靜。”
愛德華低吼了一聲。
“怎麼啦?”我大吃一驚。
“他們在談論你,”他的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他們應該確保不讓你逃跑??幹得漂亮,里爾!嗯,她非常快,”他小聲地讚許道,“一個新生兒聞到我們的氣味,里爾在他還沒來得及跑之前就把它幹掉了,山姆正幫她結果他呢。保羅和雅各布遇到另一個,但是其他的現在全在防禦了,他們不知道我們是怎麼構成的。雙方都在佯攻??不,讓山姆帶隊,別擋道,”他低聲説道,“分散他們——別讓他們保護彼此的後方。”
塞思嗚嗚地叫了起來。
“那樣好多了,把他們趕到空地上。”愛德華讚許道。他密切注視的時候身體不自覺地移動着,肌肉因為他會做的下個動作緊繃起來。他的手仍然握着我的,我用手指緊緊地扣住他的,至少他不會下山到那裏去。
聲音突然不見了,這顯然是個警告。
塞思短促而低沉的呼吸聲戛然而止,而且——因為我和他的呼吸步調一致——我注意到了。
我也屏住呼吸——意識到愛德華在我身邊僵硬得就像一根冰柱,我大驚失色,甚至不敢讓我的肺活動起來了。
哦,不,不,不。
損失了什麼?他們的還是我們的?我的,都是我的,我的損失是什麼?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我並不十分確定是怎麼發生的,我已經站了起來,帳篷被撕成碎片,在我身邊坍塌下來。是愛德華撕裂開了讓我們出去的嗎?為什麼?
我對着耀眼的陽光眨了眨眼睛,驚恐萬狀。塞思是我唯一能看見的,就在我們身旁,他的臉離愛德華的只有六英寸。他們注意力絕對集中地互相盯着對方,像沒有盡頭一樣看了片刻。陽光灑在愛德華的皮膚上,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光芒散落在塞思的毛上閃閃發光。
接着愛德華緊急地輕聲説道:“趕快去,塞思!”
大狼旋即轉身消失在樹蔭裏。
整整過去了兩秒鐘嗎?感覺就像幾個小時一樣。知道空地上可怕的事情出錯了,我因害怕而感覺噁心到了極點。我張開嘴巴命令愛德華帶我到那裏去,現在就去。他們需要他,他們需要我。如果我必須流血來挽救他們的話,我會這麼做的。我願意以死相救,就像第三個妻子一樣。我手中沒有銀匕首,但是我會想到辦法的??
我還沒喊出第一個音節,感覺自己就像被拋到空中了一樣,但是愛德華的手沒有放開我——我只是被移動了,動作那麼快,那種感覺就像從山坡上摔下來一樣。
我發現自己背對着陡峭的崖壁。愛德華站在我前面,擺出我立即就知道的姿勢。
如釋重負滌盪了我的心,與此同時我的胃則沉到我的腳底下。
我理解錯了。
如釋重負——空地上沒發生不測。
恐懼——危機就在眼前。
愛德華擺出防禦的姿勢——半蹲着,手臂稍稍伸展出去——我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心中的確定讓我難受不已。我背後的岩石可能就是意大利小巷裏那些古老的磚牆,在那裏愛德華就站在我和身穿黑色披風的沃爾圖裏武士之問。
“有人衝我們來了。”
“誰?”我輕聲問道。
他怒斥着從牙縫中擠出這些話,聲音很大,超過我的預期。太響了,那意味着躲起來已經為時已晚。我們被困住了,誰聽見他的回答已經不重要了。
“維多利亞,”他吐出這個詞,就像詛咒一樣,“她不是一個人。她聞到我的氣味,跟着新生兒進來觀看——她從來就沒有和他們一起戰鬥的意思。她不假思索地決定找到我,猜想無論我在哪裏你就會在哪裏。她是對的,你也是對的,一直就是維多利亞。”
她離我們足夠近,這樣他就能聽見她的想法。
又一陣如釋重負。若是沃爾圖裏家族,我們都會死,但是是維多利亞,我們不必都死。愛德華能夠經受住。他是個好戰士,和賈斯帕一樣。如果她帶來的人太多,他可以拼出一條路,回到他的家人身邊。愛德華比誰都快,他可以做到。
我如此高興他送走了塞思。當然了,塞思沒有人可以求助。維多利亞作決定的時間安排得天衣無縫,但是至少塞思是安全的;我想到他的名字時腦海中看不見那匹巨大的沙礫色狼——只是一個身材瘦長的十五歲男孩。
愛德華的身體移動了一下——動作幅度非常小,卻足以告訴我該往哪裏看。我盯着森林的黑色陰影。
就好像讓我的噩夢朝前走過來迎接我們一樣。
兩個吸血鬼從我們宿營地的小空地那邊慢慢走過來,他們目光專注,不放過任何東西。他們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像鑽石一樣。
我幾乎無法正視那個金髮男孩——是的,他只是個男孩,儘管他肌肉發達,身材高大,或許當他改變的時候跟我一樣大。他的眼睛——比我曾經見過的更加鮮紅——無法讓我長久地注視。儘管他離愛德華最近,是最近的危險,我還是不能注視他。
因為,在另一邊,在他身後只有幾步之隔的地方,維多利亞怒目圓瞪地看着我。
她橘紅色的頭髮比我記憶中的更加鮮豔了,就像火焰一樣。這裏沒有風,但是她臉四周的火焰似乎微微發亮,彷彿點燃了一樣。
她的眼睛因為飢渴而黑黢黢的。她沒有笑,和她一直在我噩夢中的表情一樣——嘴唇緊緊地閉在一起形成一條線。她蛇形的身軀有一種鮮明的貓的特徵,就像一隻伺機縱身躍起的母獅子一樣。她煩躁狂野的眼神在我和愛德華之間移來移去,但是在愛德華身上停留的時間不超過半秒鐘。她無法把眼睛從我身上移開,就像我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一樣。
緊張從她身上滾滾而來,在空氣中幾乎看得見。我能感覺到她的慾望,那種吞噬一切的熱情牢牢地攫住了她。幾乎就像我也能聽見她的思想一樣,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如此靠近自己一直想得到的東西——一年多來她處心積慮想要做的事情現在就在眼前。
我的死亡。
她的計劃和其實際可操作性一樣昭然若揭,那個金髮大男孩會攻擊愛德華。一旦愛德華的注意力被充分分散了,維多利亞就會結果我。
一切會很快——她在這裏沒時間耍花樣——但是會非常徹底。有些東西不可能被恢復,有些東西甚至連吸血鬼的毒液也無法修復。
她會讓我的心臟停止跳動,或許一隻手會擊穿我的胸口,沿着這些裂痕把它撕得粉碎。
我的心狂亂地跳動着,聲音很大,似乎使她的目標更明顯了。
在無邊的遠處,在黑森林遠遠的那一頭,一匹狼的咆哮在停滯的空氣中迴盪。塞思走了,沒有辦法解讀這個聲音。
金髮男孩從眼角看着維多利亞,等待她的命令。
他很年輕,不超過一歲。從他閃閃發光的深紅色瞳孔判斷,他當吸血鬼的時間不可能很長。他很強壯,不過也很笨拙。愛德華知道如何跟他打鬥,他會應付得了。
維多利亞朝愛德華伸了伸下巴,一言不發地命令男孩向前。
“賴利。”愛德華語氣輕柔,誠懇地説道。
男孩驚呆了,紅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在對你撒謊,賴利,”愛德華告訴他,“聽我説。她在對你撒謊,就像她對那些現在在空地上就快死去的其他人一樣。你知道她對他們撒了謊,她讓你對他們撒謊,這樣你們兩個就不會去幫他們,相信她也對你撒謊會如此困難嗎?”
困惑不解的表情掃過賴利的臉龐。
愛德華往旁邊移動了幾英寸,賴利也不自覺地讓自己調整到相應的位置上。
“她不愛你,賴利,”愛德華輕柔的聲音很有吸引力,幾乎有催眠效果,“她從來都不愛。她愛過一個叫詹姆斯的人,你只不過是她的工具。”
當他説到詹姆斯的名字時,維多利亞的嘴唇向後拉,臉部扭曲,露出牙齒。她的眼睛仍然緊緊地鎖定在我身上。
賴利朝她的方向狂暴地看了一眼。
“賴利?”愛德華説道。
賴利不由自主地重新看着愛德華。
“她知道我會殺死你,賴利。她想要你死,這樣她就不需要再偽裝了。是的——你明白了,是不是?你讀懂了她眼中的不情願,懷疑過她承諾中虛假的語氣。你是對的,她從來都不想要你。每個吻,每個愛撫都是謊言。”
愛德華又移動了,朝這個男孩靠近了幾英寸,離我則遠了幾英寸。
維多利亞的眼神全部集中在我和她之間的距離上,現在我們兩個人之間只有一步之隔。賴利在太遠的地方轉圈兒,這一次反應過度了。維多利亞腳跟抬起,縱身向前。
“最後一次機會,賴利。”愛德華輕聲説道。
賴利滿臉絕望地望着維多利亞想要答案。
“他才是騙子,賴利,”維多利亞説道,聽見她的聲音我嚇得目瞪口呆,“我告訴過你他們腦子裏的把戲的,你知道我愛的只有你。”
她的聲音不是我想的那種與她的臉龐、身姿相匹配的聲音——響亮、狂野,像貓的咆哮聲一樣。相反,她的聲音輕柔而尖細——像女高音稚氣的丁零聲。那種聲音總是和金黃的鬈髮,粉紅色的泡泡糖緊密相連的。根本沒有道理從她那裸露在外,閃閃發光的牙齒縫中發出來。
賴利繃緊下巴,挺直肩膀,他的眼睛很空洞——不再迷惑,不再懷疑。一點兒思想都沒有,他繃緊身體準備攻擊。
維多利亞的身體似乎在顫抖,她弦繃得太緊了。她的手指變成了爪子,隨時等待愛德華從我身邊再移開一英寸。
咆哮聲不是從他們那裏發出來的。
一團猛獁般的棕褐色飛過空地的中央,將賴利扳倒在地。
“不!”維多利亞大叫一聲,嬰兒般的聲音中夾雜着難以置信的顫抖。
在我面前一碼半的地方,一匹巨大的狼在他身下扯裂金髮吸血鬼,把它撕成碎片。某種白而堅硬的東西拍打在我腳下的石頭上,我後退一步躲了過去。
維多利亞看都沒看那個剛才她還口口聲聲對其表達愛意的男孩。她的眼睛仍然盯着我,充滿了如此強烈的失望,以至於她看起來已經瘋狂了,。
賴利又站了起來,看起來奇形怪狀,形容枯槁,但是他還是能夠縱身一躍撞向塞思的肩膀,我聽見骨頭斷裂的嘎吱聲。塞思後退一步,開始一拐一瘸地繞圈。賴利伸出胳膊,準備就緒,儘管他似乎丟失了手的一部分??
在離這場戰鬥幾碼遠的地方,愛德華和維多利亞跳起舞來。
並不是像在繞圈,因為愛德華不許她的位置離我更近。她快步向後滑,從一邊滑到另一邊,試圖找到他防線中的漏洞。他敏捷地擋住她的步伐,十分專注地悄悄向她靠近。他開始移動得比她快一點點,讀懂她思想裏的意圖。
塞思從側翼衝向賴利,響起一聲駭人的刺耳尖叫,什麼東西被撕裂了,另一片誓堊的白色大塊轟的一聲飛進樹林裏。賴利憤怒地咆哮着,用一隻斷裂的胳膊狠狠地向塞思擊打過去,塞思則向後一躍——他那麼大的身體能跳得那麼靈活,簡直不可早堅:”
維多利亞現在迂迴地繞過小空地最那端的樹幹。她焦躁不安,腳把她拖向安全的地方,而她的眼睛眷戀不捨地看着我,彷彿我是一塊磁鐵,把她吸進來一樣。我看得出那種熊熊燃燒的殺戮欲正在和她生存的本能相較量。
愛德華也看出來了。
“別走,維多利亞,”他又用先前那種催眠的語氣説道,“你再也不會有像這樣的機會了。”
她露出牙齒,對他發出噝噝的聲音,但是她似乎不能離我更遠了。
“你稍後總能逃跑的”’愛德華咕嚕叫道,“你有充足的時間。這就是你要做的事情,是呆葚?那就是為什麼詹姆斯讓你待在他身邊的原因。有利用價值,麴墨堡零詈磊藪命遊戲的話,一個有神秘逃生本能的伴侶。他本不應該離開你的——當我們在鳳凰城追上他的時候,他本來可以利用你的技巧的。”
一陣咆哮從她的齒縫中猛烈地湧了出來。
“來過,你對他的全部意義僅此而已。把如此多的精力浪費在一個對你的愛不替過獵人對獵物的追求的人身上真的很傻,你對他而言不過是方便之需罷了,我就知道。”
愛德華揚起嘴角輕輕地敲打自己的太陽穴。
蕹多利亞發出一聲被壓抑的尖叫,又飛奔出樹林,在另一側佯攻。愛德華立即應對,舞蹈又開始了。
就在那時,賴利的拳頭擊中了塞思的右側,一聲低沉的叫聲從塞思的喉嚨裏喊出來。塞思向後移,他的肩膀驟然一抽,彷彿他想抖落疼痛的感覺一樣。
求你,我想懇請賴利,但是我找不到使我張開嘴巴的肌肉,讓空氣流進我的肺部。求你了,他只是個孩子!
為什麼塞思剛才沒跑開呢?為什麼他現在不跑呢?
賴利再次縮小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迫使塞思朝我旁邊的崖壁移動。維多利亞突然對她的同伴的命運感興趣起來了,我看見她從眼角判斷我和賴利之間的距離。塞思猛地咬住賴利,迫使他又後退回去,維多利亞發出噝噝的聲音。
塞思不再一瘸一拐的了,他轉着圈兒,使他離愛德華只有幾英寸了;他的尾巴拂過愛德華的後背,維多利亞的眼睛鼓了出來。
“不,他不會攻擊我的,”愛德華回答了維多利亞頭腦中的問題,並利用她分散注意力的片刻偷偷地向她靠近,“你使我們有了共同的敵人,你讓我們結成了同盟。”
她咬牙切齒,試圖把注意力只集中在愛德華身上。
“再看仔細些,維多利亞,”他低聲説道,用力把她的千頭萬緒拉向一個方向,“他真的那麼像詹姆斯曾經穿越西伯利亞跟蹤的那個魔鬼嗎?”
她的眼睛霍地睜大了,接着開始瘋狂地從愛德華掃向塞思,然後再掃向我,這樣來來回回許多次,“不是一樣的嗎?”她用小女孩般的高音咆哮道,“不可能!”
“凡事皆有可能,”愛德華用天鵝絨般的聲音一邊低語,一邊又向她靠近了一英寸,“除了你想要的,你永遠都別想碰她一下。”
她飛快地猛搖頭,想驅趕他的消遣,試圖從他旁邊彎腰溜過去,但是她一想到這個計劃愛德華就擋在她面前了。她的臉沮喪得扭曲了,接着她壓低身體,蹲了下來,又像一頭母獅子了,故意地大搖大擺地前進。
維多利亞不是毫無經驗、受本能驅使的新生兒,她具有毀滅性。即使我能説出她和賴利之間的區別,我知道塞思支撐不了多久,若他是和這個吸血鬼單打獨鬥的話。
愛德華也移動了一下,當他們彼此靠近時就演變成了獅子和母獅子的對峙了。
舞蹈的節奏加快了。
就像愛麗絲和賈斯帕在草地上一樣,形成一股讓人目眩的螺旋式運動,只不過這種舞蹈的動作設計不是那麼完美。刺耳的嘎巴聲和噼啪聲在崖壁下回蕩,任何時候有人在各自的搏鬥中摔倒了,就會傳來這樣的撞擊聲,但是他們移動得太快了,我看不清楚誰出錯了??
賴利的注意力被激烈的芭蕾舞分散了,眼中流露出對他同伴的擔憂。塞思猛地襲來,撕下吸血鬼的一小片。賴利怒吼着防守反擊,重重的一拳實實在在地打在塞思寬闊的胸膛上。塞思碩大的身體飛出十英尺,撞在我頭頂上的石壁上,力量大得似乎可以使整個山峯搖晃起來。我聽見從他肺裏傳出來的嗖嗖聲,他從石頭上反彈出來,砰
的一聲摔在我面前幾英尺遠的地面上,我彎着腰躲開了。
一聲低沉的哀鳴從塞思的牙齒裏傳出來。
鋒利的灰色石塊在我頭頂上像雨點般灑落下來,擦傷了我暴露在外的皮膚。一塊參差不齊的長石塊從我的手臂上滾落下來,我條件反射地把它接住了。我的手指緊緊地握住這塊長長的碎片,我自己求生的本能開始起作用了;既然沒有逃走的機會,我的身體——不在乎這個舉動有多麼無效——已經準備好戰鬥了。
腎上腺素搖搖晃晃地湧進我的血管。我知道矯形器割進了我的手掌;我知道關節上的裂縫正在抗議;我知道,但是我感覺不到疼痛。
在賴利身後,我能看見的一切就是如扭曲的火焰般的維多利亞的頭髮和一團炫目的白色。頻率越來越快的金屬色叩擊、劃傷、大口地喘氣聲以及震驚的噝噝聲,這表明舞蹈對某個人而言會是致命的。
不過是哪一個呢?
賴利突然東倒西歪地向我走來,他的眼睛閃爍着憤怒的光芒。他氣勢洶洶地看着我們之間如山峯一般高的柔軟的沙礫色毛團,他的手——撕裂的破損的手——縮成了魔爪。他的嘴巴張得很大,牙齒髮出猙獰的光芒,準備撕開塞思的喉嚨。
腎上腺素再一次擊中我,就像遭到電擊一般,一切突然都非常明朗了。
兩場戰鬥都勢均力敵,塞思就要輸了,我不知道愛德華會贏還是會輸。他們都需要幫助,分散注意力,某種能夠給他們創造機會的東西。
我的手緊緊地抓住石頭,握得那麼緊以至於矯形器上的支架突然斷裂了。
我足夠強壯嗎?我足夠勇敢嗎?我能用多大的力氣把這塊粗糙的石頭推到我身體裏去?這會給塞思贏得足夠的時間重新站立起來嗎?他會恢復得足夠快讓我的犧牲給他帶來一些優勢嗎?
我把石頭的尖端舉到我的胳膊上方,把厚厚的毛衣往上拉露出皮膚,接着把尖尖的頭擠壓進我手肘有傷痕的地方,去年過生日的時候那裏已經有一條長長的傷疤。那一夜,我流淌的鮮血足以吸引每個吸血鬼的注意力,讓他們頃刻間驚呆在那裏,一動不動。我祈求這一次也會有用,我狠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維多利亞被我大口喘氣的聲音分散了注意力。她的眼睛仍然只留戀了一小會兒時間,遇到了我的目光,狂怒和好奇奇怪地摻雜在她的表情裏。
周遭有那麼多嘈雜聲在石壁上回蕩,在我的腦海裏撞擊,我不確定是怎麼聽見那個低沉的聲音的。我自己的心跳本應該蓋過它的,但是,就在我盯着維多利亞的眼睛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聽見一聲熟悉而憤怒的嘆息。
就在那同一個瞬間,舞蹈猛地中斷了。説時遲,那時快,一切在我還沒看清楚之前就已經結束了,我努力在腦海中跟上他們的節奏。
維多利亞飛出令人炫目的身體組織,撞在一棵高大的雲杉上,飛彈得有半棵樹那麼高。她掉落到地面上,已經又蹲起來準備躍起了。
就在同一時間,愛德華——速度快得幾乎看不見——繞到背後,一把抓住毫無戒備的賴利的胳膊。看起來好像是愛德華狠狠地往賴利身上踢了一腳,然後舉起——
這塊小小的露營地上充滿了賴利痛苦萬分、刺耳的尖叫聲。
同時,塞思一躍而起,幾乎完全擋住了我的視線。
但是我還是能看見維多利亞,而且,儘管她看起來奇怪地變形了——彷彿她不能完全直立起來一樣——我看得見一抹我曾夢見過的微笑在她狂野的臉上一閃而過。
她蜷曲起來一躍而起。
她只飛到一半,某個嬌小的白色物體呼嘯着在空中飛過和她撞在一起。撞擊力就像爆炸一樣響,把她投擲到另一棵樹上——這棵樹被撞斷成兩截。她又站立起來,蹲伏下來準備進攻了,但是愛德華已經就位。我看見他筆直地站在那裏,完好無損,一股欣慰之情在我心中升騰起來。
維多利亞赤腳輕輕地踢開某個東西——那塊破壞她進攻的導彈。它向我滾過來,我認出這是什麼了。
我的胃一陣翻騰。
手指還在抽搐,賴利緊緊地抓住草葉,胳膊開始無意識地拖過地面。
塞思又開始和賴利繞圈了,現在賴利在撤退。他向後退,而狼則向前進,他的臉痛苦得扭曲在一起,他自衞性地舉起僅有的一隻胳膊。
塞思衝向賴利,吸血鬼明顯的失去平衡。我看見塞思的牙齒咬進賴利的肩膀,用力一撕,又跳了回去。
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傳來,賴利又失去一隻胳膊。
塞思搖搖頭,把胳膊扔進樹林。斷斷續續的噝噝聲從塞思的齒縫中發出來,聽起來像竊笑一樣。
賴利喊出一聲痛苦的請求:“維多利亞!”
維多利亞聽見自己的名字也沒退縮一下。
塞思向前一躍而起,力量大得像破碎機一樣。衝擊力把塞思和賴利推進了樹林,刺耳的尖叫聲可以與賴利痛苦的叫聲相匹配。尖叫戛然而止,石頭被撕成碎片的聲音此起彼伏。
儘管維多利亞沒有勻出時間跟賴利道別,她似乎意識到她現在只是孤身一人了。她開始撤退離愛德華遠一些,瘋狂的失望在她的眼中熊熊燃燒。她匆忙地朝我看了一眼,痛苦而戀戀不捨,接着她開始撤退得更快了。
“別這樣,”愛德華輕柔地哼道,聲音有些引誘的意味,“再多待一會兒。”
她一轉身,像弩箭離弦一樣往森林的庇護所飛奔而去。
但是愛德華更快——像脱離彈道的子彈一樣。
他在樹林邊緣抓住了她毫無保護的後背,隨着最後一個簡單的舞步,舞蹈結束了。
愛德華的嘴巴立刻掃過她的脖子,就像愛撫一樣。塞思用力時發出的又尖又長的勝利號叫蓋過了所有其他的嘈雜聲,所以沒有明顯的聲音使之看起來是一幅充滿暴力的場景,他可能在吻她。
接着火焰般糾纏在一起的頭髮不再和她的身體連接在一起。顫抖的橘紅色波浪掉落在地面,反彈了一下,然後向樹林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