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出口的邊緣損壞了,但我從裏面衝出來的時候,刮傷了手掌和小腿。由於我身體很僵硬,讓自己站立起來都疼痛無比,我的呼吸很急促。血往下流淌的時候頭開始眩暈。
我只關心一件事兒——傑萊德在哪裏,這樣我就能讓自己擋在他和襲擊他的人之間。
他們全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傑萊德背對着牆壁,手握成拳頭,低垂着。在他面前是凱爾,他收緊腹部,蹲伏着準備進攻。伊恩和一個陌生人在他身後幾英尺的地方,吃驚地張大嘴巴。我利用他們的驚訝,顫悠悠地邁開兩大步,擋在凱爾和傑萊德之間。
凱爾是第一個作出反應的。我離他不到一英尺遠,他的第一本能就是把我推開。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把我往地面上推。在我摔倒之前,什麼東西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起來。
傑萊德一意識到他幹了什麼,立即把我的手腕鬆開了,彷彿我的皮膚流淌出酸性的東西似的。
“回到那裏去。”他衝我咆哮道。他也推了我的肩膀,不過不像凱爾那麼用力。這使我踉蹌着朝牆壁上的洞口後退了兩步。
洞在狹窄的過道上是一個黑漆漆的圓圈。在狹小的監獄外面,更大的山洞看起來一模一樣,只不過更深、更高罷了,是管形的,而不是泡泡狀的。一盞小燈——我猜不出是由什麼供電的——從地面上散發出朦朧的光點亮了過道,在這些人的臉上反射出奇怪的影子,把他們變成怒火中燒的魔鬼的臉。
我又向前朝他們走了一步,背對着傑萊德。
“我才是你想要的,”我直接對凱爾説道,“不關他的事兒。”
許久沒有人説一句話。
“狡猾的傢伙。”伊恩最後低聲咕噥道,恐懼地瞪大雙眼。
“我説過回到那裏去。”傑萊德在我身後厲聲説道。
我半轉過身,不想凱爾離開我的視線:“犧牲你自己來保護我,不是你的職責。”
傑萊德面露難色,抬起一隻手又要把我朝洞口裏推。
我跳開了,這使我的身體往想要殺死我的那些人的方向移動。
伊恩抓住我的胳膊,把它們反鉗在我背後。我本能地反抗,但是他抓得緊緊的。他把我的關節拼命地往後擰,我禁不住大口喘着氣。
“把你的手從她身上拿開!”傑萊德大聲呵斥道。
凱爾一把抓住他,使他轉了過來,反剪住他的脖子做摔跤狀把他往前推,另一個人抓住傑萊德扭打的胳膊。
“不要傷害他!”我尖叫道,我竭盡全力地想要掙脱牢牢抓住我的手。
傑萊德沒有被抓住的胳膊狠狠地撞擊在凱爾的肚子上。凱爾大口喘着氣,鬆開了手。傑萊德扭着身體擺脱了襲擊他的人,突然往後退,他的拳頭打在凱爾的鼻樑上,殷紅的鮮血飛濺在牆壁和燈上。
“結果它,伊恩!”凱爾大叫道。他低下頭,向傑萊德猛衝過去,使他撞在另一個人身上。
“不!”傑萊德和我同時喊道。
伊恩鬆開我的胳膊,把我的喉嚨鉗在他的胳膊裏,使我不能呼吸。我短粗的指甲徒勞地抓他的手,他把我抓得更緊了,雙腳已經從地面上抬了起來。
很疼——扼住我的咽喉的手臂,我的肺部突然驚慌起來,這是臨死前的劇痛。我扭動身體,與其説是想要掙脱謀殺的雙手,還不如説是想要逃脱這種痛苦。
咔嗒,咔嗒。
這種聲音我以前只聽見過一次,不過我辨認出來了,其他人全都認出來了。他們全都一動不動,伊恩的雙手緊緊地卡住我的脖子。
“凱爾,伊恩,布蘭特——退後!”傑布厲聲吼道。
沒有人動彈一下——只有我的手,仍然在抓,而我的雙腳則在空中蠕動。
傑萊德突然從凱爾一動不動的胳膊下飛奔出來,朝我衝過來。我看見他的拳頭朝我的臉飛過來,使我閉上了眼睛。
啪的一聲巨響從我腦後幾英寸的地方傳來。伊恩怒吼起來,而我則朝地面摔倒下去。我趴倒在他的腳下,大口喘着氣。傑萊德生氣地往我的方向瞟了一眼後,撤了回去,走過去站在傑布的胳膊旁邊。
“小夥子們,你們在這裏是客人,別忘了這一點,”傑布皺着眉頭吼道,“我告訴過你們別來找這個姑娘。她暫時也是我的客人,哪個客人企圖殺死其他任何人,我可不會放過他。”
“傑布,”伊恩在我上方痛苦地呻吟道,他的聲音由於一隻捂住嘴巴的手減弱了,“傑布,這樣很瘋狂。”
“你有什麼計劃?”凱爾逼問道,他滿臉是血,既兇狠又猙獰,不過他的語氣中沒有痛苦的跡象,只有強壓住的怨氣,“我們有權知道。我們不得不確定這個地方是否安全,或者是否到了繼續前進的時候。那麼……你打算把這個東西當寵物養多久?你扮完上帝后,你會怎麼處置它?我們所有人都應該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凱爾一反常態的話與我腦海中砰砰的響聲相呼應。把我當寵物?傑布剛才把我當成客人……那是囚犯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嗎?兩個人共存而不索取我的性命,或者不必飽受折磨後而招供,這樣的事情可能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完全就是奇蹟。
“沒有你想要的答案,凱爾,”傑布説,“這由不得我。”
我懷疑傑布能提供給他們的其他回答只會讓他們更迷惑。一共四個人,凱爾、伊恩、那個我不認識的人,還有傑萊德,都驚詫地盯着他。我仍然趴在伊恩的腳下大口喘氣,希望有什麼辦法使我能爬回我的洞裏,而不被人察覺。
“由不得你?”凱爾最後重複道,還是不相信,“那麼,誰?如果你考慮投票表決此事,已經這樣做過了,伊恩、布蘭特和我是根據表決結果選派的代表。”
傑布搖搖頭——動作很小,他的眼睛根本沒從他面前的人身上移開。“也不是由投票説了算,這仍然是我家。”
“那麼,誰?”凱爾大叫道。
傑布的眼神最後——撲閃到另一張臉上,然後又回到凱爾身上。“由傑萊德決定。”
所有人,包括我,都把目光移到傑萊德身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他張口結舌地看着傑布,和其他人一樣震驚,接着他把牙齒咬得緊緊的,發出的聲音我們都聽得見。他憤怒地朝我的方向瞟了一下,眼裏充滿純粹的仇恨。
“傑萊德?”凱爾問道,再次直視着傑布,“那根本毫無道理!”他現在無法自持了,又急又氣,噼裏啪啦説了一通,“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偏見!為什麼?他怎麼可能對這件事保持理智?”
“傑布,我不……”傑萊德含糊地咕噥道。
“她是你的責任,傑萊德。”傑布語氣堅定地説道,“我當然會幫你的,如果再出現像這樣的麻煩,我會幫你盯着她以及相關的事情。不過説到作決定,那就全靠你自己了。”凱爾又準備提出非議的時候,他舉起一隻手,“這樣看待這件事兒吧,凱爾。如果有人外出搜索食物的時候發現你的喬迪,把她帶回這裏,你希望我,或者醫生,或者投票來決定我們該如何處置她嗎?”
“喬迪死了。”凱爾厲聲説道,血從他的嘴唇裏噴了出來。他憤怒地盯着我,與傑萊德所用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
“好吧,如果她的身體在這裏遊蕩,這件事還是會由你來決定,你希望用別的方法嗎?”
“大多數——”
“我的家,我的規矩,”傑布厲聲打斷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投票,不要再試圖處決。你們三個人把話傳出去——從現在起就要這麼辦,新規矩。”
“另一個?”伊恩小聲地咕噥道。
傑布沒理會他:“即使這不太可能,不管怎樣,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情,無論身體屬於誰,就由誰説了算。”傑布把槍栓對準凱爾,接着把它向背後過道的方向拉了幾英寸,“離開這裏,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再看到你,你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走廊禁止入內。除了傑萊德任何人都沒有理由來這裏,如果我遇到有人在周圍鬼鬼祟祟的,我可不會先問原因,你明白了嗎?走,馬上!”他又把槍對着凱爾了。
我很驚訝這三個刺殺者立即氣沖沖地走向通道了,他們甚至都沒停下來板着臉看我或者傑布一眼。
我極其渴望相信傑布手中的槍只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
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他以來,傑布身上處處都表現出友善的一面。他沒有哪一次粗暴地對待過我;就連他看我的眼神也沒有可以辨認得出的敵意。現在看來他是這裏僅有的兩個不會傷害我的人中的一個。傑萊德可能是為了讓我活下來而跟人打架,不過顯而易見,他對這種抉擇充滿矛盾,我感覺到他隨時都有可能改變主意。從他的表情判斷,他有些希望這一切趕快結束——特別是在傑布已經讓他來承擔決定權的情況下。當我在作這種分析的時候,傑萊德愠怒地看着我,臉上的每一處褶皺都流露出他的厭惡。
然而,不管我多麼希望傑布只不過是在嚇唬人,我注視着三個人離我遠去,消失在黑暗中,我知道他並非故弄玄虛。在這種表面之下,傑布肯定也會與其他人一樣冷酷殘忍。如果他以前沒用過那支槍——用它來殺戮,而不僅僅是恫嚇——沒有人會這樣服從他的。
情況極其惡劣,梅蘭妮輕聲説道,在你們創造的世界裏,善良是我們承受不起的。我們都在逃命,瀕臨滅絕的物種,每一次選擇都是生死攸關的。
噓,我沒時間辯論,我需要集中精神。
傑萊德現在直視着傑布,一隻手伸在他面前,掌心向上,手指無力地彎起來。既然其他人都走了,他們的身體姿勢不那麼緊繃了。傑布甚至在濃密的鬍子下面咧開嘴笑了起來,彷彿他很享受在槍口的威脅下贏得的平局一般,奇怪的人類。
“求你別把這件事交給我,傑布,”傑萊德説道,“凱爾説對了一件事兒——我無法作出理智的決定。”
“沒有人説過你非得現在作決定,她哪裏都不會去。”傑布向下掃了我一眼,仍然咧嘴在笑,離我最近的那隻眼睛——傑萊德看不見的那一隻——迅速地合上,而後又睜開了,他是在眨眼睛,“她歷盡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裏,你有充裕的時間想清楚這件事情。”
“沒什麼好想清楚的,梅蘭妮死了,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傑布,我只是不能……”傑萊德似乎無法繼續説下去。
告訴他。
我可沒準備好現在就死呢。
“那麼就別考慮,”傑佈告訴他,“或許你稍後會想清楚一些事情的,再過一段時間。”
“我們要怎樣處理它?我們不可能夜以繼日地守護着它。”
傑布搖搖頭:“那正是我們這一段時間不得不做的事情。事情會平息下去的,就連凱爾可以殺死人的怒火也持續不了幾個星期。”
“幾個星期?我們承受不了在這裏守衞幾個星期的時間,我們還有其他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傑布嘆氣道,“我會搞明白一些事情的。”
傑布朝下衝我微微一笑:“你現在不會給我們添麻煩,是不是?”
我無聲地盯着他。
“傑布。”傑萊德沮喪地低聲説道。
“噢,別擔心她。首先,我們會監視她。其次,她不可能找到從這裏出去的路——在她撞見別人之前,她會漫無目的地轉悠迷路。這就導致了第三點:她沒那麼愚蠢。”他向我挑起那對濃密的白眉毛,“你不會去找凱爾或者其餘的人,是不是?我可不認為他們當中有人很喜愛你。”
我只是盯着他,對他漫不經心、不拘小節的語氣充滿警惕。
“我希望你別像那樣跟它講話。”傑萊德低聲説道。
“我是在更加禮貌的時代成長起來的,小夥子,我可是不由自主啊。”傑布把一隻手搭在傑萊德的胳膊上,輕輕地拍了拍,“瞧,你一整夜沒休息了,讓我繼續在這裏守護吧,你去睡一會兒。”
傑萊德正準備拒絕,就在那時他又看了我一眼,接着表情變得冷酷起來。
“隨你,傑布,而且……我不——我不會接受對這個東西的責任。殺了它,如果你認為那樣最好。”
我不寒而慄。
傑萊德皺着眉頭看着我的反應,然後突然轉身向其他人消失的地方走去。傑布看着他走開了,他沒注意的時候,我爬進了我的洞口裏。
我聽見傑布慢慢地坐在開口旁邊的地面上。他嘆了嘆氣,然後伸展腿腳,拉伸了幾下關節。過了幾分鐘,他就開始輕輕地吹口哨了,是支歡快的調子。
我順着彎曲的膝蓋蜷縮起來,後背頂住小牢房的最深處。我的腰部開始顫抖,順着我的脊椎來回地抖動。我的雙手顫抖起來,我的牙齒輕輕地打戰,儘管這裏很潮濕而悶熱。
“不妨躺下來睡一會兒,”傑布説道,我不確定他是自言自語,還是對我説的,“明天肯定是難熬的一天。”
不久之後顫抖過去了——或許過了半小時吧。當他們全都走開了,我感到筋疲力盡。我決定接受傑布的建議。儘管地面比先前更加不舒服,不一會兒我就陷入了夢境。
食物的味道喚醒了我。這一次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感到頭昏眼花,分不清方向。我還沒來得及完全清醒過來,一種本能的恐慌感就使我的手再次顫抖起來。
同一個托盤穩穩當當地放在我旁邊的地面上,上面擺着同樣的食物。我看得見傑布,也聽得見他發出的聲音。從側面看,他坐在洞口前面,直勾勾地望着前面長長的圓形迴廊,輕輕地吹着口哨。
由於我感到口渴難耐,我坐了起來,一把抓起打開的水瓶。
“早安。”傑布説道,朝我的方向點了點頭。
我僵在原處,手放在瓶子上一動不動直到他的頭轉回去,又開始吹口哨。
直到此刻,不像先前那麼口渴,我才注意到水的滋味不那麼可口。味道與酸酸的空氣一致,不過要稍稍濃厚一些。這種強烈的味道殘留在我的口腔裏,揮之不去。
我吃得很快,這一次最後才喝湯。今天吃下去的東西給我的胃帶來快感,它更加樂於接受這些食物了,幾乎沒發出咕咕的聲音。
不過,我的身體還有其他的需要,既然最招搖的需要已經得到了滿足。我環顧着昏暗、侷促的洞穴,沒有多少看得見的選擇,但是一想到要開口説話,提出請求,哪怕是向古怪卻友善的傑布提出來,也幾乎使我無法剋制住心中的恐懼。
我來回地搖擺,內心在掙扎,我的臀部因為順着山洞的碗狀彎曲而疼痛不已。
“哦。”傑布説道。
他又看着我,臉色在白頭髮下面顯得比平時更深了。
“你被困在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説道,“你需要……出去嗎?”
我點點頭。
“不介意我親自送你過去。”他的語氣令人感到振奮。他倏地站了起來,敏捷得讓人感到驚訝。
我爬到洞穴的邊緣,小心翼翼地向外盯着他。
“我要帶你到我們的小盥洗室,”他繼續説道,“那麼,你應該知道我們將不得不穿過……可以説,一些主要的人員密集處。別擔心,我認為所有人到現在已經得到消息了。”不自覺地,他比畫了一下槍的長度。
我想要哽咽,我實在憋不住了,只感到不斷的疼痛,那種不可能忽視的痛。不過,要堂而皇之地穿過發怒的殺手們的巢穴?難道他就不能給我拿個桶來嗎?
他掂量了一下我眼裏的驚慌失措——注視着我自動地躲避到洞穴的更深處——他揣摩着撅起嘴巴,接着他轉身朝昏暗的走道走去。“跟着我!”他往回喊道,沒有看我是否會聽他的。
凱爾發現我一個人在這裏的那一幕栩栩如生地在我腦海閃過,沒一會兒我就緊跟在傑布後面,笨手笨腳地摸索着穿過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接着伸開僵硬的雙腿一拐一瘸地跟上他。再次站直身體既恐怖又美妙——疼得厲害,但是欣慰感卻更強烈一些。
我們來到走道盡頭時,我已經緊緊跟在他身後了。破敗的高大橢圓形出口外黑漆漆的一片,陰森詭譎。我猶豫了,回頭看着他留在地面上的小燈。這是陰暗的山洞裏唯一的一盞燈,我該帶上它嗎?
他聽見我停了下來,扭頭眯着眼睛看着我。我朝燈點了點頭,接着回頭看着他。
“別管它,我知道路。”他把空着的一隻手伸向我,“我來給你帶路。”
我久久地盯着他的手,接着感到快要憋不住了,然後我磨磨蹭蹭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幾乎沒碰到它——我的動作就像不知何故被迫要摸一條蛇似的。
傑布步伐堅定、迅速地領着我穿過黑暗。穿過長長的隧道,緊接着道路變得彎彎曲曲的,縱橫交錯,令人迷惑不解。當我們一路上又猛然轉了個V字形的彎,我知道自己被繞路了,卻無能為力。我確定這是故意的,還有傑布把燈留下的原因。他不願意讓我知道太多如何找到離開這個迷宮的出路。
我很想知道這個地方是如何形成的,傑布是怎樣找到它的,其他人又是如何來到這裏的,但我強迫自己緊閉雙唇。在我看來,保持緘默是此刻的上上之選。我在希望什麼,我不確定。再多活幾天?只是為了暫時不再疼痛?還剩下其他的東西嗎?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我還沒準備好去死,正如我之前告訴梅蘭妮的,我求生的本能在每一點上都與普通人類的一樣,得到了完全的發展。
我們又拐了一個彎兒,接着第一縷光線照到我們身上。就在前方,一個高大狹小的裂縫閃爍着從另一個房間照射過來的光芒。這縷光線不是人工的,不像我的洞穴裏的那盞小燈。它太白,太純了。
我們沒法並肩穿過岩石中的裂縫,傑布先走,把我緊緊地拽在身後。一旦穿過來——並且能再次看見東西——我就掙脱了傑布緊緊抓住我的手。他沒什麼反應,只是把那隻重獲自由的手放回在槍桿上。
我們走進一條短短的隧道,一盞更明亮的燈照亮了粗糙的拱形門道,我聽見人羣中七嘴八舌的嘈雜聲。今天沒人期待見到我們,我只能想象這樣的反應是針對我和傑布出現在一起的。我的手掌冰冷潮濕,呼吸越來越短促,大口喘着氣。我儘可能地靠近傑布,並且不要碰到他。
“放鬆,”他小聲説道,沒有轉身,“他們比你害怕他們更害怕你。”
我懷疑這一點,而且哪怕這可能是真的,恐懼會演變成人類心中的憎恨和暴力。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傑布來到拱道的時候咕噥道,“不管怎樣,不妨適應這種情況。”
我想問那是什麼意思,但是他徑直走進了另一個房間。我躡手躡腳地跟着他,離他只有半步遠,儘可能地使自己的身體藏在他身後。比使我自己往前走進那間屋子唯一更困難的事情就是想到落在傑布後面,在這裏獨自被擒。
迎接我們的是突如其來的一片鴉雀無聲。
我們又來到那個明亮的巨型洞穴,他們最初把我帶進來的那個山洞。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山洞頂部還是太明亮了,我還是弄不清楚這裏是如何照明的。我先前沒有注意到,不過洞壁上到處都有裂口——十幾個不規則的缺口是貫通的,將隧道連接起來。一些開口非常大,另一些則幾乎只夠一個人彎腰穿過去;一些是天然形成的縫隙,另一些倘若不是人工斧鑿的,至少是經過某人的手加工過的。
幾個人從這些裂縫的最深處盯着我們,一動不動地停在穿進穿出的過程中。更多的人則穿出來站在空地上,不管他們當時在做什麼,我們的到來打斷了他們的活動,使他們僵立在原處。一個婦女彎下腰,準備繫鞋帶。一個男子的胳膊在空中揮舞,他舉起手正準備向他的同伴説明某個問題,此刻卻停滯在那一刻。另一個人踉蹌一下,突然停了下來使他失去平衡。他掙扎着站穩的時候,腳重重地踩在地面上。腳砰的一聲落在地面上,這是這個巨大的空間裏唯一的聲響,並且在房間裏迴盪。
要對傑布手中可怕的武器心存感激,對我而言在原則上是錯誤的……但我確實有這樣的感覺。我知道,沒有槍,我們很可能會遭到攻擊。這些人類不會阻止自己傷害傑布,如果那樣做意味着他們可以抓到我的話。不過,不管我們有槍與否,都可能遭到襲擊,傑布一次只能射中他們中的一個人。
我腦海中的這一幕變得如此可怕,我無法忍受了。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近在咫尺的處境上,這已經夠糟糕的了。
傑布停頓了一會兒,槍放在腰上,向外瞄準。他盯着整個屋子,似乎將目光一一鎖定在屋子裏的每個人身上。這裏不到二十人,沒花很長時間。當他對自己的研究感到滿意後,就向山洞的左牆壁走過去。血液在我的耳鼓裏嗡嗡作響,我跟着他的影子。
他並沒有徑直穿過山洞,相反,他一直沿着牆壁的弧度行走。我不知道他的路線,直到我注意到一片更加陰暗的正方形大場地佔據了地面的正中央——這是一片非常大的地方。沒有人站在這片更陰暗的地方,我太害怕了,而不能注意到平常之外的事情,我甚至都沒猜測一下其中的原因。
我們繞過寂靜的房間時,人羣中有小小的躁動。那個彎腰的婦女站直了身體,扭動身體看着我離開,那個做手勢的男子手臂環抱在胸口。所有人都眯着眼睛,所有的臉孔都氣急敗壞地拉長了。然而,沒有人朝我們走過來,沒有人説話。不管凱爾和其他人就他們與傑布的對峙對這些人説過什麼,似乎取得了傑布期望達到的效果。
當我們穿過這片“人類雕像叢林”時,我認出莎倫和梅姬從一個開口寬敞的出口處看着我們。她們的表情很空洞,眼神很冷漠。她們沒有看我,只是在看傑布,他沒理會她們。
感覺就像過了好幾年,我們終於來到山洞的最那頭。傑布朝一箇中等尺寸的出口走去,那個出口在這間明亮的房子的映襯下顯得黑漆漆的。盯着我後背的眼睛使我的頭皮發麻,但是我不敢回頭看。人們仍然一言不發,但是我擔心他們可能會跟上來,溜進這條新通道的黑暗中真的是種解脱。傑布的手拉着我的胳膊肘給我帶路,而我也沒躲開,七嘴八舌的嘈雜聲沒有再次在我們身後響起來。
“事情進展得比我期望的更順利。”傑布領着我穿過山洞時輕聲説道。他的話令我驚訝,我很高興我不知道他想過會發生什麼事情。
地面在我腳下往下傾斜,前方有一束昏暗的光線使我免於兩眼一抹黑。
“我打賭你從來沒見過像我的地盤這樣的東西。”傑布的聲音現在更響亮了,恢復到他之前一直使用的那種聊天的口吻,“的確了不起,是不是?”
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以防我可能會有所反應,接着繼續説道。
“發現這個地方要追溯到七十年代。好吧,是它找到了我。我從這個大房間的頂部摔了下來——很可能本應該摔死的,但是我身體太強壯了,我花了一段時間才找到出路。在我找到之前我餓得要死,簡直可以把石頭吃下去。”
“那個時候我是唯一一個留在大牧場的人,所以,我沒法讓任何人看一看它。我發掘了山洞裏每一個隱蔽處和裂縫,而且我能看到種種可能。我確定這裏可能是我必要時才會公開的秘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那就是我們斯特萊德家族的特點——我們喜歡事事有準備。”
我們經過那些昏暗的光線——光從頂部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射進來,在地面上形成一個亮圓圈。當它落在我們身後時,我又看見遠處另一個亮點。
“你很可能很好奇怎麼會這樣。”又停頓了一下,比上一次停頓得要短一些,“我瞭解我自己,我做了一點兒研究。這些是熔岩管——你能猜到嗎?這裏以前是火山。好吧,現在仍然是,我料想。它並沒有完全死,或許你不久就會看到,所有的這些洞穴和洞口都是遇到在冷卻的熔岩的氣泡。在過去的幾十年裏我可花了不少工夫,有一些很容易——把這些管子銜接起來只是胳膊上擦破一點兒皮,另一些地方則更需要想象力了。你看見大房間裏的那個頂了嗎?那可花了我許多年才弄好。”
我想問他怎麼辦到的,但是我無法使自己開口説話,沉默是最安全的。
地面開始向下傾斜,而且更加陡了。地面開始凹凸不平,不過足夠牢固,傑布自信地領着我朝下走。隨着我們離地面越來越近,熱量越來越高,空氣越來越潮濕。
又聽見嘈雜的説話聲時,我一動不動地僵立在那裏,這一次是從前面傳來的,傑布友善地拍了拍我的手。
“你會喜歡這一片的——這裏總是大家的最愛。”他保證。
一個寬敞的拱道在粼粼的光線中閃爍着微光。光線的顏色與大房間裏的一樣,純而白,但是它以一種奇怪的節奏舞動閃爍着。正如這個山洞裏我無法理解的其他東西一樣,光線使我害怕。
“我們到了,”傑布熱心地説道,把我拉出拱道,“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