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血的雨衣
佐川哲也被帶到澀谷警局時,整個人依舊處於發狂、焦躁的狀太
根據醫生的診斷,他是因為受到嚴重的打擊,才導致精神錯亂。不過,阿哲究竟只是暫時性的精神錯亂,還是這輩子都無法復原,恐怕只有時間才知道答案了。
奇怪的是,阿哲即使被帶到警察局,仍然不願意脱掉那一身海盜服裝;有時還會一邊高聲吟唱自己創作的海盜歌曲,一邊舞動身上佩帶的那把軍刀,旁人根本不敢靠近他。
後來在伊藤貞子的耐心苦勸之下,阿哲終於放下軍刀,傷心地嚎陶大哭起來。
“小雪,難道連你也遇害了嗎?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你們兄妹倆都被陰影籠罩着,身邊充滿了敵人。
阿敏,這件事你為什麼不説出來?要是大夥兒知道這件事的話,一定會保護你們兄妹的。”
伊藤貞子聽到哲也説這番話,立刻轉頭向澀谷警局的搜查主任鹽月警官説。
“您聽到他剛才説的那番話了吧!他這個人其實是一隻紙老虎,別看他平常一副兇狠的樣子,其實內心十分脆弱。
我不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從他剛才説的話看來,他並沒有殺人。更何況,我前後照顧這個人整整三年,他是什麼樣的個性我最清楚。老實説,他連一隻螞蟻都不敢殺呢!”
鹽月警官和大崎警局的搜查主任正好相反,一臉慈眉善目的樣子,是個標準的好好先生,他對阿貞和阿謙的態度也相當和善。
“你們兩位可以先回去了,有事我們會再通知你們。”
“不,我不回去,在確定阿哲的清白以前,我絕對不離開這裏一步。”
“這樣啊……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意思呢?”
加藤謙三原本就無家可歸,自然跟着阿哲和貞子。
“我……我也留在這兒吧!”
就在阿謙一臉膽怯他説出這句話的同時,高輪警局的承辦人員正好出現在澀谷警局的大門口。
“你們就待在會客室等候進一步的消息吧!”
從高輪警局趕來的承辦人員包括等等力警官、真田警官以及金田一耕助,其他的辦案人員則趕赴可能是命案第二現場的五反田。
鹽月警官和真田警官相互寒暄幾句之後,真田警官把金田一耕助介紹給大家認識。
“原來這位就是金田一先生啊!久仰您的大名,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慈眉善目的鹽月警官非常有禮,他一邊露出彌勒佛般的笑容,一邊點頭致意。
“哪裏、哪裏,只怕給各位大哥添麻煩了,還請您多多指教、多多包涵。”
“鹽月!”
一旁的等等力警官接着説道:
“這次之所以請金田一先生來這裏,是因為他認識佐川哲也這名青年。他並不是佐川哲也的舊識,只是曾經看過他的舞台表演,因此我們才特地請金田一先生前來協助辦案。”
“非常感激。我們已經證實這名青年就是佐川哲也,只是有件事情非常奇怪……”
“什麼事情非常奇怪?”
真田警官皺起眉頭,不解地反問道。
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陣男高音的歌聲——
“藤毫上的亡魂
人數為十三
呀呼——
喝吧!萊姆酒一飲而盡!”
“那是什麼人在唱歌?”
“佐川哲也,剛才他也在唱歌,沒一會兒卻哭了起來。”
“鹽月兄,那個人是不是在裝瘋賣傻?”
真田警官低聲問了一句,鹽月警官立刻一臉嚴肅地回道:
“事情好像沒有那麼簡單,精神科醫生説他患了嚴重的精神錯亂。對了,真田兄,你的管區內究竟發生了什麼案子?剛才你在電話裏説得並不清楚……”
“那麼我先告訴你有關這樁命案的事情吧!”
於是真田警官開始説明這件命案的大致狀況,剛開始他還算冷靜、穩重,可是沒一會兒卻越説越激動,最後甚至滿面通紅,一副要噴火的樣子。
相較之下,慈眉善目的鹽月警官就顯得温和多了。
“沒想到你的管區竟然發生這麼嚴重的殺人命案。不過,現在在我們警局裏的這名年輕人,雖然不至於和這件事完全沒有關係,但是我並不認為他會是割下屍體頭顱、甚至把頭顱掛在命案現場的人。你看看他,他這個樣子絕不是裝出來的。”
等等力警官等人看見被兩名刑警架進來、走路搖搖晃晃的佐川哲也時,彼此都忍不住互看對方一眼。
佐川哲也依然身穿海盜服裝,只是已經沒有剛才那種焦躁的模樣;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目前身在何處,也不曉得自己究竟處在什麼樣的狀況下。
鹽月警官攤開哲也的雨衣説道:
“這個男人在十九日早上六點左右回到伊藤莊公寓時,就穿着這件雨衣,而且雨衣上到處沾滿了血跡。值得注意的是,雨衣上沾染的不是鮮血,而是快凝固的血漬,或是用力擦上去的血跡。”
鹽月警官把雨衣翻過來讓大家看看背部,只見那裏有兩、三條縱向血跡,有的看起來很明顯,有的卻非常模糊。
“我本來對他背部的血跡感到十分疑惑,但是剛才聽了真田兄的話就明白了,你説現場牆壁上有一片飛濺的血跡,鮮血往下流,形成一條條的血水。這個年輕人大概是在鮮血尚未凝固的時候,不小心靠在牆壁上才沾到這些血跡。”
真田警官接着説:
“你的意思是説,這個年輕人去過命案現場?”
“是的。但是他到命案現場時,只看到掛在半空中的頭顱,便驚嚇得精神錯亂了。”
接下來,鹽月警官又拿出軍刀和鑲有海盜標幟的提督帽。
“佐川哲也回到公寓的時候,雨衣下還掛着這把軍刀,根據我們警局內鑑識人員鑑識的結果,這把軍刀上面完全沒有血清反應。還有這頂帽子……對了,金田一先生,你説曾在舞台上看過他們表演,不知道你是否曾經見過這頂帽子?”
“嗯,我見過這頂帽子。那是‘發怒的海盜’樂團領導者的象徵。在命案發生以前,它是被害人的所有物,同時我也聽説佐川哲也非常渴望能得到這頂帽子。”
“的確如此,剛才加藤謙三也提過這件事,只是不知道這頂帽子為什麼會在現場。這頂帽子上沾了血跡,但並不是鮮血飛濺上去的,而是佐川哲也把帽子夾在雨衣下的時候,被袖口的血跡沾到的,這也是我們必須仔細調查的地方。”
直田警官聽了之後,點點頭説:
“這麼説,佐川哲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跑到命案現場。雖然他是事後闖入,但是從他帶着磨好的軍刀看來,他或許是想找被害人決鬥,甚至殺害被害人。沒想到當他闖入時,對方已經遇害,而且腦袋還被兇手吊掛在半空中,他一見狀,精神就錯亂了。”
“是的,當我的屬下把他帶到這裏時,他己陷入焦躁不安的狀態,直到現在才慢慢平靜下來。等等力警官,這個人會不會因此得了失憶症?”
“失憶症?”
真田警官睜大了眼睛,沒一會兒,他又哈哈大笑道:
“嗯,有趣極了。那麼我們先設法讓他恢復記憶吧!”
“怎麼樣才能讓他恢復記憶呢?”
“就是帶他去五反田的命案第二現場,或許他看到一些小雪的東西,就會想起什麼來也説不定。金田一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金田一耕助表示贊同。
“是啊、是啊!順便把加藤謙三一塊兒帶去,他曾經和山內敏男兄妹同住在五反田,要是有什麼變化,他或許會注意到。”
手銬的鑰匙
一行人在澀谷警局吃過早餐,趕到五反田命案第二現場時,已經六點多了。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雨勢也變小了。
“這位就是金田一先生啊!剛才聽到真田兄説,您一開始就參與偵辦這件命案,可真給我相當大的鼓勵呢!只要有您的協助,相信這件命案很快就能偵破的。”
芥川警官先前還批評過金田一耕助,現在卻一反常態地巴結起他來了。
“我會努力動動我的腦袋,才不辜負各位對我的期望,也希望各位多多指教。”
金田一耕助一邊説,一邊還用手指指自己滿是頭皮屑的腦袋,一副得意的樣子。
“對了,鹽月兄,坐在那邊的人是嫌疑犯嗎?”
寒暄完畢之後,芥介警官立刻把焦點從金田一耕助身上轉向佐川哲也。
“可以這麼説。但如你所見,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很正常,所以我們把他帶來命案第二現場,試試看能不能讓他恢復一些記憶。不過有件事想拜託你……”
鹽月警官對任何人都非常謙恭有禮。
此時車庫四周的草地已經擠滿了人,其中大部份是大崎警局的警員,從大夥兒無精打采的表情來看,他們大概沒有找着無頭屍體。除此之外,大批的媒體工作人員也已經趕到這裏採訪報導。
等等力警官和另外三位警官面對媒體時都三緘其口。這時,新井刑警走了過來。
“警官,想要從這裏搜出無頭屍體,就好比是緣木求魚一樣。你看,這一片草地那麼平坦,如果兇手曾在這裏挖掘過的話,一定會留下非常明顯的痕跡。再説,兇手擁有交通工具,説不定會用它運走屍體。對了,金田一先生!”
新井刑警朝金田一耕助擠擠眼,然後笑着説:
“我剛才在這片草地上撿到一個奇怪的東西哦!不過,這件事咱們待會再説,想必你們也想早一點看看分屍現場吧!那麼,一會兒見。”
新井刑警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轉身離去。金田一耕助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苦笑道:
“這傢伙究竟撿到什麼東西呢?唉!算了,咱們先去現場看一下吧!對了,那個年輕人也一塊兒去。”
於是一行人穿過昨晚被勇猛的坂井山關刑警撞破的後門,再經過廚房和車庫間的兩道門,來到車庫裏面。
當大家看到卡車裏七樣駭人的工具時,全都啞然失聲,當然,他們也不忘觀察佐川哲也面對這些工具時的反應。
佐川哲也一看到這些可怕的工具,不禁發出一陣悲鳴,這表示他對可怕的事物依然存有害怕的感覺,但是他好像並不覺得這些東西跟他有什麼關係。
儘管這裏是他們每天集合、練習的場所,然而此時的他卻對這裏一點印象也沒有。
芥川警官接着又把佐川哲也帶進辦公室,讓他看一看擺放在那裏的樂器,只不過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一旁的真田警官看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忍不住大吼一聲:
“喂!臭小子,這個鼓不是你以前在打的嗎?看到這個鼓沒有讓你想起什麼嗎?”
芥川警官只好回頭看着加藤謙三説:
“喂,小夥子,你會不會打鼓?”
“我……我只會彈吉他。”
“哼!真是沒用。坂井,既然如此,我們就讓這小子聽聽爵士樂吧!”
“沒問題。”
説完,坂井刑警立刻打開唱機的開關,車庫裏頓時充滿震耳欲聾的爵士樂,可是哲也依然沒有出現大夥兒所期待的反應。他那混濁的瞳孔裏,充滿着無奈、迷惘的神情。
“哼!這隻老狐狸,你再怎麼偽裝,總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芥川警官咬牙切齒他説,接着,真田警官連忙出來打圓場。
“喂,別那麼兇嘛!這個人可是本警局重要的人證啊!你這樣又吼又罵的,當心適得其反。”
“好吧!那麼這個年輕人就暫時交由本署收押,我們會請精神科醫生為他診斷治療,真田、芥川、鹽月,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等等力警官提出這樣的建議,三位警官自然也不好再有其他想法。
這時,金田一耕助回頭看着加藤謙三説:
“對了,小夥子,你有沒有見過這些工具?”
加藤謙三看了一眼那七樣工具後,便毫不遲疑地指稱這七樣工具全是這間車庫裏的東西,而且阿敏經常使用這些工具修理建築物故障、破損的部份。另外,沾上血跡的兩條毯子則是二樓雙人牀上的東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真田警官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
“原本大家以為兇手犯案的現場是醫院坡,可是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兇手似乎先在這兒把死者的腦袋割下之後,再把死者的腦袋帶到醫院坡當風鈴一般掛起來。”
“芥川兄的意思是,這裏有可能不是兇手犯案的現場?”
“是的。長官,有可能是兇手乘山內敏男不備的情況下殺害他。況且,這裏正如大家所見,完全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就連二樓也整理得非常潔淨。”
“對了,小夥子,誰有這問車庫的鑰匙?”
等等力警官轉頭問加藤謙三。
“正門和後門各有兩把鑰匙,阿敏和小雪一人一把,若是這兩人不在的話,任何人都沒有辦法進入車庫,進不了車庫自然就不能練習。因此颱風夜之後,團員們都傷透了腦筋,阿哲的憤慨也達到極點。
不過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如果有人敢任意撞破大門、闖入車庫的話,事後可會倒大楣的。要是惹火阿敏,他絕對會翻臉不認人。”
“這麼説來,除了阿敏之外,就只有小雪能夠自由出入車庫嘍?”
“是的。”
“小雪會開車嗎?”
“這裏每個人都會開車啊!唯一不會開車的就只有我了,因為我還是見習生,所以目前還在駕訓班學習。”
“好的,那麼長官,我帶各位去二樓吧!”
一看到二樓的雙人牀,佐川哲也的臉部便出現些微的變化。
但是金田一耕助很快便發現,那不過是年輕人都會有的性衝動罷了。
當芥川警官指出掛在天花板上、有燒焦痕跡的風鈴,和吊在風鈴下面琢也親筆寫的金屬片時,金田一耕助根本無法抑制全身的戰慄。
他一臉木然地凝視着風鈴,當芥川警官指着小抽屜裏的兩種金屬片時。金田一耕助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在場的每個人都不解地望着他。
“金田一先生,你認為這個金屬片有什麼重大意義嗎?”
“這……這……”
金田一耕助喘着氣説:
“金屬片上的琢也,就是法眼琢也先生,他同時也是小雪的親生父親、山內敏男的養父;而天竺浪人就是山內敏男的筆名。”
金田一耕助説完,神色黯然地輕嘆一聲。
加藤謙三雖然早就知道這裏掛了一個風鈴,卻不知道抽屜裏有金屬片的事,更別提阿敏還擁有個“天竺浪人”的筆名,還有他會創作和歌的事。所以,當他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顯得相當吃驚。
這麼看來,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只有小雪了;而且在醫院坡的命案現場,阿敏的頭顱下方也掛着天竺浪人所寫的金屬片。
“阿謙,就你目前所看到的,這房間裏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聽到等等力警官提出的問題,阿謙連忙指着壁櫥回答:
“我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這些棉被都裝在兩個大型的棉被套裏面,而且那種棉被套是用深藍色、厚質的麻布製成,可以防水。”
所有人聽到阿謙這麼説,臉上紛紛露出緊張的神色,芥川警官更是激動地説道:
“兇手一定是用防水被套裝着無頭屍體,或是部份屍體離開這裏。當被害人遇害的時候,屍體本身應該還在淌血,所以兇手才會使用防水的被套來包裹屍體。”
“可是,芥川先生!”
金田一耕助隨即問道:
“兇手為什麼要做這麼麻煩的事呢?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把無頭屍體從這裏運走呢?”
金田一耕助説到這裏,發現等等力警官、三位警官及在場刑警的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他突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只好一個勁兒地猛抓頭。
“我可沒有在各位專家面前班、班門弄、弄斧的意思,只不過兇手在分屍,或是割下死者頭顱的時候……”
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企圖改善説話結巴的毛病。
“兇手的目的應該是想藉此隱瞞死者的身分,或者誤導警方辦案的方向,避免讓自己的身分曝光。可是,現在的情況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芥川警官還不知道這樁命案的整個經過嗎?”
“根據高輪警局的描述,他們在轄區的空屋內發現一個男人的頭顱。經調查後,證實被害人是本局轄區內的居民,而被害人的妹妹小雪應該還在這兒,所以高輪警局希望本局能給予適當的保護。”
“唉!也難怪你不瞭解整個狀況。我們請真田警官來説明這件事吧!”
“不,金田一先生,就麻煩你説明一下,你可是和這件命案最有關係的人。真田,你覺得呢?”
真田警官沒有異議。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説明吧!在此之前,是不是麻煩哪位先生將這兩名證人帶到樓下以便保護呢?”
等等力警官立刻揮揮手,叫一名刑警將阿謙和阿哲帶出去。
金田一耕助這才開始説:
“事實上,高輪台町的本條照相館在昨天晚上十點半左右,曾接到一位自稱是小雪的女性打來的電話,請他們立刻到醫院坡的空屋拍照。
沒想到,當本條照相館的三個人扛着照相器材來到醫院坡的空屋時,卻赫然發現掛在大廳中央的風鈴竟是一個人的頭顱,而且那顆頭顱上還吊着天竺浪人所寫的和歌金屬片,也就是説,兇手把死者的頭顱當成風鈴掛在天花板上。”
金田一耕助幽幽地看了一眼掛在壁龕附近的風鈴,繼續説道:
“至於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們目前並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那名自稱是小雪的女性,之所以打電話給本條照相館,目的是希望有人能立刻發現那顆頭顱,並且向警局報案,或者她希望其他的團員也知道這件事,進而厚葬死者。”
金田一耕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和一下情緒。
“事實上,在昭和二十二年,也有位叫冬子的女性在那棟空屋的同一個地點上吊自殺,這位冬子就是小雪的母親,但是因為屍體被人發現時已經太晚了,所以冬子全身腐爛,聽説身上還長滿了蛆。所以我在想,小雪是不是希望在同樣的狀況發生之前,能有人發現那顆頭顱……”
金田一耕助再度神色黯然地看着芥川警官,眼中充滿無限傷感的神色。
“但是,小雪為什麼要把阿敏的無頭屍體帶走呢?阿敏的無頭屍體用棉被套包裹之後,又會被帶到哪裏呢?
剛才我已經説過,我們知道被害人的身分,小雪也知道這棟房子勢必會被搜查,一經搜查,就不難知道這裏是分屍頭顱的現場。那麼,小雪為什麼不把阿敏的無頭屍體棄置在這裏呢?或者説,她為什麼不在那裏把死者頭顱切下來,難道只是因為那裏沒有這些工具,因此兇手才把死者帶回這裏肢解,再把頭顱帶回空屋去?
可是,她又為什麼不把無頭屍體棄置在這裏,而非要把它帶到別的地方去?如果她是想埋葬屍體的話,應該會希望死者死後也能留個全屍,為什麼偏偏把無頭屍體藏起來?”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小雪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猜不出是為了什麼。”
“金田一先生,你認為小雪下一步會怎麼做?”
“大概會自殺吧!”
金田一耕助的語氣中隱含一絲落寞,彷佛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似的。
這時候,坂井刑警忽然説他在二樓並沒有找到存摺和印鑑。
“再怎麼放蕩不羈的爵士樂玩家,也不至於連一點存款都沒有吧?”
於是他下樓去問阿謙,結果阿謙表示:阿敏應該有一本郵局存款簿,只是他的存款、提款都是由小雪一手包辦。
“好,我們立刻去郵局查問,若是有人提款,就可以仔細問一問那個人的長相。”
不料,又有一位刑警走進來説:
“主任,剛才高輪警局的加納刑警來電説,秋山風太郎和原田雅實將在品川警局一位刑警的陪同下,朝高輪警局出發。我們是請他們直接過來這裏,還是先讓他們留在高輪警局?”
“嗯,聯絡加納,請他們留在高輪警局吧!”
等等力警官説完,又回頭對三位警官説道。
“真田,我們可以準備回去了,後續事項就交給芥川處理,鹽月,你負責把佐川哲也帶回警政署好嗎?”
真田警官並沒有任何異議。
“對了,金田一先生有什麼打算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見見秋山和原田。”
“歡迎之至。您體力真好啊!”
“因為我是東北人嘛!”
他們才一走出門口,新井刑警已經在那兒等候多時了。
“警官,我撿到……”
“對、對、對,你剛才説撿到什麼東西?”
“我在車庫附近撿到這個東西。”
新井刑警説着,便把手掌中的小鑰匙亮給大家看。
“這是車庫的鑰匙嗎?”
“怎麼可能?你看仔細,這是我們手銬用的鑰匙。”
“可是,這種東西怎麼會在這裏呢?”
“金田一先生,上個月十六日,碑文谷警局轄區內的派出所曾經報告有一副手銬被盜,而且那名小偷很不尋常,當時手銬旁邊有一把手槍,他不偷手槍,反而偷手銬。”
“新井,這件竊盜案和這次的命案究竟有什麼關聯?”
“被害人山內敏男不是一個大力士嗎?這樣的大力士會遭人殺害,實在是一件令人難以想象的事。如果阿敏手上戴着手銬的話,恐怕又得另當別論了。兇手可能是在這種情況下追殺山內敏男的。”
但是金田一耕助卻另有看法。畢竟想在擁有一身蠻力的阿敏手上戴上手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手銬是在八月十六日被偷的,那正是由香利在輕井澤遭人綁架的前兩天所發生的事,難道這兩件事真的有關聯?)
驚人消息
二十日晚上六點左右,佛羅里達阿風——秋山風太郎和邁阿密阿雅——原田雅實一如往常地朝五反田出發。但是到了那裏,卻發現車庫的門依然緊閉着,阿敏和小雪似乎都不在家。
兩人沒有辦法,只好到車站前的“蒙那密”咖啡店邊坐邊等,順便打電話到阿哲的公寓,沒想到阿哲也同樣不在家。
不久,肯德基阿謙——加藤謙三也來了,三人再度去探看車庫的情況。只見鐵卷門依舊沒有打開過的跡象。
後來阿雅才説出十八日一早,阿敏曾拜託他去醫院坡那棟空屋裝配管線的事。
“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最近阿敏和小雪處得不是很好,所以想再去那裏重温一下舊夢,培養兩人之間的感情。”
“原來如此,可是他們兩個現在又到哪裏去了?”
“大概兩人又重修舊好,所以上哪兒去旅行了吧?”
“就算是這樣也該告訴我們一聲啊!我不認為阿敏和小雪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對了,阿哲是怎麼回事?”
“阿哲會不會跑去跟蹤他們兩人,或者是負氣睡着了?”
阿雅和阿風的對話全聽進阿謙的耳朵裏,到八點左右,兩人準備要離去時,阿謙也想跟他們一塊兒走,可是卻被阿雅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原來阿雅和阿風打算去拜訪市谷一位有名的詩人——井上良成。
井上良成原本是個正統的詩人,後來卻半路轉行創作歌詞,併成為唱片界舉足輕重的人物。
不過,他在戰爭期間也曾有過一段懷才不遇的日子。由於他堅決不肯創作軍歌,結果被當局盯上。所幸他一直沒出什麼紕漏,直到戰後,他創作了一首《戀愛歌》,這首歌很快便風靡全國,讓當時荒蕪的人心重新拾起一絲希望,從那次以後,他又回覆到戰前的地位,直到現在仍無人能出其右。
但是他的家庭生活就沒有那麼順利了,他在戰爭中失去妻子,停戰之後才和現在的妻子——美稱子結婚,兩人是典型的老夫少妻。
美稱子是戰後頗受歡迎的流行歌手,在嫁給良成之後,便立刻退出演藝圈。
由於良成的前妻及現在的妻子都沒有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在生活缺乏重心的情況下,兩人不知不覺地迷上“方城之戰”。
至於秋山阿風則是近來對“發怒的海盜”的未來產生質疑,也對自己彈琴的才能有限而感到泄氣。
他位於淺草的老家打從江户時代起,就是專門製作舞台道具的老字號商店。“阿風”是他為自己取的藝名,他的本名是浩二。
顧名思義,他在家排行老二,如果他肯乖乖地留在店裏幫父親、大哥的忙,必定可以成為一位小老闆。但是他不想繼承家業,反而選擇走上音樂這條路。
由於日本放送協會開始在昭和二十八年二月放映電視節目,佐川哲也因此很希望將來能組成一支樂團,自己擔任樂團指揮,在電視上露臉。
阿風就不一樣了,他為人忠厚老實,只求一步一腳印地實踐自己未來的夢想——當一名流行歌曲的作曲家。
這天晚上,阿風就是去拜訪井上良成,希望對方能聽聽他重新詮釋由井上良成填詞的曲子。
其實阿風之前也曾請井上良成試聽過他做的曲子,但是井上良成認為他的音樂太新潮、也太前衞了。畢竟當時流行歌曲的主流仍是演歌,就算曆經戰爭,它還是長存於每個日本人的心中。
阿風一方面認為井上良成的思想太過老舊保守,另一方面也覺得對方很率直、敦厚。他最佩服井上良成的一點,就是井上良成始終認為人活着就要不停地接受改變,他的年輕妻子也持有相同的意見,所以夫妻倆時常鼓勵阿風。
邁阿密阿雅——原田雅實的想法就跟阿風截然不同。他雖然也意識到“發怒的海盜”正面臨解散的危機,但他卻不擔心。如果樂團真的解散的話,他或許會決定轉業。
阿雅畢業於電氣技術學校,離開校門之後便在電器行上班,而且一直對電器用品非常有興趣,他曾經工作過的電器行,至今都還很希望他能回去幫忙。
兩人在惡劣的天氣下來到井上良成位於市谷的家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並上良成今天正好錄完新曲,心情十分愉快,就提議大家一起摸八圈。
阿風雖然很希望對方能先聽一聽他的新曲,可是又不好意思堅持己見,只好陪他們夫妻倆打麻將,不知不覺就打到大半夜,連最後一班電車也趕不上。
“就在我們這兒住一晚吧!你帶來的新曲我明天再好好的聽一聽。”
結果兩人只好在井上良成的家住上一晚,直到隔天早上七點左右,井上太太起牀後無意間翻開報紙,忽然大驚失色地叫道:
“阿風、阿雅,快起牀啊!你們的朋友阿敏被殺了,他的腦袋還被人掛在醫院坡的上吊之家哩!”
儘管那天早報報導得並不詳盡,但是阿敏遇害身亡卻已是不爭的事實。
“總之,你們兩人立刻回家,説不定警方會派人到你們那兒去做一些查證的工作。不過你們別害怕,我們夫婦兩人可以證明你們倆昨晚在我們這裏過夜,對了,不知道阿敏是什麼時候遇害的?”
井上良成皺着眉頭尋找其他報紙的報導,卻遍尋不着比較詳盡的內容。
阿風和阿雅只好聽從井上良成的忠告,一起回到往處。
只見品川警局的兩名刑警已經在那兒等候他們了,一行人立刻啓程前往搜查本部——高輪警局。
疑雲重重
阿風首先被叫進偵訊室,由於他蓄着一頭長髮,整張臉都埋在鬍子裏,在負責偵訊工作的真田警官眼裏,就像是凶神惡煞一般。
幸好真田警官跟阿風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很快便發現他是個温和、善良的青年,因此對他的懷疑跟着減少許多。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也在一旁共同偵訊,加納刑警則負責做筆錄。
“剛才你説昨天晚上住在外面,請問是住在什麼地方?”
阿風立刻照實回答,而且井上良成的名字也夠響亮,在場的人無一不曉,因此省下不少口舌。
“原來如此,那麼你怎麼知道警方會找你來這兒呢?”
“其實是因為看了今天早上的早報,所以才……”
“那麼我再問你,十八日晚上你在哪裏?”
“嗯,那天晚上,阿敏……”
阿風語氣有些激動,但是他很快便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繼續説道:
“那天晚上我也是住在井上良成的家裏。”
“你經常去井上先生的家嗎?”
真田警官的聲音裏充滿強烈的質疑。阿風大概也注意到這一點,立刻提出自己最近的“心路歷程”作為辯解。
“那天晚上的事我記得非常清楚,大夥兒一直在‘蒙那密’等車庫的門打開,可是直到八點半左右,仍然不見阿敏他們夫妻倆的蹤影。”
“等一等,你説的‘大夥兒’是指哪些人?”
“鼓手阿哲、吹薩克斯風的阿雅……就是剛才跟我一起來這裏的男子。還有吉他手吉澤平吉,以及見習生加藤謙三、我,一共是五個人。”
“嗯,接下來呢?”
“由於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怪事,大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後來阿哲還一臉不高興地回去了。”
“佐川哲也不高興地回去了?”
“遇到這種事任何人都會不高興的,畢竟車庫的門不打開,我們根本沒辦法練習。
大夥兒散會後,我突然想從‘蒙那密’打電話給井上先生,因為之前井上先生曾答應要看看我作的曲子,正好我已經完成第一首,身上又帶着曲譜,所以便想請他替我講評一下。
當時是井上太太接的電話,她説森廣先生正好也在他們家,可以請森廣先生唱唱我的新曲。您知道森廣先生吧!他是現在當紅的歌手……”
真田警官微微地點個頭,於是阿風接着説:
“井上夫婦都非常喜歡打麻將,即便森廣先生在那裏,依然是三缺一,因此他們才想叫我去一趟。”
“你們打到幾點才結束?”
“那天晚上十一點左右便停電了,我們自然無法繼續玩下去,可是外頭風雨交加,也沒辦法回去,於是我只好和森廣先生一起住在井上先生的家裏。”
“也就是説你有不在場證明?”
“嗯,這件事情井上夫婦和森廣先生都可以為我作證。我不知道阿敏是什麼時候遇害的,但是那天晚上我們一直聽井上先生高談闊論到十二點多才睡着,井上先生每次喝了酒之後就會暢所欲言。”
“對了,你是不是早就想過這種事一定會發生在你們樂團裏?”
阿風凝視真田曾官的臉好一陣子,不久才輕輕低下頭説:
“如果我説完全沒有任何預感,那是騙人的。就算我不説,你只要去問問其他團員也會知道,阿敏和阿哲經常意見不合,還曾經大打出手……但是,警官?聽説阿敏不僅被人殺害,他的腦袋還被掛在天花板上?”
“是的,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如果是這樣的話,兇手一定不是阿哲。人都是有感情的,阿哲有可能在一言不合的情況下動手殺了阿敏,可是他應該還不至於殘忍到非要割下阿敏的腦袋不可。再説,割下死者的腦袋不也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嗎?”
金田一耕助聽了,不禁插嘴道:
“真田警官,可不可以讓我問一個問題?”
“可以、可以。”
“秋山,聽説你老家是在淺草的山藤商店?”
“金田一先生,你是説淺草的山藤商店?”
等等力警官驚訝得反問了一句。
“是啊!警官,那是一家專門製作舞台道具的商店,而且從江户時代就一直營運至今,是一家歷史悠久的老店。”
“哦,那個山藤商店啊!”
等等力警官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而一旁的阿風卻臉色發白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他先前一直以為金田一耕助不過是一名小刑警,所以根本沒有將他放在心上。直到負責偵訊的真田警官客氣地稱呼對方時,阿風才意識到對方來頭不小。
阿風曾聽過金田一耕助的名字,也聽過這個人雖然貌不驚人,卻是個頭腦冷靜、充滿智慧的私家偵探。
可是阿風並沒有訝異多久,他很快便靜下心,重新看着對方説道:
“是的,我就是山藤商店老闆的兒子。”
金田一耕助笑咪咪地繼續説:
“在場的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八月二十八日晚上,醫院坡那棟空屋裏曾經舉行過一場奇怪的婚禮。阿風,你應該還記得這件事吧?”
“是的,我還記得這件事,那天是阿敏和小雪的結婚典禮,我們全體團員都出席參加那場婚禮。”
“那麼當時阿敏身上穿的錦緞褲裝、小雪頭上戴的假髮,以及玄關處的屏風等,都是你從家裏拿出來的吧?”
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這下子終於明白金田一耕助的問題,兩人不約而同睜大眼睛看着金田一耕助,真田警官更是張着嘴,好像要説什麼話似的。
但是他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閉上嘴巴。
阿風依然語氣平淡地回答:
“是的,那是阿敏拜託我這麼做的。”
“但是,你是個非常小心謹慎的人,應該知道那畢竟是人家的房子,總不能隨隨便便在別人家裏舉行婚禮啊!而你竟然沒有任何意見,也不反對,這又是為什麼?”
阿風微微一笑道:
“金田一先生,你不知道嗎?那棟空屋並不是別人的家,而是小雪的家啊!”
聞言,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再度大吃一驚,金田一耕助則繼續盯着阿風看。
“這麼説,你知道小雪的身世?”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為什麼?不是阿敏告訴你的嗎?”
“不,這件事另有隱情。”
阿風喘了一口氣,緩緩説道:
“其實早在我們樂團成立以前,也就是昭和二十三年左右,我就認識阿敏了,當時阿敏是‘飢餓骨骸’的實習生,小雪則是那個樂團的主唱。
由於小雪長得非常可愛,因此我便問其中一位團員關於小雪的事情,那人告訴我:“想知道這對兄妹的事,不妨去查閲去年六月的報紙。但是,知道之後千萬別告訴別人,因為他們正在躲避別人的追查。”
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隨即跑到圖書館,把昭和二十二年六月的報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好不容易才看見他們兩人的名字。關於那個事件,想必金田一先生也知道。”
“我想……這位刑警應該比我更清楚,因為他就是那個事件的承辦人員。”
金田一耕助指着在一旁默默做筆錄的加納刑警説道。
阿風光是朝加納刑警看了一眼,然後才説:
“看了那些報導,我不禁對有錢人家的無情和冷酷感到義憤填膺,後來,阿敏兄妹又銷聲匿跡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去年夏天,阿敏再度出現,還説要組成一支爵士樂團,希望我能加入他們樂團。
當時我在一些俱樂部、酒吧裏兼差彈鋼琴,我非常欣賞阿敏的個性,同時也認識其他團員,像是鼓手阿哲和吹薩克斯風的原田雅實,至於吉他手吉澤平吉則是阿哲推薦的。
如此一來,樂團很快就有了一個雛形。但是我知道小雪的背景,有一次無意問説溜了嘴,把他們雖然是兄妹,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事説了出來,阿敏立即臉色大變,我當時也感到很害怕,心想大概要死在他的手裏了,因為他實在太強壯……
沒想到接下來的那一瞬間,他竟然跪在地上求我,要我絕對不可以跟旁人提起這件事,他還哭着央求我,要我告訴其他成員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我只好答應他的要求,在我告訴你們之前,我一直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情。”
“但是,阿敏為什麼要把這件事當成秘密呢?”
真田警官低聲間道。
“小雪的母親遭法眼家冷酷無情的對待,最後更選擇在那棟空屋內上吊自盡。因此阿敏擔心別人如果知道小雪是法眼琢也的女兒,也許又會惹得法眼家不高興,甚至逼他們走上絕路……”
“我明白了。因此當他們在那棟空屋裏舉行婚禮時,你非常能體諒他們的心情?”
“不,剛開始我非常反對,認為他們太感情用事。可是阿敏怎麼也不肯聽我的勸告,他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唉!現在我覺得好後悔,當初應該努力阻止他們,也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真田警官,接下來由你發問吧!”
金田一耕助一臉疲倦地向真田警官點點頭。
“好的,秋山,我想問的是,你知不知道小雪現在人在哪裏?”
“小雪?”
阿風的臉色又是一陣慘白。
“你們不知道小雪在哪裏?難道連小雪也……”
“你最後一次見到小雪是什麼時候?”
“十六日……颱風夜的前一個晚上。那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練習,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小雪和阿敏。”
“聽説阿敏和小雪最近感情不是很好,你認為呢?”
“這句話是誰説的?”
“你先別管是誰説的,我們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阿風猶豫了一會兒,像是萬念俱灰似的説道:
“唉!小雪是個賢妻良母,但是阿敏卻不是這種人。常常有女人找阿敏,阿敏也藉此來張羅資金,讓樂團度過難關,可是小雪卻不能忍受阿敏這種生活方式。”
“這麼説,阿敏的背後有幾位強而有力的女性金主在支持他,所以小雪才會心生嫉妒嘍?”
“與其説小雪嫉妒,不如説她希望阿敏能擺脱這樣的生活方式。其實就算阿敏不這麼做,以‘發怒的海盜’目前的經濟狀況而言,應該還是可以撐上好一陣子。”
詭異的對話
阿風應訊完畢,就輪到阿雅上場了。
他滿臉通紅地走進偵訊室,一看到真田警官便説:
“警官,我剛才聽到對面的警察大哥説阿哲涉嫌殺害阿敏而遭警方逮捕,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的話,簡直就太荒唐了!”
“冷靜點,原田,你對這件命案有什麼看法?”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以前,請你先告訴我,阿敏究竟是什麼時候遇害的?”
“兇手是在十八日晚上八、九點,或者十點左右行兇的。行兇後一個鐘頭又將屍體分屍。阿雅,關於這個部份,你有什麼相關情報嗎?”
“我不知道,總之,阿哲是清白的。”
真田警官聞言,立刻把身體從椅子上往前挪一點。
“阿雅,你能證明佐川哲也有不在場證明嗎?”
“嘿嘿,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真田警官點點頭。阿雅一坐在椅子上便説:
“警官,你剛才説的不在場證明,我可以證明一部份,剩下的另一部份就得由其他人來作證了。”
“其他的人是誰?”
“別急、別急,我抽根煙可以嗎?”
阿雅從口袋裏取出一包和平牌香煙,真田警官見狀,連忙把煙灰缸遞給他。
“喏,請用。”
阿雅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煙之後才説:
“警官,你剛才説兇手行兇的時間大約是八點到九、十點之間。但事實上,八點的時候,我們都在五反田的‘蒙那密’,你可以派人去問一問那家店。”
“我們問過了。”
“那就好。由於那天晚上過了八點,車庫的門還是沒有開,而且阿敏和小雪也沒有任何消息。阿哲很生氣,他是第一個離開的。後來我們也打算解散,我跟阿風向來是一塊兒行動,可是那天晚上阿風要去別的地方,至於軟骨頭阿平……你知道他嗎?”
“嗯,我知道。他是吉他手。”
“我跟他合不來,肯德基阿謙倒是跟他走得挺近的。因此我便一個人到五反田鬧區一家名為佐神野的酒店喝酒,你們可以派人去調查。”
“好的,我知道。”
“我經常到那裏喝酒,老闆娘和兩位女侍都認識我。在那裏我才有機會把心裏的內疚説出來……”
“你説的內疚是指……”
“那天早上我又受阿敏之託,到醫院坡的空屋進行配線工作。由於阿敏沒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因此那天晚上大家在‘蒙那密’碰頭的時候,我也隻字未提。”
“原來如此。你因為這樣而內疚嗎?”
“嗯,後來我突然想去阿哲那裏,還好五反田和惠比壽距離非常近,坐電車一下子就到了。”
“那麼,阿哲在家嗎?”
“不,我比他早一步到達。阿哲住的那家公寓叫做‘伊藤莊’,就在我正要推開玻璃門進去的時候,身後正好有輛計程車停了下來,緊接着阿哲走出計程車,而且車裏還有一個人對着阿哲笑,我想,只要你們能找到車子裏的那個人,就能有阿哲的不在場證明。”
“那個人是誰?”
“別急、別急,請你讓我好好他説下去。”
“是、是、是,不好意思,你高興説什麼就説吧!”
“嗯,當時阿哲心情非常愉快。你想想看,當時是十一點半左右,若阿哲殺了人,又把對方腦袋割下來的話,他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快快樂樂地和人約會嗎,別人我是不知道,至少阿哲沒這個本事。”
“我瞭解。那麼阿哲為什麼這麼高興呢?”
“這個啊……當時他説有好消息,叫我去他房裏,他一進房門便拿了一瓶威士忌要乾杯,説是提前慶祝。我問他慶祝什麼?他説……對了,警官,你知不知道赤坂有家叫K-K-K的夜總會?那可是我們心中嚮往已久的目標哦!”
金田一耕助一聽到K-K-K夜總會的名字便忍不住叫了一聲,一旁的等等力警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並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下説道:
“我知道K-K-K是一間高級的夜總會,你説它怎麼了?”
“阿哲興高采烈地告訴我説:‘也許我們有機會在K-K-K登台表演哩!’”
“是不是有人答應了阿哲這件事呢?”
“嗯。警官,我想阿哲在離開‘蒙那密’之後,一定很想到醫院坡的空屋去。一般人的妒火達到極限的時候,通常第六感覺都挺準的。
如果當時那個人沒有叫住他,他一定會衝到那棟空屋去。果真如此的話,事情又會演變成什麼地步呢?我真是難以想像。對了,你説兇手行兇的時間是在九點到十點之間吧?所以……”
“叫住他的那個人是K-K-K的人嗎?”
等等力警官不答反問。
“嗯,阿哲拿了那個人的名片便一個勁兒地猛親。這也難怪,能在K-K-K登台表演,就意謂着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可是現在發生這麼不幸的事,等於是把我們的夢想砸個粉碎。”
説到這裏,阿雅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
等等力警官急忙在一旁為他打氣。
“喂,阿雅,振作點。我來猜猜究竟是誰的名片會讓阿哲一個勁兒地親個不停好嗎?”
“咦?警官,你也認識K-K-K的人嗎?”
“K-K-K我常去,但不是以客人的身分去那兒,而是去看一位叫多門修的大哥。哈哈!”
等等力警官愉快的笑聲充塞在整個偵訊室裏。
“警官,你真的認識那個人?”
“認不認識倒不重要,總之,兩、三年前他還有另一個稱呼——美國修,是個相當令我們頭疼的小混混。”
“啊!那個美國修……”
真田警官突然想起了什麼。
“是啊、是啊!那個小混混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夥子,還好他現在已經浪子回頭,在K-K-K擔任酒保的工作。對了,那家夜總會的幕後老闆就是風間建設的社長——風間俊六。”
真田警官和加納刑警都知道風間俊六和金田一耕助之間的關係,所以兩人都轉頭看向金田一耕助。
“警官,你別炫耀自己的博學多聞好嗎?讓阿雅把話説下去嘛!”
金田一耕助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
“哎呀!真是抱歉……那麼請阿雅繼續説下去吧!”
“不過,有件事我想先跟警官説一聲。”
阿雅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動着説:
“阿哲也知道多門修以前叫美國修,是不良幫派的一個要角,可是他卻非常佩服多門修,因為多門修是個重情義的漢子,比起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強得多了。”
“的確,這就叫做盜亦有道。然後呢?”
“然後多門修遞給阿哲一張名片,還跟阿哲談起在K-K-K登台表演的事情,之後多門修便攔了一輛計程車,兩人一起去了西銀座的巴黎。”
金田一耕助也知道“巴黎”。九月七日晚上,多門修帶他去過那家店。
“他們在那兒談了許多事情,後來停電了,多門修就叫一輛計程車送阿哲回來。”
“啊!原來如此,這當中的詳細情形以後我直接問阿修就可以了,那麼,接下來是不是可以請你談一下你到達‘伊藤莊’之後,還和阿哲談了些什麼呢?”
阿雅吃驚地看着頭一回開口問他問題的金田一耕助,並上下打量金田一耕助之後問道。
“警官,這個人究竟是誰?”
經過金田一耕助自我介紹後,阿雅一雙眼睛張得更大了。
“什麼?這傢伙就是金田一耕助……”
他話説到一半,連忙捂住嘴,過了一會兒,才不好意思他説:
“對不起,我聽人家説你穿着不怎麼樣,可是卻相當了不起。既然你認識多門修,有關‘巴黎’那一段,你就直接問他吧!這樣就可以證明八點半到十一點半左右,阿哲的確不在命案現場了。
總之那天晚上,阿哲的情緒真可以用‘欣喜若狂’這四個字來形容,由於他把團員間彼此有心結、有誤會的事告訴多門修,多門修便勸他跟阿敏盡釋前嫌。
就在阿哲也有意這麼做的時候,我卻説了不該説的話。我説出那天早上曾受阿敏之託,去醫院坡的空屋裝配管線,所以阿敏和小雪這會兒大概在空屋裏重修舊好吧!我一説完,阿哲立刻變臉,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威士忌,我害怕他遷怒於我,趕緊奪門而出。”
“那時候幾點?”
“後來我在惠比壽搭上電車,所以我想,離開‘伊藤莊’時大概還不到一點吧?”
愛恨交加
佐川哲也自八點半到十二點半之間的不在場證明因此得到證實了。
原田雅實回去之後,哲也大概真的去醫院坡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他看到那顆慘不忍睹的頭顱,也就在那一瞬間,他便精神錯亂。
“金田一先生,接下來就是你的責任嘍!”
原田雅實一離開,等等力警官半開玩笑他説。
“我知道。阿修的工作都是在夜間,這會兒大概還在公寓睡覺吧!”
現在的時刻是上午十一點,多門修果然還在公寓。他剛睡醒,正一邊吃早餐一邊看報之際,卻聽見金田一耕助在話筒另一端告訴他這個大消息。
“總之,你立刻趕來高輪警局一趟,因為你的證詞對整個案情來説相當重要。”
“我知道,那麼我這就去。”
當電話那頭傳來強而有力的回應聲,金田一耕助才放心地掛上電話。
“謝謝你,金田一先生。”
真田警官的語氣中滿是真誠的感謝。
這時,真田警官已經拿到偵察小組自醫院坡命案現場採集到佐川哲也鞋印的報告;另一方面,警方還在現場採集到兩個指紋,其中一個是被害人的指紋,至於另外一個究竟是不是佐川哲也的,目前正在進行對比工作。
此外,噴灑在現場的大量血液,初步鑑定都是O型,附着在佐川哲也雨衣上的血液也是O型,所有的報告都顯示佐川哲也涉嫌重大,但是真田警官卻不願就此下判斷,一切還得看多門修的證詞來決定。
在多門修到達高輪警局之前,大崎警局那邊也傳來一份最新的報告——十九日上午十一點左右,有人從山內敏男的儲金户頭裏提領現款,根據郵局窗口的出納小姐指證,當天提領現款的人正是小雪。
雖然存摺的持有人是山內敏男,可是因為都是由小雪負責存、提款,所以出納小姐認得她。
聽到這份報告時,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都不由得神色黯然地看着對方。
(小雪會捲款潛逃嗎?還是會擇地等死?)
金田一耕助這時也沒有把握了。
十五分鐘後,多門修便出現在高輪警局。他和等等力警官、真田警官都非常熟識,因為在他自暴自棄的那段時間,經常以這裏的看守所為家。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現在可説是金田一耕助最得意的左右手,自然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你跟那個男人碰面,是金田一先生的意思嗎?”
“是的。金田一先生要我負責調查天竺浪人的下落,後來在誤打誤撞的情況下,反而跟‘發怒的海盜’有相當的接觸。
這個月七日晚上,我帶金田一先生去‘發怒的海盜’登台表演的聖地牙哥酒館參觀。當時團員中除了阿敏之外,其他團員的背景我都知道,你也知道阿敏有一個叫小雪的妹妹吧?”
“嗯,我知道。怎麼樣?”
“我並不清楚這兩個人的背景,所以一直無法給金田一先生一個滿意的交代,因此大前天我才會跟佐川哲也接觸。”
“阿哲知道什麼嗎?”
“阿哲認為這兩個人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既然是兄妹,就沒有理由結成夫妻,所以他對這一點相當憤慨,我也有相同的看法。”
看來多門修找錯對象了,他應該找秋山風太郎才對。
可是就因為他找錯對象,竟然給佐川哲也一個不在場證明;從另一種角度來説,可以算是歪打正着吧!
稍後,古垣博士的鑑定報告也從警政署送到等等力警官的手中。
這份鑑定報告指出,兇手行兇的時間是十八日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而且是在死者死後一小時左右才將屍體肢解。
照這情形看來,所有的罪行都在停電之前就結束;也就是説,在台風最猛烈的三個鐘頭裏,兇手犯下這樁世間罕見的駭人罪行。
(颱風夜加上瘋狂舉動……難道和這樁世間最殘忍的殺人事件有關聯嗎?)
霎時,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上金田一耕助的心頭。
後來在醫院坡採集到的兩個指紋中,雖然有一個是佐川哲也所有,但是真田警官還是毫不猶疑地在媒體上澄清佐川哲也是清白的,這種果斷的處理方式,日後也受到警政署的表揚。
為什麼呢?因為一個禮拜之後,佐川哲也便恢復正常意識,而且他的自白跟多門修、原田雅實的證詞完全一致。
在阿雅離開阿哲的公寓後,阿哲開了一瓶威士忌,穿上舞台表演用的海盜服裝,佩掛一把軍刀、披上雨衣,發狂似地趕到醫院坡。
當時已經沒有什麼交通工具,幸好颱風的雨勢減弱,中斷的電力也恢復正常作業,街燈紛紛亮了起來,因此他才可以從惠比壽的“伊藤莊”步行到醫院坡。他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大概是第二天凌晨四點左右。
“當時如果阿敏和小雪在那裏的話,你打算怎麼辦?難道你真的打算殺了他們嗎?”
聽了真田警官的質問,阿哲不好意思地答道:
“離開公寓的時候,因為我心裏實在氣憤到了極點,的確打算這麼做,可是當我到達醫院坡時,竟完全沒有那種想法了,甚至覺得阿敏如果還活着的話,我一定會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把小雪讓給我。”
當阿哲到達醫院坡空屋的時候,曾拿出預先準備好的手電筒,憑着上回的記憶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他一踏進空屋,就立刻去阿敏和小雪洞房的那間三坪大房間。雖然屋裏一片漆黑,不過因為阿雅曾經告訴他線路已經接通,所以當他扭開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時,立刻看到眼前那堆惱人的寢具。
不用説,這些東西當然深深刺激了他的神經。
可是阿敏和小雪並不在那裏。阿哲正要走出房間時,看見放在枕頭旁邊的提督帽,那是一頂鑲着海盜標幟,代表“發怒的海盜”領隊的帽子。阿哲順手拿起帽子,繞過走廊來到大廳。
雖然他剛才曾橫越大廳,但因為手電筒的燈光比較微弱,並沒有察覺出那裏有什麼異狀。他第二次回到這裏的時候,因為想起阿雅的話,便試着扭開牆壁上的開關,因此看到整個房間都是飛濺的血跡。
就在他環顧整個房間之際,看見吊在天花板上的那顆頭顱,他立刻就知道死者是阿敏,整個人也因此崩潰了。
“我最後的印象是……我開始嚎陶大哭,並一直説:‘阿敏,是誰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是誰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接着我又擔心小雪的安危,‘小雪、小雪,你在哪裏?小雪,你是生、是死啊?’……我還記得自己一邊大叫,一邊發瘋似的在空屋裏跑來跑去。”
的確,佐川哲也的腳印清清楚楚地留在現場。
“我在屋裏遍尋不着小雪的蹤影時,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小雪也遭人殺害了!那麼兇手究竟把屍體抬到哪兒去呢?一想到這兒,我的內心就產生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於是我衝出那間空屋。接下來的事情,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了。”
阿哲不知道命案已經發生一個禮拜了,每當他想起小雪也可能遇害時,便又忍不住哭了起來。間他知不知道兇手可能是誰時,他只答説:
“兇手如此泯滅人性,必定會遭天譴!”
看來他確實受到嚴重的刺激。
“都怪阿敏近來的行為太過分,小雪心裏才會那麼苦悶,我非常同情小雪,早知他這麼不珍惜小雪,不如讓給我算了。”
阿哲邊哭邊喊着小雪的名字,問他是否知道和阿敏在一起的女人是誰,他也説不知道。
小雪的獨自
擾亂世間的寧靜,對此我實在是非常抱歉,殺害山內敏男的人是我——也就是阿敏的妻子小雪。
我並不是因為恨他而引發殺機,相反的,我是因為愛他才殺了他。
這或許就是女人的獨佔欲吧!只要我一想到別的女人抱着他,或是他抱着別的女人,就會氣得發狂。
我曾經求他不要再這麼荒唐下去,但他卻只是笑我小器,並未因此約束自已的行徑,甚至連“我不喜歡醋勁太重的女人”、“我們夫妻的情緣已了”、“希望再回到以前的兄妹關係”之類的話都説得出來。
我感到非常害怕;如果我失去阿敏,我將一天也活不下去……
終於,九月十八日的晚上來臨了。我們兩人在那棟帶給彼此無限回憶的房子裏重温舊夢,不過當時我已經萌生殺機,所以便事先準備一把切生魚片用的刀子。
我們在上回那個房間裏緊緊相擁,敏男不知道這將是我們最後一次的魚水之歡,辦完事後便呼呼大睡起來。我想趁機用手銬把他兩隻手銬起來,再用刀子刺殺他。
如果最初的刺殺能成功,就不會出現如此殘酷的結局了。
我會殺了阿敏,然後再自盡。但整個事情卻出乎我意料之外。
阿敏因傷口疼痛而清醒,他大叫着:“不可以、不可以……”同時朝大廳跑去。
我只好從後面追趕,阿敏一邊叫我住手,一邊拼命企圖逃走,因為他知道,我已經下定決心殺了他之後再自盡。
雖然我們做不成夫妻,可是他卻非常疼愛我這個妹妹,他不希望我釀成大禍,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而那一夜的狂風暴雨更加速我的殘忍行徑。
我追着砍殺阿敏,他身負十幾處刀傷;最後我奮力一刺,將他刺倒在地上,之後我扔下手中的刀子,把他的頭放在我的膝蓋上,大聲喊着:“原諒我……原諒我!”
阿敏全身上下大量出血,他仰望着我的時候,嘴裏還説一些奇怪的話:
“我明白,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就要死了,只希望我死後……你能把我的頭割下來,當成風鈴一樣掛在那盞吊燈的下面。”
阿敏不斷重複這幾句話;直到我答應他,他才停止不説。
大家都知道人在危急時就會發揮潛藏的力量,當時的我就是如此。
因為我們把卡車停在正門;於是我把阿敏的屍體拖上卡車。
阿敏是個魁梧的男子,我能將他拖到卡車那兒,再把他放進卡車裏,全靠一股危急時發揮的潛力。而我之所以能夠避開他人的耳目,非常幸運地離開那棟空屋,也算是上蒼保佑吧!
不、不、不,我犯下如此罪孽深重的案子,怎麼可以感謝上蒼的保佑呢?這是逆天道而行的殘酷行徑啊!
但我可不認為自己這麼做是大逆不道,因為這是阿敏的遺志,也是他畢生的心願,更是一場神聖不可侵犯的儀式。如果沒有這樣的儀式,阿敏的亡靈就永遠不得安寧。
我決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因此在五反田的車庫裏進行切除頭顱的工作,接着我再把頭顱帶回醫院坡的空屋,完成這場神聖的儀式。
當時的疾風驟雨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在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我駕着那輛血跡斑斑的卡車離開那棟空屋。
最後,我希望這件事不會帶給‘發怒的海盜’的成員任何困擾,尤其報上寫着佐川哲也因涉有重嫌而遭逮捕一事,我深感抱歉。
我在此特別聲明,這次事件完全是阿敏和我之間的愛恨糾葛,不僅跟佐川哲也無關,也跟“發怒的海盜”其他團員沒有一丁點關係。另外,我也為這件命案帶給本條照相館困擾而深感歉意。
各位,我就要追隨阿敏去了……日後如果有人在某個地方發現我的屍體,不論大家唾罵我是世間罕見的大魔女;或是同情我的遭遇,都請為我祈福……我必然會走得心安。請各位答應我這小小的要求吧!
那麼,再見了!此致
高輪警局
山內小雪
無功而返
“謝謝你讓我看到這封信。”
彌生將十多張的信紙小心捂好之後,交還給金田一耕助;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並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淚水。
“這的確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可是在看過遺書之後,又不禁為她掬一把同情之淚。喜好爵士樂者的心情,我們是很難體會的,可是發生這種不幸的事件,我個人也難辭其咎。若是能早一點找到這對兄妹的下落,如今也不會為此抱憾。”
“不,你這麼説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這天是九月二十五日,也是事件發生後的第八天,金田一耕助帶着高輪警局收到署名為山內小雪的遺書,前來拜訪法眼彌生。
“金田一先生,這件命案就此結案了嗎?”
“目前還不能這麼説。”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然地望着彌生。
彌生今天也穿着和服,她不只形象端莊,還帶着幾分秀麗。
“不能算是?你這麼説是什麼意思?”
“警方辦案是非常執着的,在還沒有找到小雪的屍體之前,這件命案不能算是偵破。而且,搜查小組對於小雪是否還活在人間,仍抱有相當大的希望。”
“可是這封信並沒有註明寫信的日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投遞的……”
“信封我沒有帶來,不過郵戳是中央局區內蓋印的,所以投遞時間應該是二十三日下午。”
“這真的是小雪的筆跡嗎?”
“應該是,因為‘發怒的海盜’的成員都認得小雪的筆跡。小雪雖然沒有受過什麼高等教育,字卻寫得非常娟秀,文章也寫得不錯。只是有件事非常不可思議!”
“你是指……”
“不論是信紙還是信封上,都沒有小雪的指紋。”
“什麼?”
彌生也顯得很驚訝。
“更奇怪的是,醫院坡的那間房間裏面並沒有採到女性的指紋。因為小雪一開始就懷有殺機,她可能戴着手套犯案,可是不論從現場的情況,還是從小雪的遺書來看,在慘案發生以前,他們兩人應該是睡在一起的。若是睡覺也戴着手套,不是很奇怪嗎?
除了沒有采到女性指紋以外,阿敏的指紋也沒有留下。警方從命案現場——大廳採到兩種指紋,其中之一報紙上也報導過,是鼓手佐川哲也的。另一種指紋警方原先以為是阿敏的,卻到處找不到阿敏的指紋進行對比。
不但在五反田車庫採不到他們的指紋,就連阿敏和小雪二樓的房間也找不到任何指紋,似乎有人故意抹去指紋似的。
阿敏唯一的遺物,就是他在舞台上表演時所戴的提督帽,這是一頂用羅紗編成、網眼較大的帽子,想要從那裏找到指紋就更困難了。”
“這一切意味着什麼呢?”
“一開始警方以為小雪是因為阿敏有前科,所以刻意除去他的指紋,可是為什麼連小雪自己的指紋也要一併消除呢?此外,留在醫院坡第一現場、疑似阿敏的指紋,經由鑑識人員跟前科犯指紋資料冊對比之後,也證實不是阿敏的指紋。”
“那麼,阿敏的無頭屍體……”
“還沒有找到,小雪在遺書中並沒有提及這一點,我想,與其問小雪把阿敏的無頭屍體藏在何處,不如問她為什麼要把阿敏的無頭屍體藏起來?唉!不知道警方能不能找到活着的小雪……”
“有這個可能嗎?”
“搜查小組的士氣十分高昂,但比較麻煩的是,他們手上甚至連一張小雪的照片都沒有,因為她還沒有出名到需要拍攝宣傳海報的地步。”
説到這兒,金田一耕助突然露齒一笑,説道:
“對了,我淨在説自己的工作,都忘了跟您説聲恭喜,恭喜由香利小姐……”
“這件事情啊!金田一先生。”
彌生嘆了一口氣説:
“很抱歉,在警方忙着進行各項調查的時候,他們兩人卻去了美國,這隻能説一切純屬巧合。金田一先生,你大概也知道,現在是兑換美元最艱困的時代,所以就算心急,也無法在一朝一夕之間辦好所有的手續啊!”
“是啊、是啊!您曾經在電話裏提到要讓由香利小姐去美國一位朋友那兒的事……”
“嗯,我雖然是一介女流之輩,卻非常有行動力哦!我告訴你這件事的第二天,就立刻去美國大使館,開始辦理申請護照和簽證的手續,所以九月二十日晚上,阿滋和由香利從橫田基地出發前往美國,是早已決定好的事了。”
這件事情搜查當局早已經調查完畢,金田一耕助也略有所聞,於是他點點頭説:
“聽説他們是到洛杉磯吧?”
“是的,阿滋在那邊的大學唸書,由香利的英文雖然不是很好,倒也還能跟別人溝通。”
“由香利小姐嫁給阿滋了嗎?”
“不,是阿滋入贅法眼家,我認為法眼家的名聲比五十嵐家的名聲重要,不過如果他們小兩口能有兩個以上的孩子的話,就讓其中一人改姓五十嵐的姓氏,這一點光枝也非常贊同。不管怎麼説,這次的婚禮中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光枝了。”
沒多久,金田一耕助便告辭離開法眼家,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關於由香利被梆架的事情。
彌生不願意觸及這個問題的心情是可以體會的,然而金田一耕助為什麼也避而不談呢?
在這裏筆者要説的是,警方搜尋小雪的屍體和阿敏無頭屍體的工作,最後仍然無功而返。
高輪警局為這樁殺人命案所成立的搜查本部解散時,金田一耕助曾寫了一封長信給他旅居洛杉磯的友人。
前面也提到過,金田一耕助年輕的時候曾經在美國西部流浪過,雖然他回日本後就再也沒去過美國,不過在他流浪時代所結識的日籍美人中,之後有人因商或祭祖、掃墓之事暫時回國。
金田一耕助便從這些日籍美人的朋友當中,挑選出最值得信賴的友人,寫信拜託他們一些事。
他拜託友人的事大約半年左右就有迴音了。
有一天,金田一耕助收到一個包裝緊密的小包裹,包裹裏是一個香檳酒杯。
金田一耕助戴手套抓起酒杯一瞧,只見玻璃杯上頭清清楚楚地印着三枚指紋。從指紋大小來看,應該是女性的指紋;就握玻璃杯的角度來看,這是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紋。
他認真的檢視一遍指紋後,面帶微笑地將酒杯收進一隻盒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