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介週六一大早就開始忙了起來,先是去了加油站,將汽車加滿油,然後順便洗了車。已經傷痕累累的舊汽車經過那麼一冼,總算可以湊合着看了。
加完油,平介又來到樂器店,在那裏買了幾張cD.女店員強忍着笑,大概是因為平介所選的CD和他中年男子的年齡不相符吧。出了樂器店,他又來到附近的電器店,買了一台CD盒式收錄兩用機。
出了電器店的下一站是理髮店。
“要翦得讓人看不出我理過發了,越自然越好。”
“喲,今天這是怎麼了?要去相親嗎?”相熟的理髮店老闆聽了平介的要求後露出驚訝的表情。
“不是相親,是約會!”
“啊?真的嗎?”老闆聽了默默笑了起來。那表情是在説,反正都是騙人的。
“我沒騙你,我要和我女兒約會。”
“啊?那可馬虎不得!”老闆一下子變得認真起來,“對做父親的人來説,和女兒的約會可是一輩子也沒有幾次的正式演出啊!”
從理髮店出來後時間正好。平介發動了車子,向藻奈美的學校開去。
這是繼上次的校園文化節後平介第一次來到高中。他眼前彷彿又燃起了篝火。雖然距離那一次還不滿一年,但是他覺得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學校裏好像已經放學了,有學生陸陸續續從正門走了出來。平介將車停在路邊,注視着出來的女學生的臉。
藻奈美終於和兩個女同學一起走出來了。他剛要按喇叭,這時她好像注意到了這邊,和朋友説了幾句話後獨自跑了過來。
“車子變乾淨了啊。”她一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就説。
“是呀。”
“啊,你的髮型也漂亮了。”
“這是男人的門面。”
“不錯。可這樣就不是爸爸了,而是小爸爸。”
“小爸爸?聽起來也不錯。”説着他推動了變速桿,發動了車子。
剛上車時還在耍着貧嘴的藻奈美在車子開動後很快就不説話了,只是盯着車窗外面。平介也沒有出聲。雖然外面的天氣很好,車子裏的空氣卻很沉重。途中,他們停車進了一次路邊漢堡店。重新上車之後藻奈美默默地吃着奶酪漢堡,喝着可樂。平介也一邊操縱着方向盤,一邊嚼着漢堡。
來到山下公園旁邊,平介將車停在了停車場,提着行李下了車。
“喂,那個是不是太俗了啊?”藻奈美指着CD盒式收錄兩用機説。
“啊?可這還是最新款的呢。”
“我不是説機器本身俗,而是説帶着它逛公園俗。”
“那我把它放回車裏吧。”
“算了,你一定是想用才拿來的吧?”
“是啊。”
“那就沒辦法了。”
今天是個晴朗的週末,所以來公園的人很多,有情侶,也有全家出動的。平介朝面對大海的長椅走去,發現只有一條還空着。
“我記得是離碼頭還要近一點兒的。”他説道。
“什麼?”
“我和你媽媽第一次約會時坐的長椅應該是再往那邊一些。”
“可是那邊沒有空着的,你説了也沒有用啊。”藻奈美坐在了長椅上,平介也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一個是穿校服的女高中生,一個是拿着盒式收錄兩用機的中年男子,不知道旁人看了會怎麼想。
兩個人並排對着大海望了很久,水面很平靜,偶爾會有船隻通過。
“是媽媽指示你這麼做的嗎?”平介面朝前方問道。
“嗯。”
“什麼時候?”
“昨天早上,寫在日記本里的。”
“裏面寫的是在週六嗎?”
平介通過眼角餘光看到她在點頭。
“週六,讓爸爸帶你到山下公園,然後在那裏……”
“在那裏……然後呢?”
她搖了搖頭,意思是不想説。
“是這樣啊。”平介嘆了口氣。
“爸爸……”藻奈美問,“我真的應該回來嗎?”
“那是當然了。”他説,“媽媽也為此感到高興啊。”
藻奈美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點了點頭,隨後突然半閉起眼睛,頭也開始搖晃起來,接下來順勢倚在長椅背上。她像個洋娃娃似的睡着了。
平介拿起盒式收錄兩用機,打開了電源開關。CD已經提前放進去了,是松任谷由實的曲子。他按下了播放鍵。
幾乎是和曲子放出來的同時,她睜開了眼睛。平介沒有馬上跟她説話,而是像剛才和藻奈美在一起時那樣,繼續凝視着大海。
她也看着同一個方向。
“由實的CD,你還真敢買啊。”她張口了,聲音很平靜。
“我當時羞得臉上都要噴火了。”
“不過你還是一咬牙給我買了。”
“因為直子喜歡聽嘛。”
兩個人又沉默着看了一會兒海。海面有些耀眼,眼睛裏覺得一陣刺痛。
“謝謝你在最後時刻還能帶我來這裏一次。”直子説道。
平介將身子轉向了她那一邊。
“這果然……是最後一次嗎?”
她凝視着他,點了點頭。
“什麼事情都會有個結束的。其實我本該在發生事故那天就走的,不過卻推遲到了今天。“接下來她小聲繼續説,“之所以能推遲到今天,都是因為你……”
“難道就不能再多停留一會兒了嗎?”
“不可能的。”她微微一笑,“我也解釋不太好,不過因為是自己的事情,所以我很清楚。到這裏,直子該跟你説再見了。”
“直子……”平介握住了她的右手。
“平介,”她喊着他的名字,“謝謝你,再見了。請不要忘記我!”
他很想再大喊一聲“直子”,卻發不出聲來了。
她的眼睛和嘴唇浮現出了微笑。帶着笑容,她靜靜地閉上了眼睛,頭緩緩地傾向了身體的前方。
平介握着她的手垂下了頭。他沒有掉眼淚,因為有人一直在他耳邊輕聲對他説:“不能哭!”
過了一會兒,一隻手搭在了他的啓上。抬起頭來,他和藻奈美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媽媽已經走了嗎?”她問道。
平介默默點了點頭。
藻奈美的臉扭曲了,她將臉埋在平介胸前哇哇大哭起來。
平介一邊輕柔地撫摸着女兒的後背,一邊望着大海。遠處出現了一隻白色的船。
松任谷由實在唱《暗下來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