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事後回想起來,那件事的發生就好像舞台劇的中場休息一樣。儘管在修善寺上演的第一幕戲已經結束,但是在觀眾看不見的大幕後面,兇手卻早就開始佈置第二幕戲的舞台背景了。
其實,當這個惡魔般的舞台導演正在小心準備第二幕戲的時候,金田一耕助也在拼命蒐集線索,想抓住幕後惡魔的狐狸尾巴。
星期天,金田一耕助依約到新日報社拜訪宇津木慎介,對方的臉上卻浮現出奇怪的表情。
“金田一先生,雖然我不知道你掌握了什麼線索,但是你要我調查的對象,好像和修善寺的殺人事件有某種關係。”
金田一耕助什麼也沒説,只是點點頭,接着便把宇津木慎介交給他的兩個信封放進口袋裏,然後悠哉遊哉地步出報社,前往位於小田急沿線經堂的大道寺家。
他事先已經打過電話到大道寺欣造的住處,所以當他站在玄關前按門鈴時,總管伊波良平立刻就出來迎接了。
“請進,今天大家都在智子小姐的屋內。”
智子的新居是另一棟建築物,不但有獨立的門户,和大道寺欣造的主屋也有一條長廊相通。
金田一耕助隨着伊波良平,剛穿過長廊就聽見對面傳來熱鬧的舞曲聲,樂聲中還夾雜着年輕女子的笑聲,他不禁嚇了一跳。
這個家裏推一的年輕女子只有智子,但是這笑聲和金田一耕助在月琴島所聽過的智子的笑聲完全不同。那時是含蓄靦腆的,這卻是一種擄獲人心的嬌柔笑聲,笑聲中還給人一種輕浮、淫蕩的感覺。
(為什麼才短短幾天,智子小姐竟有如此大的轉變?)
兩人又經過一間四坪大的大廳,從那裏再轉進走廊,來到面向庭院的五坪大房間。這個房間的隔壁還有個四坪大的房間,微微傾斜的庭院裏有青綠色的草坪,以及盛開的玫瑰和鬱金香。
另外,這兩間日式房間的轉角處有一間西式房間,舞曲和笑聲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伊波良平一來到五坪大的房間前面,立刻跪坐在檐廊上。
“金田一先生來訪。”
“啊!快請他進來。”
金田一耕助往房間裏一瞧,只見大道寺欣造、阿真、九十九龍馬正圍坐在一張硃紅色的大型矮桌旁,蔦代則在一旁倒酒。
此外,矮桌上擺滿了各式的下酒菜,大道寺欣造和九十九龍馬已微有醉意。
“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這樣的場面。事實上,今天是蔦代提議要請九十九先生來這裏做祈福儀式。儀式結束之後,我們就稍微慶祝一下,來,請坐、請坐!”
“謝謝。”
金田一耕助一入座,九十九龍馬立刻遞給他一小杯酒。
“金田一先生,那件事調查得怎麼樣?你跟修善寺的警官們還有聯絡嗎?”
“我和他們是有聯絡,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重大的發現。”
“那個叫姬野東作的究竟是什麼人?還是查不出來他的背景嗎?”
“這一點我也不清楚,警方也正為此大傷腦筋哩!”
説話間,駕代將女傭剛送進來的碗和碟子擺放在金田一耕助的面前。
這時,西式房間裏又傳來智子的笑聲。
“那邊也有客人啊?”
“是駒井和三井。那些孩子對跳舞的興趣遠勝過對九十九先生祈禱儀式的興趣呢!”
大道寺欣造苦笑着喝了一口酒,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事似的,轉頭對檐廊上的伊波良平説:“啊!對了,良平,現在就把那個交給金田一先生吧!”
“是。”
伊波良平恭恭敬敬地一鞠躬之後,立刻以總管特有的走路方式快步走向主屋,沒有多久便帶了一個西式信封回來。
“金田一先生,請收下。”
“這是什麼?”
看到金田一耕助納悶的樣子,大道寺欣造忍不住笑了。
“是這樣的,因為前些天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給智子的慶祝生日便延期舉行。我本來還在想該怎麼慶祝智子的生日,正巧我母親説想着歌舞伎,所以我乾脆招待大家一起去觀賞,權當是替智子慶祝生日吧!希望到時你也能抽空一同來欣賞。”
“這……實在是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氣了。對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下個月六號的晚上,我想在戲院對面的餐廳和大夥兒一塊用餐。”
“非常感謝你,我一定會參加的。屆時想必會有不少客人出席嘍?”
“賓主加起來大約三十人左右。因為我想順便把智子介紹給大家認識。”
“那麼九十九先生也會去嗎?”
“是智子的事,我一定會赴約的。”
不知道為什麼,九十九龍馬的聲音竟略帶顫抖,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由地轉頭看着他。
九十九龍馬大概也注意到這一點,他手拿着酒杯,掃現了在座的每個人之後,突然發出豪爽的笑聲。
“哈哈!我還是不小心説出了真心話。坦白地説,我可是非常疼愛智子的呢!因為年輕的時候我就迷戀上智子的母親,因此才會對智子產生移情作用。哈哈!説不定我也迷戀上智子了呢!”
“九十九先生……”
蔦代從後面拉住九十九龍馬的衣袖,使得他酒杯裏的酒溢了一些出來。
“阿篤,什麼事?”
“請別在老爺面前提那件事啊!”
蔦代一副提心吊膽的樣子,可是九十九龍馬看到她的臉,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哈哈!原來是這樣啊!真是失禮、失禮。大道寺先生,請原諒,我大概是喝醉了。唉!神明喝醉的話,恐怕也會口無遮攔呢!”
大道寺欣造一聽立刻板起臉孔,阿真則不時以害怕的眼神偷瞧着九十九龍馬。
過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終於開口打破凝重的氣氛。
“對了!伊波先生,神尾老師呢?”
“神尾老師和智子小姐在一塊兒。”
“這樣啊!那麼,可不可以麻煩你去請智子小姐和神尾老師來這裏一趟呢?事實上,我想請大家看一樣東西……”
在大道寺欣造點頭表示同意之後,伊波良平站了起來,去請智子和神尾秀子過來。
一看到智子的裝扮,金田一耕助感到脊背骨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戰慄。
(天啊!才幾天,智子小姐怎麼改變這麼大……)
她今天穿着一襲火紅的禮服,搭配金項鍊和金耳環,手腕上還掛着一串金手鐲,此外,還有細長的柳葉眉、鮮紅的嘴唇,猶如一朵盛開在烈日下的火紅大理菊。
智子改變的不只是服裝和化妝的方式,當她看着金田一耕助微笑時,眼眸裏竟流露出一股説不出來的妖媚。
金田一耕助不由他硬生生地嚥了一口口水。
“歡迎光臨。我還不知道有貴客來訪呢!”
神尾秀子向金田一耕助打招呼,智子卻只是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説。但是全身散發出一片妖豔的光芒,令人睜不開眼睛。
“啊!這個……”
大道寺欣造連忙清清嗓子説道:
“智子、神尾老師,金田一先生説有東西想讓大家看一看,所以才把你們叫過來。”
“哦?是什麼東西?”
智子歪着頭,嗲聲嗲氣地問道,那聲音簡直能把男人的魂魄都勾走了。
“嗯,神尾老師。”
金田一耕助乾咳一聲。
“我已經拜託新日報社的朋友把上回跟你惜的底片沖洗放大了,所以今天特地把照片帶來給各位看一看,不知道能不能從裏面得到一些有關蝙蝠的暗示。”
“底片?”
大道寺欣造一臉迷惑的樣子。
“嗯,是的,大道寺先生恐怕還不知道這件事,事情是這樣的……”
於是金田一耕助便把底片和蝙蝠的事大致説了一遍,大道寺欣造聽後連連點頭。
“啊!經你這麼一説,我倒想起以前曾經聽過這樣的事。那麼,照片裏面真的有蝙蝠嗎?”
“很抱歉,我沒有找到。因此才想請各位再看一次這些照片,看能不能從裏面找到暗示蝙蝠的東西……神尾老師,就從你開始吧!”
金田一耕助拿出那七張經過放大的照片交給神尾秀子。
這些照片分別是一張月琴島大道寺家的全景照片、一張琴繪抱着月琴的照片、一張阿真抱着貓的照片,以及一張神尾秀子編織毛衣的照片。
剩下的三張是旅行藝人的照片,有一張是十二三個人合照的照片,一張是從斜後方拍攝到一位摘掉假髮、獨自一人坐在化妝間發呆的藝人,最後一張則是舞台劇照,內容是扮演頭戴假髮的敵人和蓄着前發的若眾(江户時代行成人禮之前,蓄着前發的男子)持刀槍打鬥的畫面。
神尾秀子非常仔細地看着,看完後便搖搖頭,又把照片遞給智子。智子看完也沒有發現什麼,又把照片傳給篤代。
蔦代翻了一下,很快傳給伊波良平,伊波良平則傳給九十九龍馬,九十九龍馬又傳給阿真,可是沒有一個人從照片中發現任何像蝙蝠的東西。
最後輪到大道寺欣造着這七張照片。
大道寺欣造眉頭深鎖地一張一張看,不過好像也沒有發現到什麼特別的。
他又把這七張照片攤開成一把扇子拿在左手,依序又看了一遍,當他的視線移到最後一張照片的時候,眉頭鎖得更緊了,而且還把這張照片特別拿在眼前反覆地看。過了一會兒,他才驚訝地抬起頭看着大家。
“大道寺先生,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將身於朝矮桌前挨近。
“哦不……”
大道寺欣造看了他一眼,又拿出手帕擦拭眼角,然後再一次把照片打開成扇子的形狀放在眼前看。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緊張起來,望着呼吸漸漸急促的大道寺欣造。
大道寺欣造盯着每一張照片看了許久,最後抬起頭來,正想説什麼,卻發現文彥正好走了進來。
“啊!文彥,你去爸爸的書房把放大鏡拿過來。”
當文彥把放大鏡拿來之後,大道寺欣造便從七張照片裏挑出一張,然後把放大鏡放在這張照片上仔細地看。
他所選出來的照片是那張十二三位旅行藝人合照的照片。
“大道寺先生,這張照片裏面究竟有什麼?”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問道。
“金田一先生。”
大道寺欣造把視線從照片移到金田一耕助的臉上,聲音亢奮地説道:
“很遺憾,我發現的部分並不是你所期待的蝙蝠,但是對修善寺的殺人事件來説,卻是個非常重要的參考物證。你看,這一羣人當中,只有一個男人沒有上妝。”
金田一耕助接過照片和放大鏡,仔細看這名男子的臉。
這名男子身穿和服,年紀大約四十歲左右,長得十分清秀,但身子骨看來卻非常單薄。
金田一耕助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張臉,另一張最近才見過的面孔幕然浮現在腦海。
那是在修善寺被勒斃的姬野東作的臉。
“啊!他是姬姬野東作!”
“你也這麼認為?”
大道寺欣造微微一笑,金田一耕助身旁的神尾秀子則吃驚地望着照片。
“啊!你們説的是那個站在正中間的人嗎?這個人是藝人團的首席演員——嵐三朝啊!”
大夥兒一聽都不禁面面相覷。
想不到首席演員竟然淪落成在修善寺遇害的園丁——姬野東作。
就在金田一耕助獲得這項新發現的同時,東京的另一個地方也發生了一段非常有趣的事情。
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正朝位於澀谷道玄報附近的一棟叫日東公寓的建築物走去。
這個女人身穿一襲綠色的洋裝,腋下挾了一個人造革皮包,腳下踩着一雙高跟鞋,一看就知道是舞廳伴舞的小姐。
女人來到日東公寓前面,迅速地看了看四周,然後鑽進公寓裏面,並快步跑上二樓。
接着,她敲了敲最後一間房的門,房間裏立刻發出一陣聲響,不一會兒,門後面就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誰?”
“是我,紅果酒館的阿燻。”
阿蒸壓低嗓門回答。
門後又傳來男人的説話聲。
“喂,你動不動就來我這裏,會給我帶來麻煩呀!”
“可是我有東西要交給你,快開門哪!”
“有沒有人跟蹤你?”
“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娃兒!”
於是男人轉動門把手,輕輕開了一道小縫。阿燻迅速地從門菲鑽進去,男人又巡視了走廊一遍,才趕緊關門、上鎖。
“你要給我什麼東西?”
“就是這個!”
阿燻説着,隨即從皮包裏取出一個小包裹。
只見小包裹上面寫着一行字跡潦草的字:
銀座西四丁目紅梟酒館轉交日比野謙太郎先生
男人一看到這幾個字,不由地瞪大眼睛。
不用説,這個男人正是警方最近急着尋找的多門連太郎。
“這包裹是什麼時候送到的?”
“今天早上。還好,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店裏,這陣子每天有便衣來店裏走動,所以我一收下便把它藏了起來。”
“是這樣啊!謝謝了。”
多門連太郎立刻轉過身去,割斷繩子,打開包裹。
只見裏面還有一個用牛皮紙包裹的小包,他微微顫抖着拆開小包,裏面全是千元大鈔,從厚度來看,差不多有五萬元。此外,包裹上面還附有一個白色的西式信封。
多門連太郎把整疊紙鈔揣進口袋裏後,立刻拆開信封,取出一張紙片。
他皺着眉頭看着那張紙片。
那是一張歌舞伎戲院的貴賓券,日期是六月六日星期六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