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犧牲者
我的身旁又出現許多我不能不做、不能不去思考的疑問。
首先我得去追查出那個秘密地道究竟在哪裏。還有,小梅和小竹姑婆為什麼要在深夜揹着人家進入地道,而利用地道潛進這座宅邸的人又是誰,來人到這座宅邸有什麼目的?這些都是我非查清楚不可的事情。而且這些工作都必須靠我自己一個人秘密進行,因為姐姐好像根本不知道有地道存在。
可是,那天夜裏,我身心力面都疲累得像鬆軟的綿絮一樣,再加上小梅和小竹姑婆所下的藥發生效用,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小梅和小竹姑婆前往主屋後不久,我就睡得像個死人一樣。
第二天早上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頭還是覺得沉甸甸的。大概是安眠藥的效力太強了,我只覺得腦袋好像罩上了一層薄皮似的,一片混濁,手腳好重,全身充滿倦怠感。一想到今天警官們可能還會來找我,心底就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鬱悶。
可是,我也不能因為腦筋沉重、全身懶懶就坐在房裏發呆。對!今天早上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那就是去拜訪梅幸尼姑。
梅幸尼姑好像知道某些跟我有關的重大事情。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對解決這次的事件有無助益,但是對目前的我而言,那是我唯一可以依賴的救命繩索。等到警官們一來,或許我就出不了門了。對,吃過飯後就立刻出門吧!
正當我從牀上一躍而起的時候,姐姐來了。姐姐一定對昨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的招待感到懷疑,她看到我時好似鬆了一口氣。
“啊!你醒啦!覺得怎麼樣?”
“謝謝您,對不起,讓您擔心,我已經沒事了。”
“是嗎?那太好了!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喲!不要想太多。”
“喂,謝謝。我想我會慢慢習慣的,請您不要為我擔心。”
我打算暫且不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訴姐姐,要不然一定會對體弱多病的姐姐造成相當大的震撼。
“姑婆他們今天早上怎麼了?睡過頭了嗎?我們先去吃飯吧!”
當我跟姐姐兩個人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我問了一下姥的事情。
姐姐好像覺得很不可思議似的反問我姥怎麼了?於是我把昨天的事情簡單扼要地説給姐姐聽,姐奶很驚訝地睜大眼睛。
“啊,梅幸尼姑……她到底有什麼話要説啊?”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説,只要跟我有關係的事情,我都想聽聽。等警官們一來,我就不好出門了,所以我想趁他們還沒來之前先出去。”
“哦,也可以,不過……真是奇怪啊!梅幸尼姑會知道什麼事呢?”
姐姐的聲音裏隱含着些微的不安所以我便問她梅幸尼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姐姐的回答大致是這樣的。
不知道梅幸尼姑為什麼會當尼姑,不過她原本是這個村子的名門之後。打從姐姐懂事以來,她就是個尼姑了。麻呂尾寺的住持長英先生好像也很信賴她,常稱讚她雖然是一介女子,卻能虔心修行。因此,跟同樣出家為尼的濃茶尼姑那種瘋狂的行徑不同,梅幸尼姑頗受到村子裏的人們的尊敬。
“可是梅幸尼姑會有什麼話要跟你説呢?”
姐姐的聲音帶着強烈的恐懼感,好像很不想讓我去面對梅幸尼姑似的。儘管如此,不管發生什麼事,善良的姐姐從不會勉強我做什麼。啊,事後想想,如果那個時候姐姐阻止我外出的話,或許我就不用去面對那種震驚和恐懼了吧!
姑且不談這個了,我是在九點左右離開家的。大家都知道田治見家人稱東屋,位於村子東部,而擁有慶勝院的姥則位於村子西側,其間的距離人概有半里。我為了不讓別人看到,便走後山的小路。
今天是七月三月,梅雨應該還沒結束,可是很難得的,天氣卻相當好,小鳥們在樹梢上吱喳爭鳴,好不熱鬧。我低頭看着腳底下綿延開來的村落,只見水剛剛插好秧苗的田裏一片育翠,路上到處可看到牛隻趴在地上打盹。
我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前方已經可以看到-座大大的院落了,那就是被稱為西屋的野村家。雖然野村家的規模無法跟田治見家相比擬,不過也有幾棟大型的倉庫和牛廟,和其他的人家有很明顯的差別。
美也子跟在東京以來就一起生活的老婢女住在野村家的離館裏。從離館開始,路會經過野村家的後面通向村子。
美也子會不會在那邊呢?我一邊想這件事,一邊走過野村家的後面。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尖鋭的聲音響起。
“喂!你去哪裏?”
話聲一落,有個人從小路上跳出來,擋住我的去路。是濃茶尼姑妙蓮。
我嚇了一跳,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濃茶尼姑揹着一個大大的行李包,看到我卻像在誇示勝利一樣,將身體略向後仰。
“回去!回去!回去!你不能離開東屋一步,你所到之處必定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這次你要去殺誰啊?”
看到她那從兔唇裏露出來的泛黃而參差的牙齒,我的心底油然湧起一股怒氣。我將全身的憎惡感覺集中在雙眼裏,睨視着她,同時企圖從她身邊走過。可是濃茶尼姑卻搖晃着她那包大行李,我往右她就往右,我往左她就往左,像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不讓我走過去。
“不行!不行!我不讓你走過這裏一步。回去!回去!回東屋去!收拾你的行李離開這個村子!”
由於過度勞累和睡眠下足,當天我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一股怒氣往我的腦門直衝,我突然撞開濃茶尼姑。就這麼一撞,她整個人摔到野村家的圍牆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背上的行李還發出喀啦喀啦的奇怪聲音。
濃茶尼姑大吃一諒,兔唇不停地顫動着,隨即突然哇哇地哭起來。
“殺人……來人啊……這個人想殺我!來人啊……”
聽到濃茶尼姑的叫聲,五、六個看來像是趕牛人的年輕人紛紛從野村家的後面柵門裏跳出來。年輕人一見到我,都像吃了一驚似地睜大眼睛。看到他們眼裏帶着無言的抗議,我心中暗叫不妙。
“各位,抓住這個人!把他交給派出所的警察!他想殺我!啊,好痛!好痛。他想殺我。”
趕牛的年輕人們聚過採圍住我,一副就要撲上來的樣子,汗水從我的腋下不停地冒出來。我並不懦弱,可是如果對方是有理説不清的人,事情就難處理了。
我本想説些語,可是舌頭卻僵住了,一句也説不出來。男人們又往前逼近一步,濃茶尼姑還是像小孩子一般邊哭邊鬧,使我尷尬萬分,進退兩難。
這時候,有人從野村家的後門趴達趴達地跑出來。是美也子。
美也子-看到現場的樣子就知道有事發生了,她跑到我身邊護衞着我。
“發生什麼事了?你們想對這個人做什麼?”
一個年輕人濡動着嘴巴,可是我沒有聽清楚他説些什麼。
美也子好像也不是很懂,她回頭看看我。
“辰彌先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我簡短地把事情説給她聽,美也予隨即皺起眉頭。
“我早就猜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這麼説來是濃茶尼姑不對。現在各位置經知道事情是怎麼一回事了吧!既然真相大白,就請回去工作。”
年輕人們對看一眼,有點猶豫,但又無可奈何,只好縮着脖子從後門的柵門進去了。濃茶尼姑大概是沒了同志就膽怯起來,急急忙忙逃也似離開,一路走還一路哇哇哭着。
“啊,嚇了我一跳。原先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害我大吃一驚!”
美也子鬆了一口氣地笑了。
“你到底要到哪裏去?”
於是我便簡略地把梅幸尼姑的事情説給她聽,美也子皺起眉頭。
“唔,她説有話要跟你説,到底會是什麼事?”
她想了一下,又説道:
“算了!那我就送你到慶勝院吧!沒關係,我會在外面等着,因為我實在無法保證不會再發生剛才那種事情。”
此刻我反倒非常感激美也子跟我來。
慶勝院距離野村家大約一百多公尺,與其説是尼姑庵不如説是個小庵室還比較貼切一點。籬芭裏是一户小而整齊的草屋,進門走三間左右,有一個嵌着及腰高的紙門的玄關,玄關的左邊有兩間附有狹窄走廊的房間。窗子是開着的,但是窗紙乾淨得好像最近才剛剛貼上去一般,掃得乾乾淨淨的前庭裏只有一株楓樹。
有一件事讓我説得很不可思議,因為紙門裏的電燈是亮着的。一來今天天氣這麼好,二來房子裏也不陰暗,怎麼會需要點燈呢?我一邊想着,一邊打開及腰的紙門打招呼,但是一直沒有得到任何因應。
我又叫了兩三次,還是沒有迴音,於是我走進玄關內,瞬間,好像有人從頭上澆了我一盆冷水似的,我嚇得當場呆立。
紙門是洞開的走進玄關內就可以瞧見裏面那間六個榻榻米大的僧房。梅幸尼姑俯趴在僧房地上,榻榻米上還滴了幾滴黑色的斑點,田治見家送過來的餐盤翻倒在尼姑的枕頭旁邊。
我嚇得膝蓋喀喀作響,喉頭一陣乾渴,充滿恐懼的雙眼只覺世界瞬間變成一片漆黑。
“你所到之處必定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剛剛濃茶尼姑的叫罵聲像閃電一般畫過我的腦海。
是的,她説的沒錯,這裏又有一個人被殺了……我茫然地走出門,美也子立刻靠到我身邊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的臉色鐵青哪!”。
“梅……幸尼……姑死……了……”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説出這句話。美也子也吃一驚,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隨即轉過身趴鍵趴鍵地跑進門裏,我也跟在她後面跑。
梅幸尼姑果然是死了,而且從滴落在榻榻米上的血跡來看,她的死因跟外公醜松、哥哥久彌,以及蓮光寺的洪禪先生的死因大致相同,梅幸尼姑的嘴唇上也沾有黑而乾涸的血水。
美也子跟我茫然地對看着,這時候,我發現有一張紙條掉落在翻倒的餐點旁邊,我本能地撿起紙條。
那是一張從口袋型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用粗的鋼筆寫着以下這些字:
雙
胞
杉
┏━┓
小小
梅竹
杉杉
樹樹
牛
販
┏━┓
井片
川岡
醜吉
松藏
財
主
┏━┓
東西
屋屋
田野
治村
見莊
久吉
彌
和
尚
┏━┓
麻蓮
呂光
尾寺
寺的
的洪
長禪
英
尼
姑
┏━┓
濃姥
茶市
尼尼
姑姑
妙梅
蓮幸
這些名字當中,小竹杉樹、井川醜松、田治見久彌、蓮光寺的洪禪、姥市尼姑梅幸等人的名字上頭都被人用紅色墨水勾消了。
可怕的紙條
“這……這……這麼説來,這是這……這……這次一連串殺人事件的動……動……動機羅!”
也不知道是驚訝還是高興,名叫金田一耕助的偵探只是一味地搔着頭。
他是一個個子小小、言行奇怪的人,由於頭搔得太過分了,細微的頭皮屑像雲母一樣四散開來。
“可惡!”
而尖鋭地吼着的則是磯川警官。然後這兩個人便像結了凍似的默不作聲,只是定定地看着紙條。
金田一耕助仍然沙沙沙胡亂地抓着頭,腳還不住地抖着。磯川警官的眼睛瞪得像盤子那麼大,定定地看着寫在紙條上的字,拿着紙條的手像酒精中毒患者一樣顫動着,血管也駭人地浮了起來,額頭上滿是汗水。
我帶着好像喝醉酒般飄忽不定的心情看着他們兩人。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眼睛朦朦朧朧,甚至有種噁心的感覺。一波又一波的倦怠感襲捲全身,我好想不顧什麼形象、名譽,當場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這是我們——我跟美也子兩人發現落在梅幸尼姑的屍體旁邊那張奇怪的紙條後不久的事情。
接踵而採的衝擊使我當時完全沒了主張,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美也子雖是一個弱女子,大概是因為身為局外人的關係,當瞬間的震驚情緒平息了之後,她立刻叫人去報警了。
好在派出所裏為了因應最近一連串的事件,磯川警官和兩三個刑警從昨天晚上就夜宿派出所,一聽到有人報案立刻帶着刑警跑來了。半路上還順路到西屋去,把頭髮亂蓬蓬的金田一耕助也找來了。
美也子把事情簡短的説明一遏,交出在屍體旁邊撿到的紙條,那一瞬間,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都震驚得好像全身都僵硬了似的。
奇怪,那張紙片上所寫的字,到底代表計麼意義呢?
雙
胞
杉
┏━┓
小小
梅竹
杉杉
樹樹
牛
販
┏━┓
井片
川岡
醜吉
松藏
財
主
┏━┓
東西
屋屋
田野
治村
見莊
久吉
彌
和
尚
┏━┓
麻蓮
呂光
尾寺
寺的
的洪
長禪
英
尼
姑
┏━┓
濃姥
茶市
尼尼
姑姑
妙梅
蓮幸
前面提過在以上這些名字中,小竹杉樹、井川醜松、田治見久彌、蓮光寺的洪禪、姥尼姑梅幸的名字上面都分別用紅墨水勾消了。除了小竹杉樹之外,那些用紅墨水勾消的名字不都在最近先後被兇手殺了嗎?
整體分析起來,兇手好像有意要殺掉村子裏兩個有相似境遇、身分、地位、職業的人之中的一個,但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可是我覺得仔細看這張表,似乎又可以瞭解了,最先被殺的是小竹杉樹,它不是披人砍倒的,而是被雷擊斃,而且這件事成了為八墓村帶來不祥預感的根源,村子裏四處瀰漫的不安感都是從這件事開啓的。
或許兇手是基於一種無可救藥的迷信心理,以小竹杉樹被雷劈死為由,認定這是八墓村將有大報應的前兆,所以為了平息八墓神的怒氣,便計劃備齊包括小竹杉樹在內的八個犧牲品。而且,兇手從小梅和小竹杉樹這兩棵並列的神杉之一倒下來一事中獲得啓示,企圖殺掉在村子裏並立或對立的兩個人中的一個人。事實是不是真是這樣呢?
啊,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奇怪的殺人計劃嗎?世界上果真有這麼瘋狂的殺人行為嗎?一股難以言語的恐懼感使我的身體像遭受雷擊般感到震撼,不久之後,這種震撼平息了,漸漸地我陷人了失神的狀態之中。
“啊,這個嘛……”
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沉默之後,金田一耕助清了清喉嚨,好不容易才開口。
當時我的精神狀態極度模糊而混濁,使我覺得這個聲音好像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響起似的。
金田一耕助説了下面這些話。
“看到這張表,我終於解開洪禪先生被殺之避了。那個時候我一直百思不解,兇手怎麼能預知摻了毒的主菜會送到洪禪先生的面前?兇手在某個主萊裏下了毒——這點很容易做到,可是,要把摻了毒的菜送到供禪先生面前,以當時的情況而言,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不過這是假定辰彌先生不是兇手的情況才合理。
我們暫時以這種假定來推論,那麼,兇手為什麼會做這種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呢?我想了又想,不得不下以下這個結論:也就是説,兇手想殺的未必就是洪禪先生,只要洪撣先生或英泉先生之中任何一個人就可以了。
這實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被害者是A或是B都可以,在這個世界應該不會有這麼愚蠢殺人事件吧!可是看了這張表之後,我確信的確是有這麼可笑、叫人難以置信的奇怪殺人事件。
從這張表來看,兇手企圖殺害洪禪先生和長英先生兩者之一,可是長英先生生病了,弟子英泉先生成了代理人,所以兇手企圖殺害的是洪禪先生和英泉先生之中任何一人。這是一件很恐怖而又很奇怪、瘋狂的事件,不過總算解開洪禪先生被殺之謎了。”
啊,這件事昨天晚上我也想過,我跟金田一耕助一樣有這個疑問。可是,雖然洪禪先生被殺之謎解開了,但是對纏繞着整個事件的怪異謎團仍然無法解開。不,這麼一來.恐怖的謎團反而比以前更加深其神秘性。
“啊,晤,啊!”
磯川警官刻意地清了清喉嚨説道:
“金田一先生,這麼説,井川醜松被殺、東屋的主人被毒殺,還有梅幸尼姑被下毒,都是因為他們抽中了不幸的籤條羅!換句話説,吉藏先生也可能代替醜松先生,西屋的主人也可能代替東屋的主人,而濃茶尼姑也可能代替梅幸尼姑被殺。”
金田一耕助沉默地思考了一會見,隨即黯然地點了點頭。
是的,警官先生,或許正如你説的,不過……也或許不是這樣。”
“也或許不是這樣?”
“如果這個事件正如我們從這張表推斷的,是由一個深度迷信、充滿狂氣的人所為的話,或許整件事就如你所説的那樣。可是……”
“可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説,兇手的手法也末免太巧妙了。就一個迷信者的犯罪而言,每個事件都太過微妙,這其中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動機呢?”
“有道理。”
警官一字一句説得鏗鏘有聲。
“照你的想法,兇手表面上偽裝成因迷信而犯罪,但事事上是另有真正的目的。”
“是啊!八墓村村民再怎麼迷信,這些事件也未免巧合得離了譜。”
“可是,那兇手的真正目的是……”
金田一耕助再度仔細地看着表,但是隨即搖了搖頭。
“我不如道。光憑這張表我沒有辦法下任何判斷,倒是……”
這時金田一耕助回頭看着我們。
“森小姐!”他呼叫美也子。“是……”美也子僵硬着一張臉,不過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請問有什麼事?”“請你再仔細看一次這張紙上的字,你認不認得這個筆跡?”
那是一張口袋型記事本的內頁紙,一般而言,這種類型的記事本每一頁都會從上而下按照顧序印上四天的日期,可是這張紙上面的三分之一部分被人用剪刀裁掉了,剩下的三分之二可以看到的日期是四月二十四日和二十五日。
前面提到的那十個名字是把紙張橫拿着,從二十五囚的地方開始寫起,所以不禁讓人懷疑被裁綽的四月二十三日和二十二日的部分,是不是還寫了其他被詛咒的名字?字是用頗粗的鋼筆寫出來的漂亮字體。
“是男人的筆跡吧!”
“是的,我也這麼想。村子裏有人能寫這樣的字嗎?”
“這個嘛……”
“美也子歪着她那美麗的頭。
“我對村子裏的人的字跡不怎麼熟悉。”
“辰彌先生,彌呢?”
我當然立刻搖了搖頭。
“啊,是嗎?那麼就找其他的人問問看吧!”
金田一耕助把紙條還給警官,可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説道:
“啊,對了…順便查查這個日期吧!警官先生,你有的口袋型記事本嗎?請借我看看。四月二十五日是星期幾?”
警官查出來的星期排行跟被撕下來的記事本上的星期排行不謀而合。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説:
這麼説來,這張紙是從今年的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羅!遺憾,後面沒有寫任何東西,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這是誰的記事本,不過,我想很快就可以查出來了。啊!久野先由來得真是時候。”
尼姑扒手
可是,叫人深感困惑的是,那時久野表叔怎麼會表現出一副畏縮的樣子呢?
久野表叔排開看熱鬧的人潮,把腳踏車騎進尼姑庵庭院裏,然後,他將掛在腳踏車上的包包夾在腋下,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説真的,距離上次見到這個人也不過才八天,可是在這短短幾天的時間裏,他卻憔悴、消瘦了許多,不但兩頰深陷,眼眶四周也浮起黑眼圈;而那閃爍不定的眼睛更泛着一抹異樣的光芒。
“啊!對不起,我來遲了……剛剛到鄰村去出診了。
久野表叔脱下鞋子到僧房來,極小得幾乎聽不到的音量囁囁地説。
“哪裏,因為又發生另一件案件了,所以只好勞煩您跑這一趟。”
“是上回那個案件的後續發展嗎?”
久野表叔的聲音有些顫抖。
“如果是的話,那我真的很抱歉……上次失敗了一次……咦?新居先生不在嗎?”
“新居醫師説他得為解剖洪禪先生屍體的事做些準備,所以到城裏去了。為了洪禪先生的事情,昨天晚上我打過一封電報,請N博土屆時一起參與屍體的解剖工作,不過,我想還是請您先看看!”
久野表叔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他的心情我能體會,久野表敍一直將我哥哥久彌那次致命的誤診視為奇恥大辱,所以他儘量避免去碰觸這件事件。
可是,他為什麼那麼害怕呢?
久野表叔一坐到梅幸尼姑枕頭旁邊時,身體就像痢疾患者打擺子似的不停顫抖着,汗水也像瀑布般從他的額頭、臉頰上直流而下。
“醫師,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金田一耕助訝異地問道。
“啊!沒什麼,只是身體有一點疲倦,大概是勞累過度吧!”
久野表叔説着,草草結束驗屍工作。
“那可不行喲!當醫生的人怎麼可以不注重自己的身體保養,老是過度操勞呢?對了!您的診斷有什麼結論?”
“她跟洪禪、田治見主人一樣,我想N博士會有較明確的看法。”
“那麼她大概死亡多久了?”
“這個嘛……”
久野表叔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我想大概是十四到十六個小時吧!目前是十一點,從現在倒推回去,事情大概是在昨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發生的。啊!還是由N博士來判斷好了,我並不是很擅長這種事情。”
久野表叔邊説邊慌慌張張地收拾包包。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
就在他要站起來的時候。
“啊!醫師,請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冷不防叫住他。
“請您等一下,這裏有一樣東西想請您過目一下。醫師,您認得這個筆跡嗎?”
金田一耕助説着,拿出一頁從口袋型記事本上撕下來的紙。
我這輩子大概永遠都忘不了,當久野表叔看到那張紙後臉上的表情吧!
久野表叔那細瘦的身體就好像觸電似地劇烈地顫動了一下,眼珠子也好像要迸出來一般,下巴更是喀喀地響着……他的汗水又像瀑布殷從額頭、兩頰上流下來。
“啊!醫師,您認得這個筆跡吧!”
金田一耕助的話讓久野表叔陡然抬起頭來。
“不認得!我不認得!”
他的聲音好像是從牙縫裏進出來一般。
“上面寫的內容實在太奇怪了,所以我才會這麼驚訝。”
久野表叔好像這時才注意到我們的存在似的,定定地看着美也子跟我。
“我不知道是誰寫了那些東西,不過,寫這些東西的人不是笨蛋就是精神錯亂。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
久野表叔説到這裏,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可是隨即又用更大的音量説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關於這個事件,我-點都不知道。”
久野表叔説完這句話,便逕自跑出僧房,留下一臉錯愕的我們。
只見他用着那充滿醉意的腳步一邊蹬上踏板,一邊踩着腳踏車離去。
我們不由得詫異地相對面視,過了許久,磯川警官才幹笑着説:
“哈、哈、哈.自從上次誤診之後,醫生就變得有些神經質了。唉!又沒有人説他知道什麼內情,他幹嘛這麼激動!”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半響,才回頭看着警官。
“不,警官先生,剛剛久野醫師的態度對我卻有相當大的啓示。”
説完,他低下頭看着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那一頁紙條。
“我覺得至少我們可以知道這個用剪刀裁下來的紙,另一半原本應該寫了哪些名字。”
警官一臉驚愕地皺起了眉頭。
“是誰?我是説,上面會是誰的名字?”
“村子裏的醫師久野恆實,以及前不久才搬來村子的新居修平。這兩人的名字原先大概列成兩行寫在醫師這個項目底下吧!”
在場所有人不由得對看了一眼,美也子那美麗的臉孔今天早上也豔容盡失!給人一種奇怪的冰冷感。
“不管怎麼説,能拿到這張紙條比什麼都重要。不管是兇手故意掉落的,或是其他人為了某種目的而放的,總而言之,從這張紙上我們多少可以確定兇手的意圖,或者兇手故佈疑陣的企圖。警官先生,請您好好保管這張紙條。森小姐跟辰彌是新來的,可能沒見過紙上的筆跡,不過,反正這只是個小村子,我想應該有人會認得這個筆跡的。”
於是,有關這個奇怪訊息的調查工作就暫告一段落了,警官准備再次重新調查梅幸尼姑的死因。
梅幸尼姑的死因其實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她是吃了田治見家送來用漆盤盛裝的食物後,被摻在裏面的毒藥給毒死了。
根據久野表叔的説法,梅幸尼姑的死亡時間大約在昨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這種推斷跟田冶見家送飯過來的時刻也不謀而合。
“到底是誰安排把這份膳食送來給梅幸尼姑的呢?”
警官的問題又戳到了我的痛處。
“啊!那個……是我……因為梅幸尼姑在吃晚餐之前就回去了,所以我便請姐姐送些食物過來。”
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看着我。警官則滿臉不高興地瞪着我説:
“你還真細心啊!一般男人是不會這麼善解人意的。”
(啊!我的嫌疑又加深了……)
“不是的,其實我自己也不可能注意到這種細節,是典子提醒我的。”
“典於是誰?”
“是田治見家的裏村鎮太郎的妹妹。”
美也子插嘴説道。
“原來如此,”所以你就把這件事轉告令姐羅!你是在哪裏告訴令姐的?”
“在廚房。不過那個時候廚房裏擠滿了人,再説廚房跟餐廳離得很近,如果在廚房的人稍微用心聽的話,或許也可以聽到我説的話。”
“那麼令姐……”
“她立刻指示阿島送飯來給梅幸尼姑,然後我們就各端了一盤主菜走到餐廳去。”
“這麼説來,那個時候在餐廳的人根本沒有機會可以接近盛菜的漆盤了。”
“這個嘛……”
我想了一下。
“我不知道這個盛飯的漆盤什麼時候送出家門,不過如果是在那陣騷動之後的話……你知道的,洪禪先生吐時,餐廳裏的客人有半數以上都爭着往外逃。”
警官摒了抵嘴。
“好,待會兒去查查盛飯的漆盤是什麼時候送離田冶見家的。對了,你知道當時逃出餐廳的有哪些人嗎?”
“這個……”
我努力思索着。
“因為當時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所以不是記得很清楚,只知道有很多腳步聲快速地走出餐廳。”
“你自己沒有逃吧?”
“怎麼可能!當時我根本沒有辦法逃:一來是嚇得腳都軟了,再則我坐在最上座,一逃就被看到了。”
“關於這件事……”
美也子適時地伸出援手。
“我記得很清楚。從飯席開動之後到警察趕過來這段時間內,辰彌先生一步都沒有離開過餐廳。
“哦,對!對!”我連忙點頭稱是。
這時,金田一耕助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説道:“這麼説來,森小姐當時也在現場,你記得那個時候有哪些人從餐廳跑走了嗎?”
“這個嘛……女人們一下子就跑光了,也有人在洪禪先生吐血時跑去拿水……不過,到底有哪些人離開過餐廳,我沒有辦法明確地答覆你。”
“我明白了,關於漆盤的問題我們就再到田治見家的廚房去查一下。對了!今天早上你説昨天梅幸尼姑本來有話要跟你説,所以你來拜訪她。有關你們談話的內容是不是可以告訴我?”
“我們沒説什麼。”
我馬上搖頭否認,事實上,我不得不這樣回答,因為連我自己也對那個問題感到困惑。
不過,既然梅幸尼姑説,這件事除了我跟麻呂尾寺的長英先生之外,沒有第三者知道,那麼我或許可以去向問長英先生。
在事情還未理清之前,我並不想把這件事告訴警官,我打算自己找個時間去拜訪長英先生。
警官十分懷疑地看着我的臉説道:
“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訴我,梅幸尼姑到底跟你説了些什麼。辰彌,你所到之處都發生殺人事件,老實説,我不得不懷疑你是否就是兇手。”
其實不用警宮説,我自己也感覺到了,所以心情一直很沉重。
“我不知該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不過請相信我,這-切真的只是偶然……剛剛濃茶尼姑也這樣跟我説。”
“濃茶尼姑?”
警官帶來的刑警之一突然詫異地插嘴問道。
“你今天見過濃荼尼姑?”
“是的,我來這裏的路上,剛好在西屋的後門遇到她。”
“濃茶尼姑是從哪個方向出去的?難道是從這座尼姑庵?”
“是的,就是從這個方向過去的。”
“喂!喂!川懶,濃茶尼姑怎麼了?”
警官一臉疑惑地問。
警官先生,事情是這樣的,你看,從廚房的地板到窗外的小走廊,一路上都留下了厚重的足跡,可見一定有人穿着草鞋從廚房上來……然而根據我們的瞭解,梅幸尼姑是一個非常愛乾淨的人,如果她看到這種情況,應該會將地板擦乾淨才對。所以,我認為那些腳印是在梅幸尼姑死後才印上去的。”
聽刑警這麼一説我才注意到,腳印的主人好像是從廚房走進客廳,並穿過窗外的小走廊,走到梅幸尼姑的僧房總之,翻倒的漆盤附近一帶都可清楚看見腳印。
雖然在榻榻米上看得並不清楚,但是印在地板上的腳印可以看出來者有扁平足,而且前端張開,腳的尺寸如小孩子一般大小。
我立刻想起剛剛遇見的濃茶尼姑正是穿着沒有後跟的草鞋,露出滿是塵土的腳。
“唔,這麼説來,濃茶尼姑比辰彌和森小姐早一步進了尼姑庵羅!可是,如果真是這樣,濃茶尼姑發現了屍體,為什麼沒有前來報案?”
“因為濃茶尼姑做了見不得人的朗事。”
刑警露出淺淺的笑容回答。
“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是一個有偷竊癖的傢伙,而且喜歡趁着沒人看到的時候偷東西。通常她都偷拿香油錢,或者偷走墓前的供米,反正都是偷些沒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就因如此,所以村子的人也都假裝視而不見。不過她偶爾會偷走別人洗好的衣物,還穿出來亮相,引起失主的不滿,而梅幸尼姑總是可憐她,一次又一次地幫她把事情擺平。但是濃茶尼姑卻朗丈着這一點,老是拿走一些她當面跟梅幸尼姑要也可以要得到的東西。也就是説,她的興趣不在東西本身,而是在偷竊這個行為上。”
金田一耕助興味盅然地聽着刑警説完。
“那麼,今天濃茶尼姑有沒有從這間僧房拿走什麼?”
“當然有,請您到廚房去看看,那裏面真是亂七八糟,連米慷醬也被翻成一團亂。我想一定是濃茶尼姑看到梅幸尼姑死了,所以自己編個‘反正她也用不着’的理由拿走了。晨彌先生,你碰到濃茶尼姑時,那個尼姑是不是帶着一大包行李。”
“唔。”
我跟美也子不由得互看了一眼。
“經您這麼一提我才想起來,她的確揹着一個很大的四方巾包包。”
“啊!對了,那個包包上還掛着一捆行李。”
“那是你……你……稱們到這……這裏來之前的事情羅?”
金田一耕助説着,突然又開始攪動頭頂上的麻雀窩。
當時我實在搞不懂這個奇怪的偵探為什麼會如此興奮,可是後來我仔細一想,濃茶尼姑的偷竊癖和她比我們早一步潛入尼姑庵一事,對整個案件來説,有相當大的意義。
地道探秘
開始寫這篇記錄之後,我常常感到不方便的是,這篇錄雖然是一個偵探故事,卻沒有辦法從偵探的立場來推展內容。
一般的偵探小説,作者可以藉由依據的角度來運筆,告訴讀者調查進行到什麼程度?偵探發現了什麼?他也可以藉此暗示讀者,兇手的身分跟事件解決的契機;然而這篇記錄的記述者卻沒有辦法常常待在偵探身邊。
不,應該説記述者只有在非常例外的情況下才能在偵探身邊,所以在記錄的過程中,記述者沒有辦法詳實地記述出偵探發現了什麼?有什麼程度的進展?
我承認,這種情形對急着想要解謎的讀者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只要我認為是必要的事情,即使是記述者在事後才知道的事實,我也會將它做個記錄。
另外,這篇記錄跟一般偵探小説不同的地方在於,記述者不但必須追查已經發生的事件,同時還得追究事件為何會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各種疑問。
像現在,我就循着跟那晚梅幸尼姑之死幾乎沒有任用關係的秘密地道,做了一次探險。
不過,這件事待會兒再説,在這之前,我必須先把當天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所發現的事實做個簡單的説明。
我在前面已經説過,雖然這些都是我在事後才知道的事情,但是為了方便讀者進行推測,我覺得在這裏寫出來比較好。
首先是送到梅幸尼姑手上的那個漆盤。那個漆盤是在發生洪禪先生中毒之後不久,由一個叫仁藏的年輕人從田治見家的後門送出去的。
根據仁藏的説法,他奉阿島之命把餐盤送去給梅幸尼姑。當他走進同房時,正好只剩一個餐盤,所以他別無選擇地拿起那個餐盤。而那個時候餐廳正好掀起一陣騷動,仁藏以為是人家喝醉酒開始胡鬧,所以也沒有特別去注意,他就拿着餐盤搖搖晃晃地離開田治見家的後門。
如果仁藏那時知道餐廳為何騷動,他就可能會把這件事告訴梅幸尼姑,而梅幸尼姑在聽到消息之後,或許也會因為心情惡劣而食不下咽。
總之,梅幸尼姑實在運氣不佳,所以才會在種種巧合下,讓兇手在千鈎一發之際達到目的。
此外,洪禪吐血的那一瞬聞,餐廳的客人都站了起來。那個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洪禪的異狀所吸引,如果有人想利用那個機會悄悄溜去廚房也不無可能。
如果説,那個時候原本在廚房的阿島和幫忙的女人們一聽到餐廳起了騷動,紛紛跑出廚房一探究竟,反而使得廚房空無一人,所以,在那段期間內,廚房裏只放了那個有問題的餐盤。
總而言之,在洪禪先生吐血之後的那段時間,餐廳和廚房都是一片混亂,所以兇手人有機會可以下手。
這件事情就講到這裏為止,接下來開始敍述當天晚上我的冒險經歷吧!
那天晚上吃飯時,姐姐一直好奇地問我話。
姐姐當然知道梅幸尼姑的事件,她也深感詫異為什麼最先發現屍體的是我和森美也子。為什麼我跟美也子會在一起?是在半路上不期而遇的嗎?最後她還附加了這麼一段話。
“美也子小姐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腦筋之靈活不輸一般男人。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那個人很可怕,她的機伶叫我不寒而慄,而且聽説現在村子裏的慎太郎也……”
姐姐説到這裏,不禁有點囁囁,可是,她仍然鼓起勇氣繼續説道:
“聽説他也被她利用了。從前慎太郎在參謀本部得勢的時候,他曾竭盡所能地去取悦她,美也子的父親過世之後,慎太郎就長期住在美也子小姐的家裏。因此,那個時候大家都認為美也子小姐大概會跟慎太郎結婚,這件事甚至傳到這個鄉下的地方來了。
可是,你看現在,戰爭結束後,慎太郎一失勢,美也子小姐就再也不理他了。即使同住在一個村子裏,她也懶得跟他説話。就算以前沒有那麼深的交情,好歹他們曾經都住在東京過,光是這一點,美也子就該對他好一點;更何況他們兩人又曾經交往得那麼密切,甚至傳出要結婚的消息。現在她卻對慎太郎冷淡得像個陌生人……
不過,話説回來,美也子小姐擁有父親留下的遺產,而且又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她可以在戰爭期間大量購買鑽石,任何通貧膨脹都不放在跟裏;相對的,慎太郎卻是個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的浪人。所以,不管以前如何,現在美也子小姐會對慎太郎避之唯恐不及也可以理解。只是我覺得她未免也太現實了,你認為呢?而且聽説美也子小姐的主要財產——鑽石,也是當時慎本郎私下勸她收購的,可是她……”
我不懂姐姐怎麼會變得這麼多話,而且我也不瞭解像姐姐這麼和善的人,怎麼會突然猛説美也子的壞話。
我一臉愕然地看着姐姐,姐姐大概也注意到我的反應,只見她脹紅了臉,突然住嘴,然後呆楞了好一會兒,才哀求似地抬起頭説道:
“或許我説了一些無趣的話……唉……我竟然説別人的壞話……辰彌,你一定覺得很不好受吧?”
“沒關係的。”
我用很温柔的聲音説,企圖安慰姐姐。
“我不會因為有人説了美也子小姐的壞話就覺得難過。”
聽到我這麼説,姐組總算鬆了口氣。
“是嗎?看來是我多慮了,不過,俗話説,人不可貌相,所以以後我們都要對人提防着點。”
眼看姐姐似乎還想跟我談話,我趕忙推説累了想回離館休息。離去之際,我一眼瞥見姐姐眼裏似乎有着一抹悲哀的神色。
雖然我真的累了,不過我之所以想及早離開是另有目的的,因為我想利用今天晚上去尋找位於離館的地道。
離館的窗户已經關起來,我的牀鋪也已經鋪好了,可是我看也不看牀鋪一眼,便逕自往房間後面的儲藏室走去。
我掀開昨天晚上找到的長方形衣箱的蓋子。先前我已經提過,這個長方形衣箱的底部有兩三牀絹質被褥,此刻我的手在被褥中搜尋,忽然,我彷彿觸到了一枝像槓桿一樣堅硬的東西。
我擺弄了這跟槓桿一陣子之後,試着用力往下一壓。
結果長方形衣箱的底部竟跟被褥一起咚的一聲往下掉,底下出現-個垂直的孔道。
我不由得屏住氣息。
我想的沒錯,這裏的確有一個地道,而且有人不時利用這條地道偷偷潛進離館。我想,雙胞胎姑婆小梅跟小竹大概也是經由這條地道去從事可疑的禮佛儀式吧!
(果真如此的話,這條地道的深處到底供奉着多少人啊?)
我的心不禁砰砰狂跳着,額頭上也冒出了斗大的汗水。
我先回房間窺探四周的情況後,熄掉了電燈,再回到儲藏室。
我看看手錶,現在是九點過一點。
我把事先準備好的蠟燭點燃,並將儲藏室裏的燈也熄了,然後藉着燭光,悄悄地走進地道里面。
原來長方形衣箱的底部連接着一段相當寬廣的石梯,我輕輕下到石梯上,站在儲藏室的下方。
這時,我發現到先前長方形衣箱底下那支扛杆,於是我試着拉動這支扛杆。
只聽到砰一聲,衣箱的底部立刻合上了。
(這麼一來,我就完全被封閉在地道里了。)
我感到有點膽怯,不禁又慌張地找出剛剛那支扛杆,將它朝反方向一推,所幸衣箱的底部就又咚的-聲打開了。
於是我這才放心地從裏面把衣箱的蓋子蓋好,再次推動扛杆,將長方形衣箱的底部恢復原狀,這麼一來,就算有人打開了衣箱的蓋子,應該也不會發現這裏有一條地道。
就這樣我手拿着蠟燭,一級一級地走下石梯。
其實連我自己也搞不懂我到底想做什麼:我甚至不知道這條地道跟一連串的殺人事件是否有任何關係。我只知道這條地道好像跟田治見家的秘密有關連……
不過,光是這一點就值得讓我來冒這一次的險了。為了撥開圍繞在我四周的團團疑雲,我必須追查出田治見家的秘密。
這道石梯雖然相當長,可是梯勢並不怎麼陡峭,像小梅和小竹姑婆那樣上了年紀的老人,應該也可以靠着枴杖上下地道。
我下到石梯的最底部,站在一個橫向的地道口。
在燭光的照耀下,只見跟前有一個洞,洞壁上浮現出乳灰色的條紋,到處垂掛着完美的鐘乳石。
這時我才知道,這是一座鐘乳洞,當然,這裏並不是自然形成的鐘乳洞,它原是由人工鑿成的隧道,但這條隧道卻因為地質和水的關係而形成了鐘乳洞的景象。
我站在這條奇異的隧道里,一顆心不由得鼓動了起來,然而我仍得提起勇氣繼續往隧道里走去。
從燭火不停晃動中,我知道空氣是流動的,既然空氣是流動的,就表示這裏有某個地方跟外面相通,那個相通的地方就是這條隧道的出口。
由於我置身在一片漆黑當中,再加上策-次冒險,心裏難免緊張些,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遠。不久之後,我來到一個樓梯前面,樓梯的上方則隱約透着亮光。
這個樓梯跟我剛剛走下來的石梯一樣的,我知道只要自己順着這段樓梯往上爬,一定可以出到地面的某個地方,可是我卻覺得那未免太沒意思了。
不過,既然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也只好爬上樓梯。
我右手拿着蠟燭,左手搭在牆壁上,一腳踩上樓梯。猛然間,我立刻停下腳步。
因為我突然覺得左手扶搭着的巖壁好像微微地晃動一下。
我大吃一面,起忙舉起蠟燭仔細確認巖壁:可是巖看起來似乎並沒什麼不同,只是一面呈現乳灰色條紋狀的壁面罷了。
我試着用手去碰觸牆面,沒想到岩石卻真的動了!
於是我再度用燭火仔細地審視着巖壁,這時候我突然發現腳底下好像有一塊像是黑布的東西。
我正想將它撿起來,仔細一看,卻不禁驚訝得倒吸了一口氣。
沒想到那竟是小梅或小竹姑婆和服外套的一段袖子,而且這段袖子是從巖底下露出來的。
我知道自己因為興奮而冒出了大量的汗水,我也更加確定昨天晚上小梅和小竹姑婆的確曾經由這裏出入這條地道。這麼説,這塊岩石是活動的,而且如果連小梅或小竹姑婆那樣的老太婆都可以移動它,那麼我不可能移不動它。
我再次用燭光仔細推敲着岩石結構,結果我很快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原來岩石上有一條很大的直線裂縫,我把燭火拿到裂縫前面一照,火焰便劇烈地晃動着,由此可知,這塊岩石的對面是空的。
我沿着裂縫移動燭火,不久便發現旁邊有一個大小剛好可以讓人爬着進出的拱型岩石。
我再仔細探查岩石底下,發現拱型岩石的旁邊冒出三、四根鍾乳筍,不過其中有一根並不是鍾乳筍,而是用鐵製成的槓桿。
我立刻試着壓下那根槓桿。
我料想的沒錯,只見拱型岩石慢慢地朝裏面開啓,出現了-條可以讓一個人通過的通道。我深吸一口氣,鬆開槓桿,在確定岩石靜止了之後,一腳踩入通道,進到另一個洞穴裏面。
這座洞穴的對面也有一根像鍾乳筍般的槓桿,我在確定那根槓桿可以自由開關身後那扇岩石之後,便重新觀察這個新的橫洞。
跟前這個橫洞跟我剛剛經過的入工隧道不一樣,它是一個自然形成的鐘乳洞,尺寸比剛剛那條隧道略小些,如果不小心,頭很可能會撞到巖項。
(小梅和小竹姑婆怎麼會走進這麼危險的鐘乳洞的呢?)
她們到底在這種鐘乳洞的深處等什麼人!
我的心被各式各樣的奇怪疑問搞得暈頭轉向。
我在鐘乳洞裏走了一會兒,來到一條岔路上。
(小梅跟小竹姑婆到底走哪條路呢?)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查看了一下地面,可是堅硬的岩石上卻只有水窪,沒有留下任何足跡。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我只好選擇右邊那條路。
我走了一陣子之後,突然發現燭火又開始劇烈地晃動,同時也聽到像瀑布般的水聲,看來出口好象就在不遠處。
我稍微加快腳步,不久前面出現一個洞口,洞外果然有一道小瀑布正奔流着,只見這道瀑布大約有一間房子的高度左右。
我一來到這裏,燭火被風一吹,立刻就熄掉了。
我想自己一定走錯路了。小梅跟小竹姑婆應該是走剛剛那條岔路的左邊那條路才對,因為,如果她們鑽進這個瀑布的話,兩個人一定都會淋濕的。
我想回到剛剛的岔路上,去看看左邊那條路會通往哪裏,可是隨即又想到,時間已經相當晚了,再不回去可能會被人發現,於是我決定明天晚上再來這裏試試看,今天先看看瀑布外是什麼地方。
我打定主意後,便鑽進瀑布,跳到外面來,突然——
“阿!”
我聽到一聲慘叫,緊接着有人急忙從我身旁跳開。
(是女人的聲音!)
我大吃一驚,往後倒退了兩三步,只見那女人也驚慌地藉着星光打量着我。
突然,對方非常高興地大叫:
“啊…是辰彌哥!”
説着她依偎到我的胸前,我仔細一看,原來是典子。
典子戀愛了
“啊,是典子!嚇了我一跳!”
知道那人是典子後,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因為天真的典子不會胡思亂想,我很容易就可以編個謊言蓋掉這件事。
“嘻嘻嘻。”
典子掩着嘴直笑。
“我才嚇一跳啊!誰教你突然從這種地方跳出來,真是壞心!”
典子一邊好奇地窺探着瀑布的方向一邊問我。
“你怎麼會躲在這種地方?洞穴裏面有什麼?”
典子好像不知道我是從地道的另一端跳出來的,她大概認為我因為心情有點紊亂,所以才一個人躲進洞穴裏去。當然,對我來説這是再好不過的理由,於是我就順水推舟應和她。
“沒什麼啦!我只是進去看看。裏面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潮濕的洞穴罷了。”
“是嗎?”
典子不再窺探洞穴,抬頭看着我,眼裏閃着光芒。
“可是,你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跑到這種地方來?有什麼心事嗎?”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有點浮躁而睡不着覺,想出來吹吹晚風、透透氣,結果就到這裏來了。”
“原來如此。”
典子好像有點失望地低下頭,不過很快又快活地抬起頭來説:
“這樣也好,我好高興能看到你。”
我不太懂典子話裏的意思。典子的側臉在星光下隱約模糊,我疑惑地看着她問道:
“典子,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嗯。沒什麼。對了,到我家去坐坐好嗎?家裏現在沒有人,我好寂寞、好寂寞……”
“慎太郎不在嗎?”
“嗯。”
“他去哪裏了?”
“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最近每天晚上一到這個時候,他總是跑出去,我問過他到哪裏去,他總是默不作聲,不願意回答我。”
“典子。”
“什麼事?”
“這個時候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晃盪?”
“我?”
典子睜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可是隨即又低下頭,然後用右腳踢着土。
“我好寂寞喲!寂寞得受不了,便想起許多事情,結果突然悲從中來,一時之間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獨自待在家裏,於是我匆匆跑了出來,在這一帶隨處走走。”
“你家在哪裏?”
“就在那裏,往下看就看得到。”
我們站着的地方是在斜坡的半山上一條只有二、三尺寬度的險峻山路上,後面的懸崖和前面的斜坡上都長着濃密的竹叢。透過竹叢可以看到斜下方有一個小小的草屋和射出白色燈光的紙門。
“啊,過來坐坐嘛!我一個人在家實在寂寞得受不了!”
典子握住我的手指頭不放。這件事實在令我困擾,縱使她如此熱誠地邀約,我還是不想到她家去。可是現在我也不能就這樣再鑽回洞穴裏去,我得想辦法把典子帶離這裏。
“到你家去有點不方便……這樣吧!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好嗎?”
“啊!為什麼到我家去不方便。”
“慎太郎回來的話就不好了。”
“啊!為什麼?”
典子睜大了那對天真的眼睛,窺探我的表情。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和一般人的傳言。不,與其説她不在乎,不如説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典子就像一個才剛出生的孩子一般純真。
見我不説話,她也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穿過竹叢裏的小徑,我們找到一塊坡度平緩的草地,隨即決定在這裏休息一下。草已經被露水沽濕,可是典子並不在乎,率先坐了下來,我也一屁股坐到她旁邊。
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環抱着八墓村的山丘底部的窪地邊緣,窪地中有階梯式的狹窄田地,在這些田地之間零星地散佈着一些小小的農家草屋。這些農家就寢時窗也不關電燈也一直亮着,每一家的紙門都泛着明亮的燈光,燈光照射在才剛剛播種的田裏,構成一幅美麗的景緻
天空裏滿是星羣,銀河看起來幾近乳白色。典子望着美麗的星空出了一會兒神,隨即看着我説:“辰彌哥。”她小聲地説道。“什麼事?”“我……我剛剛一直在想辰彌哥你。”我大吃一諒,再次看着典子的臉,可是典子並沒有露出不好意思的樣子,只是天真地説道:
“我真的已經寂寞得受不了了,這個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一般。不知怎麼搞的,我突然想起辰彌哥你來,包括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有其他各種事情……不想還好,一想心頭更覺得難過……我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緊縮,不由得哭了起來,哭着哭着,不知不覺便跑出家裏。我像精神錯亂的人一樣四處亂逛,沒想到居然跟辰彌哥你碰個正着……我真的嚇了一跳呢!一顆心坪坪直跳。可是,見到你之後,心情也變得好舒暢……啊,辰彌哥,一定是神明聽到可憐的典子的禱告吧?”
典子這一席話在我心中引發相當大的震撼。我全身冒出冷汗,整個身體忽冷忽熱的。
啊!這不是愛情的告白是什麼呢?這麼説,典子是愛着我羅!
由於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真的不知所措,也不知該怎麼回話,只是定定地看着典子。典子還是沒有一絲絲害羞的表情,就像出現在安徒生童話中的少女一般天真。她讓我沒有半點厭惡的感覺,反而覺得她純樸而可拎。
可是,面對這種情形我能怎麼回答呢?我在自己內心深處反覆找了又找,就是找不到一絲絲對典子的愛意。戀愛這種感覺不是應該在彼此瞭解之後才會產生的嗎?我對典子這個女孩幾乎一無所知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此什麼話都沒説。要我説一些好言好語來安慰對方,我不習慣,而且我覺得欺騙這麼天真的女孩更加不可原諒。照情勢來看,我所能做的最好反應就是不説話。再説典子看起來也不像期待我給她答覆,她好象深信;既然我這樣要你了,你應該也會愛我才對。這種想法讓我感到十分不安。
所以我非得趕快錯開這個危險的話題不可。
“典子。”
隔了一會兒,我叫了她。
“什麼事?”
“你在東京的時候一直跟你哥哥住嗎?”
“是啊,你為什麼這樣問?”
“美也子常常去你們在東京的家嗎?”
“美也子?是啊!有時候會來,不過大多是哥哥出去找她。”
“聽説美也子跟鎮太郎要結婚?”
“嗯,是有這種説法,或許哥哥跟美也子也有此意吧……如果當時沒有戰敗的話……”
“美也子現在也偶爾會到你們家去玩嗎?”
“沒有,最近都沒有。剛開始時美也子還來過兩、三次,可是哥哥老是逃避她。”
“你説是鎮太郎逃避她?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因為美也子是有錢人。而哥哥卻變得一貧如洗。哥哥是個很驕傲的人,他很不喜歡人們可憐他或者同情他。”
典子的答覆沒有一絲絲停滯或猶豫的地方,成許她壓根兒都沒有想過為什麼我要問這些問題。一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慚愧,可是,我還是想追根究底問清楚。
“那現在呢?如果慎太郎答應的話,美也子現在還想跟他結婚嗎?”
“這個嘛……”
典子天真地歪着頭想。從她傾斜着頭的角度來看,她那白嫩修長的頸子竟然觸動我的心靈深處,幾乎讓我有一種妖冶的感覺。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一個笨蛋,老是搞不懂別人的心思,而且美也子的性格又那麼複雜。”
我聞言大吃一諒,再度看着典子的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姐姐對美也子並沒有什麼好感,難道典子也一樣嗎?
人是不可以靠外表來評斷的……姐姐這樣批評美也子,而典子的看法也一樣。姐姐批評美也子或許摻入些許嫉妒的成份,可是天真的典子應該不會才對。這麼説來,在同性眼裏,美也子是個深沉的女人羅!依我看,她只不過是一個潑辣而且愛照顧人的女人罷了。
可疑的慎太郎
我們到底在那裏坐了多久?由於我忘記戴手錶,所以完全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不過我想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因為典子一直都不放我走。我們之間並沒有多少話題好講,可是典子好像只要坐在我旁邊就感到很滿足似的,不斷地跟我説一些她想起來的事情。她講的盡是一些像童話般天真的話,聽着聽着,我那原本像刺蝟一般尖鋭而外射的神經竟然不可思議地沉穩了下來。
這是我到八墓村之後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對當時總是緊繃着神經窺探他人臉色的我來説,那一段時間是再舒適也不過了。我在不知不覺當中竟然一直側耳傾聽典子叨叨絮絮地訴説。許久,不知從哪裏響了十二下鐘聲,已經十二點了……
我嚇了一跳,霍地從草地上站了起來。
“啊,已經十二點了!時間太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是嗎?”
一聽到已經十二點了,典子也不再阻止,但是卻滿心留戀説:
“可是我哥哥還沒回來耶。”“你哥哥到底跑哪裏去了。怎麼會每天晚上……”“我不知道。以前他喜歡下棋,總是下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可是回到這邊之後,他也不跟任何人來往,應該沒什麼地方好下棋才對。”
典子對慎太郎晚上外出之事好像不太放在心上,可是那時候我突然覺得心頭一陣騷動:究竟慎太郎每天晚上都跑到哪裏去了?
“那麼你哥哥都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他總是在我睡着了之後才回來。”
“你每天晚上幾點睡覺?”
“大概都九點或十點左右。今天晚上比較特別,不過,我真慶幸我沒有那麼早就跑去睡覺,所以才能碰見辰彌哥你啊!辰彌哥,明天晚上你還會過來吧!”
典子的口氣好像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明天晚上也一定會來,她的態度看起來又是那麼天真,我實在沒有辦法説出個“不”字。
“是啊!來也無妨。不過,如果下雨就不來了。”
“如果下雨當然沒辦法來了。”
“典子,你要答應我,絕對不能跟慎太郎説你今天晚上在這裏碰到我喲!”
“啊!為什麼?”
典子嚇了一跳,骨碌骨碌地轉着眼珠。
“不為什麼,不但是今天晚上,連明天晚上要在這裏碰面的事情也不能説,否則我就不再來了。”
這個威脅馬上見效。
“嗯,好吧!我不跟任何人説。那麼,辰彌哥每天晚上都會來羅?”
女人真是天生的外交官,典子很巧妙地往前推進一步。
我無可奈何地苦笑説:
“嗯,我會來。”
“嗯,一定。啊!鎮太郎回來就不妙了,典子,你該回去了。”
典子乖乖地點點頭。
“嗯,那麼,辰彌哥,晚安。”
“晚安。”
典子走下斜坡五、六步,又回過頭來説道:
“晚安!”
“嗯,晚安。”
典子正要走下坡道,可是不知道想到什麼,只見她轉身朝山上啊的叫了一聲,停下腳步。
“怎麼了?典子。”
我嚇了一跳,以為發生什麼事,也跟着她回頭朝山上看。
那個時候我們所站的地方是在窪地的邊緣,可是在這塊窪地頂端有一間小小的房子獨自坐落着,緊閉的紙門裏射出了紅焰焰的燈光。就在我回頭的那一瞬間,一道黑影從紙門前一晃而過。那一瞬間的印象並不很明確,不過看起來很像一個身穿西服戴着打鳥帽的男人……當我這樣想的時候,電燈熄掉了,紙門變成-片漆黑。
“啊!”
典子屏住氣呆立原地,隨即往上跑到我身邊來。
“辰彌哥,那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事?典子。”
“就是剛剛那道黑影啊!你也看到了吧!看起來像一個戴着打鳥帽的男人。”
“嗯,那又怎樣?”
“這不是很奇怪嗎?那裏可是尼姑庵耶!”I
説的也是!我再度回頭看着那個方向,可是了無燈火的尼姑庵在星光下只見一片漆黑和靜謐。
“典子,那個濃茶尼姑住在這邊嗎?”
“嗯,是啊!那是濃茶尼姑的尼姑庵耶!現在這個時候會有男人到尼姑庵,未免太奇怪了,而且為什麼又要關掉電燈呢?”
“尼姑庵不能熄燈嗎?”
“因為濃茶尼姑總是開着燈睡覺的,她説,關掉電燈她會睡不着。”
這時候我也覺得事情大有蹺蹊。
“濃茶尼姑今天不是被警察叫去盤問嗎?”
“是啊!可是她又大搖大擺地回來説她一句話也沒説。那個人可惹不得,如果惹她生氣,即使是認識的人她也不買賬。不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媳掉電燈呢?還有剛剛那個男人又是誰?”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聯想到淫猥的事情,不禁脹紅了臉。所謂人各有所好,即使是兔唇的尼姑,也不見得就沒有男人想一親芳澤啊!可是這種事我怎麼能對典子説呢?
“沒什麼啦!大概是哪裏來的客人吧!”
“那不是更奇怪嗎?既然有客人來,竟然還熄燈……”
“算了,你回去吧!再拖下去就一點鐘了。”
“嗯,好吧!辰彌哥晚安羅!”
“晚安。”
典子一邊回頭看着我,一邊直直地走下坡,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我立即鑽進懸崖底下的山路。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上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不由得大吃一驚,停下腳步。
有人從山丘上下來了。
我偷偷地從懸崖的角落往山丘上窺探。可是道路是彎曲的,我看不到腳步聲的主人,可是來人確實往這邊走下來,而且是攝着腳輕輕地走的……我很快地鑽進竹叢中蹲下來。這麼一來,我不僅不用擔心被人看到,又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長相。
腳步聲漸漸逼近了,可是距離越近,腳步也越慢,顯然來人正提高警覺戒備着。我感到自己的心臟咚咚地狂跳,嘴巴乾澀,喉嚨一陣刺痛。
不久,腳步聲來到我的身邊。先是路上出現一道長影,接着,影子的主人現身了。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的心臟就要停止跳動。
影子的主人竟然是慎太郎!鎮太郎戴着打鳥帽,身上穿着工作服,腰間垂着布手巾,腿上纏着綁腿,腋下還夾着十字鎬。光是他這身打扮就夠讓我大驚失色了,偏偏慎太郎那時候臉上的表情……
他那睜得大大的眼珠好像要從眼窩裏跳出來似的,又帶着奇怪的熱氣,閃閃發光:他的嘴唇扭曲着,不停地顫抖,臉上的油脂和汗水從額頭流向鼻側,使得整張臉都閃着亮光。
人與人面對面坐着的時候,多半不會把自己心裏想的事情表現在臉上,可是在認為沒有其他人在的時候,就會把平常潛藏在心底的所有情緒都表現出來。
當時的慎太郎就是這樣,那種表情讓我有一種陰慘、兇暴至極的可怕感覺!
我處在極度的恐懼中,一顆心像冰一樣冰冷,差一點就叫出聲音來。如果當時我發出聲音,那把鋭利的十字搞是不是就會筆直地朝我的腦袋瓜揮下來呢?
我用盡全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所以慎太郎並沒有發現到我的存在。慎太郎躡手躡腳地從我面前走過,不久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經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我才從竹叢裏爬出來,全身都被汗水濡濕了,膝蓋不聽使喚地喀喀作響,腦袋一片暈眩。
儘管如此,我花了一點時間平息了自己的心情之後,再度鑽進那道瀑布後面的洞窟,一路上平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可是,不用説,那天晚上我當然是遲遲無法入睡。
久野表叔逃亡了
由於昨天晚上睡得太晚,所以第二天我起得很遲。
一睜開眼晴,明亮的陽光從窗子逢裏射進來。我看了看枕邊的鬧鐘九點了。
我大吃一驚,整個人跳了起來,趕緊疊好被又關好窗子。
聽到我起牀的聲音,姐姐急匆匆地從主屋那邊跑過來。
“早安,睡過頭了,真不好意思。”
我跟姐姐打了招呼,可是姐組卻默不作聲,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的臉。我不禁疑惑地回望着她。
姐姐一臉僵硬的表情,好像在搜尋什麼似地看着我,然後才説了一聲:
“早。”
她的聲音沙啞,語氣格外鄭重。
“辰彌,我有些話要跟你説。”
“什麼事啊?”
一股漆黑得像墨汁般的不安感從我心底不停地往上湧起。
姐姐的表情充滿着濃重的警戒色彩。
“哦,什麼事啊”
我戰戰兢兢地問,姐姐仍然定定地看着我的臉。
“昨天晚上又有人被殺了。”
她低語着。
“濃茶尼姑被殺了。”
姐姐一邊防範着四周,一邊壓低聲音説,可是她的聲音卻像在我耳邊爆炸開來般劇烈地響着。
一時之間,我的手腳不聽使喚地顫抖着。
我睜大眼睛看着姐姐,姐姐畏縮地往後退了兩三步,但是仍然執拗地把視線停在我臉上。
“今天早上警察跑來問我,説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都在家?我當然跟警察説你昨天晚上很早就到離館去,絕對沒有外出。可是……辰彌,你真的沒有到任何地方去嗎?”
“當、當然!我哪裏都沒去。昨天我好累,早早就上牀睡覺了。”
姐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膽怯地看着我,但是她的臉上血氣盡失,嘴唇不停地打哆嗦。
到底怎麼了?
姐姐在怕什麼?
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呢?
想着想着,我突然醒悟了。
難道姐姐昨天晚上在我鑽進地道之後到離館來過嗎?然後她知道昨晚我曾經外出,今天早上又聽説濃茶尼姑被殺,因此對我產生懷疑了?
她滿懷着疑問跑來,卻又聽到我撒謊,這麼一來豈不是讓她更加懷疑?
啊!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在我第一次偷偷跑出離館的晚上就發生殺人事件?
而且昨天晚上我正好就在濃茶尼姑的尼姑庵旁邊。
姐姐是同情我的,所以如果我把昨天晚上的事照實跟她説,她一定會諒解。
可是,這樣真的比較好嗎?
像姐姐這種老實人。面對別人時絕對沒辦法説謊;就算嘴巴説謊,她的眼神一定會立刻被識破。
到時候,她是不是真的能守口如瓶不説出事實呢?
還是先瞞住昨天晚上的事吧!再説,我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條地道的事。
“姐組。”
隔了一會兒,我主動開口了。
“你説濃茶尼姑被殺,一樣是被毒殺的嗎?”
“不是。”
姐姐顫抖地回答。
“這次不是下毒,聽説兇手是用布手巾勒住她的脖子。”
“那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是説濃茶尼姑被殺的時間。”
“據説是昨天晚上十二點前後。”
我的心底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陰鬱感。
昨天晚上我跟典子所看到的人影果然就是兇手。濃茶尼姑是在那一瞬間被勒死的,而我卻站在不遠的地方看着這一暮殺人過程。
突然間,我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衝擊。
啊!映在紙門上的影子不是戴了一頂打鳥帽嗎?
後來隔了不久下山來的鎮太郎也一樣戴着打鳥帽……
我從昨天晚上就一直為慎太郎的奇怪舉動感到煩惱,那個時候慎太郎一臉兇惡表情,我連做夢都夢見他,由此可知最近慎太郎每天晚上都心懷不軌地四處晃盪。
為什麼先前我沒有把映在尼姑庵紙門上的影子和慎太郎連結起來呢?
難道是因為我看見慎太郎身上帶着一把十字鎬嗎?十字鎬跟尼姑庵……這之聞的關係似乎太遙遠了。
“辰彌,你在想什麼?”
“啊!沒什麼。”
“辰彌。”
姐姐的聲音突然變得温柔起來。
“你想説什麼就儘管説吧!我和你同一陣線,就算整個世界的人都懷疑你,我也會相信你的,你可千萬不要忘記。”
“謝謝你,姐姐。”
姐姐的話頓時讓我心頭堵塞起來。
我打算把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徹底隱藏在心底,可是,不管我再怎麼遮掩,總有一天還是會露出破綻的。
到時候,眾人對我的懷疑一定會更加深。
那時候,姐姐還會再相信我嗎?
過了不久,我們離開離館,在餐桌前相對而坐。
小梅和小竹姑婆早已經吃過飯回她們自己的房裏去,姐姐則一直在等我起牀吃飯,或許她也沒什麼食慾。
在姐姐的張羅下,我默不作聲地吃着飯,這時姐姐好像想起什麼似地説了:
“對了,今天早上還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姐姐把拿着筷子的手擱在膝蓋上,正面看着我。
“什麼奇怪的事。”
“聽説久野表叔不見了。”
我大吃一驚,直視着姐姐的臉。
“久野表叔……”
“是的,辰彌,你應該知道吧!
昨天死去的梅幸尼姑的屍體旁邊掉了一張寫着奇怪內容的紙條。”
“嗯,那好像是這次殺人事件的預定表。”
“是的,聽説那張紙是久野表叔寫的。”
我吃驚地看着姐姐。
“姐姐,這是真的嗎?”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説是警察調查出來的。今天早上警方去找久野表叔,沒見到他本人,家人也不知道他何時出去,大家便緊張得四處搜尋。”
結果在牀底下找到一張留書,上面寫着:“我先暫時離開去避風頭,我絕對是清白的,請大家不要為我擔心。”
我的心頓時亂了起來。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懷疑久野表叔,可是沒想到他竟然做出這種委瑣的事來,反而讓我感到失望。
“表叔是什麼時候離開家的?”
“這就不知道了。昨天晚上表叔説心情不好,早早就叫人鋪好牀睡覺,而後就再也沒有看到表叔人了。
所以今天早上警察到他家裏去時,表嬸也一直認為表叔人還在房間,沒想到牀鋪是空的,於是,事情就鬧開來了。”
“那他的牀鋪……”
“聽説根本沒有動,所以可以肯定叔叔是昨天晚上一進房間就立刻出門。對了,聽説他把家裏所有的現金都帶走了。”
“表叔上牀的時間是……”
“聽説是九點半左右。”
如果他在那個時候離開家,那麼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勒死濃茶尼姑。
“姐姐。”
我放下筷子,往姐姐那邊探過身子。
“久野表叔會做這種事嗎?我是説沒有來由地就胡亂殺人。”
姐姐聽了嘆一口氣:
“他從以前就喜歡看偵探小説。”
“偵探小説?”
我有點驚訝,定定地看着姐姐。
“嗯,是啊!我常常聽到表嬸發他的牢騷,説他一大把年紀了還對偵探小説那麼狂熱,實在丟臉……我不知道他看的偵探小説寫些什麼東西,不過,應該是些殺人故事吧!我們當然不能僅憑這點就斷言久野表叔會模仿小説人物的行為,可是……”
我對偵探小説並不很瞭解,不過以前看過,甚至也曾對故事內容產生共鳴,使我覺得偵探小説的作者和讀者都不是那麼壞的人。
仔細回想這次的事件,我總覺得和偵探小説的味道不同。
我的心又陷人紛亂的狀態,總而言之,這一切似乎都讓人摸不着頭緒。
出乎我意料之外,當天下午,金田一耕助一個人晃着晃着就過來了。
我心想:難不成又要接受質問了?
可是金田一耕助看起來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他一看到我就微微地笑着:
“啊哈哈!你也不用這麼防備我嘛!今天我只不過是想來看看你而已。”
“哦!”
儘管他這麼説,我還是覺得不怎麼自在,還好在一旁的姐姐適時地加入。
“請問你們找到久野表叔了嗎?”
“還沒有,磯川警官為了這件事急忙趕到城裏去。事情究竟會怎麼樣呢?”
金田一耕助説話的語氣竟然毫不在乎。
“金田一先生。”這次換我開了口。
“昨天那張紙條,也就是掉落在梅幸尼姑枕頭旁邊那張,聽説那是久野表叔寫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這一點絕對錯不了。那張是銀行在年尾送給顧客的口袋型記事本上的紙,在這個村子裏能拿到那種記事本的只有三户人家,也就是你們家、野村先生和久野醫師三家。經過筆跡鑑定,我們可以確定那是久野醫師的字。”
“久野表叔就是為了這件事而逃亡嗎?”
“應該是吧!”
“這麼説,久野表叔就是兇手羅?”
“人概吧!有人説,逃亡等於是一種表白,所以一般説來是可以這樣推測,不過我認為這件事有點矛盾。”
“矛盾?”
我大吃一驚,緊盯着金田一耕助看,可是他好象沒有什麼不良企圖。
“昨天晚上的事件你也聽説了吧!那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濃茶尼姑是在十二點前後被殺的,從各方面推斷,這都是事實,可是久野醫師卻是搭昨天晚上十點五十分的北上列車離開的。”
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這麼説來,關於濃茶尼姑被殺的事,久野表叔有完全的不在場證明了!
“就算久野醫師在下一站就下了車,但當時並沒有可以馬上銜接得上的南下列車;如果他步行回來,也沒有辦法在十二點以前趕到。”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跟久野醫師應該沒有關係,因此我認為他跟先前的事件也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久野表叔為什麼要逃呢?”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
“那是因為光是記事本上寫的那些事就讓他在村子裏待不下去,他當然要落荒而逃了。”
“或許昨天晚上的事跟以前的事也沒有關係呀!
因為根據昨天撿到的紙條來看,在兇手的計劃中,他不是打算殺死對立的或同夥的任何一個人嗎?
然而梅幸尼姑被殺,再殺濃茶尼姑,不是有點奇怪嗎?”這是今天早上一直橫梗在我心頭的疑問。
金田一耕助聽完我的問題之後,搔了搔他的頭。
“啊!原來你也注意到這一點!可是,這次的事件畢竟還是先前事件的延續,只是兇手一開始並沒有將這次的事件列入預定計劃內。
非殺濃茶尼姑不可的理由一定是突發的,至於那個突發的理由是……兇手犯了嚴重的錯誤。嗯,在梅幸尼姑的事件中,兇手第一次犯了錯。辰彌先生,你沒注意到嗎?”
金田一耕助定定地看着我,同時微微地嘆了口氣,隨後就飄然離去了。
啊!
金田一耕助到底是為什麼目的來的?
地道中的武士
當天晚上我又鑽進地道去。
既然已經發生昨天晚上的兇殺案件,而且姐姐又可能發現我昨夜溜出離館,我馬上就又鑽進地道,實在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情。
可是我的體內卻有一股壓抑不了的衝動,促使我非得到地道去-探究竟不可,更何況我和典子有約,得再去跟她碰一次面,叫她一定得對昨天晚上的事情三緘其口。
我從儲藏室的長方形衣箱底部鑽進地道。
由於我心中十分猶豫,所以下去的時間比昨天晚上晚了許多。
我還是一手拿着蠟燭走下石梯,在漆黑的隧道里面走着。
因為昨天已經來回走過一次了,所以心中不再那麼不安。我平安地穿過那道岩石偽裝成的機關門,來到岔路口,這次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因為在岔路的右側,也就是通往濃茶的隧道那頭有斷斷續續的光芒閃過。
我急忙將燭火熄滅,然後像石塊般在黑暗中靜止不動。
那條路在距離分岔口不遠的地方有一道急彎,閃光是從彎道對面過來的。閃光搖搖晃晃地掠過彎角一帶的壁面,不久即消失了。
同樣的情形發生兩三次之後,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是有人在彎角的對面點火柴。
瞬間我像猛然被寒液襲擊般渾身打顫;心臟在一瞬間停止跳動,然後又開始狂跳不止,像熱水般的汗水從全身不斷地冒出來。
啊!
有人在這條地道里!
我想起前天晚上的事;潛進我房裏人,以及在地道里面脅迫小梅和小竹姑婆的人……
難不成那傢伙又來了?
灰白色的閃光又燃起來了。
可是這一次並沒有立刻就熄掉,火光搖搖晃晃燃起後,逐漸變成另一種顏色的光芒。
我知道了,是蠟燭……蠟燭的光在岩石上明明滅滅了好一會見,不久便形成一道穩定的光源,對方好像是提着燈籠來的。
不久,燈籠的光芒漸漸朝我這邊接近。
我急忙鑽進岔路的左側,心臟劇烈地跳動着。
可是反過來想,或許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搞不好我可以看出多次潛入離館的疑兇的真面目……
燈籠的火不斷地搖晃着,漸漸接近彎道。
我把背部緊緊貼在地道的巖壁上,全神貫注地等待對方來臨。
不久,燈籠彎過了彎道,黃色的光芒流進我的眼裏,腳步聲漸漸靠近了,我屏住氣息,等待對方的身影出現在岔路上。隔沒多久,一個身影終於出現在我跟前。
瞬間,我好像腳底下突然被人一抄般震驚不已。
“典子!”
來人確確實實就是典子。
典子聽到我的聲音嚇得跳了起來,隨即用火光確認我的身分。
“辰彌哥!”
她迅即變得非常高興地偎到我胸前來。
“典子,你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我的震驚還沒平息下來,滿臉驚楞地看着典子,可是典子卻坦然地回答。
“我是來找辰彌哥你呀!因為我等了又等,老是等不到你來。”
“你以前就知道有這條地道嗎?”
我的聲音不知不覺帶着詰問的語氣。
“沒有啊!我原本在瀑布口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你就是不來。
於是我想,搞不好你躲在洞穴裏面,所以我就進來看一下,結果發現洞穴好深。
我又想,你可能是經由這個洞穴過來的,所以我便回家去拿燈籠來。”典子的大膽讓我大吃一驚。“典子,你做這種事不會怕嗎?”“是很害怕呀!可是,一想到可能會碰到辰彌哥,我就不想那麼多了。不過,我覺得還好我來了,這樣我才能跟辰彌哥碰面啊!”
典子總是這麼天真,此刻我已經知道她對我投入相當深的感情,更加重我內心的痛楚。可是,現在不是談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得儘快把事情處理好。“典子。”“什麼事?”“你沒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吧!”“恩,我沒有跟任何人講。”“包括今天晚上跟我碰面的事……”“恩,我沒有限別人説。”“也沒有跟慎太朗説?”“恩。”“慎太郎今天怎麼樣了?”“我哥哥説他頭痛,今天睡了一整天。很奇怪哦!我哥哥也跟你説一樣的話。”“跟我説一樣的話?”“恩,他要我不要跟任何人説他昨天晚上很晚才回來。好奇怪,男人怎麼都喜歡説謊呢?”我覺得心頭狂跳着。“典子,你知道濃茶尼姑被殺的事情嗎?”“恩,我知道。今天早上聽到消息時我嚇了一跳。辰彌哥,是不是昨天那個映在紙門上的影子殺了濃茶尼姑?”
“典子,慎太郎聽到這件事怎麼説?”
“我哥哥?他沒説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問?”
就在典於感到不可思議地抬頭看我的時候……
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啊!”的叫聲,隨即有人趴撻趴撻地往地道深處跑走。
我跟典子瞬間都呆住了,但是我馬上從典子手上接過燈籠,追着腳步聲跑起來。
“辰彌哥!”
“典子,你在這裏等着!”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這邊的地道距離岔路不遠的地方也有一個急彎道,剛剛逃跑的人大概就是因為彎道擋住視線,一直到轉彎的地方才發現我們的存在。
我們循着腳步聲小心翼翼地往地道深處走去,可是這條路不只有剛剛那個彎道,簡直就像羊腸一樣彎曲難行。
我們雖然微微地聽到腳步聲,也看到對方照明光線的反射,但是再怎麼就是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到底我們從岔路口往裏面前進了多遠了?
我們也搞不清楚。
不久,我們聽不到對方的腳步聲,也看不到燈光的反射,只好茫然地站在地道里。
“沒辦法了。”
“恩,對方好像逃了。”
“剛剛那個人到底是誰啊?”
“我也不知道。”
“這個洞穴好深哦!”
“恩,我想前面一定有入口。”
“我們再往前走一點吧!”
“典子,你不伯嗎?”
“恩,不怕,只要跟辰彌哥在一起就不伯。”
“好吧,那麼我們再往前走走看。”
我已經放棄抓歹徒了,但是我還有別的目的,不,那才是我一開始就鎖定的目標小悔和小竹姑婆供奉的神明。今天晚上我非解開這個謎題不可。
我們提着燈籠小心翼冀地往前走了五分鐘左右,發現隧道里面突然豁然開朗。
我大吃一驚,提着燈籠四處觀看,就在這時候,典子突然叫了起來,撲進我的懷裏。
“怎麼了,典子!”
“那、那邊好像有人……”
“啊!有人!”
我也嚇了一路,連忙把燈籠照向典子手指的方向,瞬間,一種彷彿竄到骨髓深處的恐懼感襲了上來。
洞窟牆壁距離地面三尺高的地方,有一個挖鑿得像用來安放神像的神矗,一個穿着銷甲的武土,有如畫像中的大將一樣安然地坐在石棺上。一開始我以為鋁申是裝飾用的,事實並不是這樣,由於銷甲的帽緣很深,“看不清楚武士的臉,但是我確定銷甲裏面有人,他正文風不動地俯視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