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墓村是鳥取縣與岡山縣交界處某山區裏的一個破落村莊。
既然位處山區,能開發為耕地的面積當然又少又小,一眼望去,只有一些十坪到二十坪大的水田,零星點綴在山野上。
或許是天候不佳,作物收成率很低,村民們整日喊着要增產糧食,結果僅僅只有主食的產量能夠勉強維持村內所需。雖然外在環境如此惡劣,八墓村村民仍能過着優裕的生活,主要是靠燒炭和養牛這兩項產業。
養牛是最近才新興的,至於燒炭,自古以來就是這個村莊主要謀生的生計。
八墓村外圍環繞着羣山,綿延至遙遠的鳥取縣,鬱郁蒼蒼的綠色山帶長着茂密的樟、橡等樹,這些都是燒炭不可或缺的材料,自古以來,此處生產的樟炭,在關西地區即頗負盛名。
另一項生計養牛,是近年來才開發晚現在反而成為比燒炭還要重要的財源。
這地區的牛又稱為千屋牛,無論作為耕牛或是肉牛,都頗具口碑,鄰近的新見牛市只要販售千屋牛,全國的牛販便立即聞風而來。
村中每户人家至少都會飼養五、六頭牛。
這些牛不一定全是伺主所有,有部份是村中有錢人家買了小牛寄放在伺主處,待小牛養大,出售後的利潤以一定比率和資方對分,如同農村中的地主與佃農之間的關係一般,如此累積下去,村民間貧富差距便非常懸殊。
八墓村裏的富豪有二户,首富是田治見,其次為野村。田治見的大宅位於村落的東邊,因此人稱東屋,野村家正好與其相對,稱為西屋。
然而,最令人毛骨驚然的,莫過於這村莊的名字一一八墓村。
對於生於斯,死於斯、代代世居於此村的村民而言,或許已經習以為常,但是外地人第一次聽到這個村名,多半會暗自思忖是否因為發生某些可怕的事件,才會如此命名。
沒鍺,確實如此,而事件開端就發生在距離現在三百八十多年前的永祿年間。
永祿九年七月六日,雲州富田城城主尼子義久向毛利元就投降,讓出月山城,然而有一位大將不肯降服,於是帶領七名手下逃出月山城。
根據傳説,當時一行人為了日後重整旗鼓捲上重來,動用三匹馬載運三千兩黃金,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昔,終於抵達這個位於深山野地的村莊。
純樸的村人們紛紛出來迎接八位流亡武士,窮鄉僻壤的樸實人情味讓武士們深感放心,以致於萌生在此地安頓的心理。
此外,村莊外圍綿延數里、層峯重疊的山脈到處都是棲身之處,萬一有狀況,還有鐘乳洞可以躲藏。
由於這一帶屬於石灰岩地質,步下溪谷,鐘乳洞隨處可見;甚至還有像迷官般的洞窟,至今尚未有人能夠潛入洞底一窺究竟。
討伐的敵兵若追趕至此,一旦武士們躲人鐘乳洞中,諒他們也莫可奈何。
八名武士最後決定在此地落腳,因此他們喬裝成當地的居民,開始從事燒炭等粗活。
經過了半年多,流亡武士們與村民之間和睦相處,彼此相安無事。
然而,就在這當兒,毛利的追乓日漸逼近,終於也踏入深山野地來了。
村人聽説流亡者的首領是尼子義久的重臣,一旦毛利的人發現村民收留他們,將來或許會招來大禍,於是村民們逐漸對自己的安危感到憂心。
此外,毛利提出的懸賞獎金相當令人垂涎,不過最令他們動心的就是那三匹馬載運的三千兩黃金。
村民們心想:就算毛利的人想追討這批黃金,只要堅稱不知情,一定能敷衍過去。
在那戰國亂世時代,即使是村民百姓,也略懂戰鬥的方法。
村民們一再的商議,最後決定於某日出其不意突擊流亡武士。
他們趁着所有武士都集中在山上燒炭的小屋時,先用枯草放火焚燒木屋的三面,阻斷武士的退路,再由身體強壯的年輕人拿着山刀、竹槍殺進沒着火的那面去。
流亡武士們突然遭逢來自於他們早已放鬆戒心的村民的攻擊,有如晴天霹靂,再加上遭受攻擊的地點是山上燒炭的小屋,身邊根本沒有可以防禦的武器,只好拿起柴刀、斧頭倉促應戰。
在這種危急時刻,縱使是身經百戰的武士,終究寡不敵眾,第一個人被砍倒,接着第二人……最後八個人全都死在村民的手中。
村民們砍下八個人的首級,放火燒了小屋,高唱凱歌揚長而去。
傳説八個首級都面露懊悔憤怒的神色,看過的人無不毛骨悚然,尤其是為首的武士表情更為淒厲。他在即將斷氣之前,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對天發誓,詛咒這個村落得到七世輪迴的報應。
憑着這八個首級,村民們很快就領到懸賞的獎金,但是最重要的三千兩黃金卻下落不明。村民們幾乎翻遍每一寸土地,挖開每一塊岩石,甚至深人溪谷尋找黃金,結果都無功而返。
更糟的是,在搜索黃金的過程中,還發生了許多不祥的怪事。
有人潛入鐘乳洞探尋,突然遭遇到落盤塌陷而被恬埋;有人打算挖開巖角時,倏然崖壁崩塌,失足跌落谷底而身受重傷,變成殘廢;還有人挖掘數根,結果在毫無預警之下,突然被倒塌的樹木壓死。
這一類的怪事接連不斷髮生,最後更發生令全村人民陷入極度恐怖的事件。
八位武士慘遭殺害之後大約半年,不知道什麼緣故,那一年村裏突然增加許多雷擊現象。
由於天空頻頻打雷,村人便聯想到可能是八武士心懷怨恨導致上天發怒,因而感到惴惴不安。
有一天,大地主田治見莊左衞門大宅內的杉樹遭到雷擊,整棵樹從中間被劈為兩半。
這位田治見莊左衞門就是當初主張襲擊流亡武士的發起人,事件之後,他的情緒極為不穩,經常發狂,令家人膽顫心驚。這次雷擊似乎對他造成很大的刺激,只見他撥起手邊的刀,見人就砍。
他砍倒兩、三個家中的僕役之後,衝出家門,只要遇見迎面而來的村人,二話不説,舉刀就殺,最後他逃人深山,自刎而死。
據説當時受傷的人數有十餘人,當場斃命的有七人,再加上莊左衞門,頃刻之間就有八個人死亡,這數目正好和含怨而死的八位武士相吻合。
人們為了安撫八位武士的靈魂,便將當時草草埋在亂葬崗的遺骸挖出,重新慎重地安葬八位死者,並將他們當成神明供奉。
這正是八墓村背後山丘上傳説有八墓神的來源,村落的名稱也緣自於此。
以上是有關八墓村自古流傳下來的故事。
然而歷史的軌跡總是一再重複。到了近代,一個窮鄉僻壤的村落髮生一件不幸事件,引得全國新聞媒體喧騰一時。
事件發生在大正八年,距離現在大約二十凡年。
當時人稱東屋的田治見家族的主人名叫要藏,年紀大約三十六歲,田治見家族從先祖莊左衞門以來,代代遺傳了瘋狂基因,要藏自少年時代起情緒就經常失控,個性也粗暴殘虐。
二十歲那一年與姬沙結婚,生下久彌、春代兩個小孩。
要藏很早就失去雙親,由兩位姑姑撫養成人。
事件發生的時候,田治見家裏除了要藏夫婦,十五歲的兒子久彌、八歲的女兒春代之外,還有剛才提到的兩位姑姑。
這兩位姑姑是雙胞胎,兩人一生都未婚,要藏的雙親去世後,田治見家便由兩位姑姑發號施令。
要藏有一位弟弟,過繼給要藏母親的孃家,困此從小就離開田治見家,姓氏也改為裏村。
事件發生的前兩、三年,已經有妻室、小孩的要藏,突然熱烈地愛慕一位牛販的女兒——鶴子,她的年紀只有十九歲,高等小學畢業,服務於郵局。
要藏是位生性殘暴、具有虐待狂的男人,他的熱情一旦點燃,使有如烈焰般燃燒不絕,終至爆發。
有一天,他在鶴子回家的路上等待,一見到鶴子走來,便強行將鶴子拉回家中的倉庫,以暴力強xx了鶴子,並將她囚禁在倉庫裏,成為要藏泄慾逞兇的小羊。
遭受淫虐的鶴子立即大聲哭喊求救,於是事情被驚愕萬分的姑姑和妻子發現,她們再三勸告要藏,然而冥頑不靈的他根本充耳不聞。
鶴子的雙親聞訊氣沖沖地趕來,哭着要求要藏放了女兒,也被他一口回絕。
經過周圍的人這番阻撓,要藏怒從中來,目露兇光,眼看就要瘋狂起來。
眾人深恐要藏情緒失控會釀成大禍,紛紛回頭説服鶴子給要弦作妾,否則別元他法,然而年輕貌美的鶴子當然不可能答應。儘管鶴子堅決不從,但是倉庫的鑰匙握在要藏的手中,只要他想到的時候,就開門進來,以暴力滿足他的獸性。
在得不到各方的援助之後,鶴子暗自思忖,與其整天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倉庫裏,不如暫時同意成為他的妾,這麼一來就可以離開倉庫,以後再慢慢想別的辦法。
於是鶴子透過雙親將她的決定轉告要藏。
要藏一聽樂不可支,立即將鶴子從倉庫放出來,安置在田治家的離館裏、並且送給她許多昂貴的和服、髮飾,而且寸步不離,整日纏着她,愛撫她的肉體。
要藏的情慾像永元止盡的深淵,不是一般女孩子所能承受得了。
鶴子忍無可忍,幾度逃離他,結果卻刺激他再度發狂,向無辜的人動粗。
村人非常恐懼,紛紛向鶴子哭訴,最後鶴子只好被迫又回到要藏的身邊。
就在這來回折騰之間,鶴子懷孕了,不久產下一名男孩,要藏大喜,將小孩命名為辰彌。
小孩出生之後,鶴子還是經常抱着小孩離家出走,因為要藏的情慾不但有增無減,他還認為鶴子生了小孩之後,就是完全屬於自己的女人,因此對鶴子的求愛更顯瘋狂。
過了不久,村人們終於發現屢次使鶴子鼓起勇氣逃離要藏性凌虐的真正理由。
原來鶴子以前有一位山盟海誓的男友,名叫龜井陽一,是位小學的訓導老師。
由於他是從別的地方調過來的,對這地區的地質非常感興趣,經常外出探勘鐘乳洞,兩人常因此利用尚不為人知的鐘乳洞穴偷偷幽會,因此他們的戀情一直保密得很好。
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事情終於校人發現了,在閉鎖的農村裏,村人們閃來無事最喜歡説長道短,當他們逐漸明瞭鶴子和龜井過去的戀情之後,更繪聲繪影地傳説辰彌的出身有問題。
“辰彌不是田治見少爺的小孩,是龜井的小孩。”
鄉村小鎮的風言蜚語,不假時日便傳進要藏的耳朵。性格強烈的要藏,愛的時候像熊熊的烈火,相對的,嫉妒之心也非常人所能比擬。
他一把抓住鶴子的頭髮,將她毒打一頓,再將她剝光身子,用冷水潑灑。
不僅如此,還將平日幾乎含在嘴裏嬌寵的辰彌脱光衣服,用燒紅了的鐵筷燙他的背和大腿。
(再這樣下去,不但自己會死在要藏的手裏,恐怕連小孩都會被殺掉。)
鶴子越想越害怕,於是下定決心再度抱着孩子離家出走。
她躲在孃家兩、三天之後,間接從旁人口中聽到要藏對她的離去非常憤怒,心中更生恐懼,於是又逃離孃家,躲藏在姬路的親戚家中。
鶴子高去的四、五天之內,要藏不斷地喝酒靜靜等待鶴子回來。過去鶴子只要離家兩、三天之後,總是會由雙親或是村裏的代表帶回來向他道歉。
然而這次五天、十天都過去了,鶴子依然不回來,這時,要藏的焦躁逐漸轉變為瘋狂,兩位姑姑和妻子都不敢靠近他,甚至連村人見到他都不敢吭一聲。
最後要藏瘋狂的舉動終於爆發了。
那是晚春時節,一個還需要火爐取暖的四月下旬的深夜。
村民們突然被意外的槍聲和淒厲的哀叫聲驚醒。
槍聲不只一響而已,停頓了一會,又連續傳來二三聲哀叫、悲嗚、求救的聲音逐漸大聲起來,村民們紛紛衝出門外探究發生什麼事情。
只見一位瘋狂的男子迎面奔來,他穿着一件立領上衣,腿上綁着綁腿,腳蹬草鞋,頭纏白布,白布上還綁着兩支像牛角一樣亮着燈光的手電筒,胸前掛着一個煤油燈,腰間插着一把日本刀,單手持着獵槍。
村人見狀不禁嚇昏了,不,應該説他們還來不及反應之前,男人手中的獵槍已經噴出火花,當場將來人擊斃。
這個男人就是要藏。
他就是以這身裝扮一刀將妻子砍死,而後像一頭喪心病狂的野獸般衝出家門。
他總算有一丁點良知,沒有傷及兩位姑姑和小孩,然而被他撞見的無辜村民不是被砍死,就是被擊斃。
後來經過調查,有的人家聽見外面的敲門聲,不明就裏地將門打開,就突然遭到槍擊斃命;還有某對新婚夫婦才剛入睡,窗户被撬開一寸,伸進一管槍口,先是擊斃新郎,接着又一發打死從夢中驚醒的新娘;更令人扼腕的是新娘與要藏沒有絲毫瓜葛,她剛從十里之外的村莊嫁到此地。
要藏到處行兇,直到黎明將屆時分寸逃進深山,結束了恐怖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附近接到快報的各村鎮記者和警官趕來時,八墓村已經遍地血腥,慘不忍睹,幾乎到處都可以聽到瀕死的呻吟和微弱的呼救聲。
當時被要藏攻擊成輕重傷的村民不計其數,當場死亡的有三十二人。這真是一件慘絕人寰的事件,也是世界犯罪史上少見的案例。
非但如此,逃人深山的重犯要藏從此行蹤成謎。由警官、消防隊員,還有村裏的年輕人所組成的自衞團,連續數月搜遍了附近的羣山和地底的鐘乳洞,依然找不到他的下落。
當事情發生後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人們逐漸趨於平靜時,仍有人發現許多證據顯示要藏還活着。
村民們經常發現有牛隻被射殺,身上的肉被橫切縱剖,殘骸周圍留有取火烤肉的痕跡。
因為村裏的牛隻整個冬天都被關在牛欄裏,到了春天才野放到山坡上,放養的牛隻隨意吃野草,從這個山頭漫步到另一個山頭,有時候還會越過縣界到鳥取縣。這些牛隻經過一個月或半個月的放牧後,因為需要鹽份,便會自動下山回到飼主的家裏。
由此可知,逃往深山的要藏不但沒有自殺,甚至還有非常堅強的求生意志,這又燃起村人新的恐懼。
要藏的行蹤現在依然無從得知,他潛入深山已二十餘年,依據常識判斷,他不可能恬這麼久,但是有為數不少的村人仍堅持他還活着,而且所提出的證據相當牽強。
那時,被要藏當場擊斃的有三十二個人,三十二的數字正好是八的倍數,換言之,就是每位八墓神均追索四個犧牲者,如果要藏死了,犧牲者就多出一個,所以有些人認為要藏還活着。
“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一次是田治見的先祖莊左衞門系人事件,犧牲了八個人;要藏是第二次,犧牲了三十二個人。不知何時還會再來一次,如果有,定會發生比這回更恐怖的事件。
直到現在,八墓村的小孩如果不聽話,父母親只要恐嚇説:“頭上長角的鬼來了!”小孩的腦海馬上浮現出白色頭巾上綁着兩支手電筒,胸前掛着煤油燈,腰問插着一把日本刀,單手持獵槍的惡鬼,霎時停止哭泣,事實上,這也是八墓村民永遠的噩夢。
那些直接違逆要藏的人,經過這次浩劫,下場又如何呢?很不可思議的,當時與事件有關的人,都陰錯陽差逃過一劫,死傷的都是與事件無關的第三者。
要藏最為憎恨的人首推訓導老師龜井陽一。那天晚上,他到鄰村與一位和尚下棋,所以沒有遭到危難。也許他對自己無端殃及無辜的村人感到自責,所以事件發生之後,旋即請調到某個遙遠的小學去。
其次是鶴子的雙親。當他們一聽到騷動,馬上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隨即鑽進稻草堆裏躲藏,因此毫髮無傷。
再來就是引起這次騷動的主角鶴子母子。先前她已帶着兒子避難到姬路的親戚家,逃過了一劫。事件之後,因為警方傳訊,鶴子曾經回到村莊,但是村人對她的怨恨很深。尤其那些失去父母或子女遭殺害的村民們,對她更是憎恨,他們認為當初鶴子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要藏身邊,就不會釀成如今的大禍,這件慘絕人寰的兇殺案都是她引發的!
還有另一個使她無法繼續留在此地的理由,是因為要藏或許還活着。因此警方的傳訊一結束,鶴子馬上抱着兩歲的兒子離開村落,從此失去音訊。
二十八年後,到了昭和二十X年,正如村裏的長輩所流傳的,事件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八墓村又接連發生詭異的兇殺事件。這次的事件和前兩次突發的瘋狂事件不一樣,案情波詭雲橘和撲朔迷離,沒有人知道真兇是誰。八墓村再次籠罩在陰森恐怖的氣氛之中!
故事即將正式開幕,讀者們或許會認為這段序章太冗長,但是我必須向讀者聲明,若不説明故事的來源,恐怕讀者們會看得一頭霧水。以下各位所讀的內容,是故事裏面一位重要關係人所記述的,至於我如何取得這本手札,由於與這篇故事無關,也就不在此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