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説蕭春山不知昏睡了多久,他大傷初愈,又經疲累激戰,自然睏倦。忽覺得手指上一冰,睜開眼來,林秋水正垂淚坐在牀頭,嘀嗒,又一顆淚珠滴在自己手背上。
林秋水見蕭春山轉醒,忙扭過面去,拭了淚。蕭春山知她心懷矜懼憂苦,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她左臂上的衣服破了一個孔,不經意中露出一朵梅花標誌。蕭春山問道:這朵梅花是什麼?林秋水連忙扯了扯衣服,將之遮住,道:什麼梅花?
蕭春山嘆道:既然你不願告訴我,就算了。林秋水聽他如此説,倒有些過意不去,道:我不是存心瞞你的,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這梅花的來歷,每次問師父,都叫我不要問,説我知道不好,還不許任何人發現。好了,我告訴你了,你答應我,別對任何人説。
蕭春山道:好,我答應你。林秋水點了點頭,因雪蓮丹已食完,虧得她身上帶有一朵天山雪蓮,便將其熬成一碗雪蓮湯給他喝,道:你的內功已恢復,喝下這碗湯,相信不出一日,你的骨傷就可痊癒。蕭春山只覺她的眼波中充滿了無限愛憐,他被一個女子這樣看着,心裏十分慌張。
林秋水用湯匙把湯攪得涼些,一邊攪一邊吹,正要喂他,蕭春山道:我,我自己來。他喝湯的手不由自主的抖動起來,一不小心就把湯弄潑了。
林秋水笑道:怎麼了,高手連湯也不會喝嗎?從他手上接過湯碗,當湯碗從他手裏遞給她時,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她細嫩的皮膚令他一陣觸電,彈了一下。
林秋水一勺一勺喂蕭春山喝湯,二人相距如此之近,她身上的幽香似比天山雪蓮還要清新,蕭春山不敢看她,喝一口,垂一下頭。林秋水問道:苦嗎?蕭春山嘴裏再苦總苦不到心裏去,道:不苦,偏勞你了。
林秋水擱下湯碗,幫他蓋上被子,當她的秀髮拂過他的臉龐時,一時間他竟有些恍惚,好像看到林若馨再世,自己孤苦一生,除了妻子,誰能這般細心的照顧自己?忍不住就想把她攬在懷裏。
他的手指微動,林秋水已立起了身子,道:好了,你休息吧。
蕭春山目送她離開,輕輕闔上雙眼。
林秋水出了冰壺洞,太陽越升越高了,近處的山林已被大火燒得光禿禿的,只有遠遠的森林被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命運機緘不測,教人無可奈何,她痴痴望着大山,雲谷鶴峯,奇峯林立,不時有云朵飄來,山不動不搖的矗立着,雲卻是來了一片又一片,雖然停留片刻,終究還是飄走了。
山,是在等待一片真正需要自己依靠的雲嗎?
林秋水正胡思亂想之際,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想什麼呢,這麼入迷?林秋水回首見是蕭春山,道:下面呆得久了,上來透口新鮮空氣罷了。你的傷好了?蕭春山道:是啊,你的雪蓮湯真是神藥。林秋水一笑,蕭春山道:別泄露我的身份,你師父知道了會不高興的。林秋水道:我會的,只要沒人認得你,我都不會説你是大魔頭。
蕭春山細細品味,好像她這話中深含着一層別的什麼意思,道:你肚子餓嗎?林秋水道:我不餓,不過,師父肯定餓了。蕭春山道:稍等我一下。言罷,已施展絕頂輕功,攀至谷上,如履平地一般,不到一炷香的光景,已打來不少水果,有蘋果、梨和烏梅。
林秋水笑道:好吃的東西倒不少。忽的眼前透出一陣異光,又聞得一股淡雅之香,蕭春山兩指一拈,原來,他還摘了一朵蘭花。
蘭花素稱天下第一香,更被尊為花中君子,成為超凡脱俗,高雅純潔的象徵。自古以來,就以其簡單樸素的形態,俊秀的風姿,文靜的氣質,剛柔兼備的秉性和在幽林亦自香的美德而贏得了人們的敬重。
他的腿管上濺了星星點點的稀泥,顯然,為了採這朵蘭花,他行了不少險路。
她怔怔的看着他,臉上神情甚是恍惚不定,盡是一片迷茫之色。
他把蘭花仔細插在她的雲髻上,她整個人更顯氣清、色清、神清、韻清。
她沒有拒絕,嘴唇翕動半晌,卻欲言又止。
蕭春山深深地看着她,只説了一句:只有它才佩你。
林秋水的臉上泛起醉酒酡紅,一副閉月羞花之態,輕撫髻上之花,心中越來越迷茫,眼前的這個人
大魔頭三個字,林秋水是再也叫不出口了,甚至已從記憶中消失,抽出一塊香巾,正欲替他揩揩汗,他已捧着水果,拿到泉下衝洗去了。
林秋水遐思之時,一隻毒蛇宛蜒行進,嗖嗖的響,她倏然發現,驚叫一聲:蛇呀!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毒蛇查覺有異,張嘴往她小腿上就是一口,蕭春山飛身上來,一把將毒蛇扭成兩截。
林秋水腿上麻木,站立不住,坐倒在地,冷汗直流。蕭春山駢指點了她腿上的委中穴,防止毒液上衝,捏住她的褲管,雙手一撕,發出嘶拉破裂之聲,露出羊脂般的小腿,更有一個黑瘀的咬痕。林秋水驚道:不,不要看!將手遮在腿上,她還是個黃花閨女,被男人粗魯的撕破褲管,看到自己的小腿,心中好難為情。
蕭春山道:你不要説話,我幫你吸出毒血。她只好將手拿開,蕭春山用嘴貼在她的傷口之上,吸一口血,吐一口血。他的舌頭温柔而滑膩,林秋水感到癢癢的,腿也抽筋似的顫抖了一下,他每舔一次,每吸一口,她的羞澀感就增加一分,心中亂鼓直敲,閉上眼睛,雙頰已變得藴紅。
漸漸的,黑血去盡,蕭春山扶着林秋水抬級而下,至瀑布之下,以泉水把傷口洗淨,按摩了幾下,讓血液循環,用乾淨布料把傷口包紮好。
蕭春山道:好了。雙龍雖然除去,但這裏的毒蛇依然很多,你以後要小心點。見她頭上的蘭花歪了,伸手幫她弄正,然後拿起一個蘋果,默默在泉水中搓洗。林秋水點了點頭,和蕭春山一起在泉下洗水果,她彷彿有好多話要説要問,卻一句也説不出來。
道陵師太咳嗽了幾聲,也亦轉醒,道:秋水,是你嗎?林秋水笑道:是我,我們正在洗水果,等下子你可有口福了?道陵師太聽到我們二字,為之一疑,道:他也在嗎?蕭春山道:師太,我在。
道陵師太問道:大俠怎麼稱呼?蕭春山第一次被人稱為大俠,而且是被仇人所稱,心中湧起一種説不出的滋味,想了想,回道:我叫無名。道陵師太道:咦,大俠為何無名?蕭春山道:我一生出來,就如同活在混沌之中,不懂世事,也不解世事,世間無一牽掛之人,也無一親友,故無名無姓。
道陵師太心中一動,道:大俠就是大俠,思維確實與常人殊異,你的嗓音好嘶啞,不知高齒幾何?蕭春山笑道:我不老,也許天生老成,給人以錯覺,現在還是個年輕小夥子呢。道陵師太笑道:糟老婆子看不見,見笑了。林秋水的唇畔也泛起一抹微笑,師父怎麼會誤以為他是老頭子?
道陵師太問道:我替你診脈時,試過你的功夫,你的內力非常深厚,竟然把我震開,不知從師是誰?蕭春山道:可能久居深山,服食奇果眾多,得以增長內力,少年時候又得緣一位異人傳授武功,他叫我不要透露他的姓名,還望師太見諒。道陵師太笑道:原來竟是兩個無名。肚子這時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林秋水笑道:早知道師父餓了,你看,這蘋果多水靈!遞給師父一個,道陵師太接過,又遞還給林秋水,道:你吃這個。林秋水笑道:我們手上還有。道陵師太道:你第一個遞給我的,一定是最紅最鮮的蘋果,你吃。
林秋水又推了回去,道:師父,還是你吃這個吧,你吃了它,讓病快快好起來。道陵師太道:聽話,你不吃,師父要生氣了。蕭春山向林秋水使了個眼色,道:師父之命,你就依了吧。接過蘋果,假意在空中晃了晃,道:師太,這個蘋果也不錯,你吃這個吧。
道陵師太笑了笑,接過蘋果,咬了一口,格外甜津爽口,留齒含香。她知道蕭春山並沒有換,臉上浮出一陣笑意,道:善人露和氣,兇人隱殺氣。雖然我看不見,但你的身子露出一派善良温和的氣息,我能感應得到,你的心靈很善良。蕭春山笑道:想不到師太雖然看不見,心靈卻如此純淨,能洞悉人心了。
道陵師太笑道:是啊,瞎了眼也好,能看到許多明眼人看不到的東西。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嗎?蕭春山道:嗯,以打獵為生。道陵師太道:你可曾娶妻?蕭春山道:荒野粗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道陵師太道:可曾想過?蕭春山笑道:可惜,沒有人願意要我。
道陵師太點了點頭,又問林秋水:妖龍死了沒?林秋水道:不知道啊,我們自從被吳清海打下來,就一直在這洞裏,上面似乎發生了許多事情。道陵師太道:也別管那妖龍了,大仇已報,希望你以後能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天山也好,哪裏都好。林秋水驚道:師父,你不是時常教導弟子,人活於世,要治於世嗎?
道陵師太搖了搖頭,道:誰能行走河邊而不濕鞋?江湖太為險惡,連華山派掌門都會為寶物變節,為師並不希望你涉身江湖,為所謂的大義拋頭顱、灑熱血,只希望你能一生幸福。一聽這話,林秋水的眼睛裏似有無數只小蟲子爬蠕,搔得難受,忍不住撫着師父之手,觸手僵硬,小蟲子頓時爬出了眼眶。
蕭春山道:貪婪是罪惡的源頭,他變成那樣,也不足為奇,多少所謂的名門正派,表面一套,背地一套。道陵師太笑道:你這句話的口氣,倒像極了一位大魔頭,呵呵。林秋水一驚,還以為師父發現了破綻,又見師父笑得心意融洽,才知道原來是一句玩笑。
蕭春山道:師太,我們到裏面去吧。道陵師太道:怎麼了?蕭春山道:外面的瀑布飛濺,濕氣、寒氣較大,你傷較重,實不宜多待。道陵師太笑道:你倒是個細心人,好吧,挪一腳也好。
三人舉着火把,向洞內行去,冰壺洞曲徑幽深,裏面卻有一石室,竟有一個骷髏靠着石壁,結着蛛網,也有些年月了。林秋水乍見之下,嚇了一跳,火把為之一閃。蕭春山將火把舉近,撥開蛛網,只見石壁之上刻有一排字,不禁念道:
詩情放,劍氣豪,英雄不把窮通較。江中斬蛟,雲間射鵰,席上揮毫。把兩輪日月翻來倒,亂世雄梟!
蕭春山念罷,不禁沉吟:這首詩好熟悉,好像有一個人經常在我耳邊沉吟,他是誰呢?
道陵師太聽得渾身發戰,道:秋水,你也找找看,還有沒有別的字?林秋水將火把圍着四壁搜尋,叫道:啊,這裏還有字。原來是一首七律詩:
冰簟銀牀夢不成,碧天如水夜雲輕。
雁聲遠過瀟湘去,十二樓中月自明。
時危兵草黃塵裏,目短江湖白髮前。
古往今來皆涕淚,斷腸分手各風煙。
林秋水唸了一遍,正自揣摩其意,道陵師太已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她看不見,便用手在石壁上撫mo摳弄,道:嗯,石質是堅硬的花崗岩,這些字入石三分,骨質冷峻,乃是用手指刻上去的,這世間能有如此功力之人,只有一個人!對林秋水道:這骷髏的服飾如何?
林秋水道:他穿一件青色長衫,不,應該是青白色長衫,可能這件衣衫洗得次數太多,都發白了。奇怪,他的手骨好長,將幾張紙箋捧在胸前。呀,他黑黑的眼眶瞪着我,好嚇人!師父,他到底是誰呀?
道陵師太越聽越是心驚,道:再找找看,還有沒有其它的字。林秋水道:四壁已經找完了,沒有字了。忽然叫道:師父,呀,地下也寫滿了字!道陵師太叫道:快念來!
林秋水道: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衞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劍神絕筆!
道陵師太身子猛的一彈,彈開石壁,大叫道:劍神,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蕭春山突聞劍神二字,腦海中亦是火花亂竄,煞時明白過來――師父!
他盯着骷髏,默唸道:師父,你離我而去,一晃十年,想不到竟在此地孤獨而死,徒兒無緣,連師父最後一面都未見到!
面對恩師的遺骨,他卻沒有行跪拜之禮,只是卓爾佇立,因為,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令他屈膝,這是王者與生俱有的氣質。
林秋水見蕭春山、師父的表情古怪,不禁問道:師父,劍神,他是什麼人?道陵師太唇角輕啓,讓思維在腦海中過濾一遍,緩緩説道:這劍神,真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説到他的事蹟,就算三天三夜也説不完。他是一位一生孤獨的劍客,浪跡天涯,只有一把寶劍與他相伴,天下間沒有人知道他真實的名字,只是,他的劍術出神入化,已臻神境,傳為天子之劍,凌駕於萬人之上,天下間,亦沒有人能擋得住他三劍。你可知道,他佩的是哪把劍嗎?
林秋水搖了搖頭,道陵師太道:正是碎心劍!
林秋水驚道:什麼,碎、碎心劍?那他道陵師太道: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不錯,他就是碎心劍客的師父!據傳劍神極為高傲,從不收徒,自遇到蕭春山,一個月之間竟然願意把一身的絕世本領傾囊傳授給他,甚至把碎心劍也留給了他,一個人離開了江湖,再也沒有露過面。
林秋水問道:碎心劍是劍神的聖寶,也是他唯一的朋友,為什麼會傳給碎心劍客?道陵師太道:劍神那時已不再需要劍了,人説練劍至極處,草木皆可為劍,而他連草木也不需要,他的手指就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劍,甚至他的眼睛也是劍,憑眼神就可殺人!林秋水驚忖道:憑眼神就可以殺人?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神,威嚴,可怕?!
道陵師太道:可惜蕭春山不自珍惜,反入魔道,成為天下英雄齒冷的殺人魔頭,劍神一脈再無傳人,後人都是一陣挽惜,真不知道劍神當年是一時糊塗還是看上了蕭春山哪一點?
林秋水喃喃道:原來蕭春山的師父竟然是劍神一言方盡,偷偷瞄了一眼蕭春山,只見他負手而立,雙目如一泓清水,不知在想着什麼。
道陵師太道:碎心劍乃劍神所創,當年,他用慣了天下的神兵利器,卻無一把劍能合其心意,便取了珠穆朗瑪峯峯頂之上的九百九十九片奇魄寒冰,拼結在一起。天山的瑤池曾是天上王母娘娘的沐浴池,湖水清澈碧透,晶瑩如玉,乃是煉劍的上佳之所。他便將雛劍泡至瑤池之中,使童男童女三百人圍坐瑤池祈禱,將至純之氣傳至劍身。他還虔敬地將自己的頭髮,指甲剪下,投入瑤池,以應人劍合一。歷經九九歸一,煉就了那把碎心劍。按照常理來説,鑄劍本應在洪爐之中,可碎心劍卻在世間極寒之地鑄就,寒鋒一出,全天下的寶劍都為之顫抖,代表臣服於它,武林中人奔走相告,莫不愕然,碎心劍的誕生,成為當年武林中最大的盛事。干將、莫邪、龍泉、太阿、純鈞、湛盧、魚腸、巨闕等神劍,都變得如糞土一般,不值得一提。有一天,碎心劍突然大放劍氣,離開劍鞘,象雲一樣飛出天外,龍蛇一般上下飛舞,遨翔天際之間。劍神佩劍渡河,忽然碎心劍從腰間飛出來躍入水中,他趕忙叫人打撈,
卻見兩條數丈長、一黑一白的雙龍在水中游戲,也許是碎心劍剛殺了人、染了血,感到身上很髒,便自己飛到河中洗個澡罷,不一刻,飛回其手,猶自龍吟不已。
道陵師太所指的瑤池,也就是後來的天池,傳説數千年前穆天子曾在天池畔與西王母歡筵歌,留下千古佳話,為此湖贏得瑤池美稱。天池一名來自清代乾隆四十八年,烏魯木齊都統明亮的題《靈山天池統鑿水渠碑記》。
林秋水道:如此舉世無雙的神劍,難怪那麼多江湖豪客都要將它據為己有。想到此劍乃在故鄉天山的瑤池煉就,不禁神馳以往,瑤池背靠天山第二高峯――博格達峯,山峯終年積雪,一望如銀妝素裹。清澈的湖水、皚皚的雪峯和葱蘢挺拔的雲松林,湖光山色渾然一體,構成了瑤池獨特迷人的景色。盛夏天氣,瑤池温度低,是避暑佳地。小時候,她站在湖邊,數着淺水底的鵝卵石,可是張天德的身影卻冒了出來,總是纏着自己不放。
想到此,林秋水提起的心又沉了下去,問道:師父,我們天山派卻怎能充許一個外人擅用瑤池聖地?道陵師太道:其實,劍神與我天山派卻是大有淵源。蕭春山突然接口道:這件事,我亦有耳聞,天山派的天絕老人年輕的時候,據説美豔無雙,追求她的公子俠士可以從天山頂排到天山尾,可她只仰幕一個人,就是劍神。天下美人愛英雄,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可惜劍神自認為飄浮不定,性格孤僻,肩負不了照顧他人的責任,拒絕了天絕老人的愛慕之情。我猜想他們兩人之間決非傳言中那麼簡單,到底有什麼感情糾葛,就不得而知了。
道陵師太道:想不到無名大俠久居深山,對此江湖軼事也頗有了解。對林秋水道:看看劍神的姿態為何,身上可有什麼信物?
林秋水查探一番,道:劍神枯坐着,雙手捧着幾張紙箋,上面一定有些秘密。蕭春山道:他將紙箋緊緊捧在胸前,連死都不肯放手,對他來説,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物件,我們又何必要紙箋和他分開呢?林秋水道:是啊,他既然不願讓別人知道,還是讓這個秘密永遠成為秘密吧。
道陵師太嘆了一聲,似乎追憶着遙遠的過去,緩緩説道:無名大俠説得很對,劍神喜歡的女人的確只有我師父天絕老人一個,她的本名叫呂倩,她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得而知。只是知道,呂倩年少成名,二十多歲已掌教天山派,劍神因一事與她分開,臨行時對她説,他會回來的,約好兩人在天山山脈西段、那拉提山北麓奎克烏蘇達坂之下石林相晤。呂倩遵守諾言,每日痴痴守在石林,等了一天又一天,盼了一年又一年,每日只是對着光怪陸離的石塊發呆,我那時還小,總聽她喃喃念着一首七律詩,就是石壁上的這首,我當時只是感到詩情悲哀,卻不明白詩中藴意。有時候,天空下着大雨,她卻甘心淋雨,在雨中一動不動,頭髮散亂,衣服零亂,瘋子一樣,混在臉上的也不知是雨還是淚?我不明白,就問師姐,師姐也是不明白,説不明白掌門為什麼這麼傻,只是都暗暗吞淚,知道掌門脾氣暴戾,沒有一個人敢勸。時光如梭,一晃已過二十年,可劍神還是沒有出現,唉,果然是古往今來皆涕淚,斷腸分手各風煙。這時的呂倩雖然只有四十多歲,看起來卻竟似六十歲的垂暮老人,她的頭髮皆白,心已經守成了石頭,自號天絕老人。一個女人最忌諱老字,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卻自稱老人,可知其心之苦悲。天絕,天絕,一切都在天命掌握中,蒼天要絕她的情,她又能如何?從此師父性情大變,見不得世間痴情男女成雙成對,對弟子也是嚴加管束,斷其七情六慾,一發現弟子有戀愛傾向,重則賜死,輕則逐出師門。
林秋水聽了這段故事,突然間好想哭,問道:師父,你也是那時被逼出家的嗎?道陵師太苦笑道:逼我的人,何止天絕老人一個,那個人,才是真正令我心灰意冷的人説到此,眼中一陣迷茫。林秋水又驚又奇,好想探問,卻又不敢開口,只盼着師父會説,可師父卻一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