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性蜘蛛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九日凌晨一點半左右開始挖掘墳墓,差不多在凌晨兩點多的時候結束。
挖掘這兩個不大的墳墓會耗掉半個鐘頭,主要是因為天空不斷下着大雨。也由於這場大雨下個不停,到處都傳出災情,刑部島的鋸子山山麓、隱亡谷的溪邊都發生好幾處坍方。
要在這樣的豪雨中挖掘墳墓,實在相當困難,挖好的坑洞一下子就積滿雨水,光是清除積水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加上從坑洞裏挖掘出來的土堆很快又在大雨的沖刷下掉入洞穴裏,挖掘工人必須不斷重複挖掘、清除積水,因此耗費了不少時間。
大約經過半個鐘頭,這兩副棺木終於從墓穴中挖掘出來。由於當時在這兩副棺上釘上釘子的是吉太郎,因此拔除釘子的工作還是請吉太郎來進行。
吉太郎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根一根地拔掉棺木上的釘子,警方特別下令將夜間照明的燈光全部集中在這兩具棺木上。
吉太郎首先掀開刑部守衞的棺木,然而裏面依然只躺着他的遺體,跟昨天下葬的情形沒有兩樣。
“廣瀨主任,你看清楚了,這裏面並沒有異狀,真帆也不在這裏。”
面對村長一臉怒容的樣子,廣瀨警官只是淡淡他説:
“吉太郎,對不起,麻煩你把守衞先生的遺體移到外面來,真帆説不定就在遺體的下面。”
“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事!”
村長這下子是真的發火了。
吉太郎則依言抱起刑部守衞的遺體,一語不發地將遺體移到棺木外面。
可是棺木裏只有一大堆花束,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藤田,看仔細了,是你提議要挖開墳墓的。”
站在廣瀨警官身後的騰田刑警聞言,立刻吐着熱氣道:
“嗯……是我提議的,可是這場賭局現在還不算失敗,因為還有一副棺木沒打開。”
他依舊相當堅持自己的看法。
於是廣瀨警官順着藤田刑警的説詞接着説:
“既然這樣,吉太郎,麻煩你再打開片帆的棺木。”
廣瀨警官一面下達命令,一面偷偷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錶,希望能儘量拖延一點時間。
吉太郎斜眼看了廣瀨警官一眼,才把抱在手上的遺體放進棺木中。由於棺蓋還沒有蓋上,浸泡在雨水中的遺體不斷地被雨水淋着。
“吉太郎,快點蓋上棺蓋!就算是再怎麼十惡不赦的人,死後也不該被人這樣糟蹋。唉!他實在是太可憐了。”
這是刑部大膳頭一次指責刑部守衞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大概是因為他對刑部守衞生前胡作非為,死後還留下一堆爛攤子感到大傷腦筋吧!
此刻,澄子和玉江的臉上除了露出害怕的神情之外,實在看不出一絲哀痛之情,即使她們看見刑部守衞的遺體被人像扔行李似地裝進棺木中,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等到刑部守衞的棺蓋蓋上後,吉太郎便站在片帆的棺木旁把釘子一根一根地拔起,然後掀開棺蓋。
當棺蓋被掀起的那一剎那,在場三位女性全部把臉轉開,因為棺木裏的那具遺體早已被破壞得慘不忍睹了。
這次不等廣瀨警官下達命令,吉太郎逞自撥開鮮花,把手伸進棺木中將片帆的遺體抱出棺木。
棺木裏面只有許多散落的花瓣,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怎麼樣?廣瀨主任,現在所有的疑慮都澄清了吧!那麼這個責王應該由誰來負呢?”
村長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可是廣瀨警官的表情卻出乎意料也平靜。
“我是這個事件的負責人,當然由我來負責,對了,吉太郎,辛苦爾了,麻煩你把這副棺木葬回原來的墓穴裏。”
“可是……”
藤田刑警還是不死心。
“我認為真帆的屍體就埋在棺木裏,或者跟着棺木一起被埋葬在墓穴中。”
藤田刑警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他説完這句話後,兩眼盯着已經挖開的兩個墓穴看了許久,只苦於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警察大哥,你是不是在想應該把墓穴再挖深一點呢?哼!傻事做一次就夠了,難道還需要一做再做嗎?”
在村長一番奚落之後,刑部大膳也開口説:
“廣瀨主任,金田一先生到哪裏去了?為什麼不見他的人影呢?”
“哎呀!他這個人啊……”
廣瀨警官若無其事他説:
“昨天深夜他突然説肚子痛,加上雨勢又這麼大,所以他乾脆把一切交給我處理,先回地藏平越智先生的家了。”
“哼!真是個沒有責任感的傢伙!”
村長憤憤不平地説。
“今晚這事他應該負起一部分責任,況且,大家在這裏頂着風雨就是為了找尋真帆的下落,結果他卻鬧肚子疼。”
“不,他其實不需要負任何責任的,因為金田一先生對挖墳這件事也表現得不怎麼積極。”
廣瀨警官説完,回頭對着媒體採訪人員説:
“各位,一如你們剛才所看到的,這次挖墳並沒有任何收穫,不過請各位放心,只要是有可能的地方,我們搜查小組一定會全力以赴去搜尋。那麼,今天晚上的行動就到此為止,目前沒有其他消息可以跟大家報告。”
儘管媒體採訪人員滿腹牢騷,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打道回府了。
此時豪雨已經移向山的另一頭,雨勢減緩許多,吉太郎和幾名工人一起把兩具棺木放進墓穴裏,再把土覆蓋在棺本上,將屍體重新下葬。
原先看熱鬧的人羣見到這樣的結果便一鬨而散,各自回家去。
等人羣紛紛離去後,廣瀨警官立刻召集手下的六名員警。
“各位,辛苦了,今天晚上我們的任務算是徹底失敗。不過,在搜查的過程中本來就經常會遇見這類狀況,請各位千萬不要灰心,繼續努力。對了,藤田,今天晚上你跟我就睡在刑部神社吧!”
説完,廣瀨警官便帶着員警離去。
“‘錨屋’的叔公,還有新在家大哥……”
巴御寮人叫喚着刑部大膳和村長。
“你們請回吧!順便把這兩位御寮人一塊兒帶回去。”
“兩位御寮人也跟我們一塊兒回去?御寮人,難道你不走嗎?”
“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尤其是剛才看見神主的遺體,更讓我覺得罪孽深重。叔公,你説的對,人都死了,不應該讓他泡在水裏,而我也不該在神主一過世,就為了爭財產的事和大家反目。總之,今天晚上我要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所以叔公,麻煩你帶她們兩位回新在家住一晚吧!”
“好吧!關於分家產的事情,你再仔細想想也好。”
村長趕緊表示意見,因為他已經快被這三個爭奪財產的女人煩死了。
事實上,他之所以能坐上村長的寶座完全是刑部大膳在他背後撐腰。如今刑部大膳的財產都快被刑部守衞敗光了,他當然不願見到刑部大膳再為守衞浪費一分錢。
“是的,新在家大哥,剛才我就已經覺悟了,關於我自己的行為,我感到非常羞愧,況且神主生前受到澄子和玉江不少照顧,我分一些家產給她們也是應該的。對了,我突然有個想法……”
“御寮人,你有什麼樣的想法?”
“就是那把神箭啊!”
“神箭?你是指黃金神箭嗎?”
刑部大膳插嘴説道。
“是的,叔公,那把黃金神箭雖然目前被警方扣押,但是等一切調查清楚後,警方就會把神箭還給我們。”
“嗯,那畢竟是你名下的財產……”
“我不想再見到那把奪走神主性命的神箭,因此,我想把它送給澄子和玉江。”
澄子和玉江都知道黃金神箭的價值不菲,因此一聽到巴御寮人這麼説,立刻點頭答應。
“那麼,今天晚上你們就去‘錨屋’休息一晚吧!”
“好的,謝謝你。”
澄子和玉江點着頭説。
“可是……御寮人,你一個人沒有間題嗎?”
“我怎麼會是一個人?我還有真帆啊!那個孩子説不定已經回家了,再説刑警們也在神社裏,我沒什麼好害怕的。對了,阿吉……”
巴御寮人叫喚在墓穴那邊填土的吉太郎。
“御寮人,什麼事?”
由於巴御寮人很少在外人面前叫吉太郎,因此吉太郎顯得有些吃驚。
但是御寮人不以為意,繼續説:
“你今天晚上有何打算?要回神社嗎?”
“不,我打算等這裏的事情處理好就回小磯休息。”
“嗯,這樣也好。”
“那麼我們先走了,御寮人,你自己要留意一點。”
刑部大膳揮揮手説道。
“是,我立刻就回神社。”
於是刑部大膳和村長帶着澄子、玉江走下地藏扳,而巴御寮人則一個人爬土地藏嶺回刑部神社,只剩下吉太郎和數名工作人員在填埋棺木。
雨已經漸漸停歇,天氣也開始好轉,不過等兩座墳墓完全修復時,已經是九日凌晨三點鐘。
“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你也早點休息。”
當三架夜間照明設備關掉電源後,漆黑的墓園裏只看得見幾個發光的手電筒。
吉太郎出了墓園,往下走到通往地藏平的岔路時,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再度爬上地藏坂。
他一邊用手電筒照向自己的腳下,一邊朝隱亡谷的方向走去。
平日幾乎沒什麼流水的隱亡谷;今天由於下過一場大雨,倒是可以聽見淙淙的流水聲。
吉太郎聽着左邊傳來的流水聲,快步跑向谷底。
儘管一路上都發生坍方,可是吉太郎並不在意,他毫不猶豫地跨過坍方的土石堆,繼續朝下游奔馳。
“哼!龍平這傢伙……”
他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心中宛如正在淌血一般。
(勝利者究竟是誰?)
他經常這樣問自己。
不過通常吉太郎會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勝利者,因為他已經抱着美麗的巴御寮人二十幾個年頭了。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一團黑色的疑惑開始在他的腦海中凝聚。
(我會不會只是龍平的替身?)
這樣的疑惑壓得吉太郎喘不過氣來,也帶給他極度強烈的挫折感。
雖然他從小就覺得自己不如越智龍平,但這份挫折感並不全然來自幾時的記憶。
每當他和巴御寮人翻雲覆雨、亢奮不已的那一瞬間,巴御寮人總會脱口喊出“龍平”的名字,頓時讓吉太郎像是泄了氣的汽球一般。
可是他不會因此就放棄,巴御寮人越是叫着越智龍平的名字,他就越把巴御寮人緊緊擁在懷中,直到她改口叫:“阿吉、阿吉……”
不知道是不是吉太郎的作法奏效,巴御寮人已經有好一陣子不再喊越智龍平的名字。不過最近越智龍平的名字頻頻出現在刑部島上,就像是島上的救世主一般,這使得巴御寮人又故態復萌了。
吉人郎因此又開始產生嚴重的挫折感。
(我究竟是不是龍平的替代品?)
雖然吉太郎和越智龍平的面貌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但無論是寬厚的肩膀、結實的胸膛或彈性極佳的腰力,吉太郎幾乎都跟越智龍平不分軒侄。因此,只要巴御寮人閉上眼睛抱着吉太郎,藉由肌膚與肌膚的觸感來感受他,根本無法辨別她抱着的究竟是越智龍平還是吉太郎。
至於神樂太夫松若、收藥錢的荒木清吉,還有來自淡路的玩偶師傅都一樣,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副寬厚的肩膀、結實的胸膛和彈性極佳的腰力,當他們發出男性亢奮的吼叫聲時,就會讓巴御寮人亢奮不已。
她像雌性蜘蛛一般啃食着男人,並在極度興奮的那一瞬間咬斷他們的舌頭,送他們上西天。
(哼!每個男人都是在紅蓮洞裏結束他們寶貴的性命,而且總是由我負責善後……就連今年春天才造訪刑部島的男人——青木也遭遇相同的命運。)
當時巴御寮人不但在本家命名的“星光大殿”裏和青木翻雲覆雨,事後還帶他到神聖的祭壇,把過去的種種罪孽全部告訴他。
青木本來因為害怕而想逃走,沒想到卻遇上吉太郎從暗處跳出來,抓了一塊岩石朝他的後腦部猛擊,等他失去知覺後,又把他從紅蓮洞拖到千疊敷,往落難淵扔下去。
(原本我以為這樣是最佳的作法,沒想到卻惹來御寮人一頓數落。她一直責問我,為什麼不留下那個男人的屍骨來祭拜太郎丸和吹郎丸?
是的,太郎丸、吹郎丸……
所有罪孽都起因於這對身體相連的雙胞胎。
自從御寮人生下這對世上最畸形的雙胞胎,並用枕頭悶死他們之後,她的行為舉止就逐漸偏離常軌,不但將原本應該葬在逃難地的嬰兒骨骸藏在行李中帶回來,還為這兩個孩子取名為“太郎丸”和“吹郎丸”。
哼!讓太郎丸和吹郎丸永遠保持現在的模樣,當然是出自我這雙巧手的傑作,而代價就是女人的身體……)
吉太郎的腦袋一片混亂,最後竟像夢遊患音般叫着:
“本家這傢伙!龍平……哼!”
他一面叫着,一面在黑暗中狂奔。
三十分鐘後,吉太郎回到位於小磯的住家,可是他待不到五分鐘,便又從後門悄悄走出去。
這回他換上一身重裝備,不但將彈帶纏繞在腹部,刀套掛在腰際,左手更握着一把獵槍,獵槍裏已經裝滿子彈。
就像七日那天一般,他開始馬不停蹄地登上小屋後面那座山。
“本家這傢伙!龍平……哼!”
在喘息聲中,他仍不斷地發出含糊的怒吼……
驚弓之鳥
巴御寮人和大家分手後,獨自一人回到刑部神社。
她先是看了看四周,並站在走廊上側耳傾聽。
接着她像是想起一件事情,出聲喊道:
“真帆,你回來了嗎?”
儘管她大聲叫喚着,卻不期待會有任何回應。
她就這樣一直站在走廊上,像在思考事情似的。過了半晌,她快步往左轉,毫不猶豫地登上拜殿的階梯。
拜殿裏面相當暗,在手電筒燈光的照射下,觸目所及可説是空無一物,除了靜謐之外還是靜謐,可是巴御寮人已經看見她想看的東西了。
(哼!那個長滿絡腮鬍的男人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死得這麼滑稽,就像一個巨大的烤肉串般懸吊在內陣的窗户上。
這可恨的男人!即使大卸八塊都不足以發泄我心中的恨意!)
巴御寮人咬牙切齒地想着。
刑部守衞不但以巴御寮人年輕時犯下的過錯為藉口在外面吃喝嫖賭,甚至不斷揮霍刑部神社的財產,最後還想動“錨屋”的歪腦筋。
最讓巴御寮人無法接受的是澄子和玉江的存在,這無疑嚴重打擊了她的自尊心。
(哼!他自己放蕩不羈也就算了,竟然還想把我賣給越智龍平!)
巴御寮人永遠也忘不了當時刑部守衞這麼對她説:
“喂,我説你實在是命好!越智先生現在是大富翁,你瞧瞧,光是這把神箭就不止幾百萬,哦,不……説不定值幾千千萬哩!人家可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答應把它捐給刑部神社,老實説,他會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你。
唉!初戀情人總是讓人難以忘懷,別説他忘不了你,你應該也忘不掉他吧!我想你之所以會跟吉太郎在一塊兒廝混,只不過是想找個龍平的替身,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當吉太郎的名字從刑部守衞口中説出來的那一瞬間,巴御寮人心中那把無名火同時被點燃了。
可是刑部守衞一點都沒察覺這句話在巴御寮人心中所造成的震撼,他極盡所能地賣弄各種淫穢的言詞來形容巴御寮人和吉太郎之間的關係;加上他説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麼地正確,彷彿曾親眼目睹巴御寮人和吉太郎之間的不軌行為似的,這讓他心中的怒火越燒越烈。
最後,他以一句話做總結——
“用替代品的日子也該結束了,這回就讓如假包換的龍平緊緊地擁抱你,吻遍你全身的每一寸肌膚吧!”
刑部守衞説完,還得意地從懷中拿出離婚協議書。
“現在你只要在這張離婚協議書上簽名、蓋章就算了事。我想,這麼做對你對我都是好事一樁。”
他從頭到尾就相信巴御寮人一定會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蓋章,如此的自信不由得讓巴御寮人更加光火。
“守衞,你話説完了嗎?那麼請讓我看看那把神箭,我想知道它究竟有多重。”
“哈哈……你就拿起來看看吧!它可是跟你等值的神箭,很重哦!”
巴御寮人一接過黃金神箭,立刻發現它的確相當重,但是她仍假裝在欣賞肥玩着,手握住箭柄,上下晃動了兩三次,接着突然喊道:
“啊!守衞,那是什麼!”
“有什麼東西嗎?”
“哎呀!那東西好危險哪!”
“什麼東西好危險?”
就在刑部守衞轉頭的空檔,巴御寮人的右手緊握住神箭,往他的背上用力一戳。
刑部守衞還來不及喊救命,便趴倒在內陣的地板上。
巴御寮人一個箭步衝上去,坐在刑部守衞的背上,雙手緊握住神箭的箭尾,想把整支神箭插入他的身體。
不久,黃金神箭終於刺進刑部守衞的身體好長一截,原本在地上抓來抓去的刑部守衞不再掙扎了,只見他整個人癱在地板上,體內流出一點血水。
巴御寮人雖然滿臉通紅,呼吸急促,可是一點也不驚惶失措。她冷冷地看着刑部守衞的屍首,然後拿出一條手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把黃金神箭,以免在命案現場中留下自己的指紋。
接下來,她不慌不忙地將離婚協議書收進自己的口袋裏,等臉上的怒容散去後,才假裝若無其事地走出內陣。
儘管她犯下如此嚴重的殺人罪行,巴御寮人依舊十分鎮定地離開現場,因為她相信吉太郎一定會想辦法替她善後,就像當初她殺害松若、荒木清吉,以及玩偶師傅之後,也都是吉太郎善解人意地為她收拾殘局。
她相信刑部守衞這次會被人刺成烤肉串的模樣,一定是吉太郎在幫她掩飾罪行,即使如此,她對吉太郎仍然沒有一點感激之情。在巴御寮人的心目中,吉太郎只不過是她的奴隸,他為她做的一切,全是奴隸應該為主人做的事情。
從小就是刑部神社掌上明珠的巴御寮人,受到的恩寵何止千萬,因此她從不懂得心存感激、尊重他人,她只知道自己的美貌是可以征服一切的武器,只要她多拋幾個媚眼,根本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現在是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九日凌晨三點,巴御寮人的心中充滿焦躁不安的思緒。
(為什麼警方會做這項毫無意義的挖墳工作呢?尤其越智龍平和金田一耕助都沒有參加挖墳的工作,這究竟代表什麼呢?)
如今巴御寮人在意的不是越智龍平,而是金田一耕助的動向,她知道那個男人絕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想到這裏,巴御寮人立刻快步走下拜殿,準備回到社務所。可是,當她看見走廊正面的階梯時,卻突然停下腳步。
走廊正面的階梯通往會議室,案發之後,七位神樂太夫就一直住在會議室裏。如今階梯盡頭的那扇門微微開啓,屋裏好像沒有人。
(奇怪了,這些人沒有參與挖墳墓的工作,也不在會議室裏,那麼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巴御寮人不解地站在階梯下面,豎起耳朵傾聽。
(有七個神樂太夫,可是裏面卻沒有傳出任何説話聲,就連衣服相互摩擦的聲音都聽不見,這真的很奇怪……)
巴御寮人悄悄地踏上階梯,從敞開的門縫往裏面瞧,發現偌大的房間裏只有幾盞燈亮晃晃地照着,卻沒有人在裏面。
對巴御寮人來説,還有什麼比眼前這樣的氣氛更令人感到不安呢?
那份幾乎要啃噬掉她整個人的焦躁感再度湧上心頭。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她沒命地衝下階梯,跑回自己的房間,企圖找尋一點安全感,可是家裏的寂寥氣氛仍不斷讓她打從心底感到不安和恐懼。
“真帆,你怎麼還不回家?你究竟上哪兒去了?”
巴御寮人喃喃自語着,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聽到一陣説話聲。
她整個人彈起來,神經質地環顧着四周。
(咦?家裏應該沒有半個人在,但是説話聲為什麼一直持續着?)
很快的,巴御寮人注意到聲音是從遮雨窗外面傳過來的,她靜靜地拆掉一塊板子,並關掉屋內的照明設備。
果然,聲音又比先前大了一些,而且她一下子就判斷出這些聲音是從後面的千疊敷傳來的。
剎那間,巴御寮人全身的肌肉因痙攣而僵硬得無法動彈,她急忙關上遮雨窗,雙手按在急速跳動的胸口上。
不久,她終於有了決定,只見她迅速跑向社務所的玄關,從鞋架上拿出一雙草鞋。
接着,她從廚房後門來到後院的倉庫旁邊,那裏有一條石階通向千疊敷,此刻巴御寮人正沿着石階往上爬。
一路上,她發現那些人説話的音量更高了,而且好像正在爭論事情。
“警察先生,你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這是神樂太夫——四郎兵衞的聲音。
“我兩個孫子已經有十二個鐘頭……不,是十三個鐘頭沒回來了,我當然會急着進去找他們嘍!你快點讓開,我要進去找我的孫子。”
看來阻止四郎兵衞進入洞穴的,應該是一名當班的刑警。
如果巴御寮人偷偷瞧一眼的話,就會知道五位神樂太夫目前正在狹窄的“星光大殿”裏面和兩名刑警起爭執……
這兩名刑警是在廣瀨警官的命令下離開墓園,悄悄來到這裏負責看守洞穴的入口。因此他們始終遵從廣瀨警官的命令,盡忠職守地在洞穴入口處把關,沒想到半路卻殺出這五名毫不相干的神樂太夫。
由於兩名刑警拒絕讓神樂太夫們進入洞內尋人,他們感到相當不滿。
“雖然我們無法肯定這個洞穴裏是否別有洞天,可是我們有兩名同伴確實是在這裏失蹤的,拜託你們行行好,讓我們進去找找看吧!”
平作擺低姿勢請求道,德右衞門和嘉六也跟着附和,可是兩名刑警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説什麼都不讓五位神樂太夫進入洞裏。
眼看着雙方即將發生肢體衝突,五名神樂太夫中最年輕的彌助忽然開口説:
“各位,這樣吧!你們負責擋住這兩位刑警,我從這個入口衝進去找人。”
“好,沒問題。”
別看這些神樂大夫平常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他們今天可是發瘋了。
説時遲那時快,只見兩個神樂太夫一同撲向其中一名刑警。
“喂!你們千萬別亂來啊!當心子彈是不長眼睛的!”
一名刑警大聲警告這五位神樂太夫,不過他心裏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對這五名神樂太夫開槍的。他們又不是兇狠之徒,而且也沒有攜帶任何危險的武器,如果警方開槍的話,實在有失厚道。
在一陣混亂之下,七個大男人開始在狹隘的洞穴裏大打出手,完全沒留意到一個女人正腳步輕盈地經過壁龕外面。
巴御寮人穿越千疊敷,繞過石牆下面,直奔地藏平的墓園。
這時大雨已經完全停歇,墓園裏雖然還擺着三架夜間照明設備,卻已經關掉電源,因此四周暗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當然也沒有人還待在那裏。
巴御寮人露出失望的眼神,呆呆地站在墓園裏好一會兒。
過了半晌,她試着叫喚一聲:
“阿吉!阿吉!”
然而吉太郎早在半個鐘頭前就收工回小磯了,當然不可能給她任何回應。
面對這種情況,巴御寮人不禁方寸大亂。
“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呢?”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不斷從她的心底冒出來,最後她決定離開墓園,快步登上地藏嶺。
先前吉太郎就是從那棵大松樹岔開的小路往隱亡谷的方向走下去,而五日那天晚上下着大雷雨的時候,巴御寮人也是經由這條岔路一路追趕片帆。當時她的身影完全掩飾在蓑衣、蓑帽下面。
如果是一般女性,早就害怕得不敢再接近這條岔路,可是巴御寮人卻滿不在乎地繼續往前走。
對她來説,先前犯下的種種罪行根本不算什麼,只要一覺醒來,所有發生過的事情很容易就被她拋到九霄雲外。這是巴御寮人性格上的一大特質,也是後來經由精神科權威醫生分析出來的結果。
不過現在,巴御寮人並沒有朝隱亡谷的下游方向走去,反而在小路上左轉,直奔藥師巖舞台。
藥師巖舞台的北邊有一塊宛如屏風般的大型花崗岩,其中一部份是以凹刻的方式刻了一尊藥師如來。雖然前人在地面上鋪了一張平板,方便信徒參拜,可是近來已經沒有信徒來這裏參拜,地面上的平板早就破損不堪了。
巴御寮人十分小心地來到參拜的地方,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平板。
頃刻間她失去耐性,索性坐在堆成一堆的破碎平板上。
“我該怎麼辦呢?阿吉,我該怎麼辦……”
她並沒有哭泣,只是雙手抱着肩膀,不停地顫抖着。
巴御寮人並非因寒冷而顫抖,而是因為絕望和對生命的恐懼,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阿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絕對不可以死!阿吉,你為什麼不出來?阿吉,快來呀!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竟然逃之夭夭……阿吉,你不是男人!”
終於,巴御寮人一邊啜泣,一邊詛咒阿吉。
過了好久,她突然從破碎的平板上站起來,快步衝出參拜的地方。
誰知她一不留神,竟整個人撞進某人的懷裏,而這個人居然是吉太郎。
“啊……是阿吉!你果真來了!你真的來了……”
吉太郎甩開巴御寮人緊抓着他不放的手臂。
“御寮人,那裏的入口不能走了,你看見了嗎?”
“我看見了,那裏有警察看守着,而且現在有好多人在洞穴裏。”
巴御寮人説到這裏,才注意到吉太郎身上已經全副武裝。
“阿吉,你打算這麼做嗎?對,把他們全部殺光,用這把槍把他們全部殺死,連澄子和玉江也不要放過!”
“把大家都殺了……難道你準備逃走?”
吉太郎目光陰鬱地看着巴御寮人,可是她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只説:
“是啊!我們離開這座小島,反正我對這座小島已經厭惡透頂。對了,我們可以去我生太郎丸和次郎丸的播州山崎呀!阿吉,你帶我去那裏。”
“那麼洞穴裏的太郎丸和次郎九呢?”
“把他們一塊兒帶走嘛!總之,你先把待在洞穴裏的那些人都殺了,然後再帶着太郎丸和次郎丸一起走。阿吉,你一定辦得到的,如果你能這麼做,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地服侍你,就像你喜歡的那樣……”
巴御寮人又恢復以往淫蕩的笑容,吉太郎卻覺得她好像被鬼魅附身一般。
吉太郎將巴御寮人推開,繞到參拜地方後面的一塊堅固花崗岩旁邊。
吉太郎使出全身的力量用力推,頃刻間,就像“手力男命”打開天洞一般,岩石被推開了,眼前出現一個非常黑、非常暗,不知是否能容得下一個人鑽進去的洞穴。
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彷彿捎來惡魔即將現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