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證人
昭和四十二年七月五日下午,島上的居民聽説越智龍平即將在今天回來,許多人都準備組織隊伍前去迎接他。
頓時,整座島上掀起一陣大騷動。
金田一耕助雖然也想加入迎接越智龍平的行列,可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處理——陪川島美代到刑部神社指認三津木五郎。
至於被警方視為嫌疑犯的三津木五郎,仍毫不知情地和荒木定吉在刑部神社內練習吹奏祭典樂曲。
或許因為昨天已將心中的秘密一吐而盡,荒木定吉在敲擊太鼓的時候顯得非常輕快,人也變得活潑許多;加上他昨天從巴御寮人那裏得到好消息,因此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
昨天,磯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下山後,荒木定吉又和巴御寮人聊了一會兒。
“原來你就是柳屋的兒子,我們還真是有緣呢!你父親是個做事一板一眼的人,他經常到處去收藥錢,見多識廣,説話也很風趣。
不過在我的記憶中,令尊似乎從來不曾到我家坐過,他總是在社務所的玄關收完錢就走。對了,令尊好象曾經提過他平時在故鄉務農,只有在農閒時期才兼差收藥錢……唉!真沒想到像他這樣的人竟然就這麼‘蒸發’了。”
光是聽到美若天仙的巴御寮人對自己父親如此推崇,就已經讓荒木定吉感到喜悦不已,何況巴御寮人還邀請他進來這間父親始終不曾進來過的社務所坐呢!
荒木定吉一面想着,一面環顧四周。
只見壁龕的一角放着三張琴桌,牆上掛了一套蓑衣,以及一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畫作。
不一會兒,真帆和片帆走進社務所,真帆將巴御寮人泡好的茶端給三津木五郎,片帆則端給荒木定吉。
南邊的拉門開着,由此處可以欣賞到瀨户內海美麗的景色,屋內的五個一便靜靜地欣賞這片奇景。
就在這時,突然吉太郎手持竹掃帚出現在五人的面前。
吉太郎今天穿着一件雪白的白木綿襯衫,上面罩着一件黑色工作服,工作服的背面印了兩個白色的字,袖子還印上白色的“刑部神社”四字。
他面無表情地用竹掃帚掃過南側鋪着沙粒的庭園,然後一言不發地從眾人面前走過。
當他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都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可是等到吉太郎一離開眾人的視線,三津木五郎便忍不住開口説:
“御寮人,請問那個是……”
説到這裏,三津木五郎稍微壓低聲音道:
“前幾天我在這裏吹笛子的時候,就發現他一直從對面往這裏瞧。”
“那個人是吉太郎,是神社裏的工作人員。”
“這麼説,他是奉公人(在寺廟裏負責打雜的人)嘍?”
“吉太郎不能算是奉公人,他的本業是捕漁郎。”
“可是御寮人,這一帶的魚不是已經受到污染了?我聽説就算捕到魚也不能吃,他為什麼還以捕魚為業呢?”
“那是‘錨屋’的老闆為了抑制水島的工業污染,故意請吉太郎把捕到的魚拿到水島販賣,讓大家知道水源被污染的可怕,‘錨屋’的老闆實在很能幹,我們都打從心裏感激他。”
巴御寮人若無其事他説着,但三津木五郎始終對吉太郎有一種説不出的反感。
巴御寮人見狀,只得又笑着説:
“我想,那天吉太郎之所以會偷偷打量這裏,可能是因為我家有兩個女兒,加上我自己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而我的丈夫又經常不在我們身邊,所以他才會對周圍的事情比較小心謹慎。
五郎,你千萬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你能來這裏走走,我心裏真的很高興。定吉,也歡迎你常來喔!”
巴御寮人説完用雙手按住榻榻米上,向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點頭致意。
雖然三津木五郎不明白巴御寮人説這番話的用意,可是這時他也發覺自己三天兩頭往沒有男主人在家的巴御寮人家中跑實在大失禮了,於是他趕緊站起來説:
“荒木,我想我們該告辭了。”
“啊……既然這樣,我就不留兩位了,對了,明天島上的年輕人都會來這裏,聽説還有表演呢!歡迎兩位明天再來看熱鬧。”
由於巴御寮人的邀約,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今天再度來到刑部神社參觀巴御寮人所謂的“表演”。
他們一來到刑部神社,只見神社裏聚集許多穿着祭祀用背心的健壯男子,大家都專心地吹奏着豎笛和敲擊着太鼓。
不過其中也有一些人沒有吹奏樂器,只負責抬新的神轎,而這座神轎也是越智龍平捐獻給刑部神社的。
“嗯,這是一座相當氣派的神轎呢!只是不知道本家心裏究竟在打什麼主意,難道他以為這麼做就能取代‘錨屋’老闆的地位嗎?”
負責抬神轎的松藏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
“大叔,別淨説這些損人不利己的話,我們只要在抬轎子的時候大聲吆喝‘嘿咻、嘿咻’就好了,喂!阿謙、阿辰,你們也得加把勁。”
“那還用説,這麼盛大的祭典多少年才會遇上一次啊!”
“是呀!打從我們有記憶以來,這座小島始終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現在好不容易有點改善了,我們當然會全力以赴。”
“對了,松藏大叔,我們今天是不是要把神轎抬到小磯的旅所(舉行祭典時暫放神轎的地方)?”
“沒錯,所以我才把你們找來呀!不過,我聽説本家今天中午過後就會回去,所以咱們只要裝裝樣子就可以了。”
一旁的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一聽説新的神轎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樂器跑來觀賞神轎。
這時,金田一耕助正好帶着證人抵達,他立刻要求證人躲在人羣裏偷偷觀察三津木五郎是否就是曾經去拜訪淺並春的“嬉皮”。
廣瀨警官則在便服外加上一件祭把時穿的背心,佯裝成島民的模樣,前去和三津木五郎搭訕。
“哇!這就是本家捐獻的神轎啊!真是氣派。”
三津木五郎聽到有人這麼説,立刻笑着回應:
“是啊!真的很氣派,希望明天也能讓我抬一下。”
“咦!你是打哪兒來的?我怎麼沒見過島上有你這個人?”
廣瀨警官故作驚訝地問道。
“哦,我是出外旅行的遊子,我身邊這位朋友也是。”
他拍拍荒木定吉的肩膀,接着説:
“對了,荒木,或許我們可以拜託御寮人讓我們抬一下神轎。”
“這位年輕人,聽你的口音……似乎是東京人哦!”
廣瀨警官繼續找話題閒聊。
“不,我是神户人,不過以前我一直在東京唸書。”
趁着廣瀨警官和三津木五郎搭訕的時候,川島美代一直在旁邊靜靜觀察三津木五郎的一舉一動,可是她看了半天,仍然無法肯定三津木五郎是不是當初去拜訪淺井春的那位“嬉皮”。
在川島美代的印象中,那位“嬉皮”是個留絡腮須、長髮披肩的年輕人,而如今在她眼前的年輕人卻是一頭短髮,臉上一點鬍渣也沒有,根本無從比較起。
“這個年輕人的年紀、外型和身材,都和我上次看到的那位十分相像,只不過……我覺得當時那個年輕人看起來比較粗獷、無禮,不像我現在看到的年輕人這般穩重。總之,前後這兩位年輕人給我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我實在很難斷定他是不是……”
這是川島美代事後向磯川警官報告的內容,雖然對案情沒有更進一步的突破,不過磯川警官已經很滿足了。
“很好,真是辛苦你了……那麼廣瀨,麻煩你送川島女士回去下津井。對了,金田一先生,越智先生好象快到了,你要不要去碼頭迎接他?”
“嗯,警官,你也一塊兒去吧!”
於是兩人一起下山,準備前往碼頭。
他們一來到地藏坂的交叉路口,便看見兩輛車從不遠處駛來……
一場意外
坐在前面那輛車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她身穿洋裝,雙手握着方向盤,看起來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
金田一耕助一看便知道她是越智龍平的秘書——松本克子。
至於坐在後面那輛車上的是一位六十歲左右、頭髮斑白的老婦人,她穿着講究的和服,顯得雍容而華貴,並由司機接送。
金田一耕助心想這位老婦人大概是越智家的總管,也就是越智龍平的姑姑——越智多年子。
這兩輛座車很快便從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的身旁駛過,朝新在家的方向前進。
“那兩位想必就是越智龍平的秘書和管家吧?”
“是啊!她們大概要去接越智龍子。”
“你看,越智家的私人汽艇也準備出港了。”
“嗯,咱們還是快點走吧!免得去晚了,什麼也看不到。”
金田一耕助與磯川警官一趕到碼頭,只見四處飄揚着萬國旗,除了島民們列隊歡迎越智龍平的歸來之外,刑部神社的官司——刑部守衞、村長——刑部辰馬和村中的有頭臉人物都赫然在列。
今天刑部守衞穿了一件白色和服,外面罩上一件黑色圖紋的開襟外套,那張馬臉上的絡腮須都汗濕了,而長褲下的膝蓋也不斷地發抖,神情顯得相當緊張。
至於村長——刑部辰馬則穿了一套老舊西服,表情還算鎮定。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左右張望,卻沒有見到刑部大膳的人影。
這時,站在一旁的磯川警官偷偷拍了他一下,指着不遠處的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
三津木五郎的胸前依然掛着一架照相機,只不過他今天不知為何看起來很緊張,完全失去平日的沉着與穩重。
“金田一先生,你瞧,三津木五郎的情緒好象十分激動。”
“是啊!真奇怪,反倒是荒木定吉表現得比較沉着。”
“嗯,你覺得他究竟為了什麼目的來到刑部島?”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會兒,最後仍緊閉着雙唇搖搖頭。
磯川警官本想繼續説話,但碼頭邊正好響起此起彼落的掌聲,只見越智龍平氣定神閒地從私人汽艇走向碼頭。
接着,碼頭的上空便出現接二連三的煙幕彈,場面頓時熱鬧非凡。
原來這些萬國旗和煙幕彈都是在松藏的吩咐下,由島民們出錢準備的,大夥主要是想給越智龍平一個驚喜。
越智龍平事先並不知道島民為他準備了這樣盛大的歡迎方式,只見他吃驚地看着天空,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然後,他與刑部守衞、刑部辰馬,以及島上的有頭臉人物一一握手寒暄,態度既不自誇也不驕傲;在他嚴謹、莊重的表情中,隱隱透出一抹靦腆的神色。
越智龍平的表現立刻贏得在場所有人士的好感,歡呼的聲音不時響遍整個碼頭。
他一面舉起手回應夾道的歡呼應,一面看了看附近的人羣。
突然間,他看見夾雜在人羣之中的金田一耕助,於是立刻走到金田一耕助的身邊問道:
“金田一先生,怎麼樣?住在島上還習慣吧?”
“感覺實在太好了,我每天都過得非常快樂。對了,越智先生,我為你引見一位朋友,他就是我最近跟你提過的磯川警官。”
越智龍平吃驚地看着磯川警官,隨即又露出笑容説:
“歡迎、歡迎,真是久仰大名。嗯……金田一先生、警官,一起到我家坐坐好嗎?”
越智龍平指着碼頭邊的兩輛汽車説。
金田一耕助猶豫了一會兒,回道:
“我想府上今天應該會非常忙碌,恐怕不大方便,還是改天再聊好了。”
“這樣啊……那麼明天傍晚我來接你,到時候歡迎警官也一同來聚聚。”
“好的,謝謝你。”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同時向越智龍平點頭致意。
就這樣,越智龍平離開他們兩人身邊,走向私人座車。
這時,他猛然從圍在車子前面的一羣年輕人當中發現了松藏的身影,於是舉起右手跟松藏打招呼。
松藏雖然頭垂得低低的,不過看得出來他心裏非常高興。
其他男人們都穿着嶄新的祭典用背心,頭上綁着頭巾,給人非常有精神的感覺。
越智龍平一走到座車時,松本克子立刻為他打開車門,等到越智龍平上車後,她也坐進駕駛座,雙手握緊方向盤。
眼看着車子即將開動,現場卻發生一件相當奇怪的事情。
之前一直站在不遠處凝望着越智龍平的三津木五郎,突然神情激動地衝到車旁向越智龍平説了一些話;而越智龍平則隔着車窗一臉詫異地看着三津木五郎。
荒木定吉見狀,連忙跑上前去拉住三津木五郎,這場“意外”才算告一段落。
同一時間,在西海岸淺水域的位置浮着一艘島上僅剩的機動船,那是吉太郎正在撤網捕魚。
很顯然的,越智龍平回到刑部島這件事一點也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只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撈捕那些不能食用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