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吹着笛子來)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正是三島東太郎把門打開的時候。之後偵破這樁案件中,又聽了無數遍。
在這幢死氣沉沉的宅邸裏,笛聲幽幽迴盪,讓人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戰慄氣氛。
金田一耕助有些茫然地看着每張呆愣的臉孔,這些人似乎都很害怕。
剛才火焰圖案出現時,秋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應該説秋子滿臉恐懼、驚疑,讓金田一耕助印象最深刻。
這時,她緊緊抓着老女傭信乃的雙手,像小孩般嚇得發抖,當長笛的旋律變得激昂強烈時,秋子更是拼命用雙手掩住耳朵。
“啊!老爺吹着笛子回來了!誰?是誰?不要再吹了!”
大家被秋子尖鋭、激動的叫聲驚得回過神來;美彌子則神情嚴肅,推開層層人羣,衝出房外。
一彥見狀,上刻跟在她身後,而金田一耕助也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分區停電的時間已經結束,此時走廊上亮着明晃晃的壁燈,美彌子在最前而狂奔着。
美彌子後面是一彥,一彥之後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後面則跟着三島東太郎和菊江。
到了走廊盡頭、長笛的聲音更清楚了,那聲音好像是從會客室方向傳過來的。
美彌子一馬當先跑進會客室,會客室和剛才金田一耕助他們離開時一樣,門是敞開着的,裏面也燈火通明,卻沒有半個人影,只有那淒厲的笛聲仍幽幽怨怨、持續不斷地迴盪着。
“啊!美彌子,上二樓!”
一彥説完,馬上向二樓跑去.美彌子和金田一耕助立即在後面跟着,而三島東太郎和菊江也帶了一羣人上來。
一羣人來到樓梯口.全部站着不動,只見二樓一片漆黑,不過笛聲確實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誰?誰在那裏?”
美彌子顫抖地喝問着,然而除了飲泣般的笛聲外,沒有任何回應。
“誰在那裏?”
美彌子又大聲問着,這次還是沒人回答,她只好按下牆上的電源開關,樓梯頓時亮了起來,這時,笛聲更稍稍走調,仍不停地吹奏着。
“美彌子,去看看吧!”
一彥爬了五六層階梯時,美彌子雖然略略遲疑了一下,仍跟了上去。金田一耕助與三島東太郎緊跟在後面,菊江也不落人後連新宮利彥和華子也都上了二樓來了。
靠走廊左邊有兩三間房,笛聲像是從第一間房裏傳出來的。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其他人都停下腳步,動都不敢動。
“金田一先生”
美彌子喘着氣,死命抓着金田一耕助的手臂。
“那是父親的書房!”
書房門微微開着,透出像螢火般微弱的亮光,金田一耕助一把將門推開。只見書房內一片漆黑,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了聲音的來源。
“金田一先生,誰在裏面?”
美彌子在後頭問。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搖搖頭。
“美彌子,這房裏是否有留聲機?”
“留聲機?啊!原來如此,是唱片呀!”
美彌子一聽,立刻跑到門進,打開電燈開關,房裏頓時通明。
書房裏的擺設與椿子爵的地位十分相稱,牆角擺了一架留聲機,那陣淒涼的笛聲,就是從留聲機裏傳出來的。
“是誰?是誰在惡作劇?”
知道是唱片後,美彌子鬆了一口氣,毫不遲疑地走到留聲機旁。這時,唱片卻自動停止了,彷彿暗示着惡魔已經第一次完整吹完了《惡魔吹着笛子來》。
大家默不作聲,面面相覷。不久,美彌子像注意到什麼似的,對金田一耕助説: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我去看看母親。”
她的表情嚴肅中帶點怒氣,正要下樓的時候,金田一耕助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美彌子,請留下來,我有很多事想問你。”
然後,他轉身向站在門邊的一彥和三島東太郎説:
“你們兩位下樓去,告訴大家沒什麼事,只不過是有人惡作劇罷了,請大家放心。”
一彥默默地點在頭,走下樓去,三島東太郎跟在他身後。
金田一耕助走到留聲機旁,就着燈光讀唱片上面的標題。
“喲!這是你父親的作品呢!”
他有些驚訝地説着。
金田一耕助從未曾聽過這首曲子,所以並不知道惹得大家害怕的笛聲,竟是椿英輔的創作曲目!
美彌子默默地點苦頭。
“那麼,演奏這首曲子的,想必也是你父親吧?”
美彌子仍一語不發地頷首示意。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回唱盤上,並轉身對美彌子説:
“美彌子,請坐,站着説話挺累人的。”
美彌子看着金田一耕助,雖有些猶豫,但仍柔順地坐了下來。在她白皙的面頰上,顯現出過度緊張後的疲勞,眼眶四周泛着一圈黑色的陰影,令人感到楚楚可憐。
金田一耕助也靠在桌邊坐下。
“美彌子,為什麼剛才大家一聽到笛聲都那麼吃驚?也許在明知沒有人的房間裏,突然傳出一些令人害怕的聲音,誰都會驚訝,但是,我看到大家驚訝的程度,簡直有點離譜,是什麼原因讓大家那麼驚慌失措?”
金田一耕助有些結結巴巴地問。
“那首曲子……”
美彌子遲疑了一下,接着説:
“是父親的遺作。父親不但作了那首曲子,還自己吹奏,不過唱片發行後不久,他就被捲入天銀堂事件,之後就失蹤了。”
美彌子極力剋制自己哽咽的聲音。
“那首曲子你也聽過了,那是父親留在人間的紀念,而且就像曲名一般,旋律中充滿詛咒、憎恨,因此母親一聽到這首曲子就非常害怕,她深信父親把對所有人的怨恨、怒意,都濃縮在這首曲子中,所以自從父親失蹤後,母親就把家中僅剩的五六張唱片全部銷燬得一乾二淨。”
金田一耕助不禁眉頭深鎖,説:
“全部都銷燬了?那你的意思是,家裏根本沒有這張唱片?”
“是的。”
“但是,這張唱片……”
“就是因為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所以大家才覺得詭異啊!”
美彌子説到這裏,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
“到底是誰拿來的?又是為了什麼?”
金田一耕助站了起來,不停地在房裏踱步。
“(惡魔吹着笛子來),名字取得還真貼切,但這究竟暗示什麼呢?”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美彌子問。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父親的用意可能是想以惡魔吹着笛子來抒發自己對日本戰後社會的混亂現象的看法吧!”
“原來如此。”
“但是,母親對此卻有另外的感受。據她説,惡魔就是我父親,終有一天,父親將會變成惡魔,吹着笛子回來報仇。她之所以這麼説,是因為父親失蹤後,他那支用黃金打造的長笛也不見了。”
“黃金長笛?”
“是的,那是父親最心愛的長笛。一般長笛都是銀或木製的,音色並不完美,只有黃金才能使音色更柔和,因此,父親特別訂購了一支黃金長笛。那張唱片就是用黃金長笛演奏的。”
“那支長笛在你父親失蹤後就不見了?”
“是的,因此母親才會認為父親帶着那支長笛變成惡魔,吹奏着那首曲子,找家人報仇。我當然不相信她的話,但是,剛才突然聽到那首曲子,我居然有種錯覺,以為真像母親所説,父親吹着笛子回來了。”
美彌子也許是想起剛才突然聽到的笛聲,一臉驚懼的樣子。
“看來,你父親對笛子滿有研究的嘛!”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開朗的語氣説。
美彌子這才眉頭微揚,有點得意。
“椿家世世代代都是宮廷樂師,單單就長笛演奏而言,我父親是第一流的,作曲只不過是他閒暇時的消遣罷了。父親曾説,他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到法國去,跟隨莫伊茲學習長笛。”
美彌子用眼角膜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説:
“莫伊茲是當代聞名的長笛演奏家,如果父親換個生存環境的話,他一定可以藉着長笛揚名於世,不至於像玉蟲舅公或新宮舅舅所説的那麼無能。”
美彌子説出最後那句話時,渾身上下充滿了憤怒、憎恨。金田一耕助雖也替椿英輔感到悲哀,但臉上卻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美彌子,照你這麼説,今天晚上的笛聲,也許有某些重大的意義也説不定。不過,惡魔吹着笛子來,到底是誰?為什麼吹笛子呢?”
美彌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帶着哀求的語氣説:
“請你不要再説了,我好害怕,我怕得不得了!”
金田一耕助站在渾身顫抖的美彌子面前,温柔地凝視着她的臉。
“美彌子,你是這個家的支柱,不好好振作不行幄!另外,我想問你,今晚放唱片的傢伙是誰,你是否心裏有數?”
美彌子一動也不動地盯着地毯,慢慢搖着頭説:
“我不知道。從下手的時間與機會而言,除了阿種之外,似乎其他人都在沙卦現場。難道是有人從外面悄悄溜進來?”
“那個叫阿種的會做這種事嗎?”
“我想不會吧!她一向支持父親,根據我的觀察,在這個家裏,只有她同情父親;父親也十分疼愛她,只是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曖昧關係。咦?難道她會做這種事嗎?”
金田一耕助親切地看着美彌子。
“美彌子,你的猜測未必正確,畢竟不是隻有阿種才有機會來放唱片,剛才參與卜卦的人,都有下手的機會。”
美彌子十分震驚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語調急切地説:
“為什麼呢?”
“放唱片的人知道今天晚上從八點半到九點之間停電,等到九點,電源就會自動接上;所以他趁八點半一停電,就立刻潛進書房,把唱片放要,插上插頭,打開開關。由於停電,即使打開開關,唱片也不會轉。他弄好這一切,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下去卜卦。卜卦進行到九點,電力公司開始送電,因為留聲機的開關是開着的,因此,唱盤自行轉動,笛聲便播放出來了。”
美彌子屏息聽完金田一耕助的分析後,全身戰慄地問道:
“那個傢伙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首先,他之所以讓大家聽這首曲子,目的是在脅迫眾人,但是他又不希望被人認出來;其次……”
“其次怎樣?”
“我猜,他是想把你們的注意力從卜卦現場轉移到其他地方。”
“怎麼説呢?”
“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想問問你,剛才在進行卜卦時,沙上曾出現一個奇怪的符號,那到底是什麼符號?為什麼每個人一看到那個符號,都露出十分驚訝、害怕的表情?”
美彌子聞言隨即臉色大變,顫抖的聲調裏透出強烈的驚懼。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看到那個符號會那麼吃驚,不過,我倒是曾經看過一次和那相同形狀的符號。”
“什麼時候?在哪裏?”
“那是父親的遺體在霧峯被發現時。那天我去認屍,卻發現父親衣服的口袋裏有本小小的日記簿,我想,也許可以從日記簿裏找到父親的遺書,因此便很仔細地把每一頁都翻閲一遍,只見其中的一頁上畫了和那記號一模一樣的圖形,而且那上面……”
“上面怎麼樣?”
美彌子深呼吸了一下,身體微微顫抖着説:
“寫着‘惡魔的徽章’等字樣,那的確是我父親的筆跡。”
“惡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氣。
“嗯,當時我並不特別在意,我想,説不定是父親臨終前腦中出現一些奇怪的念頭才這麼寫的,不久我就忘了這件事。沒想到,今晚突然在沙上出現這樣的記號……”
“家裏有沒有其他人知道你父親的日記中畫有這個記號?”
“我也不敢確定,因為和我一起去認領遺體的一彥曾看過。那本日記簿是父親的遺物,我就把它帶了回來,也許家裏的人也都看過,我想它現在應該在母親手上。”
金田一耕助回想起當時目賀醫生。玉蟲伯爵、新宮利彥及那老傭人信乃非比尋常的驚訝表情,毫無疑問,他們一定看見過那似火焰般的奇妙圖案,甚至知道其中的秘密。
“美彌子”
金田一耕助俯視着坐在椅子上的美彌子。
“剛才停電的時候,你在哪裏?”
美彌子乍一聽到這句問話,先是不明所以,並以困惑的眼神注視若金田一耕助,等她領會出對方的意思,不由地漲紅了臉,帶着怒氣反問:
“難道你懷疑是我放這張唱片的?”
“唉呀!美彌子,別這麼激動好不好,我只是順口問問罷了!”
金田一耕助説着便巡視整間書房。
“停電後沒多久,你母親就聽到有人從這房間走出去的聲音。”
“我母親?”
“嗯,是的。那時我正和你母親在會客室裏閒聊,後來菊江來叫我們去卜卦室。我們正要一起去的時候,剛好停電了,於是我們在黑黑的走廊上呆立了一會兒。就在那時,你母親聽到腳步聲,她説有人走進老爺的書房。”
“是真的?”
“嗯,當時你母親非常害怕,我和菊江卻什麼也沒聽見,而這時阿種正好拿着手電筒來了,所以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現在回想起來,你母親説的沒錯。那時確實有人到這裏來擺唱片。”
美彌子又是一陣顫抖。
“我母親的聽力十分敏鋭,任何風吹草動都休想瞞得過她,這也許是她的特長吧!”
美彌子温柔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説:
“對不起,我剛才不該生你的氣。只是家裏發生這種事,誰都想證明自己的清白,我當然也不例外。”
“美彌子,我理解。”
“老實説,停電時我正躲在自己的房裏哭,因為趴在牀上,所以不知道停電了。其實我非常看不起自己的母親,儘管我盡最大努力強迫自己不要這麼想,但是我還是辦不到。您想想,對於一位初來我家的客人,她卻想去勾引他,真使我感到無地自容。”
美彌子説到這裏,雙肩顫抖,悲傷得垂下眼瞼,眼淚也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
由於美彌子並不漂亮,而她母親又太美麗,才使她有意無意地強裝嚴肅。此刻金田一耕助看到她垂頭喪氣、潸然淚下、楚楚可憐的樣子,倒是覺得十分心疼。
他本想安慰她,但是一時間又找不到適當的詞句。
這時,美彌子突然抬起頭來。
“對了,你不妨馬上詢問每個人,他們停電時都在哪裏?做些什麼?”
“嗯,下樓去問問看也好。不過,我想恐怕是白費心機,因為當時一片黑暗,即使有人説謊,我也無可奈何。”
美彌子緊咬嘴唇,露出奇異的眼光看着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説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説。
兩人一同走下樓,菊江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看書,離她稍遠一點的地方,一彥則呆呆站立着,看着壁爐上掛着的油畫。
菊江看到他們兩人,立刻把書放下,起身説道:
“美彌子,聽説那笛聲是從唱機中傳出的?”
美彌子不作答覆,只是偏過頭去,儘可能不看菊江。
菊江倒不在乎美彌子愛理不理的樣子,繼續追問道:
“查出來是誰放的嗎?”
“還不曉得。”
“是嗎?至少不是我!”
菊江對金田一耕助露出爽朗的笑容,又説:
“金田一先生可以替我作證,雖然我不曉得是誰放唱片,但是,那一定是在停電後沒多久的事,那時秋子夫人不是還很害怕地説二樓好像有人,所以我想,歹徒一定是那個時候跑進老爺的書房。那時,金田一先生、我,還有秋子夫人三個人一直都在一起。”
美彌子有些驚訝地看着菊江,然後再瞧瞧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笑着説:
“菊江小姐,你還真聰明呢!把放唱片的時間算得剛剛好。”
“這種小事我還可以應付嘛!當笛聲響起時,除了阿種以外,家裏每個人都在卜卦現場,而阿種並不像是會做這種無聊事的人,可見是自己人做的。這樣一想的話,也就知道那人是利用停電機會惡作劇的。”
“菊江小姐,你怎麼知道惡作劇的人也參與了卜沙卦?”
菊江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子,她看看美彌子,又看看一彥。
“如果你對這個家庭的認識深一點的話就會知道,這一家人非常奇特,大家互相懷疑、憎恨、懼怕、詛咒,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我也搞不清楚,我只覺得大家隨時都保持着進攻的姿態,每個人都想給別人重重一拳……唉呀!美彌子,真不好意思,我怎麼在外人面前説出這些話……”
美彌子雖然怒氣衝衝,卻也沒表示任何意見,大概她也認同菊江的話吧!
金田一耕助對眼前這個菊江似乎更感興趣了。
前面提過菊江是個纖瘦窈窕的女人,十分性感,和美彌子那張總像是在生氣的繃緊的面孔恰恰相反,菊江看起來總是笑眯眯的,一副毫無煩惱的樣子。
(所謂戰後新女性大概就像菊江那樣吧!大大的眼睛,微聳的顴骨,抹着濃豔的口紅,不在乎禮貌,有些口無遮攔。)
美彌子面有温色地瞪一眼菊江,然後馬上轉頭去問一彥:
“一彥,大家都到哪裏去了?”
一彥還沒回答,菊江卻插進來搶先答話;
“卜卦已經暫停了,你母親又犯了歇斯底里症,看起來還滿嚴重的,一彥的母親和信乃已經扶着她先回房休息,目賀醫生還幫她打了一針鎮定劑,但是為了預防萬一,醫生今晚會留下來照顧你母親。”
菊江説這些話雖無惡意,但語氣上明顯流露出諷刺的味道,美彌子感到被羞辱,氣得滿臉通紅。
菊江不理會美彌子,仍舊笑嘻嘻地説道:
“玉蟲伯爵走回自己房間之前,還告訴我他要喝個痛快呢!他那個人呀!血壓那麼高,醫生早就警告他叫他不要喝酒,他就是不聽,不過我才不想管他呢!反正他愛怎樣就怎樣。美彌子,為什麼大家都變得這麼神經兮兮的?”
美彌子帶着憤怒的眼神狠狠瞪了菊江一眼,然後她挺直腰揹走出房間,站在門口,朝金田一耕助説:
“真抱歉,我得去看看我母親的情況,今晚就到此為止吧!”
“這樣也好。”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停留一會兒,仔細觀察這一家人,聽到美彌子這樣説,心裏多少有些失望。
於是他落寞地在會客室內到處張望。
“金田一先生,您是不是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菊江有點不懷好意地問着。
“我、我的帽、帽子到哪兒去了?”
金田一耕助結結巴巴地説。
“你的帽子?我記得好像放在卜卦房間外面嘛!我去幫你拿來。”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好了。”
四個人一起來到卜卦的房前,帽子果真在那裏。
剛才停電的時候,金田一耕助無意中順手把帽子放在一個非常奇妙的地方。
卜卦房門的左側有一張黑色的、堅固的台子,上面放着一隻唐代描金花瓶,由於花瓶的高度正好到金田一耕助眼睛的位置,因此,他便順手把帽子戴在花瓶口上。
“呵呵呵,這真是個好地方呀!”
菊江笑着伸手去拿帽子,花瓶卻因重心不穩而往一邊傾斜。
“啊!危險!”
一彥和美彌子慌忙從兩邊伸手扶住花瓶,不過這喊叫聲仍把在屋子裏的三島東太郎引了出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金田一先生的帽子戴在花瓶口上拿不下來,東太郎,幫忙拿一下吧!”
“我來試試。”
三島東太郎上前試了試,但仍無法把帽子拿下來,這一方面是花瓶口的大小正好和帽子尺寸完全吻合;另一方面是花瓶上面雕着龍的圖案,龍頭部分正好勾住帽子的內襯,當三島東太郎用力把它拉下來時,帽子卻嗤的一聲被撕破了。
“唉呀,糟了,把你心愛的帽子給弄破了!”
“哈哈哈,菊江小姐,你別挖苦我了。”
金田一耕助笑着説。
這時,房裏突然傳來怒喝聲:
“是誰在這裏吵吵鬧鬧的?”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其他人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他悄悄往屋裏一看,原來是玉蟲伯爵。
玉蟲伯爵把剛才目賀醫生坐過的椅子轉過來,一隻腳翹在上面,旁邊還有一個威士忌的空酒瓶,他醉薰薰的雙眼裏佈滿血絲。
圓桌上放着一個沙盤,沙盤內仍留有剛才卜卦時的圖案,金田一耕助注意到屋子裏還有一個有趣的東西。
那是一座高約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徑約三寸、類似神像之類的東西,放在屋子的右手邊,靠黑色窗簾前面的那張高腳桌子上。
(剛才有這種東西嗎?)
金田一耕助略偏了偏頭,立刻發現剛才那盞緊急照明燈竟照不到神像這個角落。
(啊!我竟然沒注意到這點……)
金田一耕助正靜靜思考這件事的時候,玉蟲伯爵的火氣又爆發開來。
“誰在那裏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由地嚇了一跳。
菊江吐了一下舌頭。
“我把他放在這裏不管,他生氣了,真不好意思,你慢走!”
菊江撩起裙子下襬走進房裏,此時三島東太郎也正好把金田一耕助的帽子拿了下來。
“對不起,有些破損了。”
“啊!沒關係,不要緊。”
“一彥,你送客人到門口,我得去看看母親。”
美彌子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所以一説完話,立刻轉身走了。
金田一耕助看着她的背影,這時,從敞開門的房間裏傳來菊江撒嬌的聲音:
“不要喝了好不好?你再這樣喝下去怎麼辦喲!萬一被醫生知道了,準會被罵個半死的。咳!什麼,你説那個討厭鬼?那傢伙像個流浪漢嘛!有什麼好嫉妒的?”
這些話顯然是指金田一耕助的,他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當一彥把他送到門口時,他立刻快步離開了。
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回到大森山松月旅館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他一回到住處,立刻給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打電話,但電話響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接。
金田一耕助覺得很失望。
從昨天開始,他就不知道給等等力警官打了多少次電話,希望在開始調查椿英輔這件案子之前,先和他見個面,瞭解一下椿家和天銀堂事件的關係。
當晚,金田一耕助帶着焦慮不安的心情鑽進被窩裏,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他的腦海中旋轉着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臉,還有那長笛聲,以及如火焰般不可思議的符號。
天漸漸亮了,金田一耕助正迷迷糊糊地要睡着的時候,松月旅館的女傭來敲門。
“先生,有您的電話。”
“電話?誰打來的?”
他立刻從牀上爬起來,看看放在枕邊的手錶,時間是六點半。
“是一位姓椿的小姐打來的。”
金田一耕助迅速地從牀上跳起來,穿着睡衣走到客廳,一顆心卻狂跳不已。
“喂,我是金田一耕助,你哪位?美彌子嗎?”
“我是美彌子,椿美彌子。金田一先生,請您馬上來,發生事情了,昨晚,終於……昨晚,終於……”
電話那頭的聲音如蚊子般細小,金田一耕助聽得不太清楚。
“發生了什麼事?喂,美彌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之,請您趕快來,殺人了!家裏……我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快來……殺人了!”
金田一耕助啪地掛上電話,立刻從客廳衝回房間,換了衣服,又衝出旅館,直往椿家奔去。
啊!惡魔終於吹着笛子來了。
椿家的第一幕慘劇就這樣轟轟烈烈地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