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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神津恭介請松下課長派人尾隨甫離開警務處的河畑京子。同時,在最上久家的周圍即刻埋伏刑警和警員。

    “河畑京子應該馬上會和最上久聯絡才對。我想,她會直接到他家去。但是,萬一有什麼情況發生,就不妙了。應該把該補上的棋子補上去吧!”

    神津恭介現在的作法,令人覺得好像太過慎重。他的行動如疾風般的神速,但心裏仍然遊刃有餘。

    “神津先生,有一天你提過未知數α,是不是指河畑京子?”

    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松下課長問。

    “當然。她是β也好、γ也好,都不是影響最大的人。她到底對整個案子的秘密知道多少,我也懷疑。”

    “你偵訊京子的時候,我本來想採她的指紋。”

    “雖然,花那麼多時間還是沒有用的。她應該沒去過下北澤的現場。”

    “那麼,那個叫α的女人是另有其人囉?她就是誘出常太郎,在下北澤的現場留下指紋的女人嗎?”

    “沒錯。因為有這個女人,才能做出這麼精細巧妙的案子,想起來就覺得恐怖萬分。美麗的女惡魔……”

    “是誰?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是——”

    恭介正躊躇着,一個刑警走進來報告。

    “從石川刑警那邊傳來報告。河畑京子一出警視廳,就直接往荻窪最上久的家去。根據潛入最上家的警員報告,他從二樓的窗户看到好像他的身影。”

    “神津先生,現在怎麼辦?”

    “我們走吧!到最上久的家,等魚兒自投羅網。”

    松下課長點點頭,連同恭介、研三一起坐車前去。

    從荻窪車站再走五分鐘,距離最上久的家約五百公尺的派出所,充當警方臨時的本部。初冬的太陽已經下山,寒冷的空氣更加沁人心脾。

    眾人在派出所裏面的二間辦公室,吃起便餐。

    “河畑京子現在離開了最上久的家。”

    埋伏的警員進來報告。

    “很好……我想大概沒問題吧!像他這種罪大惡極的人,總算還有一點良心。”

    恭介像放下心頭重擔似的嘆息道。實在是情非得已才讓河畑京子做誘餌,他現在大概既受良心的苛責,更對前途感到一片茫然,心裏苦惱得不得了吧!

    安心下來的恭介,再繼續推理。

    “我想了一段時間,現在來説明第二件命案吧。其實,這次殺的人,才是最上久真正的目的。第一次殺人,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的一種作戰而已。

    “關於第二次殺人,他的動機非常明顯。不管他再怎麼做不在場證明,或者是讓他哥哥裝作自殺,都無法使警方的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他真正的目標是殺了第一個人、設計自己完全不在場的證明,讓人認為兇手是他哥哥竹藏,佈置成自殺的樣子。他利用相當複雜的手法,好不容易克服這一點困難。

    “從偵訊河畑京子的過程中,你們應該知道最上久八點以前的不在場證明,根本不能成立。這之間可以認定,兇手去殺了竹藏。不過為了什麼原因竹藏要攜帶手槍、出現在三鷹的鬼屋呢?為什麼兇手會拿竹藏身上的槍讓他開槍而死呢?——對這個問題,我想答案只有一個。竹藏原本為了對付對方而來到這裏,但是武器反被對方所用,落入自己設的陷阱。”

    “他殺人的目的是錢,這是爭奪財產的一種陰謀。”

    “是的。也許有另一個直接的動機也不一定。只是弟弟妄想哥哥的財產這種理由,不足以令竹藏親自下手殺親弟弟。最上久曾説過,哥哥曾懷疑他和絹枝之間有曖味的關係而感到困擾,只是單純的猜疑嗎?我想,沒那麼簡單。以他的性格來説,他要隱藏一個秘密,其餘九十九個真實的事卻不會刻意隱瞞。當然,這種關係,有一天總會傳到竹藏的耳裏。竹藏一旦知道實情,會怎麼想呢?絹枝如果真的有別的男人,做出不軌的事,他一定會義憤填膺,但最後只好看破,把絹枝讓給對方。可是,問題是對方竟是自己最信任的、最摯愛的弟弟。對這種雙重的背叛,使得無子無妻的竹藏所有的希望都破滅,所以想要到弟弟和絹枝私會的現場捉姦,把他們幹掉。竹藏會產生這種心情,並非不可思議的事。而且他曾對狹山律師説他想更改遺書的內容,也許是因為查覺這件事是真的。另外,絹枝違背竹藏的意思,參加紋身競豔會,到底是什麼原因呢?就算絹枝有暴露狂,違背自己所愛的男人,把自己身上的刺青暴露在眾人面前,但真的做得出來嗎?以女性的心理來説,應不會那樣做。在那個行動的背後,恐怕有惡魔在煽動她的意志。

    “哥哥既然感覺到他們曖昧的關係,同樣的,最上久當然也知道,他不免焦急狼狽。好幾次為他解決大筆借款的哥哥,如果從此不理他,那麼自己徹頭徹尾的完蛋了——他大概這麼思忖吧!不止這樣,他對自己哥哥的脾氣十分了解,在哥哥動手以前,自己不如先採取行動。他終究下了最後的決心……”

    神津恭介巧妙的話,鮮活生動地描繪出這幅殘虐的地獄圖全貌,兩兄弟間的殘殺事件,一方死亡。大戰結束後,道德觀頹廢在這件案子中表露無遺。

    “而那個機會終於來到。八月二十七日午後,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他裝作第三者,打電話給竹藏。

    “——你弟弟和絹枝約好在三鷹的那棟房子偷偷幽會,你還不知道?

    “我想,最上久可能這樣對他講。竹藏聽得咬牙切齒,終於等到機會了——這麼想的他,握緊了手槍,一心只想報復雪恨,也沒感覺到陷阱正等着他,就去赴死亡的約會。另一方面,最上久先到三鷹的鬼屋,躲在雜物的後面等他哥哥。等他過來,就從後面襲擊,用浸麻藥的手帕讓他昏過去。然後把他拖到貯藏室裏面,讓他坐上廢棄的空箱子,右手握住手槍,槍口頂着腦門,扣下扳機。一瞬間,子彈貫穿腦袋,竹藏的身體頹然倒地。第二件命案就做完了。他收拾完現場,馬上離開趕去做第一件命案。”

    恭介好像自己是犯人似的,鮮明地把殺人的真相解説一遍。

    “但是,看不出來有麻醉劑的痕跡,是什麼道理?”

    “那種東西經過三四天,就看不出來。”

    “假使竹藏沒帶手槍,怎麼辦?”

    “那可能會用和第一件命案一樣的氰酸鉀。”

    恭介答得一點都不含糊。

    時間又溜過不少,愈來愈冷得厲害。時鐘已經過了七點。最上久的家四周佈置了嚴密的警戒網。根據恭介的意思,一定要全力阻止最上久脱逃,不過一旦有外頭來跟最上久碰面的人就放進去,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最後,松下課長及石川、秋田兩位刑警、神津恭介、研三,就偷偷地潛進最上久的家。

    最上躲在實驗室內。從木板門偷偷進去,由窗口可以窺看到他在大型高壓鍋前面大步地走來走去。他的模樣彷佛一具幽靈,頭髮蓬亂,兩手突然插入頭髮,好像正苦思什麼事。他沉思的形影,充滿魑魅之氣。

    漫長的數小時過去。夜光手錶的指針緩緩地繞圈子移動。四個小時竟如四天一樣冗長難捱。

    木板門軋了一聲。恭介不由得用力抓住蹲在旁邊的研三的手腕。

    晚上十一點——

    全身裹着黑色外套,用黑色的圍巾掩住臉龐的女人走了進來。望了望四處,女人才放心地拿下圍巾。實驗室的門一打開,燈光照出女人的臉孔,研三一看,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差一點叫出聲音來。

    這個女人和絹枝長得一模一樣——珠枝?蛞蝓的女人、綱手公主就是她嗎?

    女人沒出半點聲音,就跨進實驗室的門裏。

    “神津先生,就是那α嗎?”

    “是的。大魚落網了。”

    大家偷偷地跟在女人的身後,進入實驗室。

    由畫室改建的建築物,分成兩個房間。裏面亮着燈的那間是實驗室,最上久人正在裏頭,前面是放着硫酸大瓶子的貯藏室。他們一夥人藏在門後,窺看實驗室裏的動靜。

    “哎!你説的是真的嗎?”

    女人的眼睛充滿血絲。身子傾向粗陋的椅子前面,像在喘息一般大聲呼吸。

    “真的……我看輕神津恭介這個奇人,實在失策。”

    緊倚着實驗台,全腳像抽筋似地抖動,最上久無力地答道。

    “警視廳聽了他説的話,開始懷疑我從三點到八點的不在場證明。根據京子的描述,那個男人長得很白淨,我想一定是神津恭介。昨天他和松下課長的弟弟一起來過,問起這件事,我按照預定的説詞,讓他們懷疑是早川博士乾的,可是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也許計劃已經失敗了。”

    “你在説什麼?振作一點,好不好?就算三點到八點的不在場證明露出馬腳,但是隻有那些,證據不足。只要你一直堅持是去賭博就行了。憑你的本事,黑的都可以説成白的,只要從九點以後的不在場證明成立,就沒有問題了。警察不會想到我們是利用汽車的,只要我沒被發現,你就可以安心了。”

    女人的口氣非常潑辣。

    “強硬一點……和以前一樣……”

    “當然。碰到這種麻煩事,弱女子也會變得強悍,何況你是個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氣魄都沒有……”

    最上久緘默不答,一直注視着女人的臉。他蹣跚地走近架子,拿出裝威士忌的酒瓶和玻璃杯,倒出琥珀色的液體,回到原來的地方坐下。一杯交給女人,另一杯自己一口氣喝下去。

    “要不要喝?”

    最上久帶着嘶啞的聲音説道。

    “不會滲了毒藥在裏面吧?”

    “哪有毒……我剛剛不是喝了?”

    女人聽了才把酒杯拿到唇邊。但卻一口都不想碰,把杯子挪到最上久面前。

    “我不想喝。你代我喝吧!”

    他用力把她的手撥到旁邊。玻璃杯頓時從女人手裏跳開,打破了桌上的大杯子、落到地上。

    “你瘋了,你想幹什麼?”

    女人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叫着。

    “你想把我殺了嗎?”

    最上久什麼都不答。兩隻眼睛要跳出似的,全身像瘧疾的患者不停地發抖,看起來很悲慘。

    “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知道事情秘密的只剩我一個人。我一死,你做的壞事,就永遠不會被人發現。你就可以高呼萬萬歲,哼!那不是大便宜你了。別開玩笑了。”

    像要吐出什麼來的女人搶白道。

    “我如果摸不清楚你的脾氣,怎麼會冒着危險跟你搭檔這種事。我如果被你殺了,兩天之內我寄給某人的信就會送到警視廳,到時候連以前的照片,你乾的壞事通通都會揭發出來,我就是死了,也很高興。你會跟在我後面報到,被吊在半空中盪來盪去。我一想到這裏,你能夠殉情而死,我就是現在被硫酸溶化掉,也心甘情願。要殺就動手吧!”

    好厲害的女人。這種場面就像一齣戲一樣,扣人心絃。

    “啊!我怎麼會看上你這種壞胚子!”

    女人痛苦地把雙手手指插入最上久的髮間,抱住他的頭,對着他的臉頰、額頭,像雨落下般地吻着。

    “不要説那種沒用的話。別想不開。有錢是人生一大樂事,趁着有錢,好好地享受短暫的人生。我們發過誓,要一起下地獄的。”

    “就快下地獄了!”

    “傻瓜!只要我不被抓到,你就可以安心。隔一陣子,警方摸不到頭緒,就會放棄。那樣我們就沒事了。”

    “能那麼順利就好了。”

    最上久的臉部肌肉鬆弛,近乎痴呆狀態。

    “沒問題的,不要一副委屈的樣子。聽你説的話,好像很危險。我看,以後我不要再到這裏來,有事情就用電話聯絡,再到旅館會面。”

    “好。”

    “對了,給我一點錢吧!”

    “上次才給過你。不要亂花掉。以後還要添購東西。”

    “不要那麼小氣。幫你解決了三個人。為了你,我連親兄妹都下毒手。不喝酒,怎麼受……”

    “錢放在主房那兒……”

    “看你!振作一點!”

    女人把臉頰靠過去,像母親一樣一直撫摸他的頭。

    他不知道松下課長以及警視廳搜查課的精鋭幹員正隔着一扇門,看着他們兩人熱烈的擁抱。

    片刻的陶醉。地獄前的擁吻。

    不久兩人站起來。突然,實驗室的門打開了,最上慘叫一聲。

    拿着手槍的松下課長站立在面前。

    “最上久,乖乖的束手就擒吧!你以殺人的罪名被捕了。”

    最上久瞬即彎下身,逃進屋裏。課長的手槍開始吐出火舌,實驗室的瓶子七零八落,桃紅色的液體像水花般四濺而起。

    躲在高壓鍋後面,最上久開始應戰。

    “啊,你——”

    一瞬間,蹲在門邊忘了緊張的女人,向着最上久飛奔過去。想不到,竟發出啊的叫聲,壓住左邊Rx房倒下。最上久放出的子彈,由上到下,誤中了女人的心臟。

    課長躲在門後,猛扣扳機。隨即最上久也一聲尖叫,倒在地上。他右手背中彈,手槍滑落的瞬間,石川刑警衝過來,在他的雙手扣上手銬。

    這些事都在瞬間發生,從門外聽到槍聲的刑警們,馬上趕過來。

    “課長,有沒有受傷?”

    “沒問題。”

    擦拭額上的汗,看着倒地呻吟的最上久,課長粗啞的説道。

    “送這個受傷的傢伙就醫。然後馬上帶到警視廳,女人不行了嗎?”

    “心臟中彈。子彈在肋骨中間……一槍立刻斃命。沒辦法救了。”

    蹲下去聽女人的脈搏的石川刑警站起來,看着鮮紅的血滴下她的兩手答道。

    “哦,這樣。”

    松下課長望了望四周,凝視着神津恭介的臉,鄭重地叩頭。

    “神津先生,感謝您。託您的福,我松下英一郎,才不必切腹……這個女人是不是珠枝?這是那個在有樂町名叫林澄代的女人?”

    “你們還看不出來嗎?這個女人,才是第一件命案的犧牲者——大蛇丸、野村絹枝。”

    恭介一面説一面慢慢剝去死者的上衣。剎那間,當場所有的人,都奪魂似地呆立不動。

    兩個姊妹面貌雖然完全相同,但是長大以後才紋上的刺青,到死也無法掩去。野村絹枝——的確是她。

    伏卧向下的豐滿美女身上,紋着雕安的傑作,大蛇丸的刺青,露出鮮豔的色彩,鮮血流出,慢慢地身體失去生命,紋身的色澤像逐漸消失的彩虹般,呈現微妙的色澤變化。大概是心理作用吧!背上那條呼風喚雨的大蛇,在氣絕的主人身上,依然可怖地蠢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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