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澤惠子把舊襯衫、套頭衫、內衣等整齊摺疊好,然後,攤開行兇時使用的尼龍風衣,緩緩凝視着。
行兇後自車上跳下時曾跌跤,所沾到的泥土,她已用刷子仔細刷掉。當時,膝蓋碰地,流了一點血,在風衣內側形成小黑漬,袖口也濺到竹岡義則的血。她用髮油擦拭過好幾次,卻無法完全拭掉。不過,表面上看來卻不知是血跡。這樣就已足夠了。
為了考慮及萬一,她把印有百貨公司名稱的布條撕掉。由於是一個月前在特賣區所買之物,實不可能由此被追查出,但,謹慎為要!
惠子唇際浮現驕傲的微笑,點點頭,摺疊好風衣,和其他舊衣服一起打包。然後,以鉛字般字體慎重的寫上“日本國民友愛協會神户分會”幾個字。
她並未寫上寄件人的姓名、地址。
她是約莫兩個月前偶然見到“日本國民友愛協會”的稍顯誇大名稱的團體之傳單,由於上面還有——向困難之人們伸出愛之手——之類的字句,大概是和救世軍相同宗旨的慈善團體吧!
這並非常聽説的團體,也不知能予以何種程度的信賴,但對惠子而言,這些都無所謂。她是在總公司大樓旁的大廈見到這個協會的分會之招牌,才決定加以利用。
有什麼方法能比這樣更適合處理掉行兇的證物呢?若丟棄在某處被發現就非常麻煩,而且,又無法輕易焚燬,再説,最近的大都市也找不到挖洞掩埋的地面……
何況,以匿名方式協助慈善運動,應該不會被認為不自然……
在吉澤惠子的殺人計劃中,最大的缺點就是需要共犯!有共犯關係的犯罪,很容易因某一方面的微小疏忽而露出破綻,另外,被發覺的危險性也比單獨犯罪高出好幾倍,何況,只要一方認罪,另一方再何等縝密行動也沒用。
尤其是,像緒方誌郎這樣的人物,對惠子而言,等於是抱住一顆定時炸彈。警方終會發現他的間諜行為,再説,他雖聰明,卻缺乏男人的強烈意志力,又不夠慎重,一旦深陷困境,很容易為了想逃避罪行而暗中動手腳。
所以,惠子從最初的殺人計劃中,就已決定殺他滅口。只不過,這次殺人比上一次行動更得小心行事。
警方很可能還懷疑緒方誌郎,無法斷定是否派人跟蹤他,搞不好被發現兩人在一起,那一切都完了。
兩人之間有相當親密的交往,這點,警方很可能已查知,這樣一來,如果緒方誌郎遇害,無可避免的,警方會對自己產生懷疑……
所以,這次不可能採取誘緒方誌郎至無人跡之處,出其不意將他殺害的方法。
必須在有多位目擊者存在之處,以不被任何人見到自己的方法,強行殺人!乍看,這彷彿不可能實現的難題,但惠子早已找出答案了。
她是從切斯特頓的著名短篇推理小説中得到靈感,絕非獨創的構想,不過,對於其應用方法,她相當自負,認為極盡巧妙之能事。
她選擇的殺人舞台是元町的一家名叫“伊甸園”的純沏茶。
一樓是平常的咖啡店之座位配置,氣氛上並無什麼特徵,但是,隨着往二樓、三樓爬,氣氛愈轉熾熱。二樓是情人座,不過獨自一人也能進入,很多人利用為碰面地點。三樓則必須攜伴才可上去,在裏面,做什麼都行……
因此,三樓幾乎隨時保持客滿狀態,擠不進去的只好在二樓待機,所以洋溢着相當奇怪的氣氛,自然而然的,除了最低限度的必要之外,女服務生也儘可能不進入客人席之間。
這“伊甸園”的二樓正是最合乎惠子希望的場所。樓面很大,客人擁擠,女服務生不隨便走動,目擊者很多卻不會觀察周遭發生之事——所有理想的條件都已具備。另外,一樓和二樓之間有化妝室,這也是最理想不過。
準備工作已經妥當。她去過“伊甸園”數次,查看一切該看之物,買了白色和藍色布料,自己縫製,而且,三週前就買了水壺。還有連眼鏡也……
惠子打電話給志郎:“我有重要事情告訴你,下午七點,能在‘伊甸園’二樓等我嗎?儘可能選靠窗的座位……嗯,就在上樓梯後的座位吧!這樣也好,找起人來也較為容易。”
志郎當然答應了。他反問“有什麼重要事情”的語氣裏帶着不安的迴響,似乎神經緊繃。不過,對惠子而言,這樣更為有利。
惠子出發前重新紮好頭髮,同時強調性的重點化裝後,把水壺、兩件襯衫、眼鏡盒、化妝盒放入大型手提袋內,最後再穿上藍裙子,白襯衫。
出了自己住處,六時二十分左右,惠子進入“伊甸園”附近的一家店內——販售衣料、洋貨、飾品、化妝品等的女性專用品的店面。這家店在下午九點前仍舊營業。
惠子進入化妝室,關上門,脱掉白襯衫,從手提袋裏拿出華麗圖案的襯衫換上,然後以一條髮帶將頭髮梳成高聳型,最後戴上寬邊眼鏡。
利用洗臉枱的鏡子確定過自己化裝後的模樣,惠子會心的微笑、由於不知累積多少次練習,不僅非常順利,而且效果出乎意料之外的良好。
六點四十分,惠子推開“伊甸園”的大門,選擇一樓角落的座位坐下,由這裏比較能清楚見到入口一帶……
快七點時,緒方誌郎進入店內,快步爬上二樓,惠子目送着他的背影。又等了兩分鐘,確定無人跟蹤後,她仍不急着站起——在志郎坐下,女服務生送來飲料的這段時間,她必須冷靜的加以微妙計算。
不久,惠子慢慢站起,進入一樓和二樓之間的化妝室,開始第二次化裝。
這次,她脱下華麗圖案的襯衫,換上親手縫製的藍、白兩色襯衫。這是店內女服務生的制服,她在經過仔細觀察之後,縫製而成,只有裙子因換穿較麻煩,從剛才就換上和制服相同的裙子,髮型和眼鏡則不變。
水壺裏有銻化合物的粉末。惠子將水壺裝滿水,手提袋藏在化妝室角落放置打掃器具的櫃內,之後,把門打開一道縫隙,窺伺四周的情形,這才走出化妝室,儘量以冷靜的態度爬上二樓。
惠子直接走向緒方誌郎的座位。這時,她也免不了心跳急促……
突然,她覺得雙腳似被釘住一般,瞬間,感覺心跳幾乎停止。走道旁的座位之一,坐着兩位熟識之人——公司材料課代理課長石冢登和經理課的市川美沙子——而且,兩人忽然抬起臉來望向這邊。
如果,現在這兩人看穿自己的真面目……
惠子心想,一切都完了。
但,兩人立刻又臉貼着臉,開始談些什麼話題。
惠子也馬上恢復冷靜。
女服務生走在咖啡店內,有何不可思議呢?誰都看着自己,但,絕非具有意義的觀察。在大多是對對情侶的這二樓上,沒有男人會以有色眼光看着女服務生。
最重要的是,自己苦心化裝成讓緒方誌郎都無法識穿的模樣,他們更不可能會識穿。
惠子又向前走數公尺,斜眼望着緒方誌郎不耐煩似的頻頻看錶,同時鎮靜的在桌上的杯子倒水。從以前,她便知道一進入咖啡店,緒方誌郎就會拼命抽煙、喝水的習慣。這時也一樣,他面前的杯子都快空了。
緒方誌郎只瞥了惠子一眼。然後,轉臉望向樓梯方面,又燃着一支煙。
惠子又穿過座位之間,往樓梯方向走。有人叫着“也給我加點開水”,但,惠子假裝沒聽見。這也是常有之情形,應該不會特別懷疑才對……
再次進入化妝室,鬍子把水壺內剩餘的水全部倒掉,然後換回華麗圖案的襯衫,拿出手提袋,放妥水壺和衣服,再抱着手提袋,緩緩走下樓梯,付過帳後,離開“伊甸園”。
她幾乎想大笑出聲。由此看來,即使石冢登是偶然來這家咖啡店,也只能認為是幸運之神眷顧自己了。警方一定會焦急的追究石冢登!
緒方誌郎遲早會喝下杯裏的水,於是,大量毒物流進胃內——這種化合物無臭無味無色,又易溶於水。不過,或許舌頭會有些許怪異的感覺吧!
但,這只是銻中度的最初征兆,接下來會強烈噁心,之後嘴巴和咽喉會感覺如燒灼般刺痛,血液往上冒,手腳、胃都出現劇烈痙攣,等送醫急救,已經來不及了……
惠子回到方才的女性用品專售店,進入化妝室,換回離家門時同樣的穿着,解下發帶,恢復原有的髮型,卸下重點化裝部分。
之後,她在店裏逛了一圈,這才再度走向“伊甸園”。店門前停着巡邏車,人羣擁擠。入口處站着兩位穿制服的警員,神情緊張。
惠子排開人羣,快步走上前。
“不行,現在不能進去。”一位警員慌忙阻止她。
“我和人家約好……我遲到了,所以……發生什麼事嗎?”
“命案!現在可不是什麼約會時刻,快回去!”
“殺人嗎?這……好可怕!”
惠子全身發抖的轉身離開。一切都照預定進行,只剩下將物證處理掉而已。精密計算的殺人藍圖,已經完全付諸實行了。
——接下來,我該做些什麼呢?
這時,惠子忽然這麼想着。內心裏,充斥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