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我送的禮物還中意嗎?
龍天佑突然感到心慌,肋骨下邊第五條神經疼的厲害。向外看了看,鉛灰色的天空,烏雲密佈,整個城市白雪皚皚,這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
龍天佑覺得今天的雪尤其的白,森冷森冷的,有些恐怖。
雪厚重,路很滑。所有的車輛都成了裹小腳的老太太,跟在前車的屁股後面,挪着小碎步,亦步亦趨。
安全駕駛,珍愛生命。反正廣告上是這麼説的。
也有膽子大的司機,速度不減,橫衝直撞,彷彿急着跟上帝見面。這樣的天氣,往往是交通意外的高發期。
正想着,隔着玻璃就瞧見對面馬路上一輛加長的貨車打了滑,醉漢似的衝到路邊,好像撞到了什麼人,雪太大,看不清楚。
只見那人沒躲,不知道是來不及,還是想不開。旁邊好像還站着一個人,一直拉着那人的手,或許是一對情侶,這麼情深義重。
驚天動地的剎車!
貨車在雪地上蹭出五米遠。那兩個人也跟着蹭出五米遠,血肉橫飛。女人的半截身子被碾碎在車輪下,像被砸爛的核桃,慘不忍睹。男人趴在地上,身子是完整的,只是,頭沒了。
雪地上一條五米長的血線,車輪粘着一些紅的發黑的東西,好像是磨碎的腦殼和肉末。
有人尖叫,有人圍觀,有人嘔吐。不一會,救護車來了,警車也來了,把奄奄一息的女人抬上車。剩下的人,等警察處理完現場,把地上的殘肢斷臂收拾收拾,直接送太平間。
龍天佑看得一陣心寒,有種莫名的恐慌。
“哥怎麼了?”兄弟們都喝高了,都變猴子了,只有宗澤勉強還算清醒。
“車禍,死人了好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機,飄雲怎麼還不打電話給他,這散夥飯吃的也太慢了吧。
“是嗎?我瞧瞧。”宗澤向外看了看,正好看到穿着白制服的工作人員拎着黑色的袋子往車裏送,袋子下面還在滴血,紫黑色的濃血。車子上用紅字寫着“第二人民醫院”,還有急診室的電話號碼。
“真夠慘的。來,哥,咱倆接着喝。”
龍天佑搖搖頭:“不,我想回家。”飄雲會在家裏等他吧?
正想着,電話響了。龍天佑楞了一下,接起來。
老爺子矍鑠的笑聲從話筒裏傳出來,響亮的有些刺耳。
“天佑,我送的禮物還中意嗎?”
龍天佑看了看放在玻璃盒子裏那隻一斤重的小金鼠,淡道:“舅舅,您太客氣了,我代三子謝謝您。”
“呵呵,沒事,兄弟們辛苦,應該的。天佑,明天回來吃飯吧。我叫他們準備了你最喜歡的烤全羊,新殺的小羊羔,剛剛喂好料。我還記得你小時候,一口氣能吃半隻,真把我給嚇壞了。當時我就跟你爸爸説,想這孩子長大一定有出息,這麼小就能氣吞山河了。唉,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歲月不饒人啊。”
龍天佑多少有些內疚,説實話,隋家一向待他不薄。
“舅舅,隋洋他……”
“我聽説了,天佑,沒事,我已經勸過他了。自家兄弟,有什麼彎轉不過來。儘管回來,有什麼事,你們兄弟當面説清楚就是了。”
“好,舅舅,我明天就回去。”
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早晚要短兵相接,索性坦然以對。
自家人?如果沒有這三個字,一切都很簡單。有了這三個字,四周都是柵欄。
你能對自家人逞勇鬥狠嗎?你能跟自家人快意恩仇嗎?你能對着自己的恩人磨刀霍霍嗎?
要是你,你也做不出來。
何況是龍天佑,重情重義、鐵漢柔情的龍天佑,飄雲喜歡的龍天佑。
他做不出來。
“老爺子?”宗澤向來善於察言觀色。
龍天佑點點頭,又看了看手錶,這丫頭,難道真的吃了回頭草,高興的不願意回家了?童飄雲,你敢!
“哥,有什麼打算?”
龍天佑笑笑:“還能怎麼樣?把這幾年賺得跟兄弟們分分,然後帶着我的女人,找個風景好氣候好的江南小鎮,結婚生孩子去。做個普通的小老百姓,踏踏實實的過一輩子。”
宗澤很是吃驚,酒嚇醒了一半:“哥,這裏的地盤是你拿命拼回來的。我們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容易,你放得下?”
“除了你們這幫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沒什麼放不下。”
龍天佑看着那個笑得很傻很天真的兄弟,被大家輪着灌酒,還不忘逗逗老婆懷裏的孩子。
“你看三子,有了兒子,都開心成什麼樣兒了。你以為大家不想上岸嗎?有錢有知識有文化,誰願意幹這行?當然……“龍天佑又看看宗澤,“你是個特例。”
宗澤撓撓頭:“話是這麼説。不過,哥,你平時前呼後擁、呼風喚雨慣了的。突然要金盆洗手,帶着個女人浪跡天涯,聽着倒是挺浪漫。可那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子,你受得了嗎?”
龍天佑搖頭:“正相反,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累了,大家都累了。我們這幫人,刀口上討生活,賺得是賣命錢。平時看着風光,背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以前爛命一條我不在乎,現在有人疼了,就覺得自己矜貴了。總不能以後帶着兄弟砍人的時候,還想着回家喝湯吧。所以是時候了,有個詞怎麼説來着,曲終人散,大概就是那個意思。”
正好三子帶着老婆孩子過來敬酒,龍天佑塞給孩子一個大大的紅包,囑咐兄弟,以後就是當爹的人了,要好好過日子,不許喝酒,不許打老婆,不然我抽你。
孩子像個粉紅的小肉球,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奶香奶香的。龍天佑看得眼饞。
“來,讓我抱抱。”
孩子轉眼就到了龍天佑手上,一雙大眼滴流亂轉,咯咯笑着,還沒長牙齒,露出粉紅色的小牙牀,一點都不怕生。
龍天佑真是稀罕到家了,忍不住在孩子小嫩臉上親了一口,羨慕的説:“三子,你傻小子好福氣,真是好福氣。”
三子嘿嘿傻樂,憨憨的,臉上的刀疤都笑開了花。一點都不像殺人不眨眼的打手,以後會是個好爸爸
龍天佑也嘿嘿的笑,眼前出現飄雲的臉,搖晃着小腦袋,説着大道理,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如果你真這麼想,那麼恭喜你,你被騙了。這丫頭最擅長的就是四兩撥千斤,用無辜的眼神,温柔的小手,殺人無形。
他又看看手機,屏保是飄雲的照片,今天早上抓拍的。穿着白紗睡衣站在窗簾旁邊做伸展運動,張開手臂仰望天空的模樣有點像天使。金色的晨曦中,陽光是一朵朵盛開的山茶花。
年輕漂亮的臉孔,充滿自由的神氣。
龍天佑輕輕撫摸手機上的飄雲的臉,默默唸着:小妖精,我把自己的一切都扔了,就為了能配得上你,你可千萬別離開我。
否則,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呸!我們都不死,好好活着,以後的好日子還長着呢,是不是?
人越希望什麼,往往離什麼東西越遙遠。希望死的人永遠不死,希望飛翔的人只能仰望藍天,希望幸福的龍天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心莫名其妙的慌起來,那號碼似曾相識。
“您好,龍先生嗎?這裏是第二人民醫院……”
啪的一聲,龍天佑的手機掉在地上。諾基亞,品質的象徵,質量的保證,據説可以用來砸核桃,所以掉在地上也沒碎,還能説話。
“龍先生,你還在嗎?龍先生……”
宗澤看看臉色死灰的龍天佑,又看看外面雪地上紫黑色的血跡。想起救護車上用紅字寫的醫院的名字和電話。
他的手一抖,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紅色的葡萄酒血一樣灑了一地。
窗外大雪紛飛,人潮漸漸散去,雪白血紅,長長的血線殷紅的刺眼,慢慢的,消失了……
天佑,我愛你,不需要懷疑。只有災難和死亡才能讓我們分離。
宿命,就是這樣對我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