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雲,下輩子,你會不會喜歡我?
原始森林,樹木密實,高大參天。
彷彿沒有盡頭,他們忘記了時間,但見樹木的影子,可知日已西斜。
少了日光的當頭照射,樹林變得更加陰森寒冷,恐怖猙獰,處處危機。
“天佑,停下來歇一歇吧。
再這麼下去,你支持不住。”
“不行,天快黑了。”
飄雲向西方看了看,日光熹微,是的,天快黑了。
這個世界果然沒有奇蹟。
“天佑,後不後悔?”
“後悔在木屋裏應該多親親你。”
飄雲笑,摸摸男人的臉。
他們都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天終於暗了,幽冥的樹林,閃動着無數只綠瑩瑩的眼睛,邪惡詭異。
狼嚎聲此起彼伏,互相傳達着信息。
他們是有組織的團體,每個成員都是掠食高手,擅長單獨進攻,更長於協同作戰。
等級森嚴,組織嚴密,狡猾殘忍,兇狠無比,這就是讓百獸之王聞風喪膽,北方遊獵民族談之色變的雪域狼羣。
月亮剛剛升起。
龍天佑拔出隨身的匕首,冷寒的刀鋒,映着一雙比野獸更狠戾的眼睛。
飄雲摟緊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側臉上。
“飄雲,下輩子,你會不會喜歡我?”
“會。下輩子,我一定喜歡你。”
男人滿足的微笑,扭頭親了親她的臉。
“那我們説好了,下輩子,我等着你。”
狼羣慢慢集結,聚攏,合圍成一個半圓型。
每一隻都毛髮光亮,體格彪悍,碩大無比。
它們是有耐心,有力量,有智慧的戰士。
惡劣的天氣和殘酷的自然環境造就了他們艱苦卓絕的毅力和出類拔萃的獵殺能力。
龍天佑知道,這些雪域殺手,已經暗中跟了他們很久。
它們不出手,是在等待最佳的狩獵時機,狼羣從不打無把握的仗,一擊必殺!
冷汗沿着額角流下來,野狼喜歡吃活物。
他不擔心自己,但是想到背上的女人被尖牙利爪撕裂分食,便覺心痛如絞,悍壯的身子彷彿搖搖欲墜。
“天佑,你手裏有刀,我相信你的手法夠快。”
男人震動,他明白,這個勇敢的小女人是要他在關鍵時刻親手解決她。
無需多言,危機和死亡讓他們心有靈犀。
龍天佑點點頭,決然道:“好!我不會死在你前面。”
同生共死,有什麼好怕的?他們早已百無禁忌。
羣狼蹲坐在雪地上巋然不動,月光下宛如白玉雕像,半碗的尖耳如同敏鋭的雷達,他們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剋制着私心和貪慾,等待着頭狼的命令。
一隻體型龐大如豹的雪狼慢慢從黑暗中走出來,月華下,尖嘴立耳,白斑吊睛,尖刀似的目光四面颳着你的皮肉,每一刀都精準無比。
兇傲的虎狼之威,王者風範一覽無餘。
飄雲從沒見過這麼威風的雪狼,比之前碰到的餓狼更加的粗壯兇悍,不怒而威的架勢讓人驚懼之餘,肅然起敬。
狼王慢慢逼近,距他們大約十米的距離,龍天佑握緊手裏的匕首,汗水浸濕了手心,神經崩成了一髮千鈞的絲線,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羣狼陡然立起,前爪扣地,後腿繃直,如同上弦的利箭,蓄勢待發,因期待一場血腥的殺戮而興奮不已。龍天佑明白,一旦開始,就不是戰爭,而是屠殺!
他探手摸摸飄雲的脖子,柔嫩的皮膚下面,有條藍色的血管,叫做動脈,一刀下去,即刻斃命。
他做了最慘烈的打算。
風中似乎可以嗅到血的味道,月亮染上紅色的光暈。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隨着一聲尖細的狺吠,一隻笨笨的小狼,從狼王身後顛顛的跑出來,像團白色的絨球,磕磕絆絆的向他們這裏滾過來。
緊張的氣氛陡轉直下,羣狼齊刷刷的看着小狼,悻悻的搖着尾巴,戾氣全消。
小狼跑過來就咬龍天佑的褲腳,龍天佑楞了一下,藉着月光看到狼崽綁在後腿上的手絹,立刻明白了什麼。
他把飄雲放下,安置在雪地上。
小狼立刻跳進飄雲的懷裏,伸出舌頭親暱地添她的臉。
“嗚哦……”狼王仰天長嘯,羣狼聽到命令,十幾只雪狼掉轉身子,整齊劃一的向密林深處撤去,猛狼在前,巨狼壓後,像軍隊一樣井然有序。
危機解除,狼口餘生。
可是龍天佑高興不起來。
因為狼王沒走,不但沒走,它還邁着穩健的步伐慢慢踱到飄雲周圍,轉了幾個圓圈,彷彿在盤算着什麼。
龍天佑握緊匕首,猛獸在前,一刻不敢鬆懈。
突然,碩大的狼頭向飄雲的頸窩處探去,龍天佑驚駭,匕首眼看就要扎進狼王的脖子。
狼王卻只是叼起小狼的後頸,把這個小糊塗蛋從飄雲的懷裏拽了出來。
龍天佑鬆了一口氣,這險惡的形勢如同飛虹急流,直上直下。
一顆心也跟着大起大落,人幾乎癱坐在地上。
他蹲下來,在月光下看着飄雲白皙的面孔,與他一樣毫無血色。
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
沒有淚水,沒有語言,只有生死與共的不離不棄,這種感情早已超越了愛與恨的界限。
但願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他們曾在紅塵彼岸遙遙相望,歷經塵劫,罹患不愈,可所有的困頓和隔絕在這一刻都已轟然倒塌。
縱使宇宙破碎,乾坤逆轉,也無法再撼動他們一分一毫。
此情此景,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間。
狼王叼着自己的幼崽怔怔的看着他們,冷月寒霜,孤星自照,這人間如火如荼的至情至性,彷彿令兇狠的野獸也唏噓不已。
雪域荒原,孤山冷月,此刻卻是,春暖花開……
龍天佑把飄雲背在背上,想繼續他們的路程。
陣陣狼嚎穿透鉛灰色的雲層,是狼羣在呼喚首領。
可狼王卻在原地躑躅,彷彿不想跟他們分道揚鑣。
站在那裏直勾勾的望着他們,尖嘴向一個方向努了努。
“它想幹什麼?”龍天佑問。
“好像是讓我們跟它走。”飄雲説。
“那我們……”
“跟它走吧,它要想吃我們,早就下手了。”
“好,聽你的。”
狼王叼着小狼,龍天佑揹着飄雲,一前一後在密林中穿行,明月當空,清白如練,照亮盈盈白雪,疊銀瀉玉的光輝,成了他們的明燈。
“它們為什麼不攻擊我們?”龍天佑不相信野獸能這麼通人性,僅僅為了報恩就放棄一頓美餐。
“我們救了那小東西是一部分原因。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它們不餓,圍攻我們是因為我們闖入了他們的領地。”
“哦?你怎麼知道的?”
“看毛色就知道了,餓狼的毛髮沒那麼亮。”
龍天佑笑笑:“沒想到你懂這麼多,厲害。”
“其實,是寒城講給我聽的。他對軍事,戰爭,野外求生都很感興趣。”
龍天佑點點頭:“那小子,的確不能小看他,假以時日絕非等閒。”回頭看着飄雲的眼睛,柔聲説,“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把你送回他身邊去。”
飄雲沒説話,緊緊攀着他的肩膀,森林裏的黑夜很寒冷,那裏卻很温暖。
他們在莽莽林海中走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狼王停下來,端凝的視線直視前方。
龍天佑順着它的方向望過去,頓時驚喜萬分。
“飄雲,你看。”龍天佑喚醒在他背上昏昏欲睡的女人。
飄雲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才相信是真的。
一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宛如一座城池大的迷宮。
在熟悉地形的野獸引領下,他們終於突出重圍,絕處逢生。
森林邊緣是一片皓白的茫茫雪原,少了樹木的掩護,雪狼不會輕易踏入。
分別在即,小狼從狼王嘴裏掙脱出來,半跑半顛的跑到龍天佑腳下。
龍天佑放下飄雲,小狼依依不捨的添着她的手。
狼王彷彿有些不耐,低聲嚎叫,催促着自己的幼崽。
小狼終於離開,卻一步一回頭,跑回狼王身邊,想學父親那樣帥氣的長嘯,結果尖細的嗓子更像小狗撒嬌。
飄雲對它揮揮手,當時一念之仁結下的善因,為他們創造的生命奇蹟,簡直堪比創世傳説。
現在想想,有句話説的真對,你應該相信,在你的平凡生活之外,有些人正在經歷着傳奇。
而她與龍天佑,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輪迴的驚世傳奇。
彷彿轉世投胎,是一個全新的生命。
他們坐在雪地上休息,雖然出了森林,可前方的路還很長。
飄雲的口袋裏只剩下最後一小塊巧克力。
龍天佑的止疼藥也用完了,揹着飄雲走了一天一夜,整個人累得幾乎脱節。
飄雲斷骨的地方開始疼得錐心噬骨。
她忍耐着,把巧克力掰成小塊,塞進龍天佑的嘴裏。
“別都給我,你也要吃,不然撐不下去。”
飄雲搖頭:“我沒有你消耗大。我倒下,你有力氣揹我。你倒下,我哪裏背得了你?”
龍天佑不説話,乖乖的就着雪嚥下去。
這種時候,多説一句話都是浪費體力。
重新上路,遠遠望去,空曠的荒原白雪迷茫,他們是白屏上不和諧的黑點,固執的尋找着出路,滿懷期待能夠逃出生天。
他們創造了一個奇蹟,便相信可以創造第二個奇蹟。
而眼前的雪原,寬闊坦蕩,一馬平川,只要一直向前走,找到公路,就真的可以獲救了。
人最緊張的時候,不是置於死地,不是安享太平,而是命懸生死之間的一線生機,在可與不可之間追逐求生,最殘酷,也最磨人。
沒有樹木的遮擋,陽光經過雪地的反射,變得異常刺眼。
龍天佑拿出一塊手絹矇住飄雲的眼睛。
“天佑……”
“別怕,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飄雲安心的伏在男人的背上,即使目不視物,也安全無虞。
記憶猶如暗湧層層退卻,往昔的一切,恍若電影鏡頭在腦海中一幕幕閃現。
快樂的,痛苦的,無奈的,悲慼的。
無論她是否心甘情願,龍天佑這三個字,已經以一種不可抗拒的方式牢牢鐫刻在她的記憶裏,盤根錯節,休慼與共的感覺慘痛而絕烈。
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理所當然的走進她的生命,颶風一般,席捲了一切。
無奈嗎?悲傷嗎?痛楚嗎?心酸嗎?
人心究竟有多大?可以容得下如此多複雜而矛盾的情感?
她理不清,也不想理清楚。
此刻趴在男人的背上,小動物一樣依賴着他的寬厚和温暖。
天長地久的感覺,讓人幾乎期待這條生死茫茫的道路,永遠沒有終點。
如果就這樣走下去,永遠永遠的走下去……
這無盡的悲傷,可否流放?
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