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博克儂的教導
我對鑲嵌畫師説:“那麼你是朱利安·卡斯爾的兒子菲利普·卡斯爾了。”
“非我莫屬。”
“我到這裏來是要採訪你的父親。”
“你是賣阿司匹靈的推銷員?”
“不是。”
“太遺憾了。父親正缺少阿司匹靈呢。有沒有毒品?父親有時候也喜歡吸毒。”
“我不是毒販子,我是作家。”
“你怎麼會以為作家就不會販毒呢?”
“我認了,絕不開脱罪責。”
“父親需要一些能讀給即將死去的或是正在忍受痛疼折磨的病人聽的書籍。我想你沒有寫過這樣的書吧?”
“還沒有。”
“我想,那樣的書是能賺錢的。還可以再給你們一些小費。”
“我想,我可以把《第三十二首聖詩》稍作修改,那麼就沒有人會看出它不是我自己的創作。”
“博克儂也曾想修改它,”他告訴我説,“但他發現,連一個字也改動不了。”
“你認識博克儂?”
“非我莫屬。我小的時候,他是我的教師,”他不無傷感地指着那幅畫像説:“他也是蒙娜的教師。”
“他是一個好老師麼?”
“蒙娜和我都能讀,能寫,能做簡單的算術題,”卡斯爾説,“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
第七十一章做美國人的幸福
H·洛·克羅斯比又和這個討厭鬼卡斯爾作了一次較量。
克羅斯比嘲笑地説:“你怎麼稱呼你自己呢?是垮掉的一代還是什麼?”
“我自稱是博克儂教徒。”
“那是違反這個國家的法律的,不是嗎?”
“我碰巧是美國人。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公然宣稱我是一個博克儂教徒。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來找過我的麻煩呢!”
“我以為應當遵守我所在的任何國家的法律。”
“你説的話對我不是什麼新鮮玩藝兒。”
“我×你這個大膽放肆的小子!”克羅斯比勃然大怒。
“我×你,夥計,”卡斯爾温和地説,也×你們的母親節和聖誕節。”
克羅斯比邁着大步穿過門廳走到招待人員的桌前説:“我要告發那邊那個討厭鬼,那個所謂的藝術家。這是一個美麗的小國,想吸引旅遊者和工業投資,可是,那個人竟用那樣的態度對我説話,我再也不願意到山洛倫佐來了。而且要是有朋友問我山洛倫佐的情況,我就會告訴他,離他媽的這兒遠遠的。你們可能在那邊的牆上看到一幅美麗的圖畫,但是,我的上帝!作畫的那個討厭鬼是最無禮、最可憎的狗崽子!”
那個工作人員面色難堪地説:“先生……”
“我聽着呢!”克羅斯比火冒三丈地説。
“先生,他是這個飯店的老闆!”
第七十二章討厭鬼希爾頓
H·洛·克羅斯比夫婦搬出了卡薩·蒙娜飯店。克羅斯比稱它為“討厭鬼希爾頓”。他要求在美國大使館下榻。
於是我成了這個設有一百間客房的唯一客人。
我住的是一間舒適的屋子,象這裏所有的屋子一樣,面朝民主百人烈士大道,蒙扎諾飛機場和波利瓦爾港口遙遙可見。卡薩·蒙娜旅館的建築酷似書架,兩側和背面都是沒有窗子的堅牆,而正面則是鑲着深綠色玻璃的大窗。城市的骯髒、貧窮的地方均在卡薩·蒙娜旅館的兩旁和後面,從這裏不可能看見。
屋子有空氣調節裝置,甚至有幾絲涼意。剛從灼熱的地方進到這間爽涼的屋子來,我打了個噴嚏。
牀前的小桌上擺着鮮花,但是牀還沒有鋪好。牀上連一個枕頭都還沒有。只有一個光光的、睡美人牌的全新草褥。衣櫃裏連一個衣架也沒有。廁所裏也沒有放衞生紙。
於是我走進走廊,想找個服務員把尚缺的設備補齊。走廊裏空空如也,只見遠遠的那一頭有一扇門開着,微微聽見有人聲。
我走到那裏,發現那是一套較大的房子。地上鋪着擋灰布,整套房子正在粉刷。不過我進去時,兩個粉刷工人並沒有工作。他們正坐在一個和窗牆一樣寬的窗台上。
他們兩個人都脱了鞋子,閉着眼睛,面對面坐着。
他們把赤裸的腳板對在一起。
每個人握住自己的踝骨,使自己成為一個僵硬的三角。
我咳嗽了一聲。
這兩個人從窗台上滾了下來,跌在滿是灰泥的擋灰布上。他們四趾着地地伏在地上,臀部朝天,鼻子擦在地上。
他們等着被處死。
我吃驚地説:“對不起”
其中一個滿腔怨氣地懇求我説:“請別告發!求求您,請別告發!”
“告發什麼?”
“您看到的情況。”
“我什麼也沒看到。”
他把面頰貼在地板上,然後抬起頭來,哀求説:“假如您告發了的話,我們就要被處以鈎刑。”
我説:“朋友們,我可能進來得太早了或是太晚了,不管怎麼説,我再説一遍,我沒有看到任何值得對別人講人講的事情。請起來吧!”
他們從地上爬起來,眼睛還瞅着我。他們瑟瑟發抖。後來我終於使他們相信我不會對別人講我所看到的一切。
我所看到的當然就是博克儂教的“博克——馬魯”儀式,或者説心靈交合。
我們博克儂教徒相信,假如兩個人的腳都是乾淨的,並且保護得很好,一旦四腳相觸,他們肯定會傾心相愛。
對腳的儀式的起源可見於下面這首“小調”:
“我們的腳將要接觸,是的,
是的,我們冒死這樣做。
我們要互相愛慕,是的,
是的,正如我們愛母親大地。”
第七十三章黑死病
當我們回到房間的時候,發現菲利普·卡斯爾——那位鑲嵌畫師、歷史學家、自己做索引的人、討厭鬼和旅館老闆正把一卷衞生紙放進我的廁所。
我説:“十分感謝。”
“不必客氣。”
“我要説這兒可真是一個想客人所想,急客人所急的旅館。有多少旅館的老闆能象您這樣直接關心一個旅客,的舒適呢?”
“有多少旅館的老闆只有一位客人呢?”
“您本來有三位客人的。”,
“那是白天的事了。”
“您知道,我可能是出言不遜了,但是象您這樣興趣廣泛、才華橫溢的人怎麼會對開旅館業有興趣。”
他困惑地皺了一下眉頭,説:“看來,我對旅客還沒有做到應有的體貼,是嗎?”
“我在康奈爾認識一些旅館學校的人,我不得不説,他們對克羅斯比夫人會抱與您不同的態度。”
他困窘地點了點頭,説;“我知道,我知道。”他揮動着雙臂説:“鬼曉得我為什麼要蓋這家旅館。我想可能是生之所求吧!為了有些事幹,為了不寂寞,”他搖了搖頭,“或者是當一個隱士,或者是開一個旅館,中間道路是沒有的。”
“您不是在您父親的醫院裏長大的嗎?”
“是的。蒙娜和我都是在那裏長大的。”
“是啊!您一點兒也不想繼承父業嗎?”
年輕的卡斯爾微微一笑,避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他是一個古怪的人,父親是一個古怪的人,”他説,“我想您會喜歡他的。”
“我想會的。還沒有人象他那樣大公無私呢!”
“有一次,”卡斯爾説,“那時候我大概十五歲,有一條從香港開往哈瓦那去運柳條傢俱的船在附近發生了譁變。叛者奪了船,但卻不會開。於是他們就把船在蒙扎諾“爸爸”的城堡附近的岩石上撞碎了。所有的人都淹死了,只有一些老鼠還活着。老鼠和柳條傢俱都上了岸。”
故事講到這裏好象就完了,可我又不敢肯定,於是就問了一句;“後來呢?”
“後來有些人白撿了一些傢俱,”。有些人卻得了淋巴腺鼠疫症。在父親的醫院裏十天內死了一千四百人。您看見過死於淋巴腺鼠疫的人嗎?”
“那種不愉快的事我沒有碰到過。”
“腹股溝和腋離下的淋巴腺腫得象葡萄粒那麼大。”
“我相信會那樣的。”
“死後,屍體變成黑色的,就象煤一樣,不過山洛倫佐並不需要這種媒。瘟疫日益氾濫,森林中的‘希望與同情之家’看來就象奧斯什維辛或是布痕瓦爾德集中營似的,死人堆成了山。推土機把屍體推進萬人坑時,推都推不動了。父親夜以繼日地幹,人也日以繼夜地死。”
卡斯爾的恐怖故事被電話鈴聲打斷了。
天哪,我都不知道電話已經接通了。
我拿起電話,“喂?”
是弗蘭克林·霍尼克少將打來的電話。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惶恐不安地説,“您聽着!您必須立刻到我家裏來。我們要談談!事關重大,此生難遇!”
“您能先説個大概嗎?”
“電話裏不能説,電話裏不能説。到我家裏來,請立刻來!”
“好吧!”
“我不騙您。確實事關重大,此生難遇!”他掛上了電話。
“卡斯爾問我;“什麼事?”
“我也莫名其妙。弗蘭克·霍尼克叫我立刻去。”
“彆着急。不用緊張。他是一個蠢貨。”
“他説事情很重要”
“他懂得什麼重要不重要?我用一個香蕉都能削出一個比他好的人來。”
“好吧!您的故事到底講完了沒有?”
“我説到哪兒了?”
“淋巴腺鼠疫,推土機都被死屍擋住了。”
“哦,對了。有一晚上我睡不着,就跟父親一塊熬夜。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找一個活人治療一下。可是走過一張牀又一張牀,看到的全是死人。””。
“父親咯咯地笑了起來,”卡斯爾接着説,“他笑個不停。他拿着電筒走進了夜色,一邊走還一邊咯咯地笑。他用手電筒上上下下地照着外面的那些死人堆。他把手放在我的頭上。您知道那位傑出的人對我説什麼鳴?”卡斯爾問我。
“不知道。”
“我父親對我説:‘兒子,有朝一日這些東西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