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美國文學藝術院確實擁有火箭筒,那是因為匪幫們從國民警衞隊彩虹分隊偷來了一輛坦克,用來打頭陣,已經襲擊了哥倫比亞大學。那夥人膽大包天,竟然高舉着星條光榮——星條旗。
沒人敢碰這夥匪幫,就像沒人敢碰十大超級公司一樣。
可以想像,這批軍閥把自己看做完完全全的美國人。“美國,”基爾戈·特勞特在《我的十年自動飛行》中寫道,“是昨天才發明的三億魯布·戈德伯格①式的小玩意的綜合體。”
“你最好建一個大家庭。”他繼續寫道。但在一九四五年九月十一日從部隊復員到二○○一年三月一日到達離官這段時間內,他本人卻沒有家庭。他是同莫妮卡·佩帕、達德雷·普林斯和傑裏·裏弗斯三人一同乘坐豪華鐵甲轎車來到離宮的,後面掛着一輛超載的笨重的拖車。
魯布·戈德伯格是上一個基督教千年最後一世紀中的一名報刊漫畫家。他的畫往往是些荒唐地複雜但又不可靠的機械,其組成部分包括踏車、機關門、鈴、警報器、套上挽具的家畜、噴焊槍、郵遞員、電燈泡、鞭炮、鏡子、收音機、留聲機、發射無彈頭子彈的手槍等等,用以完成諸如關上遮陽窗頁之類非常簡單的任務。
是的,特勞特總是嘮嘮叨叨反覆講人需要有大家庭。
我也仍然強調這一點。因為很顯然,我們是人,就如需要蛋白質、碳水化合物、脂肪、維生素和其他基本礦物質一樣,也需要大家庭的温暖。
我剛剛讀到這樣的報道: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父親把自己的嬰兒使勁搖晃致死,因為孩子還不能控制肛門括約肌,而且啼哭不止。如果在一個大家庭中,周圍就還會有其他人,孩子就能得救。他們會幫着哄孩子,也會安慰當父親的。
如果這個父親在一個大家庭中長大,他也許不會是如此糟糕的一位父親,也許還根本不會成為一個父親,因為他還太年輕,成不了好父親。因為他太缺少理智,決不可能成為好父親。
在重播開始前很久的一九七○年,我在尼日利亞的南部。那時比夫拉戰爭行將結束,我們站在比拉夫一方——大多數是伊博人的戰敗的一方。我遇見一個剛得了新生兒的伊博父親。他有四百個親戚!雖然節節敗退的戰爭還在繼續,他和他的妻子正準備一次旅行,將新生兒介紹給所有的親戚。
如果比夫拉軍隊需要招募新兵,幾個伊博大家庭坐下來討論決定派誰去。在和平時期,家庭討論送誰去讀大學,常常到遙遠的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牛津和哈佛大學。接着,全家籌集資金,用以支付路費、學費以及購置適合於大學所在地氣候和習慣的衣物之類。
在那邊,我遇見過一位叫契努阿·阿契貝①的伊博作家。他現在在這邊的巴德學院一邊任教一邊寫作。學院在紐約州哈得孫河畔的阿南代爾,一二五○四郵區。尼日利亞目前處在窮兇極惡的執政集團統治之下,批評政府的人因自由意志過多而常常被處以絞刑。我問他,伊博人現在情況如何。
契努阿説,政府中沒有伊博人的角色,他們也不想參政。他説伊博人依靠小型經營維持生存,但是不大可能與政府及其盟友,包括殼牌石油公司,形成衝突對抗。
他們一定開過許多次會,討論道德問題和生存策路問題。
他們仍然把最聰明的孩子送到遠方最好的大學去深造。
當我高度讚揚家庭觀念和家庭價值時,我所指的並非帶着孩子的一男一女,他們剛剛來到城市,驚慌失措,在經濟、技術、環境、政治一片混亂中六神無主。我所指的是如此眾多的美國人如此迫切需要的東西——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我在印第安納波利斯所擁有的、桑頓·魏爾德的劇作《我們的小鎮》中人物所擁有的、伊博人所擁有的東西。
第四十五章中,我建議在憲法裏增加兩項條款。這裏還有兩條。應該説不算是對生活的奢望,就像人權宣言一樣。
第三十條:每個人一旦達到法定的青春期年齡,應該在一個莊嚴的公眾儀式中宣佈為成年人,他或她必須承擔社團中的新義務。並受到相應的尊重。
第三十一條:必須努力做到使每個人感到,一旦他或她離去,人們會非常思念。
人類精神理想食譜中的這些基本成分,只有在大家庭中,才能得到確切無疑的保證。
第五十三章
《弗蘭肯斯坦——或現代普羅米修斯》中的怪物開始變壞,因為他發現自己長得奇醜無比,令人討厭,活着是一種羞恥。他殺死了弗蘭肯斯坦——再説一遍,那是那位科學家而不是那個怪物。讓我趕快作一補充説明:我的哥哥伯尼從來不是弗蘭肯斯坦式的科學家,從來沒有,也不會去從事任何種類的以摧毀為目的發明。他也沒有當過潘多拉,從盒子裏放出新的毒藥或新的病菌之類。
根據希臘神話,潘多拉是第一個女人。普羅米修斯用泥土造人,後又偷了火種,眾天種一怒之下創造了她這個人。創造女人是他們的報復。他們給潘多拉一個盒子。普羅米修斯懇求她千萬別打開。她把盒子打開了。人類將繼承的所有邪惡都從中跑了出來。
盒子中最後出來的東西叫希望。它飛走了。
這個令人沮喪的故事不是我編造的。也不是基爾戈·特勞特。那是古希臘人的故事。
然而,我想説明的觀點是:弗蘭肯斯坦的怪人鬱鬱寡歡,帶有破壞性,而特勞特在文學藝術院周圍激活的人,雖然其中大多數不可能在選美中獲勝,總的説來卻都情緒樂觀,且富有公眾意識。
我必須説的是他們中的大多數與選美無緣。但其中至少有一名漂亮過人的女人。她是文學藝術院辦公人員之一,叫克拉拉·齊納。莫妮卡·佩帕斷定是克拉拉·齊納在抽雪茄,起動了畫廓的煙霧警報器。莫妮卡見到她時,克拉拉發誓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抽過一支雪茄,她討厭雪茄味。
説完,她拂袖而去。不見蹤影了。
我不知道她後來怎樣了。
特勞特把原來的美洲印第安人博物館改成了臨時醫院。克拉拉·齊納和莫妮卡都在那兒照料傷員,那時,莫妮卡向克拉拉問起雪茄的事。接着,克拉拉騎上一輛輕便摩托離開了。
特勞特手提着現在屬於他的火箭筒,在達德雷·普林斯和其他兩名武裝警衞的陪同下,把仍留在住宿營的流浪漢統統趕了出去。他們這樣做,為的是騰出牀位,讓給那些肢體、頭顱受傷的人。他們比流浪漢們更需要、也更應該得到一個温暖的可以躺下的地方。
這是傷病員鑑別分類。基爾戈·特勞特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場上也見過類似場面。“我惟一遺憾的是,我只有一次生命可以獻給祖國。”美國的愛國者內森·黑爾①説。“去他孃的流浪漢!”美國的愛國者基爾戈·特勞特説。
佩帕夫婦那輛改型豪華轎車的司機傑裏·裏弗斯,駕着他的夢之舟繞過撞毀的車輛和傷亡人員,常常不得不開上人行道,最終到達西五十二大街上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演播室。裏弗斯喊道:“你們得了病,現已康復,趕快行動起來。”把裏面的工作人員喚醒。然後,他讓他們通過無線電廣播和電視,把同樣的信息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向全國播發。
為了使廣播公司的工作人員按他的吩咐去做,他不得不對他們撒了個謊。他説有一些來歷不明的人施放了神經毒氣,現在大家正在漸漸甦醒。於是.基爾戈·特勞特忠告就這樣傳到了美國百萬民眾以及全世界億萬人的耳中:“這是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特別節目!一些來歷不明者施放了神經毒氣。你們得了病,現已康復,趕快行動起來。請確保把兒童和老人轉移到室內安全的地方。”
第五十四章
當然!失誤在所難免!但特勞特用火箭筒打啞汽車防盜警報並不是其中之一。如果要寫一本一旦時震再次發生、重播再次出現、自由意志再次闖入時城市裏如何應急的小冊子,書中應該提議每個街坊各備一把火箭筒,讓責任性強的成年人知道存放在何處。
失誤?小冊子應該指出,不管是否有人操作,車輛造成的損壞,車輛本身沒有責任。把車輛當做東躲西藏的反抗奴隸來對待,不會起到任何作用。僅僅因為它們是車輛而已。把仍處於運轉狀態的轎車、卡車、公共汽車當替罪羊。
還會使援救人員和難民喪失交通工具。
特勞特在《我的十年自動飛行》中告誡人們:“把別人停泊在某處的一輛道奇勇士轎車打得稀爛,也許能為精神壓迫症患者帶來一時的解脱。但是,一切過後,這隻能給車主的生活帶來更大的混亂和煩惱。已車所不欲,勿施與人車。”
他繼續説道:“沒有人的行為的捲入,一輛熄火的機動車若能自己啓動,那便成了天方夜譚。自由意志闖入之後,如果你必須把點火裝置的鑰匙從熄火的、無駕駛員的車輛上拔走的話,千萬,千萬,千萬把鑰匙扔進郵箱裏,而不要扔在陰溝裏或者堆滿垃圾的空地上。”
特勞特本人犯下的最大錯誤,也許是把美國文學藝術院用做陳屍所。包鐵皮的大門和門框又被豎起固定在原來的位置,不讓室內暖氣外溢。其實更有理智的做法應該是把屍體鋪排在牆外,因為外面氣温低,在零下好幾度。
在遠離市區通向地獄的西一百五十五大街上,特勞特當然想不到去擔心天上的事,但應該有某一位聯邦航空管理局的成員在甦醒後意識到,地面上碰撞漸漸平息下來之後。天空中還有仍在自動飛行的飛機。機組人員和乘客仍在時震後麻木症的作用之下,昏昏沉沉,全然沒有意識到燃料耗盡後會發生什麼。
十分鐘,也許一小時,也許三小時,也許其他或長或短的一段時間之後。在六英里高空飛不動的飛機,將收盤清賬,所有機上人員都將置地入住。
……
對於非洲扎伊爾熱帶雨林中的身材矮小的姆布蒂人來説,二○○一年三月十三日也許與往常任何一天無異,並不更加精彩,也不更加沉悶,除非重播結束時有一架搗亂的飛機正巧落在他們的頭上。
自由意志再次闖入時,所有飛行器中最糟糕的無疑是首先由天才萊奧納多·達·芬奇(1452—1519)所預見的螺旋提升器,即直升飛機,或稱鐵蜻蜒。直升飛機不能滑行,直升飛機本來就沒想上天飛行。
比天上的直升飛機安全些的地方是遊樂場的慣性車,或垂直大轉輪。
是這樣,當紐約市實行了軍事管制後,以前的美洲印第安人博物館變成了軍營。基爾戈·特勞特的火箭筒被收繳,文學藝術院總部被徵用,改做軍官俱樂部。特勞特,還有莫妮卡·佩帕、達德雷·普林斯和傑裏·裏弗斯坐上豪華轎車,駛向離宮。
特勞特這個從前的流浪漢,現在穿上了昂貴衣着,包括鞋襪、內衣、襯衣袖口的鏈釦,與原屬於佐爾頓·佩帕的路易斯·維頓行李箱很相稱。每個人都認為莫妮卡的丈夫還是死了好。他還有什麼可指望的暱?特勞特在西一百五十五大街發現了佐爾頓被壓扁、壓長的輪椅。他把輪檣豎起倚在一棵樹上,説,這是現代藝術。碾壓後兩個輪子疊在一起,看似一個。特勞特説,這是一隻鋁和皮製的六英尺大螳螂。正要騎上一輛獨輪車。
他將這件作品命名為《二十一世紀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