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什爾大娘的死,無論在當地,還是在檢察院,都沒有引起任何懷疑。和她兒子一樣,她死於事故。她雖然瘋了,乾點小農活還可以,她就是幹活時死的。村民們嘆息她母子都死於非命,把她埋了,再沒有人想起她。
但是,拉烏爾發現,撐開兩邊梯腳的角鐵螺絲被人卸掉了,一邊梯腳比另一邊短,也是最近被人鋸的。這麼一來,事故當然不可避免。
卡特琳娜也發現了這一點,又陷入恐懼不安之中。
“您很清楚,”她説,“我們的敵人瘋狂出擊。這又是一起謀殺。”
“我還不能肯定,必須有殺人的意圖才算謀殺。”
“是啊,殺人意圖是顯而易見的。”
“我不能肯定。”他重複説。
這一次,他沒有竭力安撫姑娘。由於一些尚不清楚的原因,姑娘和小城堡的居民受到這麼多的威脅恐嚇,就是他,也感到恐懼和不安。
又接連發生了兩起無法解釋的事件:阿諾爾德在過橋的時候,橋斷了,他掉到河裏,幸好沒有什麼別的後果,只是傷風鼻塞而已;第二天,夏爾洛特從存放木料的舊棚子裏出來的時候,棚子倒塌了,她沒有被瓦礫埋住,真是一樁奇蹟。
卡特琳娜有一次神經質發作,暈倒兩次,終於對姐姐和貝舒講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她是在飯廳講的,飯廳門通廚房,阿諾爾德先生和夏爾洛特都聽得見。
她把一切都説了出來:三棵柳樹肯定移動了,沃什爾大娘的預言,不容置疑。她被人謀害,樁樁罪行鐵證如山。
她對自己的巴黎之行、與拉烏爾的初次見面隻字不提,但反過來,出於她對拉烏爾的影響出乎意料的反應,她直截了當地説出了他們共同調查的結果,他們的談話和拉烏爾個人對沃什爾母子的調查及結論。最後她哭了。她為背棄了拉烏爾而傷心,因此發燒,卧牀休息了兩天。
貝爾特朗德受卡特琳娜的恐懼感染,只覺得處處都有危險,都會被人攻擊。阿諾爾德先生和夏爾洛特也一樣,認為敵人在牆垣間,在莊園周圍到處轉,從門口進進出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會兒突然發現了,一會兒又消失了,這陰險大膽的傢伙選準時機動手,始終躲在暗處,幹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目的的罪惡勾當,別人卻無法認識他。
貝舒很興奮。他覺得,他的挫折被拉烏爾的失敗抹去了,他可不放過嘲笑拉烏爾的機會。
“我們都陷入困境了,老朋友,”他無情地嘲笑説,“你和我一樣,甚至更糟。你明白,拉烏爾,碰上下大雨,是不能硬淋的,要去躲一躲……危險過了再回來。”
“這麼説,她們要走了?”
“如果聽我的,她們早走了。可是……”
“卡特琳娜還在猶豫?”
“是的。她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她還受你的影響。”
“希望我能讓她下決心走。”
“我也是這麼希望的,但願還來得及。”
就在這次談話的那天晚上,姐妹倆在她們喜歡呆的底層那間客廳幹活。過去兩個房間,拉烏爾在讀書,貝舒則心不在焉地在一張舊台上打枱球。他們沒説話。平時,到了十點鐘,他們各自回房休息。村裏的鐘先敲起來,接着,小城堡的一座鐘也敲了十下。
第二座鐘開始敲的時候,在很近的地方傳來一聲槍響,並且伴有玻璃打碎的聲音和兩聲尖叫。
“是她們那裏。”貝舒大叫着直奔客廳。
拉烏爾想切斷兇手的退路,便跑向窗户。兩塊護窗板像平時一樣關着,他拔掉插銷,但是有人從外面鎖上了,他猛搖一陣,也沒有打開。於是他立刻放棄這種做法,從隔壁衝了出去。但是他失去的時間太多了,在花園裏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跡象。他一眼就看出彈子房護畝板外面插了兩個插銷,一定是有人頭天夜裏乾的。這使他白費氣力,也為兇手逃跑提供了方便。
拉烏爾回到小客廳,只見卡特琳娜、貝舒和兩個僕人正圍着貝爾特朗德-格爾森忙碌。這一次,兇手是衝她來的。子彈穿過玻璃,從她耳邊呼嘯而過,碰着對面的牆壁,幸好沒有傷着她。
貝舒撿起彈頭,沉着地説:
“這是一顆手槍子彈。要是往有偏十釐米,就打穿太陽穴了。”
接着又嚴肅地補上一句:
“你説呢,拉烏爾?”
“我想,見舒,”拉烏爾沒精打采地説,“蒙泰西厄小姐會打定主意動身了。”
“我不會再猶豫了。”她説。
這是一個驚慌恐怖的夜晚。除了拉烏爾躺在牀上,安然入夢,其它人都徹夜不眠,豎着耳朵,神經極為緊張。稍有響動就讓他們心驚肉跳。
僕人們整理好行李,坐馬車到利爾博納,從那裏坐火車去勒阿弗爾。
貝舒回到他的茅屋,以便監視回浪灣莊園。
九點鐘,拉烏爾把兩姐妹送到勒阿弗爾,安排她們在一家家庭公寓食宿。他認識公寓的老闆娘。
分手之際,卡特琳娜情緒已經完全鬆弛了。她請求拉烏爾原諒。
“原諒什麼呢?”
“我曾經不信任您。”
“這是很自然的。表面上看,這件案子我還沒獲得任何成果。”
“那以後呢?”
“別問了,休息吧。”他説,“您需要恢復體力。最遲半個月,我來接你們兩姐妹。”
“去哪兒?”
“回浪灣。”
她身體一顫。拉烏爾補上一句:
“在那兒住四個鐘頭,還是住四個星期,都由你們決定。”
“您要我住多久,我就住多久。”卡特琳娜説,向他伸出手來。他深情地在上面印上一吻。
十點半鐘,拉烏爾回到利爾博納,打聽區裏兩個公證人的事務所在哪兒。十一點鐘,他到了貝爾納先生的事務所。貝爾納是個圓滾滾的胖子,待人熱忱,兩眼炯炯有神。他立即接待了拉烏爾。
“貝爾納先生,”拉烏爾道,“我是格爾森夫人和蒙泰西厄小姐派來的。格爾森先生被害一案,您已經知道了,也知道法院調查遇到許多困難。我和貝舒警長很熟,所以參與了調查。蒙泰西厄小姐讓我來拜訪您,因為您曾是她祖父的公證人,並讓我把一個尚不清楚的事情瞭解清楚。這是我的委託書,請過目。”
這是一份全權委託書,是他們從巴黎到達拉迪卡代爾那天早上他讓卡特琳娜寫好交給他的。全文如下:
茲授予拉烏爾-達韋納克先生調查案情,並作出符合我利益的決定的權力。
拉烏爾只用在上面寫上日期。
“先生,我能為您效什麼勞呢?”公證人看過委託書後,問道。
“貝爾納先生,我覺得兇殺案和隨後發生的好幾個無法解釋的事件——跟您詳説也許無益——或許與一個主要原因有關,那就是蒙泰西厄先生的遺產。因此,我要冒昧向您提幾個問題。”
“請問吧。”
“購買回浪灣的合同是在您的事務所籤的嗎?”
“對的,是在我的前任和蒙泰西厄的父親那個時代,有半個多世紀了。”
“您瞭解這份合同嗎?”
“應蒙泰西厄先生的請求,以及一些次要的理由,我曾多次研究過它。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您也當過蒙泰西厄的公證人嗎?”
“當過。他對我很友好,願意向我諮詢。”
“您和他談過遺囑上的條款嗎?”
“談過。我説出來不算泄密,因為我已經告訴了格爾森夫婦和蒙泰西厄小姐。”
“這些規定對哪個孫女更有利呢?”
“説不上對誰有利。他更喜愛卡特琳娜。他並不隱瞞。因為她和他住在一起。他希望把莊園遺給卡特琳娜,她喜歡那個莊園。但他肯定知道如何讓兩姐妹平衡。再説,他最後並沒留下遺囑。”
“我知道。並且我承認,對此覺得奇怪。”拉烏爾道。
“我也一樣。格爾森先生也覺得奇怪。在巴黎下葬那天早上我見到他,他本來準備來我這裏瞭解……對,我約他次日來,誰知頭天他被害了。他寫信通知我要來,這可憐的先生。”
“蒙泰西厄先生這個疏忽,您怎樣解釋呢?”
“我想他還沒把遺囑條款寫下來,就突然死了。他是個相當古怪的人,專心於他的實驗室裏的工作,埋頭搞化學實驗。”
“確切地説,是鑽研鍊金術吧。”拉烏爾糾正説。
“是的。”貝爾納先生微笑道,“他甚至聲稱發現了重大秘密。有一天,我發現他激動異常,把一個裝滿金沙的信封給我看,興奮得聲音直顫抖,説:‘親愛的朋友,瞧,這就是我辛勞的成果。了不起,對吧?’”
“真是金粉?”拉烏爾問。
“不容置疑。他給了我一撮。我覺得好奇,請人檢驗,確實是金子。”
拉烏爾聽了並不吃驚。
“我一直認為,”他説,“這個案子是圍繞這個發現而發生的。”
他站起來,又説:
“我再問一句,貝爾納先生。在您的事務所,從沒有發生過泄露秘密的事?”
“從沒有。”
“可是,當事人找上門來,與您交談,他們家庭的悲劇,您那些合作者都瞭解,因為他們要讀契約,抄合同。”
“他們都是靠得住的人。”貝爾納先生道,“事務所裏發生的事,他們出於習慣,也出於本能,向來守口如瓶。”
“可是他們的生活並不富裕。”
“但他們的要求也不高。再説,”貝爾納先生笑着指出,“他們有時也碰上好運。喏,我的一個辦事員,一個勤勉的老職員,節儉到了吝嗇的地步,把錢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攢起來,買了一小塊地,一幢退休後住的破房子。有一天早上,他來找我,説要辭職。他告訴我,他買了有獎債券,賺了兩萬法郎。”
“天哪!很久了嗎?”
“幾星期以前……五月八號……我記得這個日子,因為格爾森先生就是那天下午被殺的……”
“兩萬法郎!”拉烏爾説,沒有注意到這兩個日期重合,“對他來説,這可是一筆橫財!”
“一筆供他揮霍的橫財。對呀!他好像住在魯昂一家小旅館裏,過着逍遙日子哩。”
拉烏爾喜歡尋求冒險的樂趣,他問了那人的名字,就向貝爾納先生告辭了。
晚上九點,拉烏爾在魯昂作了一次快速調查,很快在夏雷特街一家旅館裏,找到了公證所的辦事員法默龍先生。這是個瘦高個,有一張哭喪臉,穿一件黑呢衣,戴一頂大禮帽。半夜,拉烏爾邀他到一家小酒館喝酒。喝了酒就跳舞,和一個亂叫亂嚷的大塊頭姑娘面對面跳起康康舞,興奮極了。
第二天又是吃喝玩樂,接下來的日子天夭如此。成堆的人圍着法默龍這個慷慨大方的人轉,他的錢都花在請這些人喝開胃酒和香按上面了。不過在這幫人中間,他最喜歡拉烏爾。每天清晨,酒盡人散,踉踉蹌蹌走回旅館時,他就拉着拉烏爾的手臂,抑制不住興奮,跟他吐露真情:
“算我走運,拉烏爾老兄,天上掉下兩萬法郎……哼,我發誓要把它花得乾乾淨淨。我沒有付出吹灰之力,就撿了這麼個大便宜。不過,這筆意外之財,我無權保留。這錢不乾淨。我要和像你拉烏爾老兄這樣懂生活的人一起把它吃光喝光。”
他的真情吐露到這裏為止。拉烏爾要想再問下去,他就乾脆不説話,抽泣起來。
不過,兩星期後,拉烏爾還是把這個心事重重,容易被人操縱的人哄住了,用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掏出了他心裏的秘密。法默龍先生的身體癱軟下去,跪在大禮帽前,像是對它作懺悔似的,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地道出了真情:
“一個惡棍……是的,我是個惡棍。有獎債券?那是鬼話!有個傢伙跟我相識,一天夜裏,他來利爾博納找我,給我一封信,要我塞在蒙泰西厄的卷宗裏。我不願意,對他説:‘不行,不行,我不能幹這種事。你可以從頭到尾查查我的經歷……我清清白白,這樣的事,一件也沒幹過。’後來,後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他給我一萬……一萬五……兩萬……我就失去理智了……第二天,我把信塞在蒙泰西厄的卷宗裏。不過,我發誓不讓這筆錢把我弄髒。我要把它吃光喝光……可我不能在新買下的屋子裏花這筆錢……啊!不能,決不能,我不願把這骯髒的錢帶到家裏……先生,您明白嗎?我不願……”
拉烏爾還想掏出更多的情況,可是法默龍又哭起來,絕望地抽着氣,漸漸睡着了。
“沒什麼可幹了,”拉烏爾尋思,“再在他身上下功夫有什麼用呢?我掌握的情況夠多了,完全可以自由行動了。這傢伙還有五千法郎要花,要過半個月才會回利爾博納。”
三天後,拉烏爾來到勒阿弗爾那家家庭公寓,卡特琳娜告訴他,她們兩姊妹當天上午收到了貝爾納先生的一封信,請她們次日下午回回浪灣。“有要事相告。”公證人説。
拉烏爾説:“是我讓他這麼辦的。我也是為此來接你們的。我還是恪守諾言了吧。你們回去不害怕吧?”
“不怕。”卡特琳娜肯定地説。
確實,她看上去心情平靜,面帶微笑,又恢復了自信、從容的神態。
“您有什麼新情況嗎?”她問。
拉烏爾答道:
“我不清楚我們會了解什麼情況。不過,案情無疑更明朗了。你們應該決定,要不要在回浪灣多住幾天,要不要通知阿諾爾德和夏爾洛特。”
姐妹倆和拉烏爾準時回到小城堡。見舒看見他們,又起雙手,惱火地叫道:
“真不可理解。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還要回來!”
“和公證人有約。”拉烏爾説,“一次家庭會議。我也請你出席。你不是家庭一員嗎?”
“要是有人再襲擊她們呢?”
“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為什麼?”
“已經和回浪灣的幽靈説定了,他要來就先通知我們。”
“怎麼通知?”
“朝你開槍。”
拉烏爾扳住警長的肩頭,把他拉到一邊,説:
“貝舒,張着耳朵好生聽,等會兒我破案的天才辦法,你要努力理解,並且好好欣賞。家庭會議會很長,可能要開一個鐘頭。但我相信結果會很可貴……我有這個直覺。張着耳朵好生聽,貝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