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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謀殺

    回浪灣莊園呈狹長的長方形,佔地約五公頃。奧萊爾河把它分成一大一小兩部分。河水從牆外流進來,縱貫園子。

    右邊地勢平坦;近處是本堂神甫的小花園,雜亂地生長着五顏六色的多年生植物;接着是小城堡和一片漂亮的英國式草坪。左邊是一塊起伏不平、越遠越荒涼的土地,上面聳立着一道道長滿冷杉的石山。入口處,有一個打獵用的小亭子。莊園有一道圍牆,但站在附近山岡的高處,可以看到莊園裏的情景。

    河中心,有一個小島,由一座木橋與兩岸相連,橋板幾乎全拓了,過橋危險。島上有一個塔樓狀已成廢墟的舊鴿樓。

    拉烏爾到處轉游,但並不像獵犬似的東聞西嗅,尋找蛛絲馬跡,而是像一個散步者,隨意觀賞風景,熟悉大小道路。

    “你有看法了?”貝舒最後問。

    “對。這是個美麗的莊園,我很喜歡。”

    “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你對格爾森先生被殺的看法。”

    “你真纏人!到時候再説吧。”

    “時候已經到了。”

    “那就進小城堡去吧!”

    這座小城堡並沒有什麼特色,簡陋、低矮,兩邊廂房抹了灰白的泥層,屋頂非常小。

    兩個警察在門窗前來回走動。

    寬大的前廳有一道鍛鐵扶手的樓梯,飯廳與兩間客廳和彈子房隔開。謀殺案一發生,屍體就被包在裹屍布裏抬到一間客廳停放,屍體周圍點着大蜡燭,由村裏兩個女人守護。貝爾特朗德-格爾森穿着孝服跪在那裏做祈禱。

    見舒在貝爾特朗德耳邊説了幾句,陪她走到另一間客廳,向他介紹拉烏爾-達韋納克。

    “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我常對你們説起他……他將幫助我們破案。”

    貝爾特朗德和卡特琳娜相像,也許還漂亮一點,但是一臉悲痛,眼神非常哀傷,看得出兇殺案使她感到極為恐怖。

    拉烏爾向她鞠躬致意。

    “請節哀,夫人。放心吧,一定會查出兇手,嚴懲不貸。”

    “我就全指望這點了。”她低聲説,“我將為此盡我所能。我周圍的人也會這樣做的,對不對,夏爾洛特?”她問女僕。

    “夫人可以相信我。”夏爾洛特莊嚴地回答,同時舉起胳膊,像作神聖的宣誓。

    這時,傳來馬達的轟鳴。柵門開了,駛進兩輛汽車。

    男僕阿諾爾德快步進來。他五十上下,瘦削,褐皮膚,衣着與其説像僕人,不如説像衞兵。

    “法官來了,先生。”他對貝舒説,“還有兩個醫生,一個是昨天從里爾波內來的,另一個是法醫。夫人在這裏見他們嗎?”

    拉烏爾明確果斷地回答:

    “等一等。有兩個問題要考慮,首先,格爾森先生被害一案,給法院以一切自由,該怎麼調查就怎麼調查。至於您妹妹的事,夫人,要十分謹慎。昨天她失蹤的消息報告了警察嗎?”

    “是的。”貝舒説,“我們覺得她的失蹤是一樁兇殺案的結果。我們指望查出殺她與格爾森先生的兇手。”

    “她今早回家時沒有給值勤的撞見?”

    “沒有。”貝爾特朗德肯定地説,“沒有。卡特琳娜跟我講,她是從花園的一個小門溜進來的,她有鑰匙。她從底層一個窗户爬進屋,誰也沒有看見。”

    “那麼,她回來的事跟警察説了嗎?”

    “説了。”僕人阿諾爾德説,“我剛才跟警察總隊隊長説了,説我們虛驚一場,昨天小姐身體不舒服,在放衣服的屋子裏睡着了。到晚上才找到她。”

    “好。”拉烏爾説,“就這麼説。我還要求您,夫人,和您妹妹明白,她白天干了什麼,現在怎麼樣,都與法院無關。只談一件事,就是兇殺案。別讓調查越出我們劃定的這個範圍。同意嗎,見舒?”

    “你我所見略同。”貝舒神氣地説。

    在兩位醫生驗屍的時候,小城堡的主人和法官在飯廳裏初次見面。一個警察讀了報告,預審法官(他叫韋爾蒂耶)和代理檢察長提了幾個問題。但是,調查的全部興趣都集中在貝舒的介紹上。法官們認識他,他不像警察,倒像目擊案件的證人。

    貝舒介紹了他的朋友拉烏爾-達韋納克。他説拉烏爾碰巧來他這裏小住。他慢條斯理、字斟句酌,不時插入一些評論;他操着知道什麼講什麼,該講什麼講什麼的人的語調,説明自己的看法:

    “我應該説明,昨天,在小城堡裏,我們——我説我們,因為女士們兩個月來很樂意地把我看成她們的常客——特別不安,可是又沒有什麼緣由。由於一些用不着説明的原因,我們以為蒙泰西厄小姐出了什麼事。我承認,我的腦子有點反常,我的職業經驗本應使我警覺可是我疏忽了,因此第一個着急,其實完全不必要,因為卡特琳娜-蒙泰西厄下河游泳之後,可能累了,加上心情不好,就去一間房裏睡了,沒有人看見她——當時我不在,她把浴衣丟在那裏,我們就以為……”

    見舒對自己滔滔不絕有些尷尬,就停住話,向拉烏爾使了個眼色,似乎説:“怎麼樣,把卡特琳娜解脱了吧。”然後又繼續説:

    “簡短地説,當時是三點鐘。我急急忙忙趕到小城堡,作了些偵查,但沒有結果,我們吃了中飯,十分着急,但還是懷着一絲希望。我説:‘既然什麼也沒找到,我們應該想到,有些假設的事情日後會不查自明的。’格爾森夫人比別人要冷靜一些,回自己房間去了。阿諾爾德和夏爾洛特在廚房吃午飯——你們都知道,廚房在右邊頂頭,門朝正面牆——格爾森先生和我談着這件事,盡力看得輕一點。格爾森先生對我説:‘還沒去小島找哩。’‘找什麼?’我説——我提醒您,預審法官先生,格爾森先生只是前兩天才到的,他好幾年沒有進過莊園,因此,並不瞭解我們所掌握的一些細節,因為我們在這裏呆了兩個多月——‘找什麼?’我對他説,‘橋朽得差不多了,只有在緊急情況下才有人走。’格爾森先生又説:‘可是怎樣才能過河呢?’我回答説:‘沒人過河。另外,卡特琳娜小姐游泳之後,也沒有到島上或河對岸去散步。’‘是這樣……是這樣……’他嘟噥着説,‘但不管怎麼樣,我要到那裏轉一圈。’”

    貝舒又停下來,走到門檻邊,請韋爾蒂耶先生和代理檢察長跟他一起走到沿房子底層鋪的一條狹窄的水泥路上。

    “我們就在這裏説的話,預審法官先生。我沒有離開那張鐵椅子,格爾森先生走遠了。你們知道地點和距離了吧?我估計這裏到橋頭直線距離最多八十米。我是説——你們自己看好了——一個人站在這兒,可以清楚地看見第一座橋拱和跨過那邊水流的第二個橋拱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也可以清楚地看見島上的事情。島上沒有樹,連小灌木也沒有,唯一能擋住視線的東西,是舊鴿樓。但是在慘事發生的地方,也就是鴿樓前面,我們可以肯定,是光禿禿的,藏不了人……藏不了人,我強調這一點。”

    “除了鴿樓裏頭。”韋爾蒂耶指出。

    “除了鴿樓裏面。”見舒表示同意,“但是,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在這期間,格爾森先生順着左手草地邊的小道,走上荒蕪的幾乎無人行走的小道,把腳踩到橋上的第一塊木板上,不放心地試了試,一隻手緊抓搖搖晃晃的欄杆,摸索着向前走,後來越走越快,最後上了小島。這時,我才明白他去小島的目的。格爾森先生一直走到鴿樓門口。”

    “我們可以去看看嗎?”韋爾蒂耶先生問。26一

    “不,不。”見舒大聲叫道,“我們應該從這裏觀察慘事。預審法官先生,您應該從同一位置,同一視角,像我看見的那樣重新再看一下。同一視角。”他重複一遍,對自己的表達十分得意。“另外,我還要補充一點,我不是這出悲劇的唯一見證人。阿諾爾德先生吃完午飯也站在我們這土台上吸煙,您可以量一下,在我們右邊二十米處。他也一直注視着格爾森先生。您清楚了吧,預審法官先生?”

    “講下去,貝舒先生。”

    貝舒接着講:

    “島上長滿荊棘、尊麻、絆腳的亂草。這樣,我就有時間尋思格爾森先生為什麼去鴿樓。卡特琳娜小姐沒有理由藏在那裏,他去幹什麼呢?好奇嗎?需要I解什麼事嗎?格爾森先生一直在離大門三四步遠的地方徘徊。你們能清楚地看見那個門,對吧?它正對着我們,低矮,拱形的,開在礫石砌成的底層。上面是圓形的塔樓。門上有一把鎖,還有兩根大門閂。格爾森先生彎下腰,很快就把鎖弄掉了。事情很簡單,過一會兒你們就能看到:有一個吊環螺釘從石頭牆裏脱了出來。這樣就只剩兩根門閂了。格爾森先生先抽開上面那根,再拍開下面那根。他抓住門閂,正要拉開門,突然間,悲劇發生了!只聽見一聲槍響,他還沒有來得及用手擋一擋或後退一步,甚至沒有明白有人要暗殺他,就倒下了。”

    貝舒住口了。他敍述很詳細,帶着吁吁喘氣聲,顯出昨天的恐懼,產生了效果,格爾森夫人哭了。法官們十分驚愕,等着進一步説明,拉烏爾靜靜地聽着。大家都沉默不語,貝舒説:

    “毫無疑問,預審法官先生,槍是從裏面開的。有二十點證據可以證明。我只舉兩點。首先,鴿樓外面無法藏人,其次,槍煙是從裏面出來的,順着牆從門縫裏飄上去。當然我立即去證實我的看法。我奔了過去,阿諾爾德先生跟着去了,後面還有女僕,我尋思説:‘兇手在那裏,在門後邊……他有槍,我可能遭他槍擊……’我沒有看見他,因為門是關着的,看不見裏面,但沒有任何疑點來動搖我的絕對信心。我和阿諾爾德先生過了橋——我敢發誓,預審法官先生,他和我都是衝過橋的,並沒有看見拿槍的兇手……什麼人也沒有!”

    “顯然,兇手藏在塔上。”韋爾蒂耶先生急忙説。

    “我也這樣想。”貝舒説,“我命令阿諾爾德先生和夏爾洛特看看塔樓後面有沒有窗户或出口。我在格爾森先生身邊跪下來,他奄奄一息,只能斷斷續續説些話。我解開他的領帶和衣領,扯開他沾滿鮮血的襯衫。這時,格爾森夫人聽到槍聲也趕到了,她丈夫就在她懷裏嚥了氣。”

    冷了一會兒場,兩個法官低聲交談幾句。拉烏爾還在思索。

    “現在,”貝舒説,“如果您願意,預審法官先生,我到現場再給您補充説明一些情況。”

    韋爾蒂耶先生表示同意。貝舒越發神氣了,嚴肅、莊重地指了指路。一行人走到橋頭,匆匆檢查一遍,發現它比想象的要結實。事實上,橋雖然有些搖晃,但是有些橋板,尤其是橫樑,還是相當好的,可以放心大膽地走過去。

    舊塔式鴿樓不高,用黑白石子砌着棋盤式的圖案,用小紅磚勾出線條。鴿子窩用水泥堵起來了,樓頂坍了一部分,牆脊已開始風化。

    他們走了進去。光線從頂梁之間射進來。幾乎片瓦不存,地上滿是泥濘和殘磚碎瓦,還有一灘灘黑水。

    “您搜查過了吧,貝舒先生?”韋爾蒂耶先生問。

    “是的,預審法官先生。”警察隊長回敬一句。他那口氣,聽起來似乎這樣的偵查搜索只有他才能做到。“是的。先生,對我來説這很簡單,我一眼就發現兇手不在我們眼前這塊明處。問過格爾森夫人,她才記起下面還有一層,她小時候和祖父順着一道樓梯下去過。我不願讓別人知道機密,馬上命令阿諾爾德先生趕快騎車去里爾波內請一個醫生,報告警察,趁格爾森夫人在她丈夫身邊祈禱,夏爾洛特去找格爾森先生的被子被單時,我開始搜查。”

    “您一個人?”

    “一個人。”貝舒説。這句話從他嘴裏説出來特別自豪,似乎他代表着——多威風啊!——全部警察和司法力量。

    “時間長嗎?”

    “不長,預審法官先生。我先在地上,在這一灘水裏,發現了兇犯使用的武器。一支七響勃朗寧。您看它就在原處。然後,我在這堆石頭底下,找到一個翻板活門,掀開來,只見一架木轉梯通到格爾森夫人回憶起來的底層。下面空空的。預審法官先生,勞駕您陪我走一趟好嗎?”

    貝舒亮起電筒,領着兩位法官下去,拉烏爾跟在後面。

    底層是個方廳,是在鴿樓的圓筒裏隔成的,拱頂很低,高度和長度都在五米左右。上層的水從拱頂的裂縫滲下來,積了半尺深。正像貝舒説的那樣,這個地下室原來裝着電燈,電線和開關燈頭都還可見。底層充滿潮濕和黴爛的氣味,使人透不過氣來。

    “貝舒先生,兇犯沒躲吧?”韋爾蒂耶先生問。

    “沒有。”

    “再沒有其它可躲藏的地方嗎?”

    “我後來又和一個警察來過一次,確信沒有人躲在這裏。何況,比這個還深的地下室怎麼透氣呀?在這裏透氣的問題就很難解決了。”

    “那麼您解決了沒有?”

    “解決了。有一條氣道穿過拱頂和塔基,出口露出水面,哪怕漲大潮時也淹不了。我可以在外面,從鴿樓後面指給你們看。可是出口有一半給堵上了。”

    “那麼,貝舒先生,您得出什麼結論呢?”

    “沒有,預審法官先生。我不好意思承認,我沒有得出結論。我只知道格爾森先生被躲在鴿樓裏的人殺害了,但我不知道這人是從什麼地方出去的。他為什麼要殺害格爾森先生?是因為格爾森先生在監視他,或者撞見他幹壞事?還是為了報仇,為了錢財,或者出於偶然?我不知道。我重複一遍,有人躲在這個鴿樓時,在門後面開了一槍……在新的命案發生之前,我能説的只有這些,預審法官先生。這就是我的偵查結果。警察後來的搜查也一樣,沒有更接近事實的發現。”

    貝舒説得很肯定,好像這是永遠也不能解開的謎。韋爾蒂耶先生帶着嘲弄的口氣指出:

    “可是,兇手總得呆在某個地方。除非他上天入地。像您説的那樣,我們只好認為他不翼而飛了。但這是説不通的。”

    “那就請您來吧,預審法官先生。”貝舒話中帶刺説。

    “當然,我們是要調查的,警長。我相信,我們合作會產生滿意的結果。對付犯罪方面是沒有奇蹟的,有的只是或巧或笨的辦法。我們會想出辦法的。”

    見舒覺得大家不再需要他了,他扮演的角色暫時結束了,就抓住拉烏爾的胳膊,把他拉過來。

    “你有什麼高見?”

    “我?沒有。”

    “一點想法也沒有嗎?”

    “哪方面?”

    “兇手……他怎麼逃跑的?……”

    “有好多想法。”

    “我可一直注意着你,你好像心不在焉,挺無聊似的。”

    “你的話我聽不下去,貝舒。天哪!你可真-唆!”

    貝舒不服氣。

    “我的話可是簡潔明瞭的樣板。該説的我都説了,沒有一句廢話,正如我只做該做的事。”

    “你沒做該做的事,因為你沒有破案。”

    “那你呢?你得承認,你並沒超過我。”

    “超出許多。”

    “哪一方面?你親口對我説,你什麼也不知道。”

    “我是一無所知,但我無所不通。”

    “講明白。”

    “我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嗯?”

    “你得承認,瞭解事情發生的經過,是了不起的事。”

    “了不起……了不起……”貝舒結結巴巴地説。他突然呆住了,像往常一樣瞪大眼睛瞧着他。“你能説説嗎?……”

    “啊!這可不行!”

    “為什麼?”

    “你不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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