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陣子,大家都被狄克遜小姐描述的情景驚呆了,屋中一片沉默,然後響起了低聲的私語和驚異的評論。陳查理站在那兒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最新的證人,似乎在問自己她的話是否可信。
“非常有意思,”他最後説,“這麼説,今天晚上這兒還出現過一位我對之一無所知的先生,無論他胸前是否穿着帶血的襯衫——”
“但是我告訴你我看得很清楚。”姑娘抗議道。
陳聳了聳肩。“或許。哦,真是對不起——我並不懷疑您講的是真話,我的意思是您的神經可能過分勞累而產生視覺錯覺。我要説殺人犯在行動時笨拙地染上血漬是可能的,但是當他從作案現場逃跑時卻不用大衣把罪證遮掩起來,這實在説不出道理。我倒想象他會用衣服緊裹着自己以遮住血跡,但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們無論如何也得找到這個穿大衣的人。他穿着大衣本身就説明這是個怪人,因為大衣在熱帶,即使是穿在晚服外面,也是一種奇怪的裝束。”他轉身對朱莉説:“請問這房子的男僕的名字是什麼?”
“你是指傑西普?”她問道。
“我是指管家。您把他叫來好嗎——如果您願意幫忙的話?”
朱莉走進了大廳。查理朝着副警長説:“我發現現在我不可能陪你去作案現場了。案件發生在草坪右方的一個海灘小屋中,這是鑰匙,你現在可以開始檢查,我等過會兒問完了僕人再去找你。”
“你找到兇器了嗎,查理?”驗屍官問道。
“沒找到,我想兇器被兇手拿走了。你會發現他是一個很狡猾的傢伙。”查理對那日本人説:“卡西莫,你在周圍仔細找一找,但如果你還像以前那次把腳印踩壞了,我就把你送回魚市讓你再去當看大門的。”
驗屍官和日本人走了出去,這時傑西普打開門簾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朱莉。管家臉色蒼白並顯得很激動。
“你叫傑西普?”查理問道。
“是的——呢——先生。”
“你明白我的身份嗎?”
“我想你代表本地警方,先生。”
陳咧嘴笑道:“傑西普,我知道告訴你一件事兒會對你忍受像我這樣的人的提問有所幫助的——在一個案件中,我的微不足道的工作獲得過一個來自蘇格蘭場的先生的衷心讚揚。”
“是嗎,先生?”傑西普回答道,“這記憶肯定是最令您感到欣慰的吧?”
“確實是。你做芬小姐的管家多長時間了?”
“兩年了,先生。”
“在那之前你就在好萊塢嗎?”
“在那之前大約十八個月。”
“一直做管家嗎?”
“一直做管家,先生。在芬小姐之前我在幾家幹過,我不得不説我對他們都不滿意。”
“或許是工作太難了?”
“根本不是,先生。我反對同僱主很親密,在僕人與主人之間應保持一定距離,我發現很多時候缺乏這種距離。我為之工作過的一些女士常當着我的面哭泣,並給我講訴她們的單相思;僱用我的紳士們對待我就像是人別的兄弟,尤其有一個總叫我‘老兄’,感情上來時還當着客人們的面擁抱我。人是要有尊嚴的,先生。”
“我們都知道,沒有尊嚴就沒有身份了,”查理贊同地説,“你發現芬小姐與別人不同嗎?”
“確實是這樣,先生,她是一位像我一樣知道自己身份的女士,她對待我從來都很正式。”
“那麼你們的關係非常融洽嘍?”
“是的,我應該補充説,我對今晚的事感到非常傷心,先生。”
“啊,是的——談到今晚——你今晚請進屋的先生中有沒有穿大衣的呢,傑西普?”
“大衣,先生?”傑西普的白眉毛揚了起來。
“是的,裏面穿着晚宴服,你知道。”
“沒有,先生,”傑西普肯定地説,“很明顯我沒有見到這麼笨的裝束,警察先生。”
陳微微一笑:“請你看一下屋中的客人,你是否記得在他們之外你還讓別的客人進來過?”
“沒有,先生,”傑西普看着眾人説道。
“謝謝。你最後見到芬小姐是什麼時候?”
“在大約七點二十分,在這個房間裏,我給她拿了一盒鮮花。後來我還聽到她説話的聲音,但沒有再見到她。”
“請詳細説一下七點二十分以後你都做了些什麼。”查理這樣要求道。
“我在廚房和飯廳忙着自己的工作,先生。就我個人來説,我要加一句;這個晚上可不好過。我們的中國廚子顯露了一個未開化民族的最差的品性——哦,請原諒我,先生。”
“一個未開化民族,”查理嚴肅地重複説,“他們發明印刷術的時候,大不列顛的紳士們還拿着狼牙棒撕殺呢。請原諒我談了點兒歷史。那廚子發火了嗎?”
“是的,警察先生。他的行為表明他完全沒有他的民族所具有的著稱於世的耐心。而且;那個——哦——用你們的——或者他們的——美國話來説,那個私酒販子又來得太晚。”
“啊,你們同非法販酒的人有聯繫?”
“是的,先生,芬小姐本人是主張戒酒的,但她知道作為一個女主人的責任,所以,吳若青,那個廚子,就安排一個朋友送來一點兒好像是從實驗室弄來的白酒,還有剛剛釀成的葡萄酒。”
“真讓我吃驚,”陳説,“吳的朋友來晚了嗎?”
“確實是這樣,先生。如我所説,我把鮮花給了芬小姐之後就去忙着我的工作了。在八點過二分時——”
“你為什麼提到八點二分這個時間?”
“我剛才聽到了你問其他人的問題,先生。那時我在廚房——”
“一個人嗎?”
“不,先生。吳當然也在那兒。還有女僕安娜,她進來喝杯茶以便能捱到吃晚飯。我讓吳注意已經過八點了,我們説了幾句酒販子怎麼來晚了之類的話。我們三人在那兒一直呆到八點過十分,吳的朋友才偷偷摸摸地到了。我馬上開始用他拿來的酒進行力所能及的加工。在八點十五分,我出去請範荷恩先生進來。從那時起,我一直在這個房間出入,先生。在我去海灘敲鑼前,我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
“感謝你講得這麼的完整,”陳點頭説,“沒有問題了,傑西普。”
管家猶豫了一下説:“還有一件事,警長先生。”
“啊,什麼事?”
“我不知道這是否重要,先生,但當我聽到這可怕消息時,我又想起了這件事。樓上有一個小書房,在我收拾完午餐餐具之後,我到那兒去找一本書,打算拿到我的房間午睡時消遣。突然我看到芬小姐,她看着一張照片悲傷地哭泣着,先生。”
“誰的照片?”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看出是一位男士的照片,她把照片擋住了,所以我看不到照片上的人,而且我立刻就離開了那房間。我只能説那是很大的一張照片,鑲着尼羅河綠的邊。”
陳點頭説:“非常感謝你。你能否讓那個不開化的廚子過來呢,傑西普?”
“我會的,先生。”傑西普回答着,走了出去。
查理看着這一小圈兒人,温和地説:“事情越拖越長了,我看見窗子那邊清涼的門廊上放着不少把不錯的香港椅子,你們可以過去坐。願意的話大家也可以到更通風的地方走走。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離開此地。”
大家都動了起來,低聲地説着話。除了布拉德肖、朱莉、特納弗羅和陳,其他人都到外面昏暗的門廊上去了。占卜師熱切地看着查理。
“有什麼進展嗎?”他問道。
查理聳聳肩説:“到目前為止,我所做的都像是在雨中點煙火。”
“那正是我的想法。”特納弗羅不耐煩地説。
“別灰心,”陳建議説,“打個比喻,要挖出大樹,我們必須從根開始。這些挖掘工作都是枯燥的公式化作業,但在任何時候我們都可能挖到重要的根。”
“我衷心希望如此。”特納弗羅説。
“哦,你相信查理吧,”布拉德肖説,“他是檀香山的傑出公民之一,他會抓到罪犯的。”
吳若青走了進來,自言自語地嘟噥着。查理用廣東話嚴厲地問他話,吳睡眼惺鬆地看着他,慢吞吞地回答他的問題。
這兩個來自世界上最古老文明國度的人之間的高聲。單調的對話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吳相對來説不太激動。三個旁觀者站在那兒感到非常有趣,這就像一幕用某種已經死亡的語言上演的戲劇,他們聽不懂語言卻能感受到洶湧的潛流。突然,一直似乎不太感興趣的陳猛地抬起了頭,就像獵犬聞到了獵物。他靠近了那個老頭兒,抓住了他的胳膊。吳的話中重複出現的一個可以聽懂得的詞是“酒販子”。
最後,陳聳了聳肩,轉回了頭。
“他説了什麼,查理?”布拉德肖急切地問。
“他什麼也不知道。”查理回答説。
“那個酒販子是怎麼回事?”
查理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夥子説:“老人的話充滿智慧,別人也願意聽,年輕人的嘴則應該省點兒勁。”他説。
“我會記住你的話。”小夥子笑着説。
陳對朱莉説:“你提到過芬小姐的女僕,只剩她一個人沒有問了,你能請她來嗎?”
朱莉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吳若青仍在門口逗留未走,現在他突然開始長篇大論地説了起來,還打着手勢,查理聽了一陣,把老頭兒趕了出去。
“吳抱怨説沒人吃他做的晚飯,”他笑着説,“他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卻沒人欣賞他的藝術,他蒼老的心中充滿了憤怒。”
“如果這樣,”吉米·布拉德肖説,“可能這麼説有點兒不太合適,但我可以吃掉一點兒他的作品。”
陳點頭説:“我也那麼想,或許再晚點兒爬,為什麼不呢?餓死活人對死人又有什麼好處呢?”
朱莉回來了,後面是女僕安娜,她是一個舉止優雅的黑瘦女人。
“請問您的名字?”陳問道。
“安娜·羅德里克,”她網答説,語氣中流露出一絲蔑視。
“你跟着希拉·芬小姐有多長時間了?”
“大概有一年半吧,先生。”
“我知道了。在那之前你受僱於好萊塢的其他人吧?”
“不,先生,我沒有。我剛一到那兒就開始為芬小姐工作,我從未為電影界其他人工作過。”
“請問你是為什麼去的加利福尼亞呢?”
“我那時在英國工作,一位朋友寫信告訴我美國的工資高。”
“你與芬小姐——相處不錯吧?”
“當然了,先生,不然我不會一直呆在她這兒,我可以找到許多其他的工作。”
“她曾向你但露過私事嗎?”
“不,先生,她沒有,這是我喜歡她的地方之一。”
“你最後見到你的女主人是什麼時候?”
“在差點兒到七點半時,我正要去廚房喝一杯咖啡,因為我看到晚餐可能會推遲很長時間,這時,芬小姐回到她的房間——我住在她旁邊一間,她叫我找一個飾針來別她手中拿的蘭花。我給她找了一枚。”
“請説一下飾針的樣子。”
“很精緻,鑲着鑽石,我想有大約兩英寸長,我把花系在她晚禮服的肩帶兒上。”
“關於那些花她有沒有説什麼呢?”查理問道。
“她説花是一位她曾非常喜歡的人送的,她似乎有點兒激動。”
“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她坐在電話機旁,”安娜對他説,“她房間裏有一部分機。她在電話簿裏查了一下號碼,開始撥號。”
“你聽到她在電話中説什麼了嗎?”查理試探地問。
“我沒有偷聽的習慣,先生,我立刻就離開那裏去廚房了。”
“在八點零二分時,你在廚房嗎?”
“是的,先生,我記得這個時間,因為傑西普和廚子談了很多關於酒販子的話。”
“在八點過十分,那酒販子來的時候,你還在廚房嗎?”
“是的,先生,過了一會兒我就回自己房間了。”
“你沒有再見到你的女主人?”
“是的,先生,我沒有。”
“還有一件事兒,”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説,“請説一下她今天的狀態,她跟往常一樣嗎?”
“我沒注意到任何異常的表現。”
“你沒有看到她拿着一張照片——一位男士的照片——在今天下午?”
“我下午時不在這兒,這是我們上岸的第一天,芬小姐很好心地給了我幾個小時的假。”
“在芬小姐的物品中,你有沒有見過一幅鑲着尼羅河綠的邊的男士照片?”
“芬小姐總是隨身攜帶她的大相冊,裏面裝着許多她朋友的照片,那裏面可能有那麼一張。”
“但你從來沒見過它?”
“我從沒打開過那個相冊。那似乎太像是刺探了——如果我可以這麼説的話,先生。”
“你知道相冊現在在哪兒嗎?”查理問道。
“我相信它在她房間的桌子上。要我把它拿來嗎?”
“過一會兒再説吧。我剛要問——你熟悉芬小姐出席晚會時經常戴的珠寶首飾吧?我是指除了系蘭花的鑽石飾針以外的。”
“我想是的,先生。”
“你跟我來一下,好嗎?”
把其他人留在客廳,他領着女僕穿過月光下的草坪走向避暑屋,他們走了進去。安娜看到希拉·芬時有一小會兒失去了控制,她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叫聲。
“請仔細找一找,”查理對她説,“然後告訴我是否珠寶現在都在原處。”
安娜點點頭沒説話。驗屍官走過來同查理打了個招呼。
“我已經檢查完了,”他説,“這事兒可不簡單,查理,我最好找個人來幫幫你。”
陳笑着説:“我有卡西莫了,還能有什麼更多的奢求呢?告訴局長我將盡快向他彙報所有的情況。”他們走到小屋外面的門廊上,這時,卡西莫像一個函授學校出身的偵探那樣從屋子一角的一叢灌木中站了起來。
“查理——快過來!”他嘶啞地輕聲喊道。
“卡西莫有了重大發現,”查理説,“請跟我一起來,驗屍官先生。”
他們跟着日本人穿過灌木叢來到了私人海灘右側的公共海灘。避暑小屋與海灘分界線齊平的這一側有一扇窗户,卡西莫把他們領到窗旁,打開手電照着地上的沙子。
“許多腳印,”他戲劇性地強調許多兩個字。
查理抓過手電跪在沙灘上。“確實是腳印,卡西莫,”他説。“這些是很獨特的腳印,這鞋又破又舊,鞋跟已經磨得高低不平了,一隻鞋的鞋底上都差不多快有一個洞了。”他站起來説,“恐怕這鞋的主人運氣不太好哇。”
“我是搜索的能手,”卡西莫驕傲地説。
“你是的,”查理笑着説,“這次你終於沒有在發現線索的同時把它破壞掉,你是在進步,卡西莫,祝賀你。”
他們回到希拉·芬房子的草坪上。“好吧,查理,這事就交給你了,”副警長説,“早上再見——除非你讓我留下來。”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陳説,“或者説等你在城中做出妥善安排之後才算完成。屍體當然應該馬上送到太平間去。”
“當然,”副警長回答説,“好吧,再見——祝你好運。”
陳轉過頭對卡西莫説:“現在有一個發揮你的特長的絕好機會。”
“太好了,”卡西莫急切地説。
“到房子那邊去,問一問哪間是希拉·芬小姐的卧室,然後搜查——”
“我現在就去。”卡西莫喊道,就要跑開。
“站住!”查理命令説,“你是一個見習偵探,卡西莫,但你從來也不停下來想一想你要搜什麼東西。在那間屋子的桌子上你會發現一個大相冊,我非常想見到一張鑲着尼羅河綠邊的紳士的照片——”
“尼羅河對我來説是個新詞。”日本人抱怨道。
“是的,但我現在沒時間給你上地理課,”陳嘆氣説,“把屋裏所有鑲綠邊的照片都給我拿來,如果相冊裏沒有,就到別處找。現在去吧,記住,是一張男士的照片。如果你給我拿回一張富士山的照片,我就親自把你送回去關禁閉。”
卡西莫跑過草坪,查理再次走進避暑小屋,安娜站在屋子中間。
“你檢查完了嗎?”他問道。
“是,”她説,“沒找到系花的飾針。”
“這我已經知道了,”他點頭説,“其他飾品都在嗎?”
“不,不都在,”她回答説。
他突然感興趣地看着她説:“丟了什麼東西嗎?”
“是的——一枚祖母綠戒指——一枚芬小姐通常戴在右手上的大祖母綠。她有一次告訴我它值不少錢,但它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