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周氏兄弟正然預備代周信蓋棺收殮,忽然外面來一和尚掬住棺材邊牆,説周信欠他五百銀子,不準蓋棺,一眾的人好生詫異。周禮道:“這一定是個瘋和尚,跑得來鬧喪的,等我來把他骨頭拖散了便了!”説着卷着袖子就要動手。周仁忙止住道:“且莫忙打他,我明白了。這斷是馬如飛欠的債他弄舛了,待我來問他一問……”話未説完,就聽和尚嚷道:“不是馬如飛。馬如飛不欠俺和尚的銀子,俺和尚的銀子是你家周信欠的,還有他家胞兄周老三做的保。”周禮聽説,便近前問道:“和尚,他家周老三現今在那裏呢?現今周信已死了,叫做死無對證,你把他家周老三找得來,你們暫時就還你的銀子!”和尚道:“可是真的嗎?真的,我便去找他去!”周禮道:“誰謊你,你如把周老三找得來,我們若不照數給銀子把你,那時聽你把棺材背了走!”和尚道:“既這樣説,你辦銀子去罷。你就是個周老三,周信的胞兄就是你!”周禮道:“你説我是周老三,你曉得我叫什麼?”和尚道:“你就叫個周禮,可是不是?俺且問你,還是交銀子把我,還是交棺材把我?老實對你講,如若稍遲一刻,那就不怪俺和尚,認真的把棺材背了就走!”此時那數個搭棺材蓋的,見他們慢慢講理,也只得依舊把棺材蓋向旁邊一放。那周家兄弟四個,被他弄得真不得假不得,不曉得他究屬是個什麼來歷?周仁道:“我明白,這和尚一定是個流氓,大約在我住處訪了我們的名姓,他不懂我們道中的規矩,以為我們打出兩條人命,就想來敲一敲竹槓。你們想想,我想的這個道理可舛不舛?”眾人道:“大兄的話一些不舛,但他敲我們的竹打。是活得不耐煩了!”周義道:“你們不必同他講理,他既扳住五兄弟的棺材不肯放手,待我就請他去殉葬!”説着,捲起衣袖,上前就想把和尚搬起來向棺材裏撂。剛到和尚身後,和尚便掉過頭來説道:“周義不準動手!”那周義果真乖巧得很,被和尚一説,就隨手落肩站在旁邊動也不動。跟後周禮又跑了去,和尚又説了一句“不要動!”周禮登時也同周義一樣。周智看見兩個哥哥突然的變做這樣跟景,就同着了邪差不多,暗道:這是什麼道理,難道這和尚有法術不成?等我再去試驗試驗看。想罷,又走至近前才要動手,和尚又掉頭把眼睛朝他一-,周智到又不動了。大眾工匠並候殮的和尚以及看閒的人,一個個皆奇怪不過。此時周仁直急得抓耳撓腮,拖這個兄弟也不動,喊那個兄弟也不睬;要想去同和尚再拚一拚,卻再也不敢。可算銅頭鐵臂的四個弟兄,被這個和尚戲弄得就同娃娃一樣,看的人這個傳到那個,巷頭上酒店裏也傳得沸沸揚揚。
江標聽得清切,就把酒兒餅兒的趕快吃完,腰中尚剩了一百多零錢,掏出來就會了帳,連忙轉身回去。但見門口的人圍得滿滿的,就用手分開大眾,擠進一看,只見周義、周禮、周智,站在棺材旁邊,口也不開腳也不動,只剩着個眼睛骨轆骨轆的翻。那周仁又要近前,又不敢近前,伸伸縮縮轉來轉去;再朝周信棺材上面一望,原來掬住棺材牆子不準蓋棺的那個和尚,不是別人正是濟顛聖僧。江標初初的會不過意來,以為聖僧同周家鬧事,必因我的師父同他素有交情,死得不大服氣,所以來同他鬧個不了。轉念一想不覺自己埋怨道:噯喲!你江標今日糊塗死了,明明是個救命星到此,你還不快去求他!
心中正然划算,只見濟公又嚷起來道:“周家弟兄們,銀子可曾交得來呢?你家弟兄們説的不交銀子,任憑俺背棺材。俺真個就背了!”説罷,就在棺材裏抓出一把洋灰,吐了一口粘痰,調了一個湯糰削子抓在手心裏,兩隻手對過對的掛着,但見同一條絲線樣子直往下墜。搓了一陣,就把這條絲線抬起,兜棺材頭上箍了一道,嘴裏又嚷道:“周仁我看你本領倒也不弱,因何望見我和尚就不敢動手,只是在那裏轉,又捨不得還人家銀了,想同人家賴賬!這叫做又沒本領又不周正,俺和尚也沒功夫守你了,還有多少人家守俺去唸倒頭經呢!俺只得把個棺材背了去做了押頭,聽他拿銀子來贖也好,不贖也好!”説罷,把根線望肩上一背,又高聲大喊道:“周仁,你不開口,光景是情願押了俺和尚了!俺和尚先交代明白,本銀是五百兩,每月三分利息,三個月為滿;如有蟲蛀破爛,各安天命,與本店無涉。”就此背了絲線直往外走,那棺材就同長了車輪一般,跟着他轟轟就走。周仁此時真個急了,拚命的走出去拖那材,就忘掉了手上的功夫,只見左一把右一把,把個棺材牆子抓了一個一個的破缺。大眾看的人沒一個不喝彩。看官,你看這點情節可奇不奇?背棺材的用洋灰搓絲線,背了就走;搶棺材的把棺材一扳一個缺子。請問可好看不好看?所以一個個的就同看把戲一般,連那些念倒頭經的和尚,都跟在裏面喝了聲彩。
但是江標見濟公把個棺材一直背到門口,深愁他鬧一鬧笑話突然跑掉,連忙一箭步躥到濟公面前,雙膝望下一跪。濟公朝他定神望了一望,問道:“你家師父呢?”江標道:“師父死了!”濟公故意的問道:“怎麼死的?”江標道:“傷在周信的手死的。”濟公道:“放屁!俺不能聽原告一面情辭,待我先把被告周信帶來一問,回頭再把你家師父帶來對質。”就此歪歪斜斜跑到裏面,喊了一聲“設公案”!只見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就同會跑路一樣,一前一後的跑到屋裏正正中間。濟公便喊道:“帶被告周信!”就這裝模做樣的時候,周仁見和尚已離了棺材,就抽這個空子跑到棺材面前,要替周信蓋棺封釘。不料近前一看,那棺材邊上已被自己扳得缺缺凹凹,只得望着棺材發呆。忽然又聽喊道:“帶原告周信!”只見周信果真就同變做殭屍鬼一樣,由棺材裏爬出。一眾看的人嚇得跌跌滾滾的直往外走。周信閉着兩眼,一直走至濟公面前往下一跪。濟公問:“你就是周信嗎?”周信道:“正是。”濟公道:“馬如飛是你傷他的嗎?”周信道:“不舛。”濟公問畢,又喊道:“帶原告馬如飛!”直見馬如飛一骨轆也由門上爬下,到了濟公面前也往下一跪,説道:“濟公聖僧,我一世的英名被這周信暗算喪盡了,請聖僧作主,代我馬如飛報仇泄憤!”周信道:“兩家比手腳怎麼説是暗算!”濟公道:“皆不須辯嘴!我和尚自有道理,候俺到陰曹去查一查你們陽壽。”當下雙目一閉,口也不開。此時閒看的有那大膽的人不曾走掉看得真切,一個個的説道:“原來這就是濟公和尚!我們聽見説這位聖僧是活佛降世,遇着他的人沒一個沒得好處。看這馬道爺同這小和尚的靈屍,被他喊到面前,照常還可以就轉活呢!”就這七言人語問成一條聲。周仁聽見才曉得這就是濟顛僧:我在汴梁也聽説江南一帶出了這個聖僧,神通廣大,怪道我的三個兄弟被他嘴歪了一歪,就站着不動呢。
周仁一個人想了一陣。忽聽濟公又向周信道:“俺代你們皆把陽壽查過一查了,閻王説你們皆不能死,將來皆是同殿之臣建功立業。你且把你家哥子叫來!”周信此時雖然還魂,究屬傷處未好,不知外面底細,聽濟公叫他喊他的哥哥,便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一串連的喊了幾聲。可巧那站着不動三個人,雖然不能動身,卻眼中望得清楚,心裏也很明白。及至周信一喊不知不覺的也能行動。剛剛周仁聽喊,連忙要到濟公面前,由他們三人面前經過,他三人當下就跟了周仁,一齊跑到濟公面前也就跪下。濟公忙跑下來,走到大眾面前拍手一陣笑,指着大眾説道:“俺看你們真個發笑,怎麼遇見一個和尚就統統跪下來了,不是一個笑話嗎?快些起來,小事一團,不必行禮。”周仁便叩首説道:“愚弟兄不識聖憎,多多冒犯,望乞恕罪!還求聖僧慈悲救一救周信之命!”濟公聽説,便對着他們着急道:“你們這人慣會渾牽,要叫我和尚做什麼事,爽直些説也就罷了,要把個腿子弄了彎下來,膝頭跪了疼起來!你的意思是有事要俺做,就朝着俺這樣,俺且問你,你們就把膝頭跪破了腿筋脆斷了,俺和尚也一點好處沒有。不若把兩條腿子保養得好好的,等着俺替你們把事做過了,存心要補報我和尚,那時聽見俺和尚喊一聲打燒酒,你們就拿出腿勁來趕緊的跑去;聽見俺和尚叫一聲買狗肉,你們就放開腳步來快躁的走去,那和尚反真受你們的補報。要是誠心在我面前把雙腿子跪傷一了,那時一瘸一跛,俺和尚反轉一點光都沾你們不到,你們這不叫做的壞事嗎?”
周仁等立起,濟公便叫他們把周信扶到那擱的門上睡好,又叫江標把馬如飛也扶到扇門上睡下,恰好一頭一個。濟公便喊江標説道:“他們兩個皆在這裏。俺和尚做事最講理,他二人可算已還了陽,但是傷處未好。周信的眼睛是你偷了去的,你先代俺還了他的眼睛;馬如飛的腎囊是周信傷的,等着代周信收拾好了,然後叫他賠了馬如飛的腎囊。你就趕緊先把眼睛還來再説。”江標聽説,曉得濟公有意拿他作耍。便回道:“哦沒處還他,他的眼睛倒被狗子吃掉了。”濟公説道:“噯喲!這怎麼好呢?沒有眼睛這周信沒得歸原,我也不能單單的把馬如飛醫好,做這樣不公平的事件被人家罵!俺也只好走了,由你們怎樣拼命去罷!”説完起身就走。畢竟濟公不知可是認真走掉,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