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這位胖奶奶,晚間一個人坐在下房裏面,覺到身上怪癢,先將上身衣服脱開一看,原來這幾日同些殺豬的夥計宿在一處,身上纏起蝨子來了。因此敞足懷,將短衫褪下,就着燈前把蝨子捉盡。見外面一人沒得,隨即又將褲子褪下再提。好在八月天氣尚不過冷,他便站在燈前,一面捉着蝨子,一面心中想道:照這一個大院落,十多間房子,讓我一個人居住,日後過了熟識,我便偷了十個八個人,也便沒人知道。這個生意倒是十分對味,我倒不能下當件事做呢!就這想的時候,忽然覺到被人用手捏了一把。胖奶奶連忙掉頭一望,但見一個十八九歲、標標致致的後生,頭戴繡花三角巾,身穿酒花夾羅戰袖襖,手拿白紙扇。
看官,你道此人是誰?卻因那四個妖怪,自用隱身法看過之後,因他不彀標緻,還想另找好的,不料再找不着。瓦礫精道:“在我看,就將就些罷。”大眾想了一想,又議論道:“那個先進去呢?”瓦礫精道:“自然轆師兄先進去,我們先在房外,等他搭上了手,再行進去。”轆軸精便躡着腳跨進了房,此回反將隱身法收起,轆軸精想道:我權且就同見官府樣的,先投個手本試驗試驗,單看他還是擋駕,還是請見。想罷,隱在胖奶奶身後,就用手去摸,心中還抱怨道:噯喲,我冒失了!假若他嚇了喊起來,驚動裏面,今夜公子候我們捉妖的信,斷不睡覺,倘若驚覺起來,豈不誤了大事!那知這位胖奶奶一些不覺駭怕,加之掉頭見是一個俊俏的後生,卻然正中下懷,偏過身子就把轆軸精摟住,“心肝”、“寶貝”的亂喊。那知臉才轉過,見房門外還有三個,此時胖奶奶真個心花開了,就同瘋了一樣,又想岔腳出房,再拖一個進來。那三個妖精見他這個勢頭,心中早經明白,一個個也都走進房來。就此鬧了兩個更次,然後四人一鬨的走出了房,直奔淨室。
到了淨室,依舊變做和尚,候到天將微明的時候,轆軸精便大聲喊道:“你們聽差的快去請主人少爺去哇!已經捉住妖怪了哇!”可憐張公子那知道四個妖怪在此舞鬼,以為真是濟公捉妖,一夜都不曾睡覺。聽得淨室裏面一喊,就連忙走到外間喊醒了一個坐更的,恰巧二十外的涼月,四更之後,正在當中,天井裏照得雪亮,張公子也不要燈籠,同了坐更的一直直奔淨室。但見“濟公”領着小和尚迎出説道:“這個妖怪好厲害,我等由昨晚上台直到此刻,請了諸天佛菩薩,驚動韋馱尊神,率領摩家四將,才把他拿到,來至法台下面,問了一堂口供。他説他是混沌初開時的一隻鼬鼠,王母蟠桃大會已赴過三次,八洞神仙張果老同他有八拜之交。聞説金、焦為名勝之地,特為從一-山無元洞前來遊玩,權假尊府後園棲止,滿意一月半載,就回山洞。不料尊府上下人等,口口妖精,語言觸犯,因此負氣,就同尊府為仇,必要尊府住宅搬讓,才得干休。我下手先以好言勸他,好好仍回山洞,彼此皆不相犯,不料他仗着法力高大,不肯依從。我當下動了真怒,分付三個徒弟,按東、南、西三面方位,我在北方,四面擒捉。可巧已被我這大徒弟一把揪住,那知他轉身就是一口,仍被逃脱。”説罷,就在法台上取過一樣東西交代張公子,説道:“你請看罷。”張公子接來一看,原未是一把有面條肥的金絲,紅不紅、黑不黑、黃不黃的顏色。張公子道:“請問這是什麼?”小和尚道:“這就是他身上的毛,擒捉時揪下來的。”張公子見説,呆了半晌,説道:“這樣説來是無法可制,只得搬家讓他的了。”“濟公”道:“你且不急,候我明晚再來,請了西方準提道人,問他借了八寶通妖罩,若能罩住了他,從此就可沒事。這淨室裏還照這樣,西面再設一寶座,香花燈燭也照中間法台上一樣。”説罷,又同張公子作別道:“明日還是那時刻,我等就來。”張公子依舊送到門外,回家安息。四個妖精己辛苦很了,回了園中,也就把真靈託磚頭、瓦礫、缸片、石頭,沉沉睡去。到了日落之後,出了園牆,又變做和尚,由大門報入,張公子自然照常款待。依他分付,淨室裏又添了佛座,這僅不在話下。
單言這日已是八月二十二日,真濟公和尚醫過了徐家父子,出了慈寧宮,用了縮地法,走下一半多路,遠遠望見對江北岸上,一股妖氣直衝牛鬥,濟公把靈光一按,早已心下明白。忙把一頂破帽子除下,向江中撂去,就化了一隻大船,濟公渡過江去,又迎着妖氣前趕。外面已有黃昏時候,那妖氣裏漸漸的就泛出綠光,又走下不多遠,這綠光就從旁面樹林裏透出。濟公進林一看,原來一個半截頭的壞轆軸,一片破瓦,一塊缺角的磚頭,在一起放光。濟公道:“你這孽畜,有多大膽量,待我先從你根腳上辦起!”隨即對着用了縮物法,唸了一句“-嘛呢叭迷-”,但見那轆軸變成一寸多長,那磚頭、瓦礫沒有鈕子大,隨手一把拾起,心中想道:俺既在江北,俺何不先到平望,約張欽差一同過江,省得俺到張公子處通報,那妖怪得了信,就便逃走,那我反轉又費事了。主意已定,暫時就到了平望張欽差行轅,也不由人通報,一徑進裏。
張欽差剛才預備晚膳,搭眼見濟公歪歪斜斜走來,滿心大喜,忙起身迎上道:“聖僧違教了,快請來吃酒。”濟公道:“不得功夫,不得功夫。俺隔着江不妨告訴你,過了不能説了。你家那妖精,現今又合了三個妖精,有一個轆軸精裝做俺的形像,明下捉妖,要想假説妖怪提不住,叫你家搬家讓他。此時淨室裏四個和尚還是化身,他四個妖精,現今迷了你家初來的一個女僕做渾帳事。但你回去不要驚動,就説聽見濟公過來捉妖,特為致謝。就對你家裏人也是這樣説法。”説着又拿出三塊物件;一塊小石頭、一塊小磚頭、一塊碎瓦,交代張欽差説道:“這三樣物件,你帶回去,就假裝要大解,將他撂在恭桶裏面。他到四更向後,那淨室裏必要請你今郎説話,那時你就一同進裏,單看那妖怪怎樣説法,你代俺一一都依着他。但他要走的時候,你務要想法留着他,不讓他走。候着東方發白,俺就到位,借這一股陽氣,那四個人這才一個都逃不掉,統統關會一當。”
張欽差便將石子、磚瓦抓在手中,濟公便扯了他就走。張公道:“且慢忙,還要着聽差的去叫船呢。”濟公道:“不必,你如叫船,那就趕不及了。”張欽差道:“也要帶個親隨去,路間方有照應。”濟公道:“一應皆是我來,你請放心是了。”張欽差只得跟着濟公走到江口,忙説道:“聖僧,船在那裏呢?”濟公隨即把帽子除下,向江中一撂,忽見一隻燈燭輝煌的三艙大船,停在江口,二人就上船坐下。張欽差以為船上又不見一個水手,這船怎樣開法?那知該船忽然頭南艄北一轉,早已望見南岸;再一細看,已在甘露寺腳下停泊。張欽差便同濟公上岸,濟公又用了縮地法,走了不足一步,已到了北城門口,見北門才掩了一扇,還未關城;又走了一步,已到自己門口。忽見府門大開,公子在後,幾個家人皆打着燈寵,出門迎接。張欽差好生奇異,不知家中因何曉得迎接出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