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華氏正與蘇蓮芳談得密切,忽聽雲板怪響,只見一個家人,帶同一位太監進來。那太監一見華氏,便上前請了個安,説道:“咱們奉國太面諭,説五王爺今日早晨已經進宮,宣國舅爺到慈寧宮去談一會兒呢。又關照咱們説道:‘就請國舅爺去呢,不要耽擱罷!’”徐國舅在套房聽説,正要往外來問問消息,見那太監如飛的已走了。國舅隨即更衣,預備進宮,華氏在旁指着蘇蓮芳道:“那事已蒙蘇蓮芳師傅允許了。他説還有一個道友,可以幫同出力,你着如何辦理?”國舅道:“我也略聽見你們所説的話,就照這樣説法罷。但是務要八月十四儘快趕到,在我處聚齊。”蘇蓮芳聽畢,忙站起身來用手指掐了一掐日期,説道:“就是了,斷然不得誤事,請國舅老爺放心罷。”徐國舅匆匆出房,關會備馬進宮。蘇蓮芳也向華氏告辭。華氏道:“師傅到此,還未吃點飲食,稍停一息,叫廚下去辦,吃點素齋再走罷。”蘇蓮芳道:“本當領情,東正事期限甚近,小尼就此便要動身了。候大事已定,吃他一個太平宴,這才真正快樂呢。”説着,搖着那手中摺扇,説了一聲:“再會罷。”華氏送出廳門,轉身入內。迎面剛剛徐焱走進,説聲:“母親,這個妖尼來做什麼?”華氏把他叫至僻處,一長一短説了一遍。徐焱道:“這叫做理會事情得成功,就有這些湊趣去的着子了。”華氏也覺十分得意,緩步回入內室不提。
且言濟顛僧在如意館,次日一早起身,分付陳亮、雷鳴、楊魁道:“你們不可散腳,俺大約晚間才得回來。”但見他兩手挖了半晌眼屎,提步向外邊如飛的走了。單言濟公出瞭如意館,心中十分詫異,怎麼今日這路上人山人海,車來馬去?連那些肩挑步擔,做買賣的人多着若干,倒也不解是個什麼原故。忽然掉頭朝旁面一望,見一班燈店裏,櫃枱上排着各樣的花燈,上面均題着“慶賀中秋”四字,猛然拍手道:“俺糊塗了,怎麼連中秋的日子都忘掉了!”那知濟公雙手一拍,剛剛旁邊一匹馬經過。馬上坐着一人,抱一位六七歲的小孩子,孩子手中拿着一盞贍宮折桂的琉璃燈,斜拖在馬鐙旁邊。卻被濟公左手一舞,那孩子手上燈柄一鬆,把一盞燈拋得很遠,又被這收不住繮的馬,進前就是幾腳。那孩子在馬上喊道:“不好了,燈落掉了。”説得遲,來得快,馬上坐的那位,早已看清楚。便一手夾定孩子,跳下馬來,一把就將濟公抓住,説道:“你跑路就跑路,舞手做什麼,現今燈被你打壞了,要你賠呢。”濟公翻着眼,把這人估量了半天,本要發作幾句,就此脱身,忽想道:這件事同俺正事上很有點關合,且把他當個路引子甚好。心中想定,因説道:“你不要作急,這盞燈也不過值了兩吊大錢,但我身邊分文俱無,我同你到你主人處消差便了。”那人道:“很好。”只見那人又説道:“和尚,不行啊,你光頭光腦,沒有一點抓手,我的馬又走得快,多分是要逃走的呢。”濟公道:“你不必憂慮。”隨手在袖中掏出一件簇新的千佛衣,説道:“這件衣服,總不止值十盞燈價錢,你拿去作個押頭先走。我馬上到你主人處料理便了。”那人道:“使得。”一手接了千佛衣,仍然抱着小孩子,跨上了馬,款段而去。看官,你道這人是誰?就是那提督趙公勝的家人,手上抱的就是趙公子。濟公正要見趙提督有大事商量,苦於一面不識,正在躊躇,恰剛剛有此機會,所以就着他做個引子。閒話休提。
且言那人拿着千佛衣,抱着公子,到了湖邊,上了渡船,渡過湖去,來至大營。那公子一溜煙的哭進了營,見了趙公,鬧個不了。説的好好一盞燈,被個走路的和尚打壞了。趙公不解何故,家人送走上前來,一一稟明,説畢,就把那千佛衣送上。趙公一看,但見那衣領上盤着兩條金龍,中有“御賜”兩字,心中暗道:前日聽説太后賜了一件千佛衣把濟公聖僧的,大約是遇見聖僧了。趙公心裏想着,但見那小公子在旁邊鬧個不了,趙公忙喚家人道:“你重去取兩吊大錢,還帶他去買罷。”家人帶着公子,才到賬房去取錢,但見那和尚,同一門軍進營來了。家人也不打話,取了錢就往外走。濟公進了中軍,但見趙公勝手中拿着千佛衣,剛要人內,轉身見和尚進來,便把手中之衣丟下,也不待門軍回話,就連忙降階相迎,説道:“聖僧光顧,有失遠迎,望乞恕罪。”濟公拍手的笑個不住,説道:“僧人不用迎了,留點精神明日迎聖駕是了。”説完,又笑個不住。公勝不明隱語,只道他是瘋瘋顛顛慣的,連忙讓進中廳,濟公也不謙禮,就在東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忽見一個軍官送上一碗茶來,濟公一見,把兩眉皺在一起,就同看見的一碗藥樣子,嘴裏亂嚷道:“不必了,拿酒來罷。”公勝見他如此,心中覺得好笑。但是平日卻聽人説過的,也曉得他的道理,並不敢絲毫忽略,就連忙關會道:“快到廚房拿幾樣下酒的菜,多多的拿些酒來。”不上一刻,酒菜杯筷統統拿到,就在旁邊巢上擺得齊齊整整。濟公掉轉身來,也不謙恭一字半句,就朝上面坐下,一手拿着酒壺,一手端着酒杯,先把個例行杯,連二接三的喝了幾杯,然後把嘴一抹。
此時公勝已在對面坐了,濟公便開口道:“你這酒,卻是汾州高粱,到得俺喉嚨裏面,怪能利癢。不瞞大人説,自從到了都城,這紹興酒把俺簡直的灌昏了。到晚來,這肚皮就同得了膨脹病一樣,俺總以為要出恭,那知到了毛廁上,震得屁眼怪痛的,一點屎沒有,反轉前面反了一場尿。那一個實實匹匹肚子裏面,一下子妖魔蠱怪,可喜皆從便益門逃走了,你看可奇怪是不奇怪?”公勝聽他説的這些洋話,也只得唯唯否否,隨即便拿過壺來,又斟了一杯酒説道:“適才家人路間買燈,多多得罪。”濟公聽説,又忙隱語説道:“請問大人這個燈,可是明天夜間辦了迎接萬歲的麼?”公勝以為太后生辰,濟公誤會了意,就隨便答了一句:“不舛。”但見濟公拍手又笑道:“妙呵,妙呵,這才是一位保國的忠臣呢。”説罷端起酒杯,又是一喝。當下濟公在湖西營吃了個酒醉餚飽,自見外面已約午牌向後,心裏還有要事,便起身向趙公勝告辭,順手在懷裏掏出一個柬帖來,交代公勝道:“明日夜間亥正三刻,不可着三軍睡覺,有件大事要辦。到那時你再拆開柬帖細觀,照樣行事。不可開早了,恐怕天機泄漏,就有大禍臨身。”説畢,往外就走。公勝忙喊道:“聖僧請把千佛衣帶去罷。”濟公舉手道:“千佛衣我已取來了。”公勝掉頭去看千佛衣,果然不在原處,轉眼再看聖僧,也不知何處去了,心中暗暗稱奇,忙將柬帖放好。暫且按下不提。
卻説徐國舅到得慈寧宮,見了太后並五賢王,見禮已畢,就在旁邊坐下。太后近月與往日不同,但見笑逐顏開,四面照察了一會,便問國舅道:“那事安排得如何了?”國舅道:“諸事齊備,專候日期。”只見五賢王走至面前,低低説道:“不可造次,總宜謹慎為主。”國舅忙應聲道:“我先預付一個尊稱,對陛下講罷,該應洪福齊天,現今不料着得了幾個幫手!”就此便把蘇蓮芳照應宮外,劉香妙照應午門的話説了一遍,又把華氏允他把大成廟作酬謝的話——一説明,五賢王也自暗喜。忽見周選侍在旁插嘴道:“咱想大事成功,老國舅固然是住命之勳,封賞自不必説了。就是尼僧道士,都還有一座大成廟作酬謝。獨咱奴婢,諒情是一點好處沒有,想來實在不大上算。”單表五賢王自幼在宮,就同周選侍有點不乾不淨,此時見周選侍這樣説法,便道:“你不必多愁,到那時候,我自有安排你的位兒。”説着,朝周選侍微微一笑,但見那周選侍忽然臉上飛赤的起來,老大不甚過意,只得信口支吾道:“位兒呢,怕的是牌位兒了。”看官,你看這周選侍無意説的這些冷口話,也就算説到壞時辰上了。此是後話,未便多言。
國舅見五賢王所説之言,知各事他母子均已貫通過了,料想無甚話説,兼之此地現在要算是嫌疑的地方,也不便多留時刻,當即起身告辭,徑回國舅府。走進內室,就把宮中各情事,對華氏説了一遍。光陰易過,匆匆也到了八月十四。一早起來,華氏對國舅道:“我今日夜間得了一兆,不知主何吉凶?”國舅道:“夫人有何佳兆?請説來我參洋蔘詳。”華氏道:“昨日我上牀睡覺,偏偏的翻來覆去,許久睡不着,心裏一件一件的事,想個不了,聽得更鼓已敲二更四點,這才緩緩睡去。覺到在一花園,頂後一層開了滿階的芙蓉花,前面有一排桃花樹擋住,桃樹迎面兩隻通紅的桃子,後面一隻碧綠的桃子。我心裏想去採芙蓉花,剛一升上花台,腳立不住,連忙將手攀住桃樹,恰巧的把這兩個紅桃牽動,均皆落下,我一嚇就驚醒了。聽更鼓正打三更三點,你看此夢主何吉凶?”國舅道:“不必問了,必主大吉大利。芙蓉花,榮華也;桃子者,子也。此必主徐森、徐鑫兩兒有非常榮華富貴,大約也合着那件事上。”看官,你道徐國舅詳這夢是詳舛嗎?我代他想想,一點不舛。但是他只曉得望好處詳,其實夢中的意思,是因他們想榮華富貴,不料喪了兩子。及到後來,方得明白,毋怪他們朝好處想去,歡天喜地的,真個做夢一般。閒話體提。
這日徐國舅夫婦心中第一件事,是專盼蘇蓮芳的回信。那知早點之後,望到中飯,中飯之後,望到晚飯,那裏有個蘇蓮芳到來?連影子都沒一個。加之華氏一早起身,就分付大廚房辦了兩桌素齋,匡約至遲盡一上月色,總可以到來。記料一直到了晚膳以後,又過了半晌,大家都要睡覺,也只得分付府門關上。但聽國舅説道:“早點安息罷,明日還要另行接取旁人,諒這些出家人,大率口是心非,也不曉得又往何處念倒頭經去了,我勸你不必發痴了。”華氏道:“照這説來,這個賊禿,反轉誤了大事於我們。到後日新君登位之後,廣行上渝,務要把這賊禿拿來,上他的木驢,以息我心頭之恨。”華氏正在發嘔,只聽房外一派腳步聲響。定睛一看,見走進三四個夜巡的家人,手拿諸葛燈説道:“稟大人、夫人,外面有一人敲門,聽得卻是女子聲音。”華氏一聽,又驚又喜,不知來的果是蘇蓮芳否?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