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鮑勃·伊登知道在他和霍利前往礦井的路上,那個與他們擦肩而過的出租車的乘客是誰,如果有這種可能的話,即使他非常惦念波拉·温德爾,那麼他也會轉身回到邁登莊園的。但是他對此一無所知,還是繼續往前開了。那名乘客,雖然他也很有興趣地盯了一眼一晃而過的敞篷車,可他也沒有認出鮑勃·伊登。從埃爾多拉多火車站開出的汽車朝着它的既定方向行駛着,最後汽車在莊園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司機跳下車,笨拙地推開大門,這時,他的乘客也己跳到地上。“別管它了,”他説,“你把我送到這兒就行了,一共多少錢?”這是一個胖墩墩的小個子男人,大概有三十五歲左右,穿着入時,舉止中流露着浮華的氣質。司機説了一個數,客人付清車錢後走進院子。他大搖大擺地走到房子的正門前,大聲地敲了敲門。
邁登正坐在壁爐旁和桑恩、甘伯爾説話,他不耐其煩地抬起頭,“見鬼,又是哪個傢伙——”他説道。桑恩走過去把門打開。胖墩墩的小個子男人一步跨了進來。
“我想找匹·傑·邁登先生。”他説。
百萬富翁站起來,“哦,我就是邁登,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陌生人與邁登握了握手。“很高興見到您,邁登先生。我的名字叫維克多·喬丹。你在舊金山購買過一些珍珠是吧,我就是那些珍珠的物主中的一個。”
邁登的臉上掠過一道興奮的笑容,“哦,很高興見到你。”他説,“伊登先生對我説過你要來——”
“他怎麼知道的?”維克多問道。
“哦,他沒有提到你的名字,但是他通知我説珍珠會在八點鐘送到這兒來——”
維克多盯着邁登。“八點鐘,在這兒。”他重複了一遍,“您説説看,鮑勃·伊登在這兒到底都幹了些什麼?珍珠一星期之前就離開舊金山了,是伊登帶走的。”
“什麼?!”邁登的臉漲得發紫,“珍珠一直在他那兒!哦,這個小無賴!我要把他剁成兩半,擰斷他的脖子——”他收住話題,“可是他走了,我剛剛看見他開車走了。”
“真的嗎?”維克多説,“也許事情沒有看上去那麼嚴重。我剛才説珍珠是和伊登一起離開舊金山的,我並不是指伊登手裏拿着珍珠,拿珍珠的是查理。”
“哪個查理?”
“陳查理,檀香山的警察,就是他把珍珠從夏威夷帶過來的。”
邁登若有所思,“陳——是個中國人?”
“當然了,他也在這兒,不是嗎?我知道他應該在這兒的。”
邁登的眼中閃過一道邪惡的目光,“是的,他在這兒。你認為珍珠還在他身上嗎?”
“我肯定。他把珍珠放在圍在他腰間的皮帶上了。你把他叫來,我會命令他把珍珠立刻交給您的。”
“好的,好的,”邁登哈哈地笑着,“喬丹先生,能否請您到裏屋稍候片刻,我會馬上叫您的。”
“好的,先生,當然可以。”維克多表示同意,他對富人一貫是彬彬有禮的。邁登帶着他從旁邊的走廊裏來到卧室。百萬富翁回到客廳時,情緒高漲、興致勃勃。
“這個嗎,還算是走運,”他説,“想想那個手藝精湛的廚子——”他走到門口,朝着天井大聲喊道,“阿康!”
中國廚子必恭必敬地走進來,他茫然地望着邁登問:“有什麼事嗎,先生?”
“我想和你談談,”邁登態度和藹,甚至可以説是很親切的,“你來這兒之前在哪裏工作啊?”
“什麼地方都做過,一般是在鐵路上鋪木頭。”
“在哪個鎮子——你最後一次是在哪個鎮子上幹活兒的?”
“沒有哪個鎮子,先生,只是在一個地方鋪木頭。”
“你是説在沙漠上為鐵路鋪枕木嗎?”
“是的,先生,您現在明白了。”
邁登把身子往後一靠,大拇指插在馬甲的衣兜裏。“阿康,你他媽的是個騙子。”他説。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先生?”
“我會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的。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玩兒什麼鬼把戲,但是現在一切都該結束了。”邁登站起來走到門口,“進來吧,先生。”他喊道。維克多·喬丹大踏步地走進房間,陳眯起眼睛。
“查理,你在搞什麼名堂?”維克多問道,“你打扮成這副怪模樣到底在做什麼?”
陳沒有回答,邁登大聲笑着。“就像我剛才告訴你的,一切都結束了,查理——如果這是你的名字的話。這位是維克多先生,你腰帶裏彆着的那些珍珠就是他的。”
陳聳聳肩膀。“邁登先生説的並非是事實。”他鬆了口氣,終於可以不用帶着口音説話了。“他沒有權利説那些珍珠是他的。珍珠是他母親的財產,我向他母親保證過我會用生命來捍衞這些珍珠的。”
“嗨,查理,”維克多惱怒地喊道,“別對我説我在撒謊。你們在這兒遲遲不把珍珠交給邁登先生,對此我已經煩透了,夠了,我到這兒來就是奉我母親的命令來把這件事了結的。如果你不相信我説的話,就讀讀這個吧。”他拿出一張由喬丹夫人的老式字體書寫的只有幾行字的便條,陳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只有一個答案,”他説,“我必須交出珍珠。”他朝窗旁滴滴答答走個不停的掛鐘掃了一眼,“雖然我更希望能等到伊登先生回來之後——”
“不用等伊登了,”維克多説,“把項鍊交出來吧。”
陳鞠了一躬,轉過身去在腰間摸了一陣,那條菲利摩爾項鍊出現在他的手心裏。
邁登迫不及待地一把搶過來。“終於到手了!”他説。
甘伯爾從邁登背後望着那條項鍊,“真漂亮!”教授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等等,”陳説,“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給我開張收據吧。”邁登點點頭在桌旁坐下來。“收據我今天下午就已經準備出來了,只需在上面籤個字就行。”他把珍珠放在記事簿上,從最上面的抽屜裏拿出一張打好字的紙。“你為此事千里迢迢趕到這兒來,對此,我深表感激。現在既然一切都辦妥了,我馬上就離開這兒——”他把收據遞給陳。
陳查理一向無動於衷的目光裏突然間閃出一道奇怪的光芒,他伸手接過那張遞過來的紙,隨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奪過那串珍珠。邁登也伸手去搶,可他終究晚了一步。項鍊剎那間消失在陳寬寬大大的衣袖裏。
“這是怎麼回事?”邁登咆哮着站起身,“嘿,你這個瘋子——”
“住嘴,”陳説,“我會保管好這些珍珠的。”
“你會保管,是嗎?”邁登抽出一支手槍,“那就看看到底由誰來保管!”
隨着一聲巨大的槍響,劃過一道火光——但是火光不是從邁登的手槍裏冒出來的,而是來自陳查理絲綢襯衫的袖口中。邁登的武器跌落到地板上,手上流着血。
“不許彎腰!”陳警告説,他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又高又尖利。“郵差經過長途跋涉後,現在終於到達終點了。不許彎腰,否則我就把子彈打進你那顆珍貴的頭顱裏。”
“查理,你瘋了嗎?”維克多喊着。
“沒完全瘋,”陳微笑着説,“邁登先生請向後退。”他從地上撿起那支手槍——它看上去像是比爾·哈特的禮物。“這槍真不錯,現在歸我用了。”他把邁登的身子轉過去,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然後在房間當中放了一把椅子。“勞您大駕,能否請您屈尊在此入座——”
“我他媽的會坐的。”邁登喊道。
“坐下!”陳説。
偉大的邁登朝他看了一秒鐘,然後頹唐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甘伯爾先生,”陳喊了一聲,跑到狡猾的教授面前,“你把這支漂亮的小手槍落在屋裏了。很好,這是你的椅子。別忘了,還有桑恩先生,他的武器也被沒收了。這張舒服的椅子就歸你了。”他朝後走了幾步,面對着他們。“維克多,我建議你也把自己歸到這夥人當中吧。你是個愚蠢的孩子,總是幹傻事,我還記得你在檀香山——”他的聲音生硬起來,“趕快坐下!否則我就把你揍個稀巴爛,減輕你母親心中沉重的負擔,讓她好好輕鬆輕鬆。”他拉過一把椅子,把椅子放在這夥人和牆上展出的槍支之間。“我也冒些風險坐下來吧。”他説着看了一眼掛鐘,“我們可能要等很長時間。桑恩,我有個建議,你拿塊手絹把你主人受傷的手包紮一下。”
桑恩掏出手絹,要邁登把手伸出來。“見鬼,我們到底在等什麼?”百萬富翁嘟嘟囔囔地説。
“等鮑勃·伊登先生回來。”陳回答説,“他回來後我會有很多事要和大家講。”
桑恩包紮好傷口,悶悶地坐回到椅子上。窗旁高高地懸掛着的鐘表在滴滴嗒嗒地繼續走着,陳用他那個民族所特有的耐心靜靜地坐着,盯着面前一個個與眾不同的俘虜。十五分鐘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錶盤上的分針開始慢吞吞地朝九點的方向移動。
維克多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着身體,用這種方式對待一個擁有百萬家財的人,這簡直是大大的不敬!“你簡直是昏了頭,查理。”
“也許是吧,”陳説,“我們還是等着瞧吧。”
這時,一輛汽車顛簸着開進院子,陳點點頭,“漫長的等待就要結束了。”他説,“伊登先生回來了。”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陳的表情一變。門一下子被推開,從屋外急匆匆、大踏步地闖進一個身材魁梧、臉膛發紫、表情堅定的人——是刑偵組的布利斯探長。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瘦而結實的帶着頂鴨舌帽的人,他們站在那兒,對眼前的景象驚訝不已。
邁登一躍而起。“布利斯探長,上帝啊,見到你們真高興,你們來的正是時候。”
“這兒出什麼事兒了?”瘦精精的男人問。
“邁登先生,”布利斯説,“我把哈利·克斯警長帶來了,我想您這兒需要我們的幫助。”
“是的,”邁登回答,“這個中國人瘋了。把他手裏的槍拿走,拘捕他。”警長走到陳查理面前,“把武器交給我,約翰,”他命令道,“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一箇中國人在加利福尼亞拿着把手槍,他會被驅逐的。哦,上帝啊,他還有兩把槍呢。”
“警長,”查理不卑不亢地説,“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檀香山警察局的陳警官。”
警長大笑着。“哦,別説了。你要是警察,那我就是士巴女王。好吧,你是想把另外那支槍交給我,還是讓我起訴你拒捕?”
“我不拒捕,”陳説着交出自己的武器,“我只是想請你們注意,我是警察,我只想救你們,要知道,你們正在犯一個錯誤,一個會令你們感到萬分悔恨的錯誤。”
“我會給你這個機會的。現在我想問這兒發生了什麼事?”警長轉向邁登,“我們正在調查路易·王被殺一案。布利斯昨晚在火車上見到了這個中國人和那個叫伊登的傢伙在一起。當時他穿得衣冠楚楚,像位和藹可親的大哥哥。”
“警長,你猜得不錯,”邁登説,“毫無疑問,是他殺死了路易,就是現在他身上還帶着一串屬於我的珍珠。請你把珍珠從他身上拿走。”
“好的,邁登先生。”警長回答,他上前準備搜查,但陳早已料到,他搶先一步把項鍊交給他。
“我把項鍊交給你了,”他説,“你是執法人員,要對此負責。請謹慎從事。”克斯仔細端詳着那串珍珠,“非同凡響,不是嗎?真漂亮,邁登先生,你説這串項鍊是你的?”
“當然是——”
“警長,”查理懇求着,同時眼睛瞥了一下掛鐘,“我誠懇地建議您,慢慢來。如果你這時候走錯一步,你會把自己憤怒地踢到一望無際的沙漠中去的。”
“可是邁登先生説這些珍珠是他的——”
“是我的,”邁登説,“這是十天前我在舊金山從一個名叫伊登的珠寶商那裏買來的。它原來屬於這位喬丹先生的母親所有。”
“一點兒不錯。”維克多説。
“這對我來講就足夠了。”警長説。
“告訴你説,我是檀香山的警察——”陳提出抗議。
“也許是吧,可你以為我會聽你的,而不相信大名鼎鼎的匹·傑·邁登先生的話嗎?邁登先生,這是您的珍珠——”
“等一等,”陳説,“這位邁登先生説,這串珍珠是在舊金山的珠寶店裏買的,那麼請問問他珠寶店在什麼位置?”
“在郵政大街。”邁登説。
“郵政大街的什麼地方?在它對面是一座有名的建築物,是什麼建築物?”
“警長,”邁登不服氣地説,“難道我必須向這個中國廚子坦白嗎?我拒絕回答,這些珍珠是我的。”
維克多·喬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慢着,”他説,“讓我來問他。邁登先生,我母親曾告訴過我你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你還是個僱員,你當時在哪兒?在那兒做什麼工作?”
邁登的臉漲得發紫,“那是我自己的事。”
警長摘下頭上那頂寬大的帽子,撓了撓腦袋。“好吧,也許最好還是由我來暫時保管這串珠子吧。”他沉思片刻説,“你看,約翰——嗯,陳警官——如果那是你的名字的話,你到底想要查出什麼來呢?”
突然,邁登大喊了一聲。他一轉身,只見邁登已經一步一步挪到掛滿槍支的那面牆跟前,現在他正站在那兒,纏着手絹的手裏握着一杆槍。
“來吧,”他喊道,“我已經受夠了,都舉起手來——警官,我説你呢!甘伯爾,拿着項鍊,桑恩,到我屋裏把包拿來。”
陳全然不顧個人安危,一下子撲到邁登面前,一把抓住邁登握手槍的臂膀,猛地用力一擰,槍應聲落地。
“這是我從日本人那裏學會的唯一的一招。”他説,“布利斯探長,證明你是位真正的警官的時刻到了。給桑恩和教授戴上手銬。我希望警長能把我的自動手槍還給我,那還是我在夏威夷做偵探時用的呢。拿到槍後,我會負責看着這個邁登的。”
“好的,我把槍還給你。”克斯説,“而且,我想向你表示祝賀,我從沒見過有誰像你這樣英勇無畏。”
陳咧嘴笑了笑。“請原諒,我想稍微做些更正。在最近一天的黎明時分,我忙了好長時間才把牆上這些老式手槍的槍栓全部卸了下來。這是一樁又髒又耗時的活兒,不過我很高興,這活兒沒白乾。”突然他一轉身對站在身旁的大塊頭喝道:“舉起手來,德拉尼!”
“德拉尼?”警長重複了一遍。
“毋庸置疑,”陳回答説,“你剛才對我説話的分量表示懷疑,説我的話不能與匹·傑·邁登的話相提並論,好在這種情況並沒有出現,這個人根本不是匹·傑·邁登,他名叫德拉尼。”
鮑勃·伊登剛巧從天井裏靜悄悄地走進來。“幹得漂亮,查理!”他説,“你現在都弄清楚了。可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呢?”
“就在不久以前,”陳答道,“我從他手裏奪槍的時候,注意了一下他手上的手絹,發現手絹綁在他的左手上。還記得有一次,也是在這間屋裏,我對你説過,德拉尼是個左撇子。”
從伊登身後敞開着的門中走進一個身材高大、強悍有力的男人,他的面容卻顯得很憔悴。他耷拉着一條胳膊,臉色蒼白,鬍子拉茬,他已經有十天沒刮過鬍子了,但是他全身上下卻透出一股威嚴、冷峻的氣度。雖然他身上的灰色外套現在已是皺皺巴巴的了,但他卻如鐵塔一般站在那裏,目光炯炯地盯着德拉尼。
“傑瑞,”他説,“你幹得可真漂亮!怪不得那些在傑克·麥克奎爾那兒碰到你的人總是對我説,你乾得很出色。是的,相當出色。站在我家裏,穿着我的衣服,看上去比我都更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