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點”離開33年前的一切,螺旋式地飛向虛空。時而變大時而變小,時而激烈時而舒緩,在不規則且扭曲的旋轉中,它超越法則,跨越時間,回到33年後——1991年的“現在”。
……湖被深山老林包圍着,(……是見影湖)。秋日午後的陽光下,平靜的水面上微瀾不驚(……紅色的水面)。小島浮在像是類人動物腳印(被稱為“大猿的腳印”……)的“腳後跟”附近。島的一角聳立着十角形的塔(從這個塔上我……)。西洋館黑黢黢地盤踞在塔的不遠處(……這個是……)。那是由大小及風格迥異的四棟建築組成的西洋館,是形狀特異的黑色西洋館(對了,這是黑暗館現在的樣子),是因妄想抗拒“死亡”而產生的西洋館……飄落的“視點”瞬間滑入西洋館的內部。
似曾相識的玄關大廳、似曾相識的昏暗走廊、似曾相識的寬敞客廳……當它捕捉到自己睡在裏面的身影時,“視點”瞬間消散在這座館所孕育的黑暗中。
1
當我微微張開眼睛時,最初映入眼簾的是張非常熟悉的面孔。
“啊,江南君,你醒過來了?唉,我都沒來得及着急,這可是體現朋友價值的好時機啊!”
雖然嘴上在開玩笑,但我想他心裏未必真如他所説,因為他這個人什麼時候都是這樣……這個人?啊,為什麼他會在這裏?
“鹿谷?”
江南孝明連眨了幾下眼睛,重新看了看對方的臉。瘦削的臉頰微微發黑,尖下巴、大鷹鈎鼻,凹陷的眼睛稍稍下垂。那樣子就像“皮膚髮黑的惡魔”,一看就知道非常怪僻。
……是的,這確實是鹿谷門實的臉。
“這裏是……”江南吸了口氣低聲説道。
鹿谷兩手撐在榻榻米上看着我,在他身後露出紅色的拉門,上面是黑色的天花板。江南臉朝上平躺着,只要一動身體就感到渾身痠痛。
“啊,這裏是……”
“當然是黑暗館。”鹿谷門實説,“難道你不記得自己身上發生過什麼了嗎?”
“不!”江南在枕頭上輕輕搖搖頭,“不過……”
為什麼鹿谷會在黑暗館呢?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在問這之前,江南還有事情必須先説。
“鹿谷君!”
“什麼事?”
“我——我都看到了。”
“什麼?”
“過去……33年前,這座館中發生的兇案的始末,我都看到了。”
“等一下,江南君!”
“我終於明白這座館對於中村青司來説有什麼意義了。鹿谷君,這兒啊,這座黑暗館對於青司來説是他的‘起始之館’。”
“你在説什麼,江南君?”
鹿谷茫然地瞪大眼睛,然後一臉迷惑地將小波浪狀的頭髮向上攏了攏,但江南毫不理會,自顧自地繼續説下去。
“33年前——1958年的9月23日,他——青司第一次來到這裏……是的,自那以後一切就開始了。他見到那座十角形的塔,知道了意大利的建築家尼克洛第的名字……這裏也有藤沼一成的畫,還有宮垣葉太郎的簽名書。對了,還有古峨精計社特製的西洋鍾,當時古峨精計社的社長肯定是那個古峨倫典。還有後來成為‘黑貓館’主題的《愛麗絲》,青司也是在這裏看到的。可能這裏——這座黑暗館裏還有很多後來成為他設計出發點的東西……”
“你沒事吧,江南?”鹿谷歪着頭,豎起食指輕輕戳着自己的太陽穴,十分擔心的樣子。“我聽説你的頭部沒有被摔到,所以暫時放心了,不過……”
“我沒事,我腦子很正常!”江南迴答,表情非常認真,“不過,我的世界觀可能已經因此改變了。”
“哎呀,你又開始誇張了!”
“鹿谷,我真的看到了。33年前,這裏有三個人……不,如果包括中途在森林裏被殺的首藤利吉,就有四個人被殺。再往前數18年,這裏也發生了兇殺案,還有個不可思議的‘活人消失’之謎,不過被青司完美地解開了,這時兇手柳士郎……”
“知道了,知道了!江南君,總之在你昏迷期間,你做了那樣一個夢,對吧?”
“夢?”江南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不可能!”他否定道,“不是,那不是夢,是現實!我潛入33年前的中也……不,中村青司的身體,和他共有視點和思考,而且將他在這黑暗館的經歷全部……”
“所以説,那是夢!”
會有那樣的夢嗎?江南想道。
一連串的事情如此複雜地組合在一起,雖然和日常生活中的現實相差懸殊,卻非常合情合理,即便在清醒後的現在,我都能清楚地想起數量龐大的細節,要是叫我講,我能絲毫不差地講出來——
這怎麼可能僅僅是個夢呢?
“不對!”江南將語氣加強到最大限度。
如果説那是夢,那我不得不説現在這裏的現實也像是夢;如果説那是夢,那我不得不説這個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現實;如果説那是夢……
“不對,我敢肯定!”
江南反覆否定着,可鹿谷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似的。
“可是,江南君!”
“不!”
這時,另一個人插話了。
“這似乎不能簡單地用夢這個詞來解釋。我也覺得這至少不是我們平時説的那種夢。”
雖然有點沙啞,但這還算是響亮的男高音。他説話的樣子十分穩重,像是在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斟酌。
鹿谷不解地“啊”了一聲,顯得有些迷惑。
“為什麼您會那麼想?”
“因為在這座宅子裏即便真有這種事也不奇怪。很早以前開始,這裏發生的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識圓滿解答。”
“啊……”江南慢慢抬起上身。
身上關節隱隱作痛,但還不至於動不了。可能是因為長時間躺着不動吧,使不上力氣。這比疼痛更令他在意。
鹿谷背後露出的紅色拉門開着,門後——相連的房間中央放着黑色的矮桌,聲音的主人坐在桌前看着這邊。那個人是……
“就我剛才聽到的來講,這個年輕人、江南先生説的好像確實在現實中發生過。33年前的這個時候,在這座宅子裏的確發生過那些兇殺案。其他的也都是事實,無論是藤沼畫師的畫,還是宮垣葉太郎的書,還有古峨精計社的鐘。按常識來看,與這個家毫無關係的江南先生是絕不可能知道這些事的……”
聲音的主人是個老年男子,看起來已有80歲左右的高齡。身上穿着焦茶色的優質皮衣,在他這個年齡來説,背算是挺得很直了。他漂亮的白髮整個向後梳着,蓄着和頭髮一樣雪白的鬍子,帶着一副豪華的無框眼鏡,用“老紳士”這個詞來形容他似乎比“老人”更貼切些。
“這是江南先生的東西吧?“老紳士從桌上拿起一樣東西給我看,“家裏人發現它掉在十角塔的陽台上,是你墜塔時掉的吧。錶盤的玻璃沒事,不過指針停在了6點半。”
江南從被子裏出來,慢慢爬到矮桌旁。
“是的。”他確認了一下,老實地點點頭,“這——這塊懷錶確實是我的。但是,它原本是浦登家傳下的‘達麗婭之表’”
“好像是的。”老紳士仔細端詳着手裏的懷錶,“雖然和以前相比髒多了,但這個外形很像,顏色也像……後面也刻着字母‘T.E’。沒錯,這是浦登家傳下的‘達麗婭之表’——但是,為什麼會在你手上?”
“這是我外公的遺物。聽説外公是在舅爺的店裏找到的,因為碰巧刻着和他名字相同的開頭字母,所以就要下來了。”
“……”
“我舅爺叫遠藤敬輔,幾年前在熊本市內經營古玩店。”
“熊本的古董商……”老紳士眨着眼睛,“大概是20年前了,我記得曾把舊家當收集起來進行過處理。那時來這裏的古董商中,可能就有你舅爺。當時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把這塊表賣了。”
“後來輾轉就傳到了我手裏。啊,所以……”
太多的一致——不能單單用“偶然”來形容的一致,散落在“過去”和“現在”之間,當然這也無法用正常的道理徹底解釋清楚……不,可是……
“這座館中是不是曾經有一幅奇特的畫,叫。”
老紳士稍稍皺了一下白眉。
“……?”
“33年前燒燬的西館中,有間屋子裏有一面大鏡子,叫‘達麗婭之鏡’。就是藤沼一成畫在鏡子上的幻想畫。上面畫着‘達麗婭之表”指針指着6點半,錶鏈就像蜘蛛網一樣展開……”
“我沒有親眼見過,不過那場大火之後我從他——青司君的口中聽説過那幅畫。”
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了,江南瞬間感到劇烈的眩暈。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難道都是因為那塊‘達麗婭之表’……擁有那塊表的我在得知黑暗館曾經與中村青司有關之後就產生了興趣,難道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嗎?”
江南一半像是在自言自語。
“所以,我就像被藤沼一成所預見的捕獲了一樣……選擇33年後的同一天來到這裏,一登上島就糊里糊塗地爬上那座塔,然後……”
並非33年前發生的“過去”偶然和我的“現在”一致
——江南試着改變自己看問題的角度。
想來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過去”是先存在的。“過去”一連串的“現實”首先作為原型存在,我的“現在”就好比是對它的模仿。難道不應該這麼看嗎?或者也可以這樣想。
首先,最初的一大偶然是,擁有“江南”這個姓氏的我與中村青司建造的藍屋和十角館事件產生了聯繫;之後,作為祖父的遺物我得到了“達麗婭之表”,這又是一個偶然;然後,又偶然與鐘錶館、黑貓館事件產生聯繫。並且,今年夏天,母親去世的經過也是一個偶然……啊,是的!那時肯定已經有什麼發動了。所以她在那張病牀上那樣……
“的確!”
老紳士看着手裏的“達麗婭之表”,點點頭。
“你的話很有意思,如果是普通人,可能會付之一笑吧!但即便事實果真如此,我也不會感到吃驚,因為這種情況的確存在。”
“這種情況……”
“我第一次來拜訪這座館時,也有許多奇怪的機緣巧合,現在回想起來簡直難以置信。那些僅僅是偶然,還是有某種無形的東西在起作用,我目前仍不清楚,也不想勉強去了解。江南先生,這種情況確實是存在的。”
江南雙手撐着矮桌,再次將目光投向老紳士。
“您是……”
江南低聲説道。雖然經過33年,但他的臉並不陌生,聲音和連説話的樣子也有印象。
“您的名字是……”
“我忘説了。”老紳士一本正經地説,“我叫浦登徵順。”
2
1991年9月27日,星期五的下午1點半,這是江南孝明睜開眼睛的日期和時間。23日的日落後不久,他從十角塔的陽台上墜落。之後,他昏睡了將近四整天。
“如果直接掉下來,那無論如何是沒救了。好在你中途掛在院子裏的樹上了,沒有摔到地上,只受了輕微的摔傷和擦傷……”
“就和33年前從這座塔上墜落的青年一樣,是嗎?”在浦登徵順説明情況時,江南懷着奇怪的心情確認道。
黑暗館老館主的嘴角微微一笑。
“是的。不過,可以説你更幸運。你似乎沒有因為衝擊而引起記憶障礙,而且説話也好好的。現在你感覺怎麼樣?”
“渾身多少有點疼……不過,好像不要緊——給您添麻煩了。”
徵順讓江南喝口水。江南從桌上的水壺中倒出水來潤了一下乾渴的喉嚨,再次看了看周圍的樣子。這裏是……江南記得這裏是那間客廳。
四間日本式的房間連在一起,十分寬敞。北端的一間鋪着被子,自己和33年前那個年輕人一樣躺在同一個地方。
枕邊疊放着來時穿的衣服,上黃色的夾克、藍色的長袖襯衫、退色的黑牛仔褲——江南身上換了睡衣,是黑色的,雖然是白天,卻沒有光透過面向走廊的拉門射進來,難道現在依然關着防雨套窗嗎?隔開房間的拉門上的紅紙肯定不止換過一次,色澤比33年前要鮮亮濃豔得多。
“那時——在我因地震而墜塔之前,我看到一個人影。”江南對徵順説,“想必是這間客廳所在的東館吧。二樓的一間屋子裏亮着燈,窗邊好像有個男人的身影,穿着茶色衣服,那個人是……”
“是我!”徵順回答,“我碰巧充當了33年前青司君的角色。”
鹿谷門實一直默默聽着兩人的交談。可能是判斷目前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吧,他盤腿坐在榻榻米上,一隻手肘放在膝蓋上託着腮。他身上從上到下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裝束,像是為了拜訪黑暗館而訂做的。
“我立刻叫家裏人去塔下查看,結果發現了你。並且和33年前的那個青年一樣,把你抬到這間客廳裏。”
“儘管沒有大傷,好像也沒撞倒頭部,但你就是昏迷不醒,我們也束手無策。”
“結果就在這裏一直睡到了今天?”
“是的。”
“沒有和醫院以及警察聯繫嗎?”
“是的,因為我們判斷你沒有生命危險。”
“也就是説在這方面,現在和過去沒什麼改變,對嗎?”
徵順沒有同答江南的提問。
“這個家裏有位優秀的醫生。”徵順説,“醫學上的判斷都是交給他的。根據他的指示,我們用點滴給你補充水分和營養。”
“醫生……是野口先生嗎?”
“野口?啊,是村野先生吧。很遺憾,他已經去世了。在十多年前,是病死的。”
“那麼……”
那位“優秀的醫生”是誰呢?是野口先生死後浦登家的主治醫生嗎?但是,一般不會把他叫做“家裏人”吧。那麼,究竟是……雖然我很想知道,但黑暗館館主並不打算做更多説明。
“總之——”他接着説,“你能平安醒過來,我也放心了。那邊的作家先生——鹿谷先生正好在這個時候到了,這也是機緣巧合吧!”
“是……機緣巧合嗎?”江南瞟了一眼依然沉默的“作家先生”,“我想我夾克的口袋裏應該裝着錢包。”
“是的。”徵順的嘴邊又浮現出微笑,“這和33年前不同。”
“錢包裏應該裝着工作證、駕駛證,還有信用卡之類的。”
“我檢查過,知道你是在東京出版社工作的。後來,又找到了衝入森林的租賃汽車,是你開來的吧?”
“啊,是的!”
繃帶代替了我當時用的手帕,整齊地包在事故中受傷的左手上。
“您是根據我的工作證和我公司聯繫的嗎?所以鹿谷才會來這裏,對嗎?”
“不!”徵順搖搖頭,“對不起,和警察以及醫院一樣,我們沒有主動和任何人聯繫過。因為我們不希望有太多不相干的人來,我們要儘量避免這種事情發生。因為醫生診斷説沒有生命危險,應該不久就會醒,所以我們決定先等你醒來再説。是的,就像剛才你説的,在這方面,現在和過去沒什麼改變。”
“因為這個家裏有許多必須保守的‘秘密”對嗎?”
“是的!而且——”説到這兒,浦登家的老主人有點猶豫,用手指往上推了推無框眼鏡的鼻架。
“因為這次的情況和33年前太像了,無論是日期上還是時間上,還有那天兩次發生的地震……而且,我查看了你的錢包,得知墜塔後昏迷不醒的你偏偏也姓‘江南’。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時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你應該知道這是為什麼吧?”
“嗯!”
“因此把你安頓在這間客廳後,對不起,我採取了一些措施。”
“什麼意思?”
“除了出入用的一扇門,其他所有的門窗都釘上釘子使其打不開,這是為了讓你不能隨便出去。我還立刻在出入用的門上裝了鎖……在此基礎上,我儘量安排人在這裏看着你——”
徵順環顧了一下微暗的客廳,再次用手指向上推了一下眼鏡,然後注視着江南。
“幸好,這似乎是我杞人憂天了。”
3
“不過——”
江南迴頭看了一眼依然一聲不吭的“作家先生”,問出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的問題。
“鹿谷君,你為什麼會在這裏?不是説這邊沒有和任何人聯繫過嗎?為什麼你會來到這裏呢?”
“我聽到了錄音電話上的留言。”鹿谷門實輕輕地聳了一下肩,“22日夜裏,你不是給我留言嗎?説什麼‘熊本市的山中有座青司之館,叫黑暗館,明天我想一個人去看看’。”
“啊,是的。”
“我好像也對你説過,當時我正好有事回了大分縣的老家。第二天,也就是23日下午我在外地查了一下電話錄音,聽到了你的留言……我總有一種不樣的預感,一想到現在你正獨自去那座‘青司之館”就坐立不安。”
鹿谷嘟着嘴瞪着江南,似乎有點生氣。一種罪惡感油然而生,江南“啊”了一聲垂下頭。
“總之,我先查到你老家的聯繫電話,因為我聽説你回老家給母親守七去了。我打電話過去,可總是不通。到24日傍晚,你父親才終於接了電話。一問,他告訴我:在法事後的餐桌上,你的舅爺——可能就是你們剛才提到的原古董商遠藤敬輔吧,他熱心地對你説了那座奇怪的宅子——黑暗館的情況。因此,我要了遠藤先生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但是也沒人接。我等得不耐煩了,就決定先去熊本市看看……最終,在26日——昨天早晨我和遠藤先生取得了聯繫。”
一口氣説到這裏,鹿谷説了聲“失禮”,將身體挪到矮桌旁,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壺。他在江南用過的玻璃杯裏倒上水,一口氣把它喝完,看來他也很渴了。然後,他的手伸進上衣口袋,取出一個像圖章盒的黑色物體,但是裏面裝不了圖章,只能放上一枝煙。這是鹿谷愛用的香煙盒,他是用它來控制吸煙的。
“這是今天的一枝。”他嘴裏嘀咕着,將煙銜到口中,用盒子裏內置的打火機點上火。
“我對遠藤先生説明了情況,問出了他記憶中黑暗館的大概位置以及主人‘浦登’這個姓氏。然後,我就和你四天前一樣,在熊本市內租了一輛車,於昨天傍晚時分出發。到了晚上我總算來到I村,但這時出現了大霧。我覺得夜間最好別再走了,就在車裏過了一夜。天亮後霧也散了,我又開始前進。可是到了百目木崖附近,又遇到了大霧……經過千辛萬苦,終於來到湖邊,這是兩個小時前的事情。”
“對不起,因為我讓你那樣……”
“啊!”鹿谷有點害羞地撓着鼻頭,“當然,擔心你的安全是一部分原因。但是,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我自己也遏制不住親眼看看這座‘青司之館’的想法。”
“恐怕是吧!”
“對了,今天早晨,我去村裏的雜貨店詢問黑暗館的位置和行走路線時,那個店主人還記得你呢!他説幾天前有個開車的年輕人問過同樣的問題。還説:‘你也是去山裏面浦登家的黑暗館嗎?要是那樣,那得非常小心才行,那兒很早以前就多次發生過可怕的事……我被他狠狠地嚇了一頓。”
“是的,我是去那家店裏問路的,鹿谷你也是嗎?……啊!”
這時,江南終於想到了I村的“波賀商店”——那店主人的臉上有塊很大的舊傷疤。
“是嗎?”他不禁自言自語道。
那店主人看起來50歲左右,假設他還要年輕一些,是46歲,那麼33年前就是13歲了。他臉上的舊傷疤好像是從額頭到左眼瞼和臉頰一帶,左眼看上去失明瞭。
“浦登先生!”江南問老館主,“莫非那家雜貨店——波賀商店的店主就是33年前那個叫市朗的中學生?他在南館的火災中左眼受了重傷。”
“市朗……哈哈,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啊!這個我還記得——是的,聽説他是波賀商店的繼承人,左眼在那場大火後失明瞭。”
“果然……”
現在江南明白,為什麼在他説出中村青司的名字時店主人會表現出那種微妙的反應。想必他也聽説過33年前被大家稱為“中也”的大學生的本名,而這個名字肯定還殘留在他記憶的角落裏。
江南的心跳突然加速,他用手按住胸口,看着遠道而來的作家。
“鹿谷,你是怎麼上島的?”
“湖邊不是有棟石造的小型建築嗎?那棟建築的內線電話連着島上的主屋——”鹿谷斜眼看着徵順回答道,“出來應答的好像是傭人,最初他冷淡地回絕了我。但我説出你的名字後,他馬上替我通報了浦登先生。然後就有人過來接我了。”
“四天前,我也先按了那部內線電話的按鈕,當時沒有任何反應……”
“啊,是嗎?”徵順回應道,“呼叫音並不能傳到館內的每個角落,所以可能碰巧誰都沒注意到吧。或者……對了,或者是因為設備陳舊。所以狀態不穩定。”
“好了好了,總之一切沒事就好了。是吧,江南君?”鹿谷的語調一下子變得非常明快。
“關於你昏迷期間所經歷的33年前的事,我還是很難相信,嗯……這個改天再慢慢聽你説——”
“那可説來話長了。”
“那我就做好心理準備吧。”
作家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露齒一笑。這時,香煙的過濾嘴已經開始烤焦,他依依不捨地將“今天的一枝”揉滅在桌上的煙灰缸裏。
4
“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可以嗎?”
江南謹慎地問道。黑暗館館主的臉上又浮現出微笑,但中間好像混雜着一絲痛苦,或者説是焦慮的神情。
“能夠回答的,我會回答。”
也就是説還有很多不能回答嗎?
這是當然的——江南心裏想道。無論33年前和現在有着多麼驚人的一致,無論他如何相信我説的一切都不是夢,但對於徵順來説,進而對於以他為代表的浦登家族來説,自己和鹿谷依然是突然造訪的“不速之客”。
“對不起!”江南温順地低下頭,但還是馬上提出了問題。
“首先是關於藤沼一成的畫。除了‘達麗婭之鏡’上的畫,這座館中還有藤沼的油畫,對嗎?東館的客廳中有,北館的沙龍室裏有題為作品。”
“題名是什麼我已記不太清了……但是,以前確實有藤沼的畫。”
“現在還保留着嗎?”
“不,這裏己經沒了。”浦登徵順靜靜地眯起鏡片後的老眼,“藤沼死後,他的兒子再三懇求我們把畫讓給他。那可能是15年前左右……”
江南知道那是藤沼紀一。他戴着白色的橡膠面具,隱居在岡山的水車館中。就是説水車館的“藤沼作品集”中也包括曾經在黑暗館裏的那兩幅?
實地拜訪過水車館的鹿谷輕輕地“啊”了一聲。關於藤沼一成和紀一的知識,江南原本都是聽他説的。
“聽説你和作家宮垣葉太郎也是朋友?”
江南接着問道。鹿谷又“啊”了一聲。徵順這次睜大了雙眼。
“雖説是朋友,但也不過是很久以前見過幾次罷了——他好像是三年前去世的吧,聽説是因為疾病折磨而自殺的……真是可惜啊!”
“那麼,你和中村青司先生呢?”江南緊接着問道,“33年前,在重建燒燬的西館和南館時,你不是請當時還是學生的青司先生幫過忙嗎?之後,你們還繼續交往嗎?”
“和青司君……不,曾經有過親密的交往,但後來突然中斷了。”
徵順再次眯起鏡片後的眼睛,他的眼中突然出現了濃重的憂鬱之色。
“聽説他幾年前也過世了。”
“是的,六年前的這個季節,在大分縣的角島。因為被稱為藍屋的他家發生了火災。”
“因為火災……啊,好像是這麼説的——具體的情況我不太清楚,但是江南先生……”黑暗館的老館主注視着江南。他憂鬱的眼神瞬間變得暗淡,“我不相信。”
“不信?不信什麼?”
“青司的死。”
江南無言以對,老館主靜靜地繼續説了下去。
“你也知道吧,青司君和我一樣,是受到‘達麗婭祝福’的人。”
“啊……”
……達麗婭的祝福!
3年前的9月24日夜,在“達麗婭之夜”的“宴會”上,青司吃了用來招待他的“達麗婭之肉”但怎麼可能——江南使勁搖頭。
不可能有這種事,當然不可能!
在六年前的角島上,中村青司確實死了。大火將藍屋燒得一乾二淨,他與妻子和枝的遺體一起葬身其中。半年後的春天,我和鹿谷在青司的弟弟中村紅次郎家中查明瞭事情的真相。不會錯的,肯定不會錯……
“還剩一個問題,能告訴我嗎?“
江南再次使勁搖了搖頭,懷着逃避的心態進入下一個問題。
説實話,想問的問題多得可以堆成山。比如説33年前的那場大火後,“生死不明”的三個人的遺體是怎麼發現的?一連串的兇案最終是如何處理的?現在這座館裏住着幾個人,是什麼人?患早衰症的阿清還是沒過幾年就死了嗎?美惟怎樣了?失去另一半的美鳥現在又如何?伊佐夫呢?茅子呢?當時的傭人——鶴子、羽取忍和宏户呢?還有慎太呢?——“達麗婭之肉”現在還在嗎?這33年間,有沒有人成為新“夥伴”?如果有,那有多少……
但我覺得這些問題就算我再怎麼問也不可能從徵順口中得到答案。而且我覺得現在的我還是不要知道、不要涉足這些問題為好。
“最後一個問題……重建和補修完33年前燒燬的部分後,這座館的整體外觀是不是有了很大變化?”
“哦!”
“也就是説,我從塔的陽台上墜落之前看到的這座館的整體外觀,比起33年前好像有很大差異。”
浦登徵順默默地點點頭,用手指撫弄着雪白的鬍子。他的手非常柔軟,不像是老人的手。
“讓我來回答你吧。”幾秒鐘後他説道。
“首先,關於西館,我們儘量忠實地恢復原貌,在建築的南端配上三層塔屋,牆壁多用黑色平瓦鑲面,再刷上黑漆。南館是木結構,外壁釘上護板,基本上也和以前一樣。這兩棟建築中照例都精心設計了幾處不太實用的機關,這一點你恐怕早就知道了吧。總之,可以説每一棟建築在結構和設計上都沒做過多的改動。”
徵順停下來眨了幾下眼睛。
“只有一處——”他繼續説道,“只有一處因為青司君的提議,和以前相比發生了很大變化。”
“因為青司先生的提議?”
“是的,那是……對了,江南先生,要去實地看看嗎?”
“啊?“江南忍不住驚叫了一聲,“那樣……可以嗎?”
“話説到這裏,也沒法再對你隱瞞了。”黑暗館館主回答,“而且,也正是因為他——青司君的指引,你和鹿谷先生才會到這座黑暗館來。你和青司君的緣分不淺,這一點在你醒來之前我已從鹿谷先生那裏聽説了。凡是和青司君有關的建築,你們倆都很感興趣。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我相信我已經按照自己的方式理解了。”説着,老館主又拿起手邊的懷錶,遞給江南。這是“我把它還給你”的意思嗎?
“只不過,江南先生,所有在這裏看到的、聽到的,在你回到原來的世界之後請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
“好的!”
接過外公的遺物,江南坐正了點點頭。
“那麼……”徵順慢慢站起來,“我來帶路吧。你能走嗎?”
“啊,能走,我想不要緊。”
“走吧——鹿谷先生,願意的話,你也一起來吧。”
5
白髮的黑暗館館主矍礫地走在前面,帶着江南他們去東館的玄關大廳。
客廳前面的長廊裏並排着黑色的雙層格子拉窗,地上鋪着黑色平瓦。穿過左右打開的黑門,我們進入寬敞的大廳。但空間的光線依然微弱,和剛才相差無幾。牆壁、天花板、通往二樓的迴轉樓梯……一切依然被刷成沒有光澤的暗黑色。
據説這是建於明治時期的老西洋館,儘管歷經了漫長的歲月,但它內部的樣子感覺和江南33年前看到的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當然,過分老朽的部分肯定逐個得到了修繕,如果仔細看,一定到處可以發現無情歲月留下的痕跡。儘管這麼想,但最終,江南還是產生了妄想。異國的魔女達麗婭,她瘋狂的“祝福”或許只對她最後的棲身之處——這座黑暗館才最有效地發揮着作用。
通往中庭的門是雙開門,在它右首有座黑色的座鐘。現在,它正帶着和33年前相同的厚重感,悠然地計着時間。
門的上方是半圓形窗户,鑲着深色玻璃。我突然發現它和33年前不同,竟然沒有一絲光亮從那裏透進來。這是……正想着的時候,徵順來到窗下,將漆成黑色的兩扇門同時推開。
門外應該有個露台,鋪着黑色煉瓦,向中庭方向突出。可是向打開的門後一看,江南才發現它已經沒了。他不由得“啊”了一聲。
——那裏是走廊。
昏暗的走廊沒有一扇天窗,宛如隧道一般。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才沒有光亮從半圓形的窗户中透進來。
徵順打開燈。
長廊的黑色天花板上一盞一盞地亮起了燈光。燈光依然很弱,好像就要被黑暗吞沒似的。地上鋪着黑石,牆壁上貼着黑色裙板,裙板上面的部分則是暗紅色的。
“這——這樣的走廊……”
“以前沒有,這是在重建西館和南館時新造的。因此,如果從十角塔看,這座館的整體外觀和以前不同。”説到這,館主靜靜地退到門旁,“來吧!”他催促江南道,“走吧!你大概知道盡頭是什麼吧?我就在這裏等你們,請——”
江南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慢步走了出去,鹿谷默默地跟在後面。
走廊盡頭的牆壁和左右牆面的設計完全不同,黑色粗糙的牆面看上去像是用大塊石料壘成的。
江南直視着前方,慢慢地向前走。
每前進一步,各種各樣的情景就不斷復甦,錯綜複雜地在腦子裏閃過。那主要是飛到33年前的“視點”通過中也,不,中村青司的經歷看到的許多情景。其中也有很多是通過波賀商店的市朗以及墜塔青年——真正的浦登玄兒看到的。還有“視點”飛到33年前的18年前,附在調包之前的玄兒身上看到的。
……黑黢黢聳立的十角塔。最上層昏暗的禁閉室。格子門對面出現的女性身影……諸居媽媽。媽媽!啊,媽媽……火,搖曳在宴會廳裏的紅色燭火。肖像畫中妖豔的美女。異國魔女……祝福,達麗婭的祝福……血紅的葡萄酒和紅色黏稠的湯……你吃過了吧,玄兒少爺?玄兒……願達麗婭祝福我們。吃,那肉!達麗婭的,達麗婭夫人的……你是説我一定要回答嗎?我一定要回答……缺失,關鍵性的缺失,在這座館中。令人眼暈的巨大閃光……媽媽!缺失一定在我身上。那可不行啊,青司!無情燃燒的大火……啊,媽媽,媽媽!被嚇着了嗎,中也先生?我對你……所滅亡者,可是我心?所滅亡者,可是我……媽媽!啊,媽媽!媽媽!媽媽!明白了嗎,忠教?實際上啊,忠教你……躺在滿是藥味的病牀上的那個人,看起來很痛苦的臉,那聲音,那話語……深深烙在心裏的場景。深深烙在心裏……孝明,實際上啊……這是我的、我的記憶。你呀……不是我生的:我的、我自己記憶中的……大雨,不安的雷聲,火山爆發的慘劇……可憐!所謂亡者,可是我……是我的心嗎?都很可憐……人、村子還有樹和山。大雨……還有——還有那天的、那時的——讓我死吧!
空洞的眼神,無力的呼吸,含糊不清的口齒。
——我受夠了,殺了我吧……讓我解脱!
但是我做不到,那樣的事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從病房裏逃出來
……是的,之後又經過幾天病痛的折磨,她終於得到了死的安寧。
……江南似乎快看不到眼前的現實了,他趕緊用力搖搖頭。這時,他己經來到黑色石壁前,不知不覺中,兩眼中竟有少許淚水。
自從今夏和母親訣別之後,他還從未流過淚——走廊在此向左右叉開。
去哪裏呢?江南停住腳。突然,耳邊隱約有聲音傳來,若隱若現的……啊,這不是鋼琴聲嗎?誰在彈鋼琴?在哪裏彈?現在這個旋律是……
江南從分叉口拐向右邊,那是琴聲傳來的方向。
走廊很快沿着黑色石壁向左拐了個直角。左轉不久後又出現一個分叉,一邊是沿着石壁筆直向前,另一邊則向右拐了個直角。江南馬上發現後者可能是延伸至北館的。前者在前方不遠處沿着石壁又拐向左。
來到這裏,江南覺得大致上可以把握這條走廊的結構了。
如果從這裏一直沿着牆往前走,肯定會有延伸至西館的走廊。
如果在最初的分叉口向左轉,那裏也會有延伸至南館的走廊。也就是説——
這個由黑色石塊壘成的牆壁原本是四方形的小型建築的外牆,而那座小型建築就是中庭正中央的“迷失的籠子”。恐怕這條走廊就是以它為中心將東西南北四棟建築連成一個十字形……原來如此——江南想道。
關於中村青司六年前的死,浦登徵順剛才是那樣説的,但是在重建燒燬的那兩棟建築時,青司卻提議建這樣的走廊。當時他心裏是怎麼想的?——莫非……
……我停下來,朝着北館的方向側耳傾聽,於是我聽清了傳來的鋼琴聲。緩慢的節奏,灰暗的旋律,這是薩提的……不,不是的。
是舒伯特的嗎?
這是弗朗茨·舒伯特的《第二十鋼琴鳴奏曲E長調》第二樂章。
33年前,青司來到這座黑暗館。第四天早晨,他在北館的音樂室前聽見的就是這首曲子。現在,是誰在那間音樂室的鋼琴上演奏這首曲子呢?——到底是誰在彈?莫非那是……不!不過……
“啊!”
鹿谷的聲音打斷了江南如同滴在紙上的紅墨水般滲開的思路。
一看,鹿谷已經超過停下的他,來到走廊前方又要左轉的地方。
“怎麼了?”
“就在剛才,那裏有個人——”鹿谷指着拐過去的走廊深處,“那裏有個人,但是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無聲無息地在裏面的拐角處拐過去了……”
“那是什麼樣的人?”
“身材很小,漆黑的衣服像斗篷一樣,頭上黑色的像是兜頭帽,感覺那簡直就像是……”
難道他想説那簡直就像是“活影子”什麼的嗎?——啊,難道“難不成……”江南嘀咕着用手摸了摸微微出汗的額頭。
難道鬼丸老——那個黑衣老傭人現在還在這裏?難道33年前應該已將近90歲的他現在還活着,還在守護這座“迷失的籠子”……
江南迅速從鹿谷旁邊穿過、沿着石壁拐過去。果不出所料,前面有條向右拐的分叉,那是延伸至西館的。正好在分叉口附近的左首牆上有扇黑色的門——沒錯,那是“迷失的籠子”的入口。
陳舊的門緊閉着。江南戰戰兢兢地走到門前。那是兩扇黑色的鐵門,上面有他熟悉的浮雕——“人骨和蛇”……
江南靜靜地伸出雙手握住門的把手。把手摸上去滑溜溜的,感覺只要一用力就能打開。
這——這裏是“迷失的籠子”,是浦登家死者安息的墓地,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肉體和靈魂永遠迷失的地方。這裏是……
“怎麼了,江南君?不打開看看嗎?”鹿谷驚訝地問。
江南什麼也沒回答,握着門把手好一會兒都沒動。
江南知道門後是如洞穴一般的狹小空間,裏面還有一扇鐵門,門上有扇鑲鐵格子的小窗。門裏面的地上有個四方形的洞,洞裏有黑色的石台階一直通向地下。而且……
……這裏……
是的,這裏是“迷失的籠子”,是浦登家死者安息的墓地,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肉體和靈魂永遠迷失的地方。
“怎麼了,江南君?”鹿谷驚訝的又問了一遍。
江南重新握緊門把手。就在他剛要打開的那一剎那——
“咯噔”一下,他心裏猛然間打了個冷顫。
他彷彿感到從緊閉的黑門後面傳來了異樣的氣息,好像有什麼東西徘徊在地底的黑暗中——到底是什麼?到底是誰?江南閉上眼睛,靜靜的深呼吸着。
“回去吧,鹿谷!”江南低聲説道。然後,他離開了那扇門,“這個地方我們不能靠近。”
走廊以“迷失的籠子”為中心,將東西南北四棟建築連成十字形。江南又開始思考在修補和重建這座館時,中村青司提議這一大膽改造的意圖。
這難道不是青司微不足道卻又竭盡全力的反抗嗎?妄圖抗拒“死亡”的念頭產生了這座黑暗之館,但青司卻希望藉此擺脱它那揮之不屈的咒語的束縛。
是的,無法解決的肉體和靈魂“迷失”在“籠子”中,而這一定是為了將它們通通封印才在地上畫的巨型十字架。當然,徵順不可能沒發現青司的意圖,但他還是接受了青司的提議。也就是説,他也希望從長年被囚禁的咒語的束縛中,獲得哪怕只是一點點的自由。可是……
可是儘管有青司的這種反抗,但在這裏,在這扇門裏面的地底下……
江南的心裏又打了個冷顫。
他用眼神催促着茫然的鹿谷,慢慢的轉身往回走。這時,從北館傳來的灰暗的鋼琴旋律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