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九月底開始,A**市陸續發生令人擔心的新聞事件。那段時間內,市內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多起手法類似的闖空門和強盜案件。雖然不見得是同樣的犯人所為,不過始終沒聽説有人被逮捕的消息。
小葵告訴我六花町最近也發生了小偷潛入家裏行竊的案件,那是發生在我們拜訪驚嚇館隔天的事情。深夜裏,有好幾台鳴着警鈴的警車開到了六花町,引起了附近居民很大的騷動。
「犯人聽説是高個子的男人,也有可能是女人。穿得一身黑,還戴着毛線帽和很大的口罩,讓人看不到他的臉。他用刀子威脅人家,然後偷走錢和寶石——這是我姊姊從社團學姊那裏聽來的消息,聽説那位學姊的爸爸是報社的記者。」
小葵有一個大她四歲的姊姊,名字叫「奈波」,現在唸神户的女子高中。
「為什麼説『也有可能是女人』?」
一聽到小葵説的話,我內心就浮現了這個疑問。
「就算臉被遮住了,但是從聲音和體型不是可以判斷小偷究竟是男是女嗎?」
「那是因為——」
小葵得意洋洋地答道:
「小偷偷闖進去的那一户人家只住了一個老太太,她已經八十歲了,雖然身體還很健康,但是聽説視力很差,所以根本看不清楚小偷的體型。」
「那麼,她也有重聽羅?」
「我想應該有。不過聽説犯人好像是用很奇怪的聲音説話……」
「奇怪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了古屋敷先生在〈梨裏香的房間〉裏以腹語表演的「梨裏香的聲音」。
如果犯人是以那種聲音説話的話,老人家或許真的分不清楚對方究竟是男是女。
「好像一直還沒有抓到犯人耶,所以我媽媽一直叮嚀我要特別小心奇怪的人,羅嗦死了。」
要説羅嗦,我家也是。
要小心門窗、一個人在家時就算任何人來敲門都不可以開門、如果發現陌生人在大樓裏四處張望時,就要把對方當成是變態或是小偷——爸爸簡直就是照三餐反覆叮嚀我這些事情。難道這是前檢察官、現任律師的職業病嗎?
「俊生家沒問題吧?」小葵接着有些擔心地説道:「等那位幫傭的太太晚上回去後,他家裏不就只剩下他和他外公兩個人而已嗎?」
「嗯嗯——的確如此。」
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是小葵似乎非常喜歡俊生。她説我們雖然同年,但她就是會不由自主地把俊生當作弟弟看待。
「我從以前就很想要有個弟弟或妹妹。」
聽她這麼説,我反問道:「為什麼?」
「因為當妹妹實在太吃虧了嘛。」
她語氣平淡地回答我,兩頰卻氣鼓鼓的。
「不管什麼事都是姊姊優先,如果我下面還有弟弟或妹妹的話,情況説不定就不一樣了。」
「這個嘛——誰知道呢?」
我曖昧地歪着頭,想起了十志雄還沒死之前的事情。
我們家是否發生過小葵所謂的「兄弟姊妹之間的不公平待遇」呢?
我記得的確是有過因為「他是哥哥」,所以讓十志雄「優先」的事情。但是相反的,有更多因為「他是哥哥」,所以要求十志雄要負起「責任」的事情,特別是爸爸的態度更是如此。
如果是我在學校被其他同學欺負,甚至被逼到走投無路而不得不反擊、導致對方死亡的話——爸爸也會和十志雄自殺的時候,樣地追究我的「責任」嗎?
想到這裏,我悄悄地嘆了口氣。
2
先不管要不要帶小葵去這件事,到了隔週的星期天我又想去找俊生了。除了古屋敷先生的病情、用梨裏香表演腹語這兩件事之外……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不過我更單純地關心在那之後俊生的身體狀況。
但是每次打電話過去,都是古屋敷先生接的,他每次都説:「俊生在那之後,身體狀況變得有點差了。」不希望我去找他。聽説每年的這個季節,俊生的身體狀況都會比較惡化。
我雖然很擔心,但也不能就這麼直接找上門去。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做些什麼,否則我根本就坐立難安。因此,在那個星期天——十一月六日的傍晚,我騎着腳踏車前往六花町。
只是我還是不敢靠近驚嚇館,萬一在附近打轉時被古屋敷先生髮現那就尷尬了,而且我總覺得被發現的話一定會捱罵。因此,我爬上驚嚇館所在的屋敷町郊外那個稍微靠近東邊的小山丘。
那個小山丘上有個小公園,正式名稱是「六花第二公園」,不過這一帶的小孩大多稱呼它為「小公園」。從山丘後方直直往下走,穿過黑暗的樹林後,便會來到一個古老的墓地,所以那裏本來是稱為「墓地公園」的,之後從墓地(bochi)的發音,轉化成「小」(bocchi)的諧音,所以才叫「小公園」——這是俊生告訴我的。
在小公園的西邊角落,有一塊地剛好可以眺望到古屋敷家——這也是俊生説的。俊生則是之前從姊姊梨裏香那裏聽來的。
所以我才想爬到山丘」,我想從那個地方看看驚嚇館的狀況。
公園前面的馬路上停着一台車子,是台藍色的雙人座敞篷車,車子裏面沒有人。我並沒有特別在意,騎着腳踏車就進到公園裏了。
此時這一帶已經開始天黑了。
我穿過沒有半個人影的小公園,走向所謂的「西邊角落」,眼前的那一片天空可以看到美麗的夕陽。我在暑假尾聲第二次見到俊生時,天空中的夕陽呈現出不可思議的顏色,當時的情景我始終牢牢地記在心中。而此刻的夕陽和當時的情景似乎合而為一了。
公園的外圍有一圈低矮的鐵柵欄,在柵欄的另一邊則聳立着高大的樹木,遮住了我的視野。我挺直身子,一隻腳跨過柵欄,從樹木之間的縫隙可以隱約看見山丘下的街道,但是我不知道哪一邊才能看到我想看的房子。
我慢慢地橫着走,從這頭走到那頭,就是找不到那棟房子。究竟是地點不對,還是必須等到冬天樹葉都掉光的時候才看得到呢?……
「喂!」
突然有個聲音從天而降。真的就像字面所説的,是從上方傳來的,所以我嚇了好大一跳。
「難道你也是來看驚嚇館的?」
事後每當想起此時的情況,我就覺得既懊惱又丟臉。那個聲音的主人並非故意躲藏在某處,其實他一直坐在我背後幾公尺遠的「那個」地方,可是我卻一直到他出聲叫我為止,都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你也爬上來吧。」男人對我説道。「正如我所想的,這裏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個」地方,其實是個非常寒酸的公園遊戲設施——老舊的立體方格攀爬架。那是用漆着深藍色的鐵管建造而成的城堡,男人就坐在上面的一角,低頭看着我。
3
「你看,就是那邊那棟有着灰色屋頂的洋房,就算是蓋在神户的異人館(注:神户開港時,有許多外國人居住在山手地區。多年後,被保存下來的洋式住宅便稱為『異人館』,也成為神户地區最具有代表性的觀光地標。)街也不會顯得突兀……喔,二樓有彩繪玻璃的窗户,玄關大門上也有彩繪玻璃呢。從外觀看來,一點也不像是會讓人驚嚇的房子啊,但是大家卻都叫它驚嚇館。」
男人一邊從像是扁平小箱子的雙筒望遠鏡遠眺,一邊説着話。我搞不清楚他是在對我説話還是自言自語,反正是很難聽得清楚的低語聲。
「——嗯?怎麼了?」男人再次低頭看我。
「你不上來嗎?你不是也想看那棟房子嗎?」
「啊……不,呃,也不是那麼想……」
「你可是騙不了我的喔,你剛剛一聽到『驚嚇館』,一邊的眉毛就挑起來了。我猜對了吧?你該不會是那家孩子的朋友吧?——喔喔,看來我又猜對了。」
男人露出微笑。
「快上來吧。你不用那麼提防我,我不是什麼可疑的傢伙。」
就算他那麼説,我還是覺得他的打扮看起來十分可疑。
他穿着黑色襯衫、黑色外套和黑色長褲,全身都是黑的,年齡大概和爸爸差不多吧。為什麼這個男人會自己一個人在這種公園的攀爬架上用望遠鏡窺看驚嚇館呢?——
我愈看愈覺得他實在很可疑,太可疑了。
我雖然這麼想,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反抗他的話。結果我還是爬上了鐵架,在離男人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坐下。
從這裏的確可以清楚看見六花町內的每一棟房子,而且我很快就找到了古屋敷家的房子。
「這個歌劇望遠鏡的倍率雖然不高,不過要不要用用看?」
可疑的男人將望遠鏡遞給我。我戰戰兢兢地接過它,將鏡片貼近眼睛時,我感到很害怕,腦海裏隨即浮現了〈俊生的房間〉中那個形似望遠鏡的驚嚇箱。
「——啊,看見了。」
當望遠鏡正確無誤地對準驚嚇館時,我小聲地叫了出來。
「你能看見二樓的彩繪玻璃嗎?」
聽到男人這麼問,我透過望遠鏡着着驚嚇館,默默點了點頭。
「上面畫的是什麼圖案呢?」
我聽到男人這麼問時,不自覺地回答他:
「那上面畫的是蝴蝶,非常漂亮的綠色蝴蝶……」
「喔,綠色的蝴蝶啊——你曾經進去過那棟房子嗎?」
「呃、這個嘛、是啊……」
「原來如此。」
我放下望遠鏡,以眼角偷偷瞄了正在點頭的可疑男人,他好像有點不太高興似地抿着雙唇。
「其實我剛剛才去拜訪過那棟房子,但是一下子就被趕出來了。那個白鬅子老人就是屋主吧,名字是古屋敷龍平嗎?你朋友是他的孫子嗎?」
「啊,是啊——他叫俊生。」
「我是有事到這裏,所以順便去看一下那棟房子。雖然我一開始就抱着應該進不去的想法而前去拜訪……不過看那樣子,不論去幾次都是同樣結果吧。」
男人遺憾似地再次抿着嘴唇。我好奇地問他:
「請問你為什麼要去古屋敷家?那裏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A**市六花町的驚嚇館在某方面來説可是相當有名的建築物,所以我一直很想去拜訪看看,乘機好好地觀察館內的狀況。」
「——這樣啊。」
「你知道那棟房子為什麼被稱作驚嚇館嗎?」
「我聽説有很多傳聞。」
「好像是如此呢。」
可疑男人將雙手放到後腦勺,瞄了我一眼。
「你要小心那棟房子。」
他出乎意料的警告,讓我覺得很困惑。
「為什麼……我要小心什麼……」
「那棟房子是距今三十年前左右蓋好的房子,聽説當時屋主委託的是在某方面非常有名的古怪建築家。」
「——啊?」
「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在他死之前,他在各地設計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房子,不是有着奇怪的外型或構造,就是在房子內部各處隱藏着機關……像是外型是十角形的房子,還有整個房子裏都是時鐘,或是以詭異的面具為主題的房子等等。」
【插圖4】
「是喔。」
我最初只覺得很有趣,但是他接下來説的話卻影響了我的想法。
「而且,他設計的所有房子到目前為止全都發生過恐怖的殺人案件。」
「殺人、案件?」
「對,也就是説——」
可疑男人雙手抓着攀爬架的鐵管,長長的雙腿晃來晃去。
「只要是那個建築師蓋的建築物,都很不吉利。」
「不吉利的意思是——」
我大大地吞了口口水。
「那些房子被詛咒了嗎?」
「是啊,簡單來説就是這樣。」
「怎麼……可能?」
我一邊喃喃自語着,一邊看向剛才拿着望遠鏡窺看的地方。雖然我不太相信「詛咒」這回事,但是「恐怖的殺人案件」仍舊令我毛骨悚然。
「我到最近才知道那棟房子,也就是驚嚇館的存在,所以做了一些調査。結果正如我所預料的,前年春天那棟房子也發生了某個案件。」
「前年春天?」我急忙向他確認。
「你知道這件事嗎?」
「那也是殺人案件嗎?」
「是的——看來你似乎不曉得詳細狀況。」
可疑男人緊緊地皺起了眉頭,開口説道:「被害者是當年念國一的女孩梨裏香。」
「啊……」
「她是古屋敷龍平的孫女,也就是你朋友的姊姊。她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裏被人用刀子殺死了。説不定就是你剛剛看見的那間有彩繪玻璃的房間。」
我雖然覺得有點意外,但在此同時,卻也覺得事情果然如此。我想起了俊生當時被我問到梨裏香的死因時,口中説着「事情有點複雜」的陰鬱笑容。
「這不是適合説給小孩聽的故事哪。」
看着沉默不語的我,可疑男人有點困擾地歪着頭。我無言地將他借我的望遠鏡遞還給他。
「我得走了。」
他瞄了自己的手錶一眼後低聲説道,接着跳下攀爬架。他的身材高瘦,從背後看去根本跟黑影沒兩樣。在顏色已變黑暗的夕陽照耀之下,影子轉身對我説道:
「你是騎腳踏車來的吧?回家路上要小心。也要小心那棟房子。」
可疑男人這麼説完後,就消失了蹤影。不久後從公園入口傳來噗嚕嚕的汽車引擎低吼聲。
4
「那太可疑了!超可疑的!」
隔天星期一,我告訴小葵昨天發生在小公園的事情,她立刻這麼斷定。
「那個男人一定就是那個小偷!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而且長得又高,那一定是最近闖入我家附近老太太家的強盜。」
我並非完全不懷疑那個男人的身分,但是那個傳聞中的小偷會直到現在還在六花町一帶出現,還隨隨便便告訴偶然遇見的小孩那些事情嗎?而且還有那台雙人座的藍色敞篷車,對闖空門的小偷或是強盜來説太豪華了,感覺很不相襯。
「説不定他正在打俊生家的主意,所以才事先去偵察。」
被小葵這麼一説,我才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説不定真的就是如此。在他偵察的時候,我恰好去了那裏,他為了掩飾原來的目的,才對我説那些有的沒的……
「什麼古怪的建築家還是被詛咒的房子,一定都是騙人的。永澤,你被騙了。」
「是、是這樣的嗎?」
「當然是。」
「但是,那樣的話——」我怎麼樣都無法釋懷,「梨裏香的事情又該怎麼説?前年春天梨裏香在那棟房子裏被殺,難道也是騙人的嗎?」
「呃,嗯,那個嘛……」
講到這裏,我們兩人都閉口不語。
有幾個方法可以確認這件事情,像是詢問周遭的大人,或是找出以前的新聞報導,當然,也可以直接詢問俊生。
如果那男人説的話是真的——
那麼梨裏香為什麼會被殺?
又是被誰殺害的?
在〈梨裏香的房間〉裏看見的腹語人偶,也就是梨裏香的臉孔,又緩緩地在我腦中浮現。她的嘴巴喀啦喀啦地開合着,不知為什麼,我想起了俊生曾經説過的話。
——但是,我想姊姊或許是惡魔。
5
我偶然碰到俊生的家教,也就是小葵的表哥新名努大哥,是在那個星期六——十一月十二日傍晚的時候。
那天爸爸照例因為工作晚歸,我在英語會話課結束後獨自繞到車站前的速食店,打算在那裏以起士漢堡、薯條和可樂當作晚餐。
這時候,我在店門口發現曾經看過的紅色摩托車,掛在安全帽掛鈎上的銀色安全帽我也有印象,難道是……我環視店內,發現新名大哥正叼着煙坐在窗邊的位置在看書。
我主動向他打了聲招呼,他一瞬間露出了訝異的表情,隨即撩起深褐色的長髮,對我「嗨」了一聲。
「我們在古屋敷家見過……」
「我是永澤三知也。」
「啊!對、對,永澤。」
新名大哥浮現了親切的微笑,合上正在看的書。
「你跟小葵同班嘛,這還真是奇遇。」
「你住在這附近嗎?」
「我住在神户市內的大學附近。今天去古屋敷家上家教課,才剛問來。」
「咦?家教的時間是星期六嗎?」
「之前是講好一星期上三天,不過最近時間很不確定,要配合俊生的身體狀況。」
「這樣啊……」
「坐吧。」
我將放着起士漢堡、薯條和可樂的托盤放在桌上,在新名大哥的對面坐下。
「俊生他還好嗎?」
我先問了我最在意的事情。
「上上個星期天我去他家玩……啊,湖山同學也有去。在那之後就不曾見過他了,他外公説他身體狀況變差了。」
「聽説是每到這個季節就會惡化。」
「啊,對,我也聽説了……」
「他本來身體就很虛弱,但是現在連腳也出了問題。」
我驚訝地反問了新名大哥,他「嗯嗯」地點了點頭。接着將裝着滿滿煙蒂的煙灰缸拉到手邊,從襯衫口袋拿出香煙盒和打火機。
「他現在雙腳無法使力。今天雖然有點不穩,不過多少還能走路。據説有時候得靠枴杖走路,更糟糕的時候連撐枴杖都沒辦法行走。」
「他是生什麼病呢?」
「聽説原因不明。」
新名大哥眼祌嚴肅地點了香煙。
「據説這幾年都是這樣,一到秋冬狀況就會惡化,不過等到春天時病情就會恢復。而且只要雙腳狀況變差,就常常會跌倒或是撞到東西,結果全身到處都是傷痕……」
「所以他精神不好羅?」
「是啊,的確不太好——或是該説他之所以精神不佳,是有別的原因。」
「別的原因?」
「他飼養的蜥蜴和蛇舅母不見了,所以他十分沮喪。」
「咦?撒拉弗和基路伯不見了嗎?」
它們是怎麼從水槽爬出去的?我不禁覺得奇怪。是忘記拉上鐵絲網的蓋子嗎?還是有其他原因……
「對了,我要問你。」新名大哥突然改變了語氣。
「一個小學六年級的男孩子,為什麼會在星期六的這時候單獨出現在這裏?」
「我爸爸……因為我爸爸很晚才回家。」我老實地回答了新名大哥的問題。
「所以你就吃漢堡當晚餐羅?」
「——嗯,是的。」
「那你媽媽呢?」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看到我默默地搖了搖頭,新名大哥似乎瞭然於心。
「原來如此——你是獨生子嗎?」
「啊,這個嘛,其實是……」
這是我第二次和新名大哥見面,第一次也只是在佔屋敷家的玄關簡單地説過幾句話而已。但不知為什麼,我卻有種想告訴這個人所有事情的衝動。我自己也對於為何會突然湧起這股衝動而感到不可思議。
「……原來如此,那你真是辛苦了。」
聽完我的話,新名大哥將手腕撐在桌上,用交握的手指抵着下巴。
「撇開你哥哥的事不談——」
他的雙眼透過淺色鏡片直視着我,説道:
「我和你有過同樣的經驗,就在我念國中的時候。」
「——咦?」
「我父母因為某種原因離婚,而我是跟着我父親,在那之後我完全沒見過我母親,也不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如何。小葵家是我父親這邊的親戚……」
我覺得很驚訝,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就我自己的經驗而言,小孩子對新環境的適應能力比大人還要高出許多,所以你一定沒問題的。」
新名大哥又重複説了一次「沒問題的」,之後便不再説話了。
6
在那之後,我開始吃着已經涼掉的起上漢堡和薯條,新名大哥則是抽着煙、翻開了剛剛讀的書。那是本很厚的文庫本,我隱約看見書名是看起來很難的《獻給虛無的供物》。事後我才知道,那是一本由作家中井英夫所寫的著名推理小説。
「那個……這麼説來,俊生的爸爸媽媽現在怎麼樣了呢?」
我將涼掉的起上漢堡和薯條統統塞進胃裏後,問了新名大哥我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該不會,呃,已經死了吧?所以才會被他外公接來一起生活……?」
「我不太清楚詳細的狀況,不過——」
新名大哥將書籤夾在書裏,然後回答我:
「我剛開始上課的時候,古屋敷先生曾經告訴我關於俊生母親的事情。聽説她生了重病,現在正在住院。俊生非常在意這件事情,所以古屋敷先生拜託我不要在俊生面前提起他母親。」
「他媽媽生病了啊。」
「至於他父親,當時古屋敷先生完全沒提起。俊生的母親是古屋敷先生的女兒,可是俊生卻是姓古屋敷,所以他爸爸應該是入贅的。不知道是離婚了,還是死了……」
「那你知道梨裏香的事情嗎?」
「嗯,我知道。」
新名大哥點點頭,將右手中指按在額頭正中間。
「梨裏香就是前年春天去世的俊生姊姊吧,我也聽説了那具叫做梨裏香的人偶的事情。上星期小葵告訴我古屋敷先生以那具人偶表演了腹語,是在.一樓最東邊的〈梨裏香的房間〉裏看到的,是嗎?」
「嗯,是的。」
「我之後也問過俊生關於那具人偶的事情。俊生有點困擾地告訴我,古屋敷先生似乎真的相信死去梨裏香的靈魂附在那具人偶中。」
「聽説梨裏香在前年……」
被別人殺害了……正當我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問這件事情時——
「對了,永澤同學。」
新名大哥突然開口道:「俊生很關心你喔。」
「關心?——什麼意思?」
「今天——十一月十二日是你的生日吧?」
「啊,沒錯……」
即使如此,爸爸仍舊因為工作晚歸,若是從前我多少會有些不滿,只是,他似乎並沒有完全忘記今天是我生日……早上出門前他有些內疚地對我説:「我會買蛋糕回來,明天一起吃吧。」
「俊生説他很想和你見面,對你説『生日快樂』,你們真的很要好呢。」
我很高興俊生記得我的生日,本來我還有些失落的,現在總算高興一點了。
「小六的話就是十二歲嗎?——對了,古屋敷先生告訴我十二月要舉辦俊生的生日派對,還叫我一定要參加。」
「對,他也這麼告訴我們……」
「俊生的生日剛好和你差一個月呢。」
「新名大哥也會去嗎?」
「難得他招待我,所以我會去。」
我和新名大哥就這樣聊了一個鐘頭左右,當我先站起來時,新名大哥説了聲「下次再見吧」,便輕輕地揮了揮手。
「如果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再請你吃比這裏的漢堡更好吃的東西,當作是你的生日禮物。」
「啊……好。」面對他的親切笑容,我也用笑容冋應。
「——新名大哥,謝謝你。」
7
在那之後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聯絡不上俊生。
別説想去他家玩了,每次我下定決心打電話過去,都一定是古屋敷先生接的,他從來不會將電話轉給俊生。新名大哥似乎仍然有持續去上家教,但我沒什麼機會詢問他俊生的狀況。聽小葵説,這陣子新名大哥也沒有去她家。
終於在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二的晚上,我好不容易得到俊生的消息。在晚上七點過後,他突然打了電話來。
「你現在能來我家嗎?」這是俊生的第一句話。
「我外公從今天下午就出去了,剛剛他打電話回來説會很晚回來,所以你要不要過來……?」
「你的腳還好嗎?上上個星期我偶然遇到新名大哥,他説你的雙腳狀況很不好。」
「啊……嗯嗯,這幾天比較好了。但是隻要外公在家,就不准我叫你們來。」
「是嗎?」
從我第一次聽到俊生談論他外公時,就一直對古屋敷先生有着「嚴厲又恐怖」的印象,直到如今,這個想法仍然沒變。而在〈梨裏香的房間〉裏看了那場腹語表演之後,又多了「個性古怪」的印象。
「我有東西想給你。」俊生説道。
「咦?什麼東西?」
「雖然晚了很多天,不過我想送你生日禮物。」
俊生的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驚訝地高聲問着:「真的嗎?」
「這也是我希望你來的原因之一……你現在可以過來嗎?」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這天爸爸很稀奇地已經到家了。因為他在別的房間裏,所以我以為他沒聽到我和俊生的對話,但是他一發現我打算外出時,就慌慌張張地問我。
「喂,這麼晚你要去哪裏?」
任何家裏有小學生的父母,都會出現這麼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我要去六花町的驚嚇館。」
「驚嚇館是那位古屋敷先生的家嗎?」
之前我已經跟爸爸大致説過了關於俊生的事情,也告訴他我有時會去那棟房子——驚嚇館找俊生玩。
「我騎腳踏車去,事情辦完就立刻回來。」
「你不會打擾到對方嗎?」
「是他叫我去的。」
「是嗎?但是,那一家還是有點……」
「沒問題的,不用擔心。」
「我最近聽到了一些關於那一家的風聲,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雖然爸爸還想説些什麼,但我沒有理他,直接跑出了家裏。
8
當我將腳踏車停在驚嚇館大門口旁邊時,聽到了有人叫「永澤同學」的聲音。我訝異地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原來是小葵。她穿過沒什麼路燈的夜晚街道,跑向我這裏。
「咦?難道你也是俊生叫來的嗎?」
「對,他剛剛打電話給我。」
小葵一邊喘氣一邊説道:
「剛好是我接的電話,所以我騙我媽媽説是補習班的久留美撿到了我忘在補習班的東西,要我去跟她拿。」
原來如此。女孩在這方面的腦筋果然動得比較快,還是説女孩子比較精明呢……?
我們一起按下門柱上的電鈴後,俊生便立刻出現了。
他的左手撐着一把T字形的枴杖,不過走起路來還算平穩。然而,好久不見的他卻比之前感覺憔悴了一些,本來就白皙的臉色也變得更白——甚至可以説是慘白了,只有嘴唇像是血液一樣紅得驚人。
「對不起,突然叫你們來。」
俊生臉上浮出了淺淺的微笑,對我們説道:「謝謝你們願意過來。」
接着他先帶我們到一樓最裏面的客廳。我和小葵並肩在古老的沙發上下,俊生則坐在我們對面。
「你外公什麼時候回來?」
聽到我這麼問,俊生低垂着慘白的臉孔説道:「大概要到半夜一、兩點了吧。」
「你一個人看家,晚上不會害怕嗎?道房子這麼大……」
而且還發生過殺人案件……我原本想接着這麼説,但是看到俊生沒什麼精神的模樣,不由得將話吞了回去。現在可不是問他梨裏香的死和他爸媽事情的好時機。
「你要小心門窗喔。」小葵開口道:「最近這一帶有很多小偷出沒。」
「我不怕小偷。」
俊生微笑地問應小葵:
「反正他們只是來偷錢而已啊!説不定撒拉弗和基路伯就是被小偷抓走的。他偷偷從院子進來,然後……」
「對了,新名大哥告訴我了,他説那隻蜥蜴和蛇舅母不見了。」
「嗯,是啊。」
俊生低着頭,稍微思考了一會兒,接着用力地搖搖頭。
「我想它們並不是被小偷抓走的……我認為是外公做的。」
「咦,為什麼?」
「為什麼你外公要這麼做?」
聽到我和小葵的問題,俊生抬起頭,咬着通紅的嘴唇:「因為——因為外公不喜歡撒拉弗和基路伯,他討厭它們,所以……所以我想他説不定把它們殺了。」
小葵訝異地説道:「怎麼可能?」
我也驚訝地説着「不可能吧」,然而內心卻想着説不定犯人真的是古屋敷先生。與其説是小偷偷偷潛入放走它們,我覺得古屋敷先生殺了它們的可能性還比較大。
如果我養了爸爸最討厭的小家鼠或是倉鼠的話,難保哪天爸爸也會把它們偷偷丟掉,不過他應該不至於殺死它們。
正當我一邊想着,一邊不知道該作何回應之際——
「——説得也是。」
俊生低聲喃喃道:
「外公不可能做出這麼過分的事。」
接着俊生像是要轉換心情似地甩了好幾次頭之後,重新握着左手的枴杖站了起來。
「你們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9
「三知也,這個給你。」
俊生離開客廳後,果然如他所説的很快就回來了,接着還將某個東西遞給了我。
「生日禮物。」
「謝、謝謝。」
那是個跟兩、三本文庫本重疊在一起差不多大的小木盒,由塗成黑色、深褐色、紅褐色和紅色等四種大小各異的木頭以複雜的方式組合而成。我想起媽媽曾經買過一種木頭工藝品,是箱根的「寄木細工」(注:由木頭做成的獨特手工藝品。),但是這個小木盒顯然和箱根的工藝品不同。
「這叫『秘密盒』。」
俊生對我説明道:
「這裏頭設有機關,無法輕易打開,所以叫『秘密盒』,是我在閣樓裏發現的。問了外公後才知道,這是某個工匠做的,是非常稀奇的東西。」
「你可以隨便將這麼稀奇的東西送給我嗎?」
「沒關係,我就是要給你。」
俊生這麼説着,還直直地盯着我看。
「你要自己思考開啓的方法喔,這盒子很難打開的。」
「嗯,我知道了。」
我雙手捧着小盒子,試着又壓又拉的,然而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完全看不出來要移動哪個部分才能打開盒子。
「如果你完全猜不出來的話,我會給你提示。」
「該不會我千辛萬苦打開後,從裏面咻地飛出什麼東西吧?」
聽我這麼一説,俊生噗哧地笑了出來。
「不會的,那不是驚嚇箱。」
「只有永澤同學才有啊,好好喔。」
坐在我身邊的小葵一邊湊過來看着我手上的盒子,一邊故意這麼抱怨道。
「小葵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聽到她的抱怨,俊生便轉頭問她。
「一月十七日。」
「那我到時候再給你別的禮物。」
「真的嗎?」
「嗯,你要記得喔。」
「太棒了!十二月時要舉辦俊生的生日派對,對吧?」
「——對,外公好像有這打算。」
「到時候我也會準備禮物給你,送什麼好呢……?」
我聽着兩人的對話,一邊將俊生送我的小木盒放到耳邊,輕輕地搖晃。
喀啦……裏頭響起了細微的聲響。
10
在這之後,我們在俊生的提議之下一起前往〈梨裏香的房間〉。
俊生知道鑰匙放在哪裏,他瞞着古屋敷先生拿出槍匙,決定偷偷進去那個房間。
「對了,之前你們來的時候,三知也不是問我『那是什麼?』還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這麼一説,我立刻想起來了。
「啊……你是説排在右邊牆壁上、有着各種顏色的木板嗎?」
「對,我要讓你們看那裏面究竟是什麼。」
時間愈來愈晚了。在房屋主人外出的詭異洋館中,三個孩子悄悄地潛入平時上鎖的房間裏,而且那個房問還可能是殺人案件現場……
如果問我的話,我會覺得那是既驚險、又刺激的冒險,想必小葵也和我有同樣的感受吧。
我們站在〈梨裏香的房間〉門口,當俊生將鑰匙插進門上的鑰匙孔時,我們緊張得牙齒直打顫。俊生打開門和電燈後,坐在房門正對面沙發的梨裏香立刻映入眼簾,因為那個樣子實在太過詭異了,我差點就叫了出來。
「梨裏香的位置好像和之前不一樣。」
聽我這麼説,俊生「是啊」地點了點頭。
「因為外公這陣子都在這裏練習。」
「練習腹語嗎?」
「對。而且練習的時候,他還會從裏面上鎖。」
接着俊生朝向並排在房間西側牆壁上的七彩嵌板走去。
每一片嵌板的大小約是四十公分的正方形,我數了一下,發現是上下四層、左右七排,總共有二十八片嵌板。最底下那一層離地板有一點距離,而且每片嵌板之間也留了一些間隔,因此所有嵌板合起來的高度大約是兩公尺左右,寬則是三公尺左右。
「這全部都是『箱子』的蓋子喔。」
俊生轉向我們説明:
「牆壁裏總共嵌了二十八個『箱子』,你們看到的這些都是箱子的蓋子——你們過來這裏。」
我們按照俊生的話,一起走到他身邊。俊生重新轉向嵌板的方向。
「蓋子的顏色全部有七種,就是彩虹的七種顏色。」
「哇,真的耶!」
小葵往後退了一步,緩緩地看了整面牆後説道:
「紅色、綠色、黃色、紫色,還有……」
「橙色、藍色。你們看,每個顏色各有四張,而且是隨意排列的,對吧。」
「——對。」
「——的確是各有四張。」
「接下來,對了……小葵,你可以幫我隨便打開一個紅色的蓋子嗎?」
「紅色?隨便哪個都可以嗎?」
「對,哪個都可以,你就打開自己喜歡的那個吧。你稍微轉一卜上面那個銀色的把手,就像開門一樣地打開。」
「我知道了,那我要打開了……」
小葵慢慢地伸手打開正好在她眼前的紅色蓋子,那是從右邊數過來第三排、上面數下來第二層的蓋子。
她按照俊生的話抓住小小的銀色把手,稍微轉動後打開,結果——
咻——!
突然響起了某種玩具的汽笛聲,從蓋子的另一邊飛出了某個白色的物體。小葵「哇!」地尖叫一聲,當場跌坐在地。
那個白色的東西是有柔軟蓬鬆白毛的大老鼠,當然不是真的老鼠,而是類似玩偶的東西,眼睛是由紅色的玻璃珠製成的。它是藉由彈簧的力量飛出來的。
「這、這是什麼啊……討厭!」
小葵滿臉通紅地揮舞着手腳。
「嚇死我了,討厭……」
俊生嗤嗤地笑了起來,比起我被望遠鏡形狀的驚嚇箱嚇到時,這次的笑法收斂多了。可能是因為小葵是女孩子,所以比較客氣吧。
「三知也,請你也打開一個紅色的蓋子吧。」
「呃,好。」
就算已經事先知道其中有什麼機關,但是在打開的時候,還是得有會被嚇一跳的心理準備才行。我打開了最右邊那一排、從上面數下來第三層的紅色蓋子,這次沒有什麼特殊音效,而是從裏頭飛出了慘白的手掌。
那是隻手心向前,五隻手指彎曲的手掌。當然這也不是真的人的手,而是類似塑膠模特兒身上的東西。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之下,看到這個噁心的東西還真的會讓人嚇一大跳。
「這二十八個箱子全部都是驚嚇箱嗎?」我問俊生。
「對。每個箱子裏面的東西都不一樣……」
我不禁驚訝地大叫一聲。「好厲害!莫非這就是驚嚇館的超級驚嚇箱?」
「我想不是。」
「你外公為什麼要做這個『驚嚇箱櫥櫃』呢?是因為你媽媽喜歡驚嚇箱嗎?」
「這個嘛……」
俊生似乎想要回答什麼,但隨即又否認似地搖搖頭説:「我不知道。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這個七彩驚嚇箱還有除了驚嚇箱之外的功能喔。」
「驚嚇箱之外的功能?」
「我示範給你們看。」
接着俊生當場蹲了下去,打開左邊數過來第三排、最下層的紅色蓋子後,從裏面跑出來像是塑膠模特兒人頭的東西,這讓我和小葵又嚇了一跳。
接着是左邊數過來第二排、最上層的蓋子。俊生撐着枴杖,用力地挺直身體,打開那個紅色蓋子。唧唧唧唧……隨着嚇人的聲音,裏面飛出了灰色大蜘蛛——的玩具。
這時候七彩驚嚇箱的紅色蓋子已經全部都打開了。
「像這樣打開全部的紅色蓋子後,再——」
俊生一邊説着,一邊伸手去開中間那一排、從上而數下來第三層的蓋子。
「最後再打開正中間的藍色蓋子的話,就會——」
隨着「喵」地一聲飛出來的是一隻黑貓,當然那也只是做成黑貓模樣的玩具……就在這時候——
從某處傳來了嘰、喀嘰的聲音,好像是某種……金屬零件運作的微弱聲響。
怎麼冋事?當我這麼想時,同一面牆壁的左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到剛剛為止都只是普通牆壁的部分,喀噠一聲打開了一扇門。
「咦?」
「咦?」
我和小葵同時驚訝地叫了出來。
「秘密門?」
「暗門?」
【插圖5】
11
「這可以通到隔壁的房間。」
俊生説着,便走向突然出現的「秘密門」,我們連忙跟在他身後。
「俊生,也就是説,如果按照你剛剛的順序打開七彩驚嚇箱的蓋子的話,某個秘密機關就會啓動,那道牆壁就會打開嗎?」
「是啊,很好玩吧。」
「嗯,是啊。」
我雖然覺得很有趣,但又不斷地想起坐在小公園攀爬架上的那個可疑男人説的話。
那個設計了這棟驚嚇館的古怪建築家,他在各地所建造的奇妙宅邸「到處都隱藏了機關」,而且——
「那個建築家蓋的房子都很不吉利。」那男人説道:「你要小心那棟房子。」
「如果先關上秘密門,再關上所有打開的蓋子,秘密門就會自動鎖上。這麼一來,就沒辦法從隔壁房間打開了。」
「嗯,所以只能從這裏開關嗎?」
隔壁房間大概有〈梨裏香的房間〉一半大,看來以前似乎是當作寢室在使用。窗户旁邊有着一張套着粉紅色牀罩的大牀。和〈俊生的房間〉一樣,除了面對庭院的窗户之外,還有一道通往陽台的門。而這個陽台又同時連接了隔壁房間與〈俊生的房間〉。
「咦,那是什麼?」
小葵走進房間的正中央。
那裏有張直徑一公尺左右的大圓桌,小葵指着上頭的透明玻璃箱。仔細一看,裏面裝着像是建築物的模型。
「這該不會是這棟房子吧?」
「是啊。」
俊生站在小葵的身邊,回答道:
「是這棟房子的模型,做得很精緻吧。」
晚了兩人一步的我也站到小葵和俊生的身邊,低頭湊近玻璃箱。
裏頭的確是做得非常精巧的古屋敷家——驚嚇館的迷你模型。跟我上上個星期天在小公園見的建築物外型一模一樣,只是大小改變而已。在經過長久的歲月洗禮和風雨的侵蝕之後,屋頂和牆壁的顏色都已經褪色、髒污了,不過最早的屋頂和牆壁的顏色想必就是這個模型的顏色。
放在驚嚇館中、和驚嚇館一模一樣的小型驚嚇館……?
「好厲害喔。」我問俊生:「這是誰做的?」
「聽説是設計這棟房子的建築家以前做的。」
聽到俊生的回答,我瞬間心跳加速,但是我還是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説:「這樣啊。」然後點了點頭。接着我問他:
「那個建築家是什麼樣的人?」
俊生仍然盯着玻璃箱中的「驚嚇館模型屋」,輕輕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
我不由得和小葵面面相覷,俊生仍然緊盯着玻璃箱中的模型。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表情裏摻雜了難以言喻的悲傷、寂寞的色彩,然而下一瞬間卻被我從未見過的某種表情取代。他嘴邊浮現了奇異的微笑,那是顯得有點冷漠、而且讓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微笑。
「今天晚上的事情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喔。」
回到〈梨裏香的房間〉後,俊生一邊關上七彩驚嚇箱,一邊叮嚀我們:
「如果被外公知道的話,我會被罵得很慘,所以絕對不能説出去喔。」
「我知道。」
小葵用力地點頭。我問俊生:
「不能告訴新名大哥嗎?」
「這個嘛,新名老師的話就沒關係。」俊生微笑地回答:「因為我很喜歡老師,不過一定要叫他不能説出去喔。」
自從那個晚上之後,我跟小葵就把〈梨裏香的房間〉叫成〈驚嚇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