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側的橈骨和尺骨骨折了,大腿骨骨裂,右腿徹底斷了……大約十六週後會重新接上。那個,和出租車正面相撞,傷成這個樣子已經算是很好了。”
急診室值班醫生盯着送來的患者,對病人情況作出了説明。善宇聽後,眉頭緊皺,心想:
“這個樣子已經算是很好了?”
善宇聽醫生説容熙沒事,高興得想要跳舞,可是看到她全身纏滿了繃帶,像具木乃伊,醫生説情況良好的診斷就好像缺乏説服力了。
“那她為什麼還沒有醒過來呢?如果只是骨折,沒有其他異常的話,怎麼會這樣呢?”
善宇這麼問着,臉上的表情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你該不會是個江湖郎中吧”的疑問。醫生面對這個目中無人的病人監護人,也不掩藏心中的不快,作出瞭如下診斷:
“簡單地講,這個患者現在處於睡眠狀態!她身心疲憊!從X光拍片和CT上來看,患者除了臂骨、腿骨、臀骨裂了之外,身體其他部分都很正常!”
“那她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呢?”
患者的監護人好像是稍有不滿就要抓住別人衣領的氣勢洶洶的匪徒,醫生回答他的問題已經回答得累極了,差一點就要脱口而出:
“這個我怎麼知道?她睡夠了自然會起來!醫生又不是神仙!”
但是,出於“熱情對待患者”的職業道德,醫生無可奈何地大幅修改了自己的回答,緩和了許多。
“我也不大清楚,但是,她一定會醒過來的。她是你姐姐嗎?”
善宇聽到醫生的廢話問題,眼光像刀子似的瞪着醫生,大聲回答説:
“她是我老婆!”
醫生突然有不祥的預感,如果自己繼續接待這個監護人,説不定下巴上會吃拳頭,於是趕忙逃到了其他患者處。但是,現在另有一個人,善宇必須要請他的下巴吃拳頭。
砰!
在藍色雷電成員中,善宇的拳頭是出了名的最硬的,現在他不辱使命,讓拳頭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時亨的下巴上。惡棍遭受到如此強烈的攻擊,臉都快凹進去了,而且摔倒在醫院冰冷的地面上。接着,善宇飛身躍起,跳到他身上連續猛擊,猛擊,還是猛擊,直到時亨嘴裏開始發出慘叫聲。
“哇啊啊!住手!住手啊!你這小子,會打死人的!”
善宇並沒有停止揮拳,他冷酷輕蔑地回答説:
“沒錯!我就是想打死你!你這個狗東西!你竟敢把容熙,把我的女人害成這樣?”
熙媛站在旁邊看着這一切,沒有阻止小叔子,不,應該説她也很希望善宇狠狠收拾這個狗東西一頓,只要不打死他。熙媛心説:
“如果他傷得太重就麻煩了,要趁着沒打成重傷把善宇拉開,不過,至少要打斷他一條狗腿,然後再阻止善宇也不晚!”
調查情況的警察從目擊事故發生過程的購物中心顧客口中瞭解到,是時亨把容熙逼到了車道,而熙媛又從警察那裏得知了這一證詞。
於是,知道了事情真相的熙媛把這個惡棍拖到了醫院,又推到善宇面前,希望美美教訓他一頓,只要不出人命即可。熙媛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心想這個欺騙自己,把髒手伸向自己朋友的狗東西就是被打斷一條腿也是自作自受。熙媛想着想着,聽見了善宇咆哮般的高聲呵斥:
“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再敢動容熙一根頭髮,我就把你的心挖出來吃了!那個女人是我的!就連一根頭髮絲,一聲呼吸全部都是屬於我的!”
時亨被打得精神恍惚,看到善宇發狂的眼神,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恨不得自己趕快暈過去才好,趁着還沒發生被這小子活活打死的人間慘劇。
砰!
善宇的拳頭再次打在惡棍腫起來的臉的要害部位上,這最後一拳讓惡棍的鼻樑一下子塌了下去。時亨終於如願以償地失去了意識,他的腿還沒有被打折,對於還沒有解恨出氣的善宇和熙媛來説,這不能不説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啊?已經過了三天啦!”
僅僅今天一天,善宇就少説往主治醫生那跑了十七次,瞪着眼睛追問這個問題,而主治醫生面對這個強盜似的監護人,臉上難掩疲憊之色。他當了十年醫生,在醫院裏已經看慣了各種各樣的患者和各種各樣的監護人,但這種強盜還是頭一次見到。
這小子難道是黑社會組織里的小混混嗎?
醫生聽説就是自己面前的這個小混混,竟然在急診室門口把人打暈過去了,運氣不濟的話,這種不幸的事情很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但是,善宇這三天一直纏着醫生,所以醫生的神經變得非常脆弱,他懷着老鼠咬貓的心情,對這個強盜般的看護人説道:
“我已經説過幾次了,這名患者現在除了骨折之外,一切正常!也許是病人自己想繼續睡覺吧,我們也無法知道原因。”
坦白地説,醫生講這番話時已經決心下巴上挨拳頭了,可是很奇怪,也很幸運,拳頭並沒有飛起來。
容熙仍然在昏睡,胳膊上打着生理鹽水的點滴,胳膊和腿上都打了石膏,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邊投下一圈淡淡的陰影。善宇小心翼翼地撫摩着還在繼續昏睡的容熙的臉龐。
“小傻瓜,現在別睡了,快起來吧。你知道你現在比交完稿後還能睡嗎?真是個小瞌睡蟲。”
男人對閉着眼睛,躺在病牀上的容熙輕輕地説,輕輕地説,還是輕輕地説。
“你如果醒過來,我有很多話要説給你聽。我很想你,我非常非常喜歡你,對了,還有一件本來打算到死也不告訴你的事情,容熙,你知道嗎?這個,就是那天的那枚硬幣。”
善宇把博覽會那天他當着容熙面扔起的硬幣放到了閉着眼睛的容熙手中,那天出現的是頭像,所以善宇才能夠後來抱着容熙。
“其實,我在你面前扔起的硬幣正反面都是頭像,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我把開始給你看的硬幣掉包了。不知道吧?其實,我,我這麼耍賴也是因為想你啊。”
如果容熙現在醒着的話,一定會眼睛瞪得像兔子,嘴上吵着“什麼啊?你這個騙子”,但是她仍然閉着眼睛。善宇差一點就又要問昏睡的容熙了。
“你真的不願意醒過來嗎?是因為我嗎?因為我讓你太辛苦了嗎?”
但是,他沒有問。即使容熙現在閉着眼睛昏睡,善宇也怕她真的繼續昏睡,不再醒來。
接着,善宇猶豫了五秒鐘,輕輕把嘴放到了容熙緊閉的雙唇上。他並非希望像童話那樣,自己一吻,她就能醒過來。善宇只是希望感覺一下不同於以前親吻過的冰冷海報,而是能夠切實感受到體温的容熙的小嘴,和預想的一樣,容熙的嘴唇很温暖。
“現在趕緊起來吧,你想要任何東西,我都給你!真的!無論你想要什麼……”
“想要的東西?”
善宇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容熙以前在仁川海邊説過的話。
“如果光腳浸泡在海水裏許願的話,那這個願望就一定能實現,真的!”
善宇趕緊離開了容熙的病牀,向病房外邊,向住院部外邊跑去。準確地説,是衝向了醫院附近的便利店。
“你現在幹什麼呢?”
十分鐘後,善宇突然拿着一袋鹽,走進了病房內的浴室。熙媛看到他的奇怪舉動,不可能不問一句,心想:
“都晚上十二點多了,這孩子到底要搗什麼鬼?”
善宇沒理會天下無雙的美麗嫂子的問話,他先在浴缸裏注入水,然後突然把鹽加到了水裏。接着,善宇脱掉了鞋襪,挽起褲腳,跳到浴缸裏,讓腳踝以下都浸泡在鹽水中。
“我問你現在幹什麼呢?”
熙媛想起來小叔子以前曾經進過精神病院,聲音有些顫抖,又問了一遍。難道這個人因為容熙昏睡不醒就又犯病發瘋了嗎?
善宇聽到嫂子又問了一遍,答非所問地嘀咕着:
“現在很難立刻去海邊,所以我就一時方便……這種人造海水有沒有用呢?”
熙媛越聽越糊塗了。
“海水?你要在海水裏做什麼?”
善宇用無比誠懇的表情,無比誠懇地回答了嫂子的問題。這張真摯的面孔讓人很難把他和瘋子聯想在一起。
“我許了個願,祈求容熙能夠醒過來,還有讓我和容熙永遠在一起。”
整個夜晚,直到凌晨,善宇都把腳浸泡在浴缸的鹽水裏許願,而熙媛就靠在浴室門前,靜靜地坐着,注視着善宇。一直到清晨朦朦朧朧的陽光投射到病房窗户上的時候。
這一天的清晨,容熙在沉沉的昏睡中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她還是個小女孩。當容熙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有一次,父親跟着別人的漁船出海,很長時間都沒回來,當時她母親還很年輕,日落時帶着自己的二女兒到了海邊,虔誠地許願,祈求丈夫能平安歸來。
也許是許願真的很靈,遭遇了風浪的父親兩天後回到了家裏,渾身上下都被海水浸透了。在夢中,容熙突然從小女孩重新長到了現在這麼大,而現實中很長時間沒見的媽媽這樣問已經長大了的女兒:
“你這次許了什麼願啊?”
聽到母親的問話,容熙思考了好一會兒。
年幼的時候,容熙許願希望搭船出海的父親平安歸來,或者希望有一個紅色的新書包;青春期的時候,希望不長了的個子能嗖嗖往上長;高三時,希望能上大學;認識鎮宇之後,又希望能得到鎮宇的愛;再後來,年紀大了以後,希望能成為一個成功的漫畫家。到最後,許了什麼願呢?
“對,是希望戀愛。”
容熙至今為止許的願中,有些已經實現了,有些沒有實現。但是,至少是最後一次許的願的確變成了現實,容熙如願以償地瘋狂愛上了一個人,而且同樣獲得了對方的愛情。現在,容熙為了許願,又來到了海邊。
“媽媽,我想和善宇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到死也不分開!”
容熙原本以為母親聽到女兒有傷大雅的話會暴跳如雷,可是出乎意料,媽媽佈滿皺紋的臉上洋溢着微笑,撫摩着現在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兒的頭髮,説道:
“會實現的!”
遠處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海浪聲,容熙又陷入了睡夢中。
其實,這一天的清晨,容熙和善宇都身處陌生的醫院病房裏,只不過,容熙躺在牀上,善宇則在病房浴室的浴缸裏,兩個人都夢見了去海邊。兩個人雖然身處異國的醫院,可清晨的時候,他們的靈魂卻在仁川前海,手拉着手走在一起。
善宇把腳浸在浴室浴缸的鹽水裏,許願祈求和容熙在一起的時候,容熙也在夢中的海邊許願,希望能和善宇在一起,一直到死。在夢的最後,容熙終於睜開了眼睛。
容熙一睜開眼睛,身體裏就傳來了劇烈的疼痛,她禁不住“啊”地叫了一聲。
“於容熙,你總算活過來了!”
容熙聽到了熙媛那熟悉的嗓音,接着,突然感覺到了放在自己腹部的,不知什麼東西的重量。那是善宇的頭。直到剛才,他一直泡在浴缸裏,現在剛剛睡着,他睡得很香,不知道自己極其遺憾地錯過了這個等待了四天的時刻。
“別提了,這孩子一直祈禱你能醒過來,昨天晚上還買了鹽,人工製造海水,在人造海水裏泡了一個通宵呢!你該不是給這孩子施了魔法吧?”
“海水?”
容熙一臉的疑惑不解,盯着熙媛,還有臉俯在自己腹部睡着了的善宇,心想:
“是嗎?你也……去海邊了?你也許願了?”
此時此刻,容熙似乎忘記了自己的朋友就在旁邊,她把頭湊到熟睡的善宇的頭髮上,開始親吻他的長髮。熙媛看到這一場景,悄悄地離開了病房,讓他們兩個呆在一起。熙媛知道這種愛情沸騰的時候,周圍不應該有電燈泡。
善宇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正在摩挲自己頭髮的容熙的面龐,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怕是自己沒睡醒,使勁瞪圓了雙眼,像要把容熙看穿似的盯着她。善宇小心翼翼地撫摩容熙的面頰,鼻樑,嘴唇,下巴,頭髮,想確認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容熙。
時間過了有三十秒,善宇真切地感覺到所有的一切都仍然在自己的眼前,他一下子把容熙嬌小的身軀拽進了自己懷裏。
容熙明白這個時候不應該潑冷水掃興,可是再這樣被善宇抱下去,自己會缺氧窒息的,所以只能對善宇説:
“善宇,我透不過氣來了。”
善宇則一臉堅毅,喉嚨沙啞地對容熙説:
“要是你再從我身邊逃跑,我,不會放過你的!記住了嗎?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陰魂不散地跟着你,狠狠教訓你,你這個傻·瓜!”
“我知道。”
容熙的確知道。自己這一生都被這個小鬼纏上了,而自己也應允了。
女人可以在男人懷裏聽到他心跳的聲音,他的心臟有節奏,有規律,充滿力量,為了自己而使勁跳動。
啊,我還活着,幸運啊,真是太幸運了。
容熙一邊傾聽善宇心臟跳動的聲音,一邊感覺到自己的雙眼中流出了串串淚水,她在心裏深深舒了一口氣,心説:
“能活下來真幸運,能遇到你真幸運,能和你相愛,真的,真的非常幸運。”
這時,善宇的聲音重新在容熙耳邊響起:
“你做什麼夢了?睡了這麼久。”
容熙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輕輕嘆氣似的説道:
“我夢見和你一起去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