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柳樹,瑪麗蘭德,6月。
花園中舞池的邊緣,凱麗發出一串銀鈴般的清脆的笑聲。一個把她從馬克手中接過來的男孩正和她在跳狐步舞曲的最後一個大旋轉。音樂結束了;她從那個男孩手臂裏滑出來。他年輕、高大,來自哈佛大學,具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已經將近深夜了,為辛西婭-範普路絲初次踏入社交界而辦的這場舞會,正進行到了高xdx潮。
“為什麼我以前沒有遇到過你?”他調情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也沒見過你呢?”
“這正是我所奇怪的。今晚你是這兒最漂亮的女孩。”
她對這個恭維高興地一笑,知道這是真的。她揚起頭來大笑的姿勢好象把他給迷住了。她心裏很清楚自己從未象今晚這樣迷人過。她穿着一襲式樣簡單大方的蘋果綠夜禮服,雪白的肩膀袒露着,布料還是莎倫當初寄給她的。範普路絲家的大房子距離麥多牧場只有幾英里,她與馬克到達的那一刻起,凱麗一直非常自信。那些來自瑪麗蘭德貴族之家的女孩子們個個骨架寬大,昂貴的夜禮服一點也沒有給他們男性化的運動員似的身材增添什麼魅力。與她們站在一起,凱麗曲線分明的優美身材更加突出了。在這幾百個女孩子裏,凱麗象是一羣蠢笨飛蛾之中光彩奪目的螢火蟲。和林頓一起從麥多牧場騎摩托車來的卡特-本-布恩在舞池的另一端對她怒目而視。
儘管她被賽馬界同行平等的對待,但這是她第一次做為一個女人與當地名流聚在一起。儘管她參加過許多賽馬後舉行的慶祝晚會,但她立即意識到參加範普路絲家這次對來者有選擇性的舞會本身就意味着很高的社會地位。
“你明年秋季準備去哪個大學讀書?”她的舞伴問道。音樂再次響起來,他牽起她的手。
“布萊瑪。”他把臉頰貼在她的臉上時,她冷淡地説道。
“我整個夏季都要在考德海角度過,不過我會在秋季給你打電話的。
“好——一言為定。”她答道,繼續保持冷淡的神情。她很清楚馬克的目光正焦急地追隨着他們。最後,馬克再也受不了了,他穿過跳舞的人羣,把她從那個哈佛學生手裏接過來。
“要不是你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擺脱他。”她輕聲説道,裝出大感寬慰的神情。
他不信任地乾笑了幾聲,“我不知道該不該破壞你的興致。你們倆看上去玩得非常開心。”
“才不是呢,他這個人太無聊了。”
“你在開玩笑嗎?無聊?他?”
“説實話,我覺得他行動太遲緩了。”
“你知道他是誰嗎?羅德弗-霍尼威爾,是帕斯林高級俱樂部的一員,並且是賴普報的編輯。他是這一帶最聰明,最受歡迎的人之一。暗戀他的女孩有一打兒。”
“哦,我可不會喜歡他這樣的人。”凱麗臉上掠過一絲微笑,“他叫什麼名字?”
“羅德弗-霍尼威爾。”
“哼,我認為他太平庸,太沒有趣味。我討厭他這種自負的人。”
馬克把她拉到身邊,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由於自豪而膨脹起來。她暗暗記住羅德弗這個名字,將來或許用得着他,或許兩年後在布萊瑪學院,她就可以捕獲一個這樣的人物了。但現在她寧願安全地把馬克握在手心裏。
“你知道我幾天之內就得動身去歐洲了嗎,凱麗?”他嘆了口氣,“我希望我能擺脱它。我會非常想你的。”他在她耳邊説道。
馬克要去歐洲了,她對此感到一股強烈的嫉妒。但她並沒有表露出來。她一直渴望能去歐洲度過夏季。如果不是因為秋季的賽馬比賽她得強化訓練“雨魂”,她真想向莎倫要一筆錢去遊覽一下意大利,法國與西班牙。
“你一到那兒,準會把我忘得一乾二淨的。法國的女郎聰明可愛,意大利的女郎黑髮飄飄,個個都象羅曼-羅蘭似的那樣迷人。”
“你知道我不會那樣的。”他受傷地説道,“我會每天都給你寫信的。”
“不要許下你不能遵守的諾言。”她説道,臉上帶着一見鍾情似的神情看着他,沒有意識到林頓正在遠處盯着她。林頓的衣服裁剪得非常合體,站在酒巴櫃枱前面若有所思地慢慢喝着威士忌。他擱下酒杯,走向馬克和凱麗。他在他兒子的肩膀上使勁拍了一下。
“哦嗨!”馬克説道,看到父親的到來非常吃驚。
“可以跳支舞嗎?”這是一種命令,而不是請求。
“哦,當然。”凱麗説道,感到一種興奮。不久之前,他還在和範普路絲夫人,綠泉山谷最有地位的女人之一跳華爾茲,現在他又挑中了她。
馬克總是猶豫不決地握住她的手,而林頓則一下子攬起了她的腰,一派專橫的架式。她對他們父子兩人之間的反差不禁吃了一驚。他剛從棕櫚灘回來,橄欖色的臉,一雙藍色的眼睛深陷進去。她吃驚地發現他的手正透過薄薄的夜禮服撫摸着她的後背,心不禁劇烈跳動起來。他臉上掛着微笑,緊盯着她,象審視一匹就要購進的純種馬一樣打量着她。
直到現在,林頓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她的賽馬進程。她的叔叔傑克,佈雷斯-帕吉特及馬伕負責支付她的入場費,把車開到比賽場地,監管她對馬的訓練。林頓就象董事會的主席,每次偶爾一露面,總會引起一陣緊張的忙亂。每次他觀看她訓練“雨魂”時,她心裏總是湧起一股過分的自豪的感情。牧場只是林頓富有及多樣化生活的一部分,他在佛裏達擁有一個馬球場,在愛爾蘭一個畜牧場擁有一部分股份,並且在世界各地都有商業投資。凱麗曾聽過這樣一種謠言:他喜歡富有的,離了婚的女人,並且他以善於追求女人而聞名。
“你到底看中我那該死的兒子什麼呢?”
“你是什麼意思,本-布恩先生?”她答道,一點也不覺得緊張。從他説話的口氣,凱麗知道他喝多了,並且感覺到他們處在一種很微妙的境地。他嘲弄的微笑使她無法保持泰然自若的神情。
“不要跟我胡扯淡了。你知道一個男人與一個男孩之間的區別的。”説着摟得她更緊了一些。
他的話使她既激動又心煩,她緊張得嚥了口口水,説道:“馬克是個不錯的人,很多情體貼。你應該多花點時間好好了解了解他。”
他仰起頭,大笑起來。“這太有趣了。你叫我多瞭解一下我的兒子。馬克並不適合你,你和我知道得一樣清楚,不要再裝了。”
“不,我説的是心裏話。你從不給馬克機會。”
“胡説,”他打斷她道,“他有許多機會來證明自己。他太軟弱了,象他母親那邊的人,一點也不象我。”
“我不想再和你討論他了。”她用一種受傷的口氣説,他假裝沒聽見。她笨拙地換了一個話題,“我希望今年賽馬的成績能勝過去年,畢竟已經積累了一年經驗了。帕吉特認為我很有可能奪魁。他告訴過你嗎?獎金高達一千美金——”
“不要談論你的本行了。你是個需要極大懸殊的女孩,而不是去做一件十拿九穩的事。”
“什麼使你如此肯定呢,本-布恩先生?”她冷淡地説道,心裏有些惱火。
“因為你喜歡挑戰。這就是為什麼我讓你騎我的馬的原因。也是我與你現在跳舞的原因。”
“請原諒。”她説道,極力從他手臂中掙脱出來。
“舞曲還沒完呢。站在原地!”他粗暴地命令道。
音樂終於停止了,她沒有跟他説話,掙開他轉身走開。
她穿過人羣,覺得他的眼睛灼燒着她的脊背。她逃進起居室,幾對人正在聊天,一點沒有注意到她。剛才和林頓的跳舞使她無法保持有教養的社交面具,心裏煩亂不堪。她昂起頭,氣憤地想道,他們之間這種馬主和騎手的關係竟使他認為他可以愛怎樣對待她就怎樣對待她。她爬上橡木樓梯,想到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她是有自己的權力在那兒的,是馬克把她請來的。她走向卧室,看到幾個女孩正在往鼻子上撲粉。她們穿着裝飾過多的夜禮服,圍坐在梳妝枱前。她一進來,談話聲立即停止了,她覺得胃裏一翻。
“嗨。”她衝着辛西婭-範普路絲的朋友們微微一笑,立即認出其中有卡特和她的朋友阿比黛爾。
沉默持續着,空氣都變得滯重起來,她走向浴室,剛一關上門,立即聽到她們爆發出“吃吃”的笑聲。她由於屈辱而覺得刺痛。她站在平台上,聽到別處歇斯底里的笑聲,低下頭凝視樓梯和大理石廳堂。如果卡特或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敢説出她們的想法,她就可以進行自衞還擊了。這種嘀嘀咕咕地含沙射影總是折磨着她,令她束手無策。
使她感到高興和寬慰的是賽馬友愛會是極力主張平等的。儘管它也是一個組織性極強的團體,但在她參加的華盛頓、佛克尼亞以及賓西法尼亞等賽馬會後的最隆重的宴會上,最窮的賽馬選手也一樣受到歡迎。在那裏,人們最感興趣的是“雨魂”的家譜而不是她的。但這裏卻截然不同,香柳樹這個上流社會的大門永遠對她關閉着。她曾天真地以為她完全能夠被接納的。她的喉嚨發乾,雙膝軟弱無力。她從前門走出去,轉到花園裏。裙邊掃過滿是露水的草坪,直衝鐵製涼亭走去,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聽到馬克在喊她的名字。
“凱麗,凱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上她,説道,“我一直在等你下來。你要去哪兒?”
“我不知道,什麼地方都行。我不在乎。”
“出什麼事了?”
她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
“告訴我到底什麼事。”他請求道。
他們走進涼亭,四周瀰漫着玫瑰花的香氣。慢慢飛動的螢火蟲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一閃一閃的。但凱麗無心欣賞這些。她長長地,顫抖着嘆了一口氣。
“知道嗎,馬克,我今天晚上愚弄了自己。我一直以為如果我騎着‘雨魂’,如果我贏得足夠的蘭綵帶及勝利紀念品,別人就會對我另眼相待,接納我了,我或許也就可以分享一點本-布恩家族的榮耀了。”
“你在説什麼?”他靠近她,坐在她身邊的長凳上。
“我不好,任何人都瞧不上我。你的父親,還有你的妹妹,你們都瞧不起我。”她僵硬地坐着,凝視着遠處燈光搖曳的舞池。她利用馬克同情的主意獲得了成功。
“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你並不瞭解我的處境,卡特的朋友們一點都不理睬我,好象沒有我這個人似的。或許等我擠進奧林匹克賽馬隊,事情會變好一些。但到那時我恐怕已經痛苦得對什麼都不在乎了。”
“卡特對你説什麼了嗎?我想知道。”他焦急地問道。
“她什麼也沒有説。她們總是有那種微妙的技巧,這要比説什麼更奏效。她們獨自組成一個小幫派,就象樹枝上的白蟻一樣緊緊擠在一起。”
馬克的嘴抿得緊緊的。“我會和她好好談談的,這一點你儘管放心好了。”
“有什麼用處呢?她是你妹妹呀。”凱麗從他的懷抱裏掙出來。我已經決定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去加利福尼亞,或其它什麼地方,只要我能被接納並堂堂正正的作我自己。綠泉山谷或麥多牧場沒有我容身的地方。
“你不能這樣做。‘雨魂’怎麼辦?我怎麼辦?”
“你怎麼辦?如果你父親叫你不再見我,你一定會乖乖聽他的指揮的。得了,別不承認了。難道你不會嗎?”
“這話太傻了。”我父親永遠不會叫我那樣做的。如果他真要叫我那樣做,我就一口回絕他。哦,凱麗,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和你是一樣的。我想過很多,咱們倆之所以能相處得這麼好,主要是因為你我都是有些內向的人,儘管內向的原因各不相同。我是因為總拿我的哥哥同自己比較,你呢,則是因為從另一個國家跳入了一個奇怪的環境裏。凱麗,你知道在別人身上找到與自己相似之處意味着什麼嗎?這意味着一切,你是唯一令我有這種感覺的人。”
馬克的宏論一停,凱麗説道:“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是的,凱麗,我確實這樣想的。”
“有時候我以為你喜歡我只是因為我和你睡過覺。這也是為什麼我在東部時拒絕你的原因。”
“就是這個原因嗎?”他神采飛揚地説道,“我還以為那是因為你不再需要我了呢。我想自從聖誕節過後,你對一切事物的看法都變了。我當時整夜地躺在牀上為此擔心。”
她沒有吭聲,只是仰起下巴,叫他來吻她。她的怒氣已經煙消雲散了。他們緊緊地摟在一起時,凱麗説道:“但事實仍舊是事實。無論我們如何相愛,我終歸只是一個局外人,而你生來就在其中的。”
“如果我們結了婚,那你就不再是局外人了。”
“什麼意思?”
馬克專注地看着她。“如果你成為馬克-本-布恩夫人,我的妻子,每個人就會接納你了。你就會成為我們中的一員了。”
“馬克——我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她一點也沒料到他這種魯莽地求婚,有生以來第一次,她驚得目瞪口呆,説不出話來。
“好好想想吧,凱麗。我得承認我一直擔心失去你。我是愛你的,我們可以秘密地訂婚。如果你願意,我們也可以現在就結婚,不過得保密。我知道你多麼渴望能繼續賽馬,能去上大學。”他激動地説道。
“但是你的父親怎麼辦?他會怎麼説?”
“他很有可能開始不同意,但他以後會改變主意的。我們可以定下計劃,在兩年內把這消息一點點透露給他。”
“但願你是對的。他會切斷你的經濟來源,而你沒有他的幫助是無法讀完哈佛大學商業系的。”
“他決不會這麼做的,相信我。如果他不喜歡你,不尊敬你的話,他就不會把‘雨魂’交給你了。如果他發現我們結婚了,至多不過大吃一驚而已。”他的眼睛裏有一種凱麗從未見過的反抗性的驕傲。
“但願如此,”她不安地説道,”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失學。”她心裏好幾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又吻了他一下,腦子裏想着馬克-本-布恩沒錢以後會是什麼樣子,又狂亂地躍到她輝煌的賽馬生活和布萊瑪大學,在那兒將有新的領域有待她去征服。羅德弗-霍尼威爾的面孔閃過腦際,她衡量了一下機會的多少。
“説你同意,凱麗。説同意。”
“是的,我同意。”她輕聲説道。
她話一脱口,立即體驗到一種從高處落下的感覺。好象在那個她一直向上攀登的想象中的梯子上,她突然沒握住,摔下來似的。
“你真是個孩子,對不對?”他温柔地輕聲説道,”’你使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知道你需要我。”
“真的?”她低低地説道,不知道馬克一旦和他的父親,那個不可預測的睡獅相抗衡時會發生什麼事。
然後,在晚會快結束時,他們兩人又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溜回舞池。林頓正在陪範普路絲夫人跳舞,他越過她銀灰色的頭髮和長滿老人斑的肩膀,看到凱麗棕紅色的頭髮一閃而過。凱麗緊緊偎依在馬克身旁,假裝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夜禮服下臀部的扭動激起了他一種強烈的慾望,就象那天他看到她騎蒙着眼的那匹馬時一樣。
第二天一早,馬克在他的房間裏夢遊似的漫不經心地收拾行李箱。他看了看了窗外浸浴在陽光中的樹林,心煩意亂地嘆了口氣。目光又落到桃花心木高櫥櫃上,裏面放着一沓漿洗過的襯衫,網球及游泳用具,標有哈佛標記的輕便上衣掛在一邊,準備呆會兒和夜禮服一起收好。就在昨天,他還夢想着去羅馬,巴黎,威尼斯等地旅遊的情景。但昨天晚上,他突然意識到他對凱麗的愛有多深。作為一個成年人到歐洲的第一次旅遊也失去了以往的魅力。在他們再次見面之前,他會掰着手指頭一小時一小時地計算時光的流逝的。他們初步決定在她去布萊瑪上大學之前先溜到賓西法尼亞舉行婚禮。他到巴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最好的珠寶店,給凱麗買訂婚戒指。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過頭,看到卡特走了進來。她穿着長禮裙,手裏端着一杯咖啡。
“已經為偉大的遊歷準備好了嗎?”她用一種譏諷的語調説道。馬克一聽便心裏憋了一股火。
“差不多了。”
“最好帶上一些爆米花。你得在古悉和卡吉爾呆好幾個小時呢。媽媽不逛遍倫敦到羅馬的所有時裝精品店是不會罷休的。”
“我不在乎。”他含含糊糊的説道。
“你今天早上很安靜,難道在昨天的晚會上你沒有玩痛快嗎?”她蜷起腿,坐在椅子裏,打量了馬克一眼,“我應該告訴你。你昨晚把那個該死的愛爾蘭鄉巴佬一塊帶去讓辛西婭很不高興。你應該單獨去的。”
“不許你那麼稱呼她!”他怒氣衝衝地説道,“呼”地一下子轉過身來。
“唔,對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她昨天晚上沒有叫你跟她吻別嗎?”
他怒火沖天地看着他妹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希望你不要多管閒事,卡特。我警告你。”
“哦,你怎麼衝我發脾氣了。”她笑着説道,“你真是天真得叫人可憐。你和她跳舞時,看上去活象一隻又大又蠢的,流着口水的狗在圍着她轉。你是不是真的認為她只是因為你英俊瀟灑才對你這麼感興趣呢?如果沒有這一切的話,”她朝房間裏一指,“你以為她會多看你一眼嗎?真該有人給你提個醒。你知道她為什麼一心想上布萊瑪大學?為了找一個富有的丈夫。羅德弗告訴我追求她的人已經排了一長隊了,因為她輕浮的名聲早就傳出去了。”
馬克衝向卡特,使勁地捏住她的手臂。卡特疼得尖叫起來。
“嗨——放手!你弄傷我了。”
“這就對了——那樣你才能得點教訓。從現在起,卡特,我不許你對凱麗妄加評論,聽見沒有?”
“看見她騎‘雨魂’的樣兒就叫我噁心。那是林頓的馬。還有她對爸爸的那股子親熱勁兒,難道你真的看不、出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嗎?”
“我警告你。”他的臉由於憤怒而扭曲了,卡特從未見過他生這麼大的氣。
“你真是可憐。”她憤恨地説道。
“我一回來立即就和凱麗結婚,”他衝口而出,“因此你還是管管你的舌頭為妙。”
“什麼?”她尖叫道,“結婚?這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這是真的。我昨晚向她求的婚,她接受了。”他恨恨地盯着他妹妹説道。看到卡特眼中狡猾的勝利的目光,他立即後悔自己剛才的失言了。
“接受了?哼,我絲毫不感到驚訝。她當然會接受的。”
“這件事你誰也不許告訴。否則的話,我非殺了你不可。我本不想告訴你的,是你把我逼的。”
她從椅子滑下來。“放心吧。那是你的事,你愛怎樣就怎樣,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多謝。”他反唇相譏道,心裏稍微寬慰了一些。但目光一直不安地追隨着她。他從來就不信任她。她總是一有機會就告發他的。
“記住——一個字也不許你對別人講。”
“我不會講的,”她語氣輕鬆地説道,“誰在乎你們的事呢?”
她走出房間,摔上卧室的門,臉上一抹勝利的微笑。
卡特確知馬克已經動身去歐洲的當天,就立即跑下樓。林頓正在涼台上用晚餐。她第二天早晨就得去楠都爾特避暑去了。在她父親動身去辛普頓之前,這是她與父親單獨呆在一起的唯一的機會了。自從和馬克的那次對話之後,卡特只見到過凱麗一次,正騎着“雨魂”這情景令她憤怒異常,她立即就給阿比黛爾打了一個電話。卡特覺得自己能有一個象阿比黛爾這麼聰明機智的朋友真是幸運。阿比黛爾向她冷靜地指出馬克與凱麗結婚的一系列長遠的不利影響。當阿比黛爾給她一層層分析這件事的真正後果時,她的震驚一層層加深。花園裏月光如水,她看着涼台上父親熟悉的身影。想到她要在父親鋼針般藍眼睛的審視下扯出這樣一個彌天大謊,嘴唇不由得發乾。
“嗨,爸爸。”她甜甜地叫道,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滑進他對面的椅子裏。桌子面是用玻璃做的,他正準備用晚餐。
“我告訴考拉立即上飯了。我們一起吃完飯,我馬上就走。”他説道,並沒有從面前的《紐約時報》上抬起頭看她一眼。
“哦”,她答道,緊張不安地咳了一下嗓子,“這可太糟了。因為我有件事要和你談。”
“什麼事,我的寶貝?”他有一答無一答的問道。
考拉把蟹醬沙拉和熟煮青玉米擺好後,卡特説道:“爸爸,我不知道怎樣説。”
“嗯?”他從盤子上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不知道怎樣開始説,但這件事我必須告訴你。馬克和別人偷偷地定婚了。”
“定婚?馬克?什麼意思?”本-布恩説道,好象這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他嘲弄地一笑:“他跟誰訂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和凱麗-範林。”
“凱麗?”一團疑雲劃過他的面頰。
“這一切都發生在範普路絲家的那次晚會上。我明明看見她為了使馬克嫉妒故意去和羅德弗-霍尼威爾跳舞,就是以此為開端的。後來她到樓上去,我們正在梳頭髮。我看得很清楚她臉上掛着勝利的神情。更奇怪的是她竟朝我走來。我大吃一驚,都不知道該説什麼了——我是説,她告訴我馬克向她求婚並且她已接受了他的求婚。馬克一從歐洲回來他們就馬上結婚。這太可怕了,她説她能用一根小指頭把馬克玩得團團轉,也包括你。”卡特頓了一下,傷心地嘆了口氣,“她説當她成為這裏的女主人時,她決不會讓我踏足麥多牧場一步。”她説不下去了,眼淚奔湧而出。她的故事如此具有感染力,她都忘記自己是在説謊了。“我不知道説什麼,爸爸。你一定要管管這件事。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討厭我。我知道開始時我對她不太友好,但那已經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和馬克從來沒有特別親密過,但我不能眼看着這個女人把我的哥哥毀了呀。她説的是真的——她真的把他系在她的小指頭上了。”
卡特在這裏滔滔不絕地往下講的時候,林頓一句話也沒有説,但他臉上那種令人恐懼的冷漠的表情她是非常瞭解的,她知道他在考慮她説的每一個字,就象羅馬帝國的總督在聽遠方前線傳來的壞消息一樣。
“在馬克動身前的一天,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了馬克。但馬克不願相信她能説出這樣的話來。”卡特放下刀叉,眼睛裏充滿了痛苦的神情。
她不再多説了,他們默默地吃完晚餐。最後他把餐巾擱在桌子上,站起身。“關於你告訴我的這件事,我們不要再多説了。我會處理的,別擔心。”
第二天晚上,林頓把凱麗叫來。她穿過滿是螢火蟲和蟋蟀的花園,心情非常複雜,不禁想起他們倆上次在範普路絲家晚會上的見面。從那時到現在,發生了多少事啊。自從答應馬克的求婚之後,她自然而然地把林頓拋之腦後,把他那天晚上所做所為都歸之於多喝了幾杯的緣故。但有時,雖然她並不情願,他那雙強有力的手箍着她的腰時感受還是出奇清晰地湧上心頭。她無法忘記他的眼睛,忘不了,他的眼睛充滿了強烈的男性慾望。她越走近他的房子,便本能地告訴自己要小心一些。成敗未定,她可不能輕易和他鬧翻了。可能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以後可能一連幾個月不再見面。她希望這只不過是一種禮節性的拜別,但願臨走時他能祝她本季度在華盛頓的第一場比賽能有好運。她忐忑不安地按了按門鈴,不斷告訴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比如她要去布萊瑪;莎倫曾許諾要寄錢給她,果真如此的話,她要用這些錢來買學校穿的衣服,更不用提馬克一回來他們就舉行的秘密婚禮了。她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的大氣窗,想起她去年對傑克魯莽的吹牛如今已經變成現實,內心不覺偷偷一笑。她站在這裏,即將抓住那個大銅環了。
考拉過來給她引路。她穿過起居室,來到林頓的書房。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等她成為這裏的女主人時,她會做些什麼樣的活動。她可以請一位裝磺設計師來幫她。她要把這房子變成整個綠泉山谷為之羨慕的地方。她在厚厚的門板上敲了幾下,聽到林頓熟悉的粗啞嗓音。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她坐到他對面的椅子裏,舉止之間沒有任何挑逗調情的跡象。但一看到他下巴那種好鬥的姿勢,她不禁又多了一份小心。
“我想你明天就要走了。希望讓你知道你離開後,我會另外找人每天訓練‘雨魂’。我決定不能讓學校打亂我的賽馬……”
他舉起一隻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我知道你和馬克已經訂婚了。”
她一點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由於吃驚而滿臉通紅。“我認為馬克想保密的。”
“恐怕秘密泄露了。”他説道,眼睛裏掠過一道神秘的神情。
“我不知道該説什麼才好。我們本沒有打算立即把這個消息告訴別人。”她慌亂的説道。
“為什麼不呢?”他説,“在我們家裏,訂婚一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凱麗被他説糊塗了,努力想情透他的真實用意。“這是馬克的想法。我也説不清他為什麼要保密。我想他可能怕別人都會認為我們還太年輕,儘管我們非常相愛——”
他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真正原因怕是馬克擔心我切斷他的經濟來源,並且不再替他付哈佛大學的學費和花銷,甚至取消他的繼承權。事實上,他這種擔心不無道理。我確實會那樣做的,你們倆最好找個加油站,灌足車油,跑得遠遠的。”
聽到這些話,她的心全涼了。睡獅醒了,爆發出它一直為人恐懼的力量。
“我希望你八月底之前離開這裏,至於‘雨魂’,我下星期就把它送回魯德威克。我再也不希望你來騎它了。相信你已意識到了,我的決定是不可更改的。讓你來騎它是我的錯誤。至於馬克,如果你再和他有什麼瓜葛,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要清楚你為此而承擔的一切後果。你將永遠不能踏入麥多牧場半步。”
她一下子站起來,眼睛裏滿是淚水。“本-布恩先生,求求你。我做了什麼?我並沒有做什麼錯事呀!”
“我不想再討論這件事了。好了,出去。”他説道,輕蔑地瞧着她。
失去“雨魂”的痛苦使她渾身顫抖。她對林頓這種醜惡的不公平作出了自己的反應。她恨得牙根癢癢,走到他的寬大寫字枱前,面對着他。
“你這個王八蛋!”她罵道,“你不過是嫉妒你的兒子得到了你所想要的東西罷了。我為馬克感到難過,但他作為一個男人要遠勝你不止十倍,你不過是個又老又醜的好色之徒。”
她轉過身,衝出他的辦公室,淚水模糊了眼睛。
林頓攥緊拳頭,臉色由於憤怒而通紅。凱麗用這種赤裸裸的事實來攻擊他,這簡直使他氣得發狂。如果她再多呆一秒,他會立即撲上去把她那張撩人的小臉打個粉碎,徹底把她傷及他自尊的輕蔑的笑容抹去。還沒有人能如此擊中要害地冷酷地攻擊過他。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憤怒地盯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這個小母狗!”他咆哮着,聲音象打雷一樣洪亮。
凱麗向馬房的方向飛跑,她要給“雨魂”套上馬鞍,騎着它奔向茫茫黑夜。可是她一看到它躺在草堆上睡得那麼香甜,她知道她不可能那樣做了。由於驕傲而在林頓前抑制住的眼淚此時有如打開閘門的洪水一樣奔湧而出。她跑向“雨魂”,撲在它身上失聲痛苦。“雨魂”輕聲嘶鳴着用鼻子蹭她的臉,好象它已經感覺到了她深深的悲痛,卻沒有辦法向她表達。
凱麗看着它黑黑的大眼睛,抽抽答答地輕聲説道:“哦,‘雨魂’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我的寶貝——我不能沒有你。哦,上帝啊!”她撫摸着它的嘴套又哭起來。
在她一生中充滿了痛苦,但這些痛苦和失去“雨魂”一比,簡直是微不足道。這對她是一場極大的災難。她理解這個美麗的生命在情緒上的任何細微變化。只有她才真正瞭解跑完一段賽程後,它是多麼被人喜歡被人擦拭按摩一會兒;只有她才知道當它賽前緊張時該怎樣讓它平靜下來;她瞭解它的極限,為它的勝利歡呼雀躍。一想到一個對它一無所知的陌生人要騎它,她就忍受不了。因為她,它將被從它心愛的家中趕走,送回魯德威克。她的悔恨是無法估量的。她聽信那個比她還軟弱的馬克的話,造成了現在這個結局。還有林頓——她就象往陷井裏跳的野兔一樣,落進了他精心佈置好的羅網裏。她趴在“雨魂”的脖子上哭泣,想起布萊德死的那天。所有的範林家的人似乎都被一種奇怪的命運所詛咒,使他們無法實現心中的強烈願望。他們就象撕破神聖盟約,被人們所唾棄的部落中僅剩的老幼病殘者一樣,在這片土地上毫無目的地漫遊。
凱麗哭累了,“雨魂”的體温對她的安慰,以及它身上特有的那種味道緩和了她心中的痛苦。凱麗躺在“雨魂”身邊睡着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一輛出租車駛入紐利,莎倫從車裏走了下來,她沿着兩邊種滿樹的街道走着,尋找她的目的地,她在一幢公寓式住宅前停了下來,式樣很老,陽台是鐵製的。只有門上的銅盤才使她確認這便是克里尼克——萊佛沃。附近公園裏孩子們的嬉鬧聲與這裏很不協調,她不由自主地觀看他們“跳房子”的遊戲。
門上嵌着小方格玻璃,一位護士推開門。她很可能以前就是位迎客女傭。
“請進,夫人,”她説道,把莎倫引到接納台,接着為莎倫填寫表格。房間是很舒適,除了鐘錶的“滴答”聲和鋼筆的在紙上寫字時的“沙沙”聲之外,沒有一點動靜。
“我們把你安排在二樓,可以欣賞外面的風景,並且有個浴室。我們現在就上去嗎?”
他們乘上“吱嘎”作響的、鳥籠一樣的電梯,又走過狹長的地毯。房間很寬敞,天花板上的花紋十分精緻。燈光下,醫院裏高高的金廚牀顯得很扎眼。她在代理處的一個最親密的朋友,也是位模特,向她推薦了這家醫院。巴黎社會的婦女總來這裏做流產手術。
“夫人請先打開行李,我一會兒就回來。在壁櫥裏有一件晨衣。您的手術定於今天下午。”
莎倫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兩眼盯着窗外。下面運動場上嘈雜的聲音透過敞開的窗户傳進來。微風吹動窗簾,好象使她進入了一種催眠狀態。
她永遠不知道是什麼使她改變了主意,一種難以説清楚的本能支配着她的行動。她手裏提着行李箱,悄悄打開門,向外看了一眼。樓道里沒有人。她走了出去,沒有等嘈雜的電梯,步行下樓。一樓大廳裏空蕩蕩的,她走向前門,在身後關上了它。她感到解脱之後的輕鬆,身上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她乘出租車回家,一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的咖啡館,商店和樹木,腦子裏空蕩蕩的。在波拿巴路她下了車,慢慢地爬上樓梯,在身後重重地把門關上並鎖好。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關上半扇百葉窗。巴黎的這種天能把人烤成熟麪包,她對自己説道。
她的行動被一種潛意識的力量所支配。她拿起電話,撥通了代理處。
“喂,珍尼嗎?我是莎倫。”她的嗓音聽上去很理智,很平靜。“我給你打電話是想拜託你通知沃靈頓公司,我不能履行合同了。我現在還無法解釋,不過是因為私人原因……”
莎倫掛斷電話,珍尼的強烈質問聲仍舊響在耳際。過了一會兒,電話又響了起來,她沒接,知道一定是代理處打來的。鈴聲過後,她拿下聽筒,把它壓在枕頭下面。自從她上次與瓊-奎爾見面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桑一直沒給她打電話,看來是永遠不會打了。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摸索着走進卧室,沒脱衣服就躺到牀上。她只想睡過去,把這一切都拋開……
凱麗把早餐盤子放進洗滌槽,背對着她叔叔傑克。傑克一句話也不説地從桌子邊站起身。自從她垮台以後,傑克和她在一起時總是這樣長時間地沉默不語。有時她儘量找點話跟他説,他也只是愛答不理地用一兩個字對付過去。對此,凱麗早就習慣了。她不無譏諷地提醒自己她的叔叔象麥多牧場其它僱主一樣,非常清楚自己該忠於林頓-本-布恩。關於這一點她從未感到驚愕,從現在起,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在毛巾上擦了擦手,瞥了一眼畫有美國純種馬的日曆,知道傑克和她一樣不耐煩地算着她要走的日子。她聽到他“嘭”地一聲關上前門的聲音,便衝到電話機旁,焦急地撥了莎倫在巴黎的電話號碼。這個電話她已經打了好幾十次了。電話另一端又響起一串極快的法語,現在她明白了,那是“這個電話號碼已不再使用”的意思。她的胃又翻騰起來。她摔下話筒,用雙手捂住了臉。
自從她因為林頓告訴她關於“雨魂”的那個可怕消息而公然和他爭吵起來之後,她一直拼命想給莎倫打電話,但總是打不通。凱麗暗自猜測莎倫一定沒有跟她打聲招呼就又乘飛機避暑度假去了。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莎倫多年前許諾用來支付凱麗在布萊瑪大學學費的支票卻仍舊沓無音信。凱麗都快急瘋了。她甚至給莎倫的巴黎模特代理處等地打過電話,但沒有一個人知道莎倫在哪兒。
凱麗走進卧室,看着五月份《時報》上莎倫和阿米杜在加納電影節上的照片。她憤憤地想象他們倆在地中海上那艘豪華遊艇上曬太陽的情景,一點都不在乎她這個遠方的妹妹。她該怎麼辦呢?向傑克要錢嗎?凱麗心灰意冷地聳聳肩。他一定會嘲笑她並建議她去找一個刷洗馬廄的工作的。
凱麗再也無法忍受這幽靜壓抑的房間了,她衝下樓梯,走向馬廄。幾個星期以來,她一直象個夢遊神似的機械地幹那些該做的工作,清洗刷子,擦拭馬廄,訓馬,她對花在這些事上的每分每秒都痛恨不已。每個人都在極力躲避她,每件事都令人難以忍受地使她想起“雨魂”,它離她象中國那樣遙遠。
她跳過白欄杆,躺在濃密的苜蓿裏,昆蟲在耳邊嗡嗡地叫着,温暖的陽光傾瀉在她身上,泥土發出一種潮濕的清香,這一切並不能使她好受些。她想到另外一個馬廄找一份工作,但又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經歷過賽馬比賽的那種輝煌絢麗的生活之後,再跌回到最底層的生活,這是她無論如何不能忍受的。她已經走得太遠了,爬得太高了。
她的手指擺弄着苜蓿,安慰自己至少還沒有懷孕。那晚範普路絲家的晚會之後,她和馬克睡在一起。之後月經遲來了一個星期,弄得她心慌意亂。最後月經終於來了,她心裏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她已不再奇怪馬克為什麼不來信了,知道一定是林頓給他下了最後通碟書了。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如果林頓-本-布恩認為她懷孕了,他會怎麼想。她問自己。如果她告訴他她已經懷了馬克的孩子,他到底會對這件事重視到何種程度呢?每個人都會認為那才是他把“雨魂”從她身邊奪走的原因,他之所以冷落她是因為她懷孕了。那樣的話,即使最恨她的人也一定會認為林頓心腸太硬了。他一定會非常樂意,付錢讓她做流產手術,另外給她一筆現金叫她保持沉默的。
凱麗激動地坐起來,決定他一返回牧場就立即同他見面。她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這上面了,如果不成功,她將乘公共汽車去加利弗尼亞。
第二個星期的一個晚上,林頓回來了。凱麗立即進入高速運轉狀態。她溜出卧室,在大衣櫃的鏡子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儘管在馬背上時她從不過份注意自己的外貌,但今晚這可是她的一張王牌。她的頭髮象一束亮光閃閃的銅絲披在肩頭,穿着那件最合身的絲綢長裙,胸前領口處是一圈精緻的花邊。金色與白色相間的手飾,米黃色輕便舞鞋,臉部經過精心化妝之後達到了她想要的那種撩人而又謹慎的性感。今晚她是個使所有男人都為之側目的女人,這種資本自從她到達麥多牧場之後還從未用過。她吹了吹指甲,盼望着與林頓-本-布恩的最後一次交戰。
考拉打開門,凱麗毫不猶豫,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目光掃了一遍整個大廳。
“凱麗小姐,你到這兒來有什麼事嗎?”傭人吃驚地問道。
“我和本-布恩先生説好了今晚見面。”
“哦,可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説起過呀。”凱麗滿不在乎地穿過寬大的休息室時,傭人在她身後焦急地喊道。
書房的門半掩着,凱麗推開門。在辛普頓呆了一個月後,林頓看上去膚色更加健康了,一股悠然自得的神情。他看見她,眉毛向上聳了聳。他象往常一樣坐在桌子上,蘭色的棉布襯衫的袖子高高捲起。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她在身後關上門,倚在上面。“有件事我得和你討論一下。”
“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談的。”林頓冷漠地説道,拿起報紙。
“恐怕要討論的事情還不少呢。”她坐進他對面的椅子裏,鎮定地説道:“我懷孕了,是馬克的孩子。”
一陣冰冷的沉默之後,他説道:“我知道了。你想要我做什麼呢?”
“我認為在每個人都知道此事之前,應該先告訴你一聲。比如説,你的姐姐裏莉安一定會對這件事很感興趣的。當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以後,每個人都會知道為什麼你非要我離開‘雨魂’不可的原因了。”
“你想敲詐我嗎?”他説道,一動不動。
“不是。我只是希望在馬克從歐洲回來之前,我們用一種文明的方式解決好這個問題。”
“你想要什麼?直接説吧。別繞彎子了。”
“我想要錢做流產手術,至少200O美元。外加四千美元做別的花銷。”
他考慮她的建議時,她毫不畏懼地迎着他的目光。他突然站起身,走向牆角的保險櫃打開它。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拿出一大沓鈔票,重重地關上保險櫃的門,把錢放到桌子上。事情竟然如此順利,她不禁大吃一驚。她剛想伸手去拿錢,林頓穿過房間,關緊門,並鎖死了它。她轉過身,看到他正在解皮帶,不由得感到一陣恐懼。
他用譏諷的口氣説道:“你不是想要錢嗎?你可以得到。但我從不白送別人任何東西。”他高高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肩頭。“你不應該感到奇怪,那晚你不是相當準確地指出了我的真實想法了嗎?”
還沒等她反抗,他已抱起了她,來到皮沙發前,粗暴地把她按到沙發上,一下子就把她的長裙捋到腰部,露出了Rx房。她喊叫起來,他把嘴壓在她的嘴上,蠻橫地吻她。
他本沒打算吻她,但看到她躺在下面,眼裏射出憤怒的光芒,他的憤怒不知怎地轉成了慾望。他再次吻她,這次不再粗暴,而是如飢似渴。她感受到林頓貪婪的嘴唇壓在她的嘴上,一陣迷惘之後,她的反抗消失了,不由自主地沉浸於一種漩渦之中,除了對他粗暴的做愛的渴塑之外,其餘的感情全部被粉碎了。她摟住他,把舌頭伸入他的嘴裏。他吃驚地抬起身,看到她臉上渴望的神情,不覺全身觸電似的一顫。
“我第一次見你時就想和你睡覺了。”他輕聲説道,欣賞着她半裸的身體。
最後她起身離開沙發時,雙膝虛弱得彷彿不能禁受她自身的重量。她恍恍惚惚地整了整裙子和頭髮,無法使自己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或者説説話。他一動不動的躺在沙發上。她收起桌上的鈔票並把它們放入錢包中的“沙沙”聲使他把臉別到一邊。他聽到她開門的聲音,張張嘴想説什麼,又咽了回去。她走了以後,他恍恍惚惚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眼,又坐進椅子裏。
凱麗偷偷地儘量不引人注意地溜出林頓的房子,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寓所。她有氣無力地倚在門上,心裏才大大鬆了一口氣,象一個從險象環生的處境中好容易生存下來的人似的。她不給自己一刻空閒思考分析目前複雜的心緒,走進卧室,扯下已揉壞的長裙和襯裙。她把它們統統塞進一個包裏,扔進垃圾箱。又從壁櫥裏拿下行李箱,迅速收拾衣物。最後她精疲力盡地躺在牀上,準備天一亮就乘公共汽車去城裏,然後轉往紐約。她考慮了一下要不要給傑克留張條,告訴他把她其餘的東西寄往何處,但又放棄了這個想法。明天太陽昇起之時,她就開始另一個嶄新的生活了。她不希望過去生活中的任何東西減損她明亮的新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