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搜查後的第二天,德珀勒克議員吃過午飯返回寓所時,看門女人克萊夢絲喊住了他,説她好不容易為他找到了一個十分可靠的女廚子。
不久之後,這個女廚子就被帶來了。她出示的證件都沒有問題,在證件上簽字的人,隨時打電話向他了解情況。女廚子雖上了點年紀,但手腳還算麻利。她同意自己一人包攬所有的家務,無需別的僕人幫忙。這也是德珀勒克所要求的。他希望受人監視的可能性限制到最小。
在此之前,她曾在國會議員索萊沃公爵家幹活。德珀勒克立即給這位同僚打電話,瞭解女人的情況,索萊沃公爵的管家接了電話,回答都是對她的讚譽,於是她被僱用了。
他一撂下行李,便開始幹活,一整天不停地打掃,還做好了晚飯。
德珀勒克吃過晚飯便出門了。
當晚約莫11點。看門女人睡下了。女廚躡手躡腳打開花園的柵欄門,外面走進一個男人。
“是你嗎?”女廚問道。
“是我,羅平。”
她把他帶到四層樓上自己住的那間面朝花園的房間,而後開始抱怨起來:
“你又要搞什麼鬼?你總是在搞這種鬼把戲,就不能讓我過點安生日子,竟然叫我到這裏來,像牛馬樣幹活!”
“有什麼法了呢,我的好維克朵娃!每當需要推薦一個舉止文
雅、品德端正的人時,我總是想到你。你應當感謝我才對呢。”
“你還覺得挺好玩呢!”她嘀咕着,“這下你又把我丟入虎穴,你倒滿開心呢!”
“可終究沒有太多危險…”
“沒有太多危險?我的證件沒一件是真的!”
“證件本來都是造的嘛!”
“德珀勒克要是發現了怎麼辦?他如果去調查呢?”
“他都調查過了。”
“什麼?你説什麼?”
“他已經給那位索萊沃公爵的管家去過電話了。”
“啊,這不壞了嗎?”
“管家可是對你稱讚不已呢。”
“可他並不認識我啊!”
“我認識的,是我把他安插在索萊沃公爵家的。現在,一切都明白了吧……”
維克朵娃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好吧!但願一切都按照上帝的旨意……乾脆説,按照你的旨意來做。那麼,你要我在這裏做些什麼呢?”
“先給我找個地方睡覺。過去,你用你的乳汁餵養了我;今天,你也可以把你的房間分給我一半。我可以睡在椅子上。”
“以後呢?”
“以後?以後你要給我飯吃啊!”
“再以後呢?”
“再以後?跟我一道,把這個地方好好查查,目的是……”
“你的目的?”
“是要找到我曾提到過的那件寶貝。”
“寶貝?”
“那個水晶瓶塞。”
“水晶瓶塞?聖母瑪麗亞!這是什麼事兒!要是找不到這個瓶塞呢?”
羅平輕輕地抓住她的胳膊,表情嚴肅起來:
“要是找不到那個瓶塞,你所認識並且還挺喜歡的吉爾貝、沃什勒,就很可能被送上斷頭台。”
“沃什勒那個壞傢伙,他死不死不干我事……可吉爾貝……”
“看見今天的報紙了嗎?事情的發展不大妙。沃什勒控告吉爾貝殺害了僕人。
這是説得通的,沃什勒用的那把匕首正好是吉爾貝的,這一點今天早晨已被報紙證實了。吉爾貝雖然腦子靈,卻膽子小,他被嚇得不知東西南北,於是就瞎編亂説一氣。可他這樣認帳,前景就不妙了。事情就是這樣。你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午夜時分,議員回來了。
此後一連幾天,羅平都按照德珀勒克的生活規律規劃自己的搜查活動。德珀勒克一離開寓所,羅平便開始搜查。
他把每個房間都分成幾片,然後一片片地仔細搜查,每個角落都不放過,每個可能存放東西的地方都要仔細查看一遍。
維克朵娃也沒閒着。可以説每一個地方都處於他們的視線中,像桌腿、椅背、刀片盒、電線槽板、鏡框、畫框、掛鐘內外、塑像底座、窗簾邊縫、電話以及其它電器用具等等,所有可以用來藏東西的地方都被仔細地查了個遍。
他們還密切地監視着議員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個值得注意的表情,他目光所及之處,他翻閲的書籍以及他寫的信都要被他們查閲一番。
這些勾當做起來不困難,因為議員做一切似乎都很大方。他的房門總是敞開的;他從不會見客人;他的生活就像一台機器:下午去議會辦公,晚上去俱樂部消夜。
“不管怎麼説,他身上總有那麼一點叫人感到詭譎的感覺。”羅平説。
“依我看,這純粹是白浪費時間。”維克朵娃嘮叨着,“遲早咱們要給人抓住。”
警察局暗探在門外出現,他們在窗前走來走去,這可把維克朵娃給嚇壞了。她認為這些人到這裏來不是為別的目的,就是為了抓她維克朵娃。每次外出購物,她都奇怪為什麼這些人不來抓她。
有一天她買菜回來時,神氣慌張,她挎着食品籃子的胳膊瑟瑟顫抖着。
“喂,你是怎麼了,親愛的維克朵娃?”羅平問道,“你的臉怎麼嚇白了!”
“嚇白了……真的嗎?……外面有情況。”
她費力地坐下來,喘息了好久才結結巴巴地悦:“一個人……一個陌生人,方才跟在我身邊……就是賣水果的女人那邊……”
“什麼!他要綁架你嗎?”
“不……他塞給我一封信……”
“哦,那好啊!一定是封情書!”
“不是……‘把它交給你的主人,’他這樣説。‘我主人?’我問。‘對,就是住你房間裏的那先生’。”
“啊!”
這下輪到羅平吃驚了。
“快把信給我!”説着,從她手裏奪過信。
信封上沒有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
然而,在這個信封裏還有另外一個信封,上面寫着:
煩請維克朵娃轉交亞森-羅平先生
“呀,”羅平低語着,“我們真的碰上對手了!”
他打開第二個信封,發現裏面有一張紙,上面潦草粗糙地寫着:
您所做的一切是徒勞而又危險的……請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維克朵娃叫了一聲便暈過去了。羅平感到自己受了一種空前的侮辱,臉刷地通紅,就像一個決鬥者隱藏的秘密,被對手嘲諷地大聲揭露出來一樣。
他沒有再説什麼。維克朵娃繼續在議員家幹活;他自己則終日藏在她的房間裏苦苦思索。
夜裏,他輾轉不眠,腦子裏翻來倒去:
“光是在這兒胡思亂想能解決問題嗎?看來我算是遇到了真正的對手。事情很明白,並非我一人捲入這場糾葛,在德珀勒克與警察局之間,除了我這個第三者之外,還有一個第四者在為了什麼目的在進行活動。這第四者不僅認識我,而且還對我的目標和行動了如指掌。究竟何許人也,會不會是我的錯覺呢?另外……咳,算了吧……先養養神吧!”
然而,他無法入睡。這樣迷迷糊糊過了大半夜。
約莫凌晨4點,他隱隱約約聽到房子裏有聲響。他急忙爬起來,從樓梯上面發現德珀勒克正從一樓出門,朝花園走去。
一會兒,議員打開花園的門,把一個頭縮在大衣皮領子裏的人領進來,並一同進了他的書房。
羅平預料會有某種事情發生,因此早作好了準備。議員的書房窗子和羅平藏身房間的窗子都在寓所的背陰面,朝向花園。他把預先準備的一條軟梯從自己房間的陽台上順下去,然後沿梯而下,一直到了書房窗子的上面。
書房窗子的百葉窗板關得緊緊的。幸好窗子是圓形的。所以
上面還有個半圓形氣窗敞開着。
羅平透過這個氣窗望去,發覺剛才誤以為是男人的來人,原來是個女子。她雖然黑髮中夾雜着灰髮,但還顯得挺年輕。她衣着普通,身材修長,一張臉很漂亮,而目光中流露出精神上遭受過折磨的人才有的那種睏倦和憂鬱。
“好像在哪裏見過她,”羅平尋思,“她的面部輪廓、眼神和容貌,都並不陌生。”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桌子邊,聽德珀勒克講話。德珀勒克也站着,情緒激動地説着。他背對着羅平。羅平欠起身,看到對面牆上恰有一面鏡子映出議員的身影。羅平驚訝地看到議員正用一種奇怪的、充滿獸慾的目光窺視着他的女客人。
女人大概也被這種目光弄得不知所措,她坐下來,垂下眼睛。德珀勒克向她探下身去,似乎要用他那長胳膊去擁抱她。羅平突然看到淚水從女人的臉上淌了下來。
或許就是這淚水使德珀勒克獸性大發,他猛然粗暴地抱住那女人,使勁把她拉入自己懷中。而對方則以一種充滿仇恨的動作拼力將他推開。一陣短促的扭打之後,兩人都住了手,面對面地站定,像仇人般互相斥責。羅平注意到那男人的臉抽搐得變了形,顯得非常兇惡。
不一會兒,兩人都不再説話了。德珀勒克坐到椅子上。他面帶兇狠惡毒的表情,還夾着幾分嘲弄的樣子。他又開始説話了,同時用手一下下地敲擊着桌子,好像在與對方商議什麼條件。
女人卻一動不動,不屑地挺起胸膛,心思不定地盯着前面。羅平始終注視着她,被她臉上那種剛毅而又痛苦的表情吸引住了。羅平反覆思索在何處見過這個女人。
忽然,他發現那女人微微掉轉頭來,用一種不易察覺的動作向前移動着胳膊。
她的胳膊已經伸出一段距離了。羅平看到桌子那頭有一個長頸瓶,上面有一個鑲有金邊的瓶塞。她的手已經夠到瓶子,摸到它,然後她又輕輕地向上抬起手,抓住那個瓶塞。但她看了一眼,又把瓶塞放回原處。看來,這不是她要找的那件東西。
“見鬼!”羅平心想,“她也在找一個瓶塞,看來這事越來越複雜了。”
他又把目光移到那個女子臉上,十分驚訝地發現她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可怕和兇狠。他看到她的手又在桌上移動,並且一點點地、令人不易發覺地把一堆書推開,然後又緩緩地、但非常準確地朝一把匕首挪去。匕道那鋒利的刀刃在一堆紙中閃着寒光。
她的手哆嗦地抓住刀柄。
德珀勒克不停地説着。在他的身後,一隻手堅定地慢慢抬了起來。羅平看到那女子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德珀勒克的脖子——她已選擇好匕首落下的地方。
“您在幹一件蠢事,漂亮的夫人。”羅平心裏責備道。
他此刻已經在考慮如何脱身,並且還要帶着維克朵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這時,那隻抬起的手卻躊躇起來,但這種脆弱只是一過而逝的,她重又堅定了信心,那張充滿仇恨的臉在劇烈地抽搐着。她終於做出了那個可怕的動作。
就在此時,德珀勒克一下彎過身子,跳高椅子,轉過身抓住那女人正向他揮來的細弱的手腕。
令人驚奇的是,他沒有説一句譴責她的話,似乎對她要做的事毫不奇怪,好像這是非常平常、自然和簡單的事。他只是聳聳肩,顯示出自己處理這類危險的泰然自若的樣子,然後,就在房間裏慢慢地踱步。
她扔下匕首,把頭埋在手裏哭着,全身都在顫抖。
他回到她身邊,又開始一下下地敲着桌子説起話來。
她搖頭拒絕。可他還在堅持,這回輪到她使勁地跺腳,用力叫喊,聲音很大,連羅平都聽到了:
“不!……決不!”
之後,他不再説話,取來她的皮大衣,披在她的肩上。她自己則用一塊花色圍巾把頭嚴嚴地包了起來。
他把她送出去。
2分鐘後。花園的門又關上了。
“太遺憾了,此刻我不能跟着這個奇怪的女人,向她打聽德珀勒克的事。如果我能同她聯手,事情可能會好辦得多。”
無論如何,有一件事需要趕快弄清。這就是德珀勒克雖然表面上起居有序,無可挑剔,可他會不會在夜間,當警察不再監視他的寓所時,偷偷地接待別的什麼人呢?
他讓維克朵娃叫他手下的兩個人白天到這裏窺探,他自己則繼續在夜間進行監視。
幾乎跟前一天的情況相似,凌晨4點又聽到聲響。議員又照樣領進來一個人。
羅平再次順着軟梯爬下去,來到議員書房窗子的上方。他發現裏面有一個男人跪在德珀勒克腳下,絕望地抱住他的雙膝,傷心地哭泣着。
德珀勒克好幾次冷笑着把他推開,可那人卻緊抱住他不放。忽然間,他像瘋了一樣站起來,扼住議員的喉嚨,把他按倒在一把椅子裏。德珀勒克拼命掙扎,看樣子要完蛋,脖子上的青筋勃起。但他不知哪來一股邪勁,很快就佔了上風,把對手製服了。
他一隻手抓住對方,另一隻手狠狠地抽了對方兩記耳光。
那人緩緩地站起來,面色蒼白,身體搖搖擺擺。他愣愣地站了一會兒,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從衣袋裏掏出一支手槍,對準了德珀勒克。
德珀勒克卻毫不慌張,甚至還挑釁地冷笑,好像瞄準他的是一支玩具手槍,他毫不在乎。
那人就這樣舉着胳膊,對準自己議員的面孔僵持了足足15到20秒鐘,然後,他以一種驚人自制的動作放下手槍,接着把手槍放衣袋裏,從一個口袋裏掏出錢包。
德珀勒克走上前去。錢包打開了,裏面露出一疊鈔票,德珀勒克一把奪過錢,貪婪數了起來。都是1000法郎一張的鈔票。總共30張。那人注視着正在數錢的德珀勒克。
他不再做出任何反抗的表示,也沒再説一句表示抗議的話。他當然很明白,説什麼都無濟於事、德珀勒克是鐵石心腸,何必再浪費時間乞求他,或罵他一頓,用軟弱無力的恫嚇去報復他呢?這樣做難道能傷害這個強敵的筋骨吧?再説,即使殺了德珀勒克自己也不能從他手中徹底地解脱出
最後,他拿起帽子離去了。
上午11點,維克朵娃買菜回來,把羅平手下人寫的一封短信交給他,那上面寫着:
昨晚去德珀勒克家的人是朗日努議員,身任左翼獨立黨主席、此人家庭人口多,個人資產很少。
“這傢伙,”羅平看罷信憤然想道,“德珀勒克原來在搞訛詐的勾當,而居然招招靈驗!”
隨後的發展證明,羅平的判斷是不錯的。三天後他又看到另一位來訪人交給德珀勒克一大筆錢,第二天又來了一個,並給他留下一條珍珠項鍊。
先來的一個叫德肖蒙,是位參議員,曾任過部長;後一個是達布科斯侯爵,曾是拿破崙親王政治局的成員,現為波拿巴派議員。
這兩個人的經歷也和朗日努議員相似,都是以暴怒和兇慘開
始,以德珀勒克的勝利告終。
“可能都出於相似的原因。”羅平得到了上述情報之後分析道,“我已經看到了四次同樣的來訪。但我再看到10次、20次,甚至更多,恐怕也不會知道更多的東西。我只讓在這裏監視的弟兄們去查一下來訪人的姓名就行了。有必要去向他們調查嗎?但調查他們又有什麼用呢?他們沒有任何緣由向我泄露其中的奧秘。看來,我也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裏進行無用的搜查了,讓維克朵娃留下繼續監視也就夠了。”
目前的局面讓他舉棋難定。審訊吉爾貝和沃什勒的時間日益臨近。時間一天天溜過去,他每時每刻都在問自己,而且是憂心忡忡地強烈責問自己,即便在這裏費盡心機,取得了一些進展,但會不會只撈到一點微不足道的,甚至是與自己的目的相距甚遠的收穫呢?就算自己最終查清了德珀勒克的陰謀,可這能夠拯救吉爾貝和沃什勒二人的性命嗎?
當天發生的一件事,使他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午飯後,維克朵娃斷斷續續地聽到了德珀勒克打電話的內容。
從維克朵娃聽到的對話中,羅平獲悉議員當晚8點同一位夫人有約會,並要陪她去看戲。
“還同6個星期前那次一樣,我訂一個包廂。”德珀勒克説。
他又補充道:
“但願這段時間裏,不會有人再來我家偷東西。”
羅平心裏清楚,德珀勒克今晚的行動,與6周之前他們在昂吉安別墅偷竊的那個晚上的活動,可能有相似之處。因此,弄清他與什麼人約會,並搞清上次吉爾貝和沃什勒是怎樣知道德珀勒克議員的約會時間是從晚上8點直到凌晨1點鐘的,這非常重要。
午後,維克朵娃告訴羅平,德珀勒克要晚些回來吃飯。於是羅平由維克朵娃掩護離開了寓所。
他回到夏多布里安街自己的住所,打電話叫來三位朋友。然後,他換上一件燕尾服,戴上金黃色的假髮和剪得很短的頰髯,用他的話説,把自己裝扮成一個俄國王子的樣子。
他的朋友們駕着汽車來了。
正在這時,僕人阿西爾送來一份電報,收件人“夏多布里安街,密歇爾-珀蒙先生”,電文:
今晚切勿來劇院。您的涉足會壞事。
羅平差點沒氣昏過去,他抓起壁爐台上的花瓶,把它摔個粉碎。
“見鬼,毫無疑問,”他咬牙切齒地説,“有人在暗中對付我,用我所慣用的辦法,一樣的招數,只是有一點不同……”
究竟有哪一點不同,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只覺得自己完全在別人的股掌之中。
現在他繼續堅持下去,只能説是出於固執,或者説只是不得已而為之。所以,他一下子就沒有了自己平時一貫的那股熱情和幹勁了。
“我們走吧!”他對手下人吩咐道。
司機按照他的命令,把車停在拉馬丁公園附近,但沒有將車熄火,羅平估計德珀勒克為了甩開那些監視他寓所的偵探,很可能會去乘出租汽車。他不想被他甩得太遠。
可他低估了德珀勒克的智慧。
將近7時30分,德珀勒克寓所花園的兩扇門左右打開,從裏面射出一道強烈的車燈光。一輛摩托車從便道上急馳而出,沿着街心公園開過來,在羅平的車前打了個彎兒,便駛向布諾聶森林。車速如風馳電掣,羅平休想再追趕上。
“祝你好運,第摩奈先生。”羅平説道。嘴上雖在嘲弄,可心裏別提多窩火了。
他環顧一下自己的同伴,如果看到誰的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
微笑,他就想在這個人身上大大發泄一通!
“咱們撤吧。”停了一會兒,他最終宣佈。
他請這幾位朋友吃了晚飯,自己又抽了一支煙。而後,他們便乘汽車出發了。
他們在巴黎所有的劇院都轉了一遭,先從專演輕歌劇和輕喜劇的劇院開始,他估計德珀勒克和他約會的那位夫人一定喜歡看這類戲。他在每個劇院都買了一張正廳前排座票,悄悄地觀察一下各個包廂,然後便退了場。
接着,他又來到那些上演正劇的劇院,如復興劇院、切姆納斯劇院。
最後,約莫晚上10點鐘,他終於在沃得威爾劇院裏發現一個很不起眼的包廂,前面的兩扇屏風幾乎把包廂遮得嚴嚴實實的。他花了點兒小費,從女領座員嘴裏獲悉這個包廂坐着一位年紀較大、身材矮胖的先生和一位夫人,她的面部被厚花邊圍巾包得嚴嚴的。
包廂的隔壁沒有人,羅平便把包廂票買下,而後去叫來他的朋友們,向他們做了一些指示後,才在那對男女隔壁包廂裏坐下來觀戲。
幕間時,藉着前面的燈光,他看見德珀勒克的側身。而那位夫人坐在包廂裏面,羅平看不見。
他們兩人在嘀嘀咕咕地説話。當幕布再一次拉開時,他們仍然沒有停止交談,聲音很低,一句也聽不清。
過了十幾分鍾,有人敲響了那個包廂的門。敲門的人是劇場監察員。
“您是德珀勒克議員?”他問道。
“我就是。”德珀勒克驚訝地答道,“您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外面有人打電話,讓我到第22號包廂找您。”
“誰打來的電話?”
“達布科斯侯爵。”
“誰?……什麼?”
“要我怎樣答覆他?”
“我立刻就去……立刻就去……”
德珀勒克急忙站起身,跟隨監察員出了包廂。
他剛走,羅平便鑽出自己的包廂,打開隔壁包廂的門,在那位夫人身邊坐下。
她差一點叫出聲來。
“不要作聲!”他命令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同你説。”
“啊!”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亞森-羅平!”
他簡直驚呆了,好一陣兒,他張嘴結舌,一句話也説不出來。這個女人居然認識他!而且還透過化裝把他認出來!儘管他慣於對付那些最出乎預料、最不尋常的事件,可今天的遭遇還是令他瞠目結舌。
他根本就未敢反駁,只低低地説:
“您認識?……您認識?……”
然後,沒等那女人躲閃,他就猛地掀開她的面紗。
“怎麼!真的是您?”他越發驚奇地説道。
原來,她就是幾天前的夜裏在德珀勒克家裏出現過的那個女人,那個把匕首對準德珀勒克、懷着滿腔仇恨打算奮力將他刺死的女人!
現在又輪到她驚慌失措了。
“怎麼,您也見過我?”
“是的,前幾天夜裏,在他的寓所裏……您的舉動全被我看見了。”
她轉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她,急忙説:
“我一定要知道您是誰……,正是為了這個,我才讓人給德珀勒克打電話的。”
她愈發驚慌了:
“什麼!不是達布科斯侯爵打來的電話?”
“不是,是我的一個同伴打的。”
“這麼説,德珀勒克很快就會回來羅?……”
“是的,不過我們還有一些時間……聽我説……我們應當再談一次……他是您的敵人,我一定要把您從他手裏救出來。”
“為什麼?您這是為了什麼?”
“您不必懷疑……咱們都有共同的利益……我在什麼地方能再見到您呢?明天,説好了,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
“我想想……”
她盯着他,顯然是猶豫不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看樣子她想答應,但又有些擔心。
“噢!我求求您!……快回答!……只要您一句話……説呀!……一會兒讓他撞見我在這兒就更麻煩了,我懇求您……”
於是,她一字一句地説:
“我是什麼人……這無關緊要……我們可以先見一面,到時我會向您解釋的…
…就這樣,我們再見一次。聽着,明天,下午3點在
就在這時,包廂門“嘭”的一聲,德珀勒克一拳把門打開,衝了進來。
“真他媽的見鬼!”羅平大罵一聲,為自己沒能獲得預期的情報而怒火上升。
德珀勒克嘲弄地説:
“不出我的預料!……我猜這裏有鬼……哼!這種把戲早就過時了,先生。我走在半路就折回來了。”
他把羅平推到包廂前面,自己坐到那個女人身邊,説:
“喂,可愛的王子,你到底何許人也?是警察局的?看樣子像幹這一行的。”
他盯着羅平那張冷峻的面孔,竭力要認出他是誰。可他竟沒有認出這就是那個被他稱為玻諾涅斯的人。
羅平的目光也始終盯着對方,心裏卻急於想出對策。功敗垂成,現在決不能就此罷休,決不能捨棄同德珀勒克的這位死敵剛剛建立起的聯盟。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包廂的角落裏,注視着他們的行動。
羅平説道:
“咱們出去談,先生,到外面會更方便些。”
“就在這裏談吧,可愛的王子。”議員反駁道,“等下一場幕間休息時,就在這裏談,這樣咱們誰都方便。”
“不過……”
“沒有必要,先生,請您在這兒看戲吧。”
他一把抓住羅平的衣領,看樣子,在落幕之前,他是不打算把羅平放開了。
他這一手有些失算了。羅平如何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呢?尤其是當着一個女人的面,一個有可能同他聯手的女人,而且還是一個(這是他剛剛想到的)非常漂亮的女人。她那端莊的美貌很使他喜歡。所以,他重新顯示起男子漢的尊嚴。
然而,他並沒有表示反抗,忍受着肩上的那隻大手,而且還低着頭,露出膽戰心驚的樣子。
“嘿!尊敬的先生!”議員嘲諷地説,“你的勇氣都哪兒去了?”
舞台上,一羣演員正在大聲地説着台詞。
羅平覺得德珀勒克的手放鬆了一些,看來時機已到。
羅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側手向德珀勒克的臂彎處狠狠劈去,如同利斧削木一樣。
德珀勒克痛得鬆開了手。羅平趁機擺脱了糾纏,衝上去,想扼住他的喉嚨。但是,德珀勒克立即展開自衞,向後退了一步。兩人的手扭到了一起。
四隻手互相拼命地抓着,雙方竭盡全力試圖壓倒對方。在德珀
勒克那雙大手的鉗制下,羅平幾乎動彈不得。他覺得對方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而是一頭可怕的野獸,一隻碩大的猩猩。
他們背頂着門,弓着腰,如同兩個拳擊手相互死盯着對方,準備伺機發起進攻。
他們手指關節被捏得格格作響。哪一方只要稍一鬆勁,就立刻會被對方扼住脖子,活活掐死。這場激烈的搏鬥突然陷入寂靜之中,台上此刻只有一個演員在低聲念台詞。
那女人已經嚇得不知所措,背靠着牆,望着他們,她只要動一動手,無論她站在哪一邊,勝負立見分曉。
可她到底該站在哪一邊呢?羅平究竟是個什麼人呢?是朋友,還是敵人?
突然,她衝到包廂前面,打開屏風,探出身子,好像打了個手勢,然後又轉向門口。
羅平似乎要幫她似的,説:
“挪開那椅子。”
實際上,他指的是隔在他和德珀勒克中間的一把倒地的椅子,這把椅子成為了他們搏鬥的障礙。
女人彎下腰,把椅子拽開。這正是羅平希望的。
前面的障礙已經除掉,羅平抬起腳向德珀勒克的腿部狠命一踢。這一腳的結果同剛才那一拳一樣,德珀勒克突然一陣疼痛,使不上勁了。羅平趁機把他打倒,並且用雙手緊緊掐住他的喉嚨。
德珀勒克不住扭動,試圖擺脱鉗住他喉嚨的手掌。可是,他已經憋的喘不上氣,並且越來越軟弱無力了。
“哈,你這隻老猩猩!”羅平把他打倒,一邊嘲笑,“喊救命吧,為什麼不呢?
是怕出醜嗎?”
德珀勒克倒地發出的響聲,招來了另一個包廂的抱怨。
“就好了!”羅平解氣地説,“舞台上演員在演戲,我這場戲也別丟臉。我非制服這隻大猩猩不可……”
不消片刻,議員先生已經被掐得透不過氣來。羅平又給他下巴一拳,終於把他打昏過去。接下來.就是要在警報發出之前,趕快帶着那女人一起逃命。
然而,待他轉過身來,發現那女人已不知去向。
她一定不會走遠。羅平跑出包廂,甩開引座員和售票員的阻攔,拼命追出去。
果然,他來到一層的大廳時,從敞開的門向外望去,看見她止在穿過昂丹街旁的人行道。
他追上去時,她正要上汽車。
她身後的車門關上了。
他抓住車門把手,想把門拉開。
這時,從車內閃出一個人來,衝他臉上就是一拳。比起他剛才打在德珀勒克臉上的那一拳,除了稍偏一點,同樣兇狠有力。
他雖然被打得暈頭轉向,但還是在恍惚中認出了打他的人,還有那個化裝成司機的開車人。
他們是格羅內爾和勒巴努,即昂吉安行動的那個晚上給他看船的兩個人。他們是吉爾貝和沃什勒的朋友,不用説,也是羅平自己的兩個同夥。
他回到夏多布里安大街的住所,擦去臉上的血跡,倒在椅子上,足足坐了1個多小時,彷彿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嚐到被人出賣的痛苦。他自己的同伴竟成了他的對手!
他想換換心情,便拿起傍晚送來的信和報紙。他打開一張報紙,在新聞欄中,看到了下面這段消息:
有關瑪麗一特列斯別墅案件的最新進展:殺害僕人勒阿內爾的嫌疑兇犯之一沃什勒的身份已被查明,他是一名兇狠的強盜和慣犯,曾兩次改名換姓犯過兇殺罪而被缺席判處死刑。
警方也必將查明他的同夥吉爾貝的真實姓名。不管怎樣,法院預審官決心儘快將此案送交審判委員會做出判決。
人們不會再譴責法院工作運行緩慢了。”
在一疊報紙和廣告單中間,夾着一封信。
羅平一看到這封信,激動得跳起來。
信封上寫着德-珀蒙(密歇爾)先生收。
“噢!”他叫道,“是吉爾貝來的信!”
信中只寫了這樣幾個字:
老闆,快來救!我害怕……我害怕啊……!
羅平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一個充滿噩夢的夜,許多兇險可怕的夢魘整整折磨了他一個通宵。